尹明毓笑得不行,白知许在一旁本来是不好意思笑的,但表嫂笑得那般无良,她控制不住,也悄悄侧头笑起来。

  好一会儿,谢策还是埋在雪里出不来,折腾累了,就放弃地一动不动。

  尹明毓看他躺在那儿,小脸一圈儿毛茸茸,颇觉有趣,蹲下来,拨弄他的手脚,小手小脚软塌塌的,随便拨弄到哪儿,便耷在哪儿,猫儿似的……

  这时,谢策注意到他脸侧毛茸茸的帽子沿上沾了雪,便鼓了鼓嘴去吹,吹起的雪飞起来扑他脸上,教他眯起了眼。

  随即谢策咯咯笑起来,又继续去吹,自个儿玩儿的极开心。

  白知许瞧他极小的孩子已经学会了自得其乐,再一瞧表嫂摆弄完孩子,又专心致志堆雪墙,要将谢策围起来的架势,分明不是亲生,却像极了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而她们在庄子里与世不争的,京里却颇为热闹。

  有人刻意为之,谢家少夫人的流言便渐渐盖过了刺杀一事的讨论。

  姜家,姜夫人得知后便找到女儿,问她所说的“韩三郎心上人”是否是尹明毓。

  其他家不知韩三郎是谁,却没人不知道谢家,都在私底下议论此事。

  纷杂的流言,无人分辨其真假,只为窥见了世家大族的隐私而兴奋。

  尹明毓的嫡母韩氏在赴宴时,对着众家女眷好奇的眼神,轻飘飘地不屑道:“得是什么样没规矩的人家,会胡乱揣测世家的女儿不知礼,还与人私相授受?”

  “况且,便是不说我尹家的教养,我那儿侄儿足有两年不在京中,是如何山长水远,避过长辈传情的?”

  “凭白教人笑话。”

  她所言极有道理,有的人信了,有的人却是依然认为“无风不起浪”,仍旧煞有介事地传些自以为的流言。

  谢家低调安静,是确有其事,无法辩驳。

  尹二娘在庄子上,是被谢家厌弃。

  谢家说不准何时便会休了尹氏女……

  诸如此类的话,不计其数,尹四娘尹明若本在议亲,登门提亲的人也霎时减少,甚至还有人到长公主面前去说嘴,完全不在意他们一张嘴坏人名声,许是会害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就连韩旌亦深受其扰,关上门待在屋子里,也无法专心读书。

  韩夫人为此,一趟趟往尹家跑,在韩氏面前骂那些恶毒的人丧良心,还催着韩氏再解释清楚。

  韩氏从始至终没有指责过侄子,到此时也只教她耐心些,道:“谢尹两家不会放任不管。”

  韩夫人忍不住露了心里的抱怨:“若知道你家二娘能惹来这么多事,当初就该隔着她和三郎。”

  韩氏皱眉,不喜她如此说辞,“二娘最是守礼,三郎也是好的,两人从未有逾矩,嫂子这般说,教外人听去,该如何想?”

  韩夫人深呼吸,又压下心里的郁气,扯出一抹笑,歉道:“妹妹莫怪,我只是见着三郎无法安心读书,心里焦急,一时失言。”

  韩氏不与她计较,淡淡地说:“过几日便好了,嫂子等等吧。”

  韩夫人又能如何,只能回去等。

  谢夫人特地派人到庄子上,让他们安心待在庄子,暂且不必急着回京城。

  谢老夫人十分泰然,连提都不提那些事儿,每日询问最多的便是吃什么喝什么,对待尹明毓还是那般。

  尹明毓更是不理会,该吃吃该玩玩。

  那条河成了尹明毓和谢策的新宠,近几日,每日都要去转一圈儿,尤其是谢策,若不在冰上滑一圈儿,这一整日都不得劲儿。

  今日,庄子上的仆从要凿开冰捞鱼,这种事儿自然落不下尹明毓。

  谢钦换好药,也踏出房门,打算跟他们一起乘马车出门。

  白知许一到表兄面前,便如同鹌鹑似的,偏偏她怂还往尹明毓身边儿凑,完全不知道她越是如此,表兄对她越是冷脸。

  “母亲!”

  人未到,声音先传过来,尹明毓和白知许习以为常,谢钦闻声侧头,却是眉头一跳。

  谢家这样的人家,自然是什么样的好裘皮都有,但裘皮贯来都是做披风或是氅衣、帽子,但谢策……整个人都毛茸茸的。

  脚上是皮靴,身上是裘皮衣,头上的裘皮帽做成了虎头帽的模样,就连手上都包裹了裘皮手套,身后还有一根尾巴。

  乍一看……仿佛是野山猫成了精。

  而谢策瞧见父亲,又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父亲,小腿儿不停,又去羊棚里牵羊。

  羊一出来,谢钦更加沉默。

  饶是他这几日醍醐灌顶,越发豁达,也想不通,尹明毓到底是怎么做到没有任何障碍的给一只羊穿裘皮衣的。

  还缝制了虎头帽扣在羊脑袋上……

  虎头羊一张嘴,“咩——”

  虎头谢策五指张开,摆在脸边,“嗷呜~”

  这是他谢家未来的继承人……

  谢钦看不下去,闭了闭眼,抬步先跨上马车,少看一眼是一眼。

  谢策迷糊,他先前跟曾祖母做时,曾祖母抱着他喜欢的不行,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就这么走了……

  白知许第一次瞧见,也是震惊,现下却只觉得可爱。

  尹明毓如今大概能猜到谢钦的心理,捏捏他的爪子,笑道:“甭管你父亲,快些走,你多耽搁一阵儿可是要少玩儿一会儿的。”

  谢策一听,连忙牵着羊往马车跑,尾巴在后头一跳一跳。

  马车上,谢钦闭目眼神,听到他们上马车也没睁开眼,等到了地方,才缓缓睁开眼。

  谢策现下玩儿熟了,一下了马车,便倒腾着小腿儿,一个起跳,下落,落进雪里,然后扑腾着爬出来。

  他出了雪,登登跑两步,向前一扑,五体投地扑在冰上,片刻就滑出去几丈远。

  可真利索。

  谢钦:“……”

  而谢策滑出去,爬起来小跑几步,又滑回来,然后爬到岸边,使力把羊拽下去,带着羊一起滑。

  尹明毓没去冰上,瞧着仆人拿出凿冰的工具,正要跟着去看,见谢钦立在那儿,便询问了一句:“郎君,可随我们去捞鱼?小郎君这儿有人看着。”

  谢钦看向她,随即抬步,走过来。

  他们一直走到离谢策极远的地方,方才停下,看着仆人选了合适的位置,拿了工具一下一下地凿冰。

  几个仆人一起忙活,花了会儿功夫便凿出一个冰窟窿,一根长杆挂着网,伸下去画着圈儿的捞,拉上来时,隔着网子便能看见活鱼在动。

  鱼倒在冰上,仍在蹦跶,众人脸上都带起笑。

  尹明毓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接过来亲自捞,学着仆人的样子画圈儿,满怀期待地捞上来,却只有挂着黑泥的空网。

  她不死心,又去捞,转得时间更久,倒出来却只有手指大小的小鱼,和旁边仆人捞的活蹦乱跳的大鱼对比极鲜明。

  谢钦接过渔网,单手在冰窟窿里捞,他也是第一次做,但渔网拉上来,鱼不比熟手的仆人少。

  尹明毓:“……”

  谢钦看她面上郁闷,含笑放下渔网,走回到她身边,手在她身后抬起,拍拍她后脑勺,无声安慰。

  收回手后,谢钦背手而立,极目远眺,入眼一片白色,云共山一色,旷远苍茫。

  慢下来,不匆忙,方能不负此时此景。

第74章

  昭帝对成王的“禁足”,便代表着他的偏心。

  而成王利用谢家转移了京中众人的注意,他本人不能出门,王府里其他人却没在禁足之列,渭阳郡主借着这个时机,倒是终于能够掺和进父亲的正事之中,和兄长们一起分到些事情。

  成王让她促成姬三郎和柳二娘的婚事,将姬家拉拢过来。

  渭阳郡主自己有一个郡主府,偶尔便会在外住。

  如今领了事做,住在外头方便些,渭阳郡主便从成王府回到郡主府,神情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寻郎君见她数日来难得展颜,也为她高兴,亲手为她沏茶。

  渭阳郡主坐在书案后,看着书案上展开的画,想起这几日京中关于尹明毓的纷扰,冷笑,“瞧,这便是区别,谁人敢对我置喙?”

  寻郎君端茶过来,看了一眼画,将茶放在她手边,“郡主,喝茶。”

  渭阳郡主端起茶,眼里满是意气风发。

  而谢家安静的几日,除了看陛下的态度,其实也是顺势瞧一瞧,有多少人对谢家有恶意。

  朝堂上,两面三刀的人有的是。

  但为了尹明毓和尹家女的名声,也不宜拖太久,是以谢家搜集完证据,便直接教人在朝上弹劾何家放利子钱,牟取暴利之外,害诸多百姓家破人亡。

  诸多罪名,或大或小,且谢家指派的官员直接给何家盖了“佞臣”之名,昭帝本就对兄弟阋墙震怒,自己的亲生子下不了狠心责罚,带坏儿子的臣子自然不会姑息,是以当朝夺去了何司马的官职,将其下狱。

  而何司马被弹劾的罪名中,很是有一部分来自于何夫人,何夫人自然也免不了牢狱之灾。

  当晚,何家夫妻俩便双双“畏罪自杀”死在了监牢里。

  何家本就是靠攀高结贵起家,并且凭借权贵继续大肆敛财,除此之外,全无根基。

  何司马一出事,何家连带何夫人的娘家,全都成了落水狗。

  何家人想要向成王求救,但成王根本不理会他们,大义凛然地表明成王对何家所为毫不知情,对何家弃如敝履。

  这是极无情的行为,但成王一贯如此,京中人竟是也毫无意外。

  何家人只能又去求嫁到光禄寺卿家徐家的出嫁女,然而徐家避何家唯恐不及,若非徐寺卿不愿背负无情无义之言名,徐夫人甚至想要休了何氏,当然不可能帮何家。

  就连何氏本人,也恨不得离娘家远远的,以保全自己。

  何家真真是求助无门,只能看着昔日门庭土崩瓦解,富贵烟消云散。

  谢家只是起了个头罢了,但何家会瞬间倾倒,是因为成王的冷酷。

  追随这样一个冷酷的人,看到了何家的下场,必然会有人物伤其类,谢家只是起了个头罢了。

  至于其他传播流言之人,谢家的应对亦是如此简单直接、光明正大。

  霎时间,再无人敢在明面上议论谢家和尹明毓的是非。

  到这时,谢夫人才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露面。

  宴上无人提起“谢少夫人”,唯有尹明毓的嫡母韩氏,闲话家常似的说:“老夫人他们何时归京?这眼瞅着就过年了,得一家团聚才是。”

  谢夫人笑道:“景明在养伤,不好折腾,不过已经去信了,这几日就回了。”

  她笑容满面,周遭人眼神交换,有些亲近的人家,便出声附和几句。

  谢夫人顺势便说几件他们在庄子上的事儿,语气亲近道:“尹家教养好,二娘是个极孝顺善良,有她在庄子上照料家里老夫人和孩子,我和相爷再放心不过。”

  韩氏仿佛她说得就是事实,面色不变,谦虚了几句,转而又说起谢家表姑娘来。

  两人一应一合,便将白知许要相看人家的消息放了出去。

  谢家庄子——

  极孝顺善良的谢少夫人正在被谢老夫人训斥。

  她的身边,是蔫头耷脑的谢策。

  他们面前的地上,一条小指粗细的小泥鳅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

  谢策不知什么时候藏了一条泥鳅带回来,巴巴地送给谢老夫人。

  他甫一掏出来,谢老夫人以为是蛇,吓了一跳,缓过来才发现是一条死泥鳅。

  姑太太担心谢老夫人迁怒,早就带白知许躲回了她们屋子。

  而谢老夫人不舍得对疼爱的曾孙发火,气得直敲拐杖,良久才吐出一句不轻不重的“顽劣”,随即就将矛头转向了尹明毓。

  是以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尹明毓很无辜,垂着头眼神示意谢钦为她说几句话。

  谢钦坐在椅子上,略显无奈地看了她和谢策一眼,劝谢老夫人:“祖母,策儿年幼,不懂分辨,误以为好才送给您,您莫生气。”

  谢策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点头。

  谢老夫人瞧着他如此,心口堵得慌,再一瞧地上的泥鳅,嫌弃地摆手,“快些弄走。”

  婆子赶忙过来捏着泥鳅出去,谢老夫人瞧不见那泥鳅了,依旧气难消,忍不住又瞪了尹明毓一眼,捎带也瞪了曾孙一眼。

  谢钦起身,扶着谢老夫人的手臂往里屋走,劝她:“祖母,策儿只是孝心用错,再大些,懂事理便好了。”

  他边走,边给了尹明毓一个眼神,示意她带着谢策离开。

  尹明毓收到,拉着谢策出去,方才戳他的脑门儿道:“看你干的好事儿。”

  谢策捂着额头,委屈道:“送曾祖母。”

  尹明毓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门,又好奇地问:“你是如何带回来的?”

  谢策学着她的样子,也回头悄悄看了一眼门,指了指羊棚,“羊。”

  羊的衣服上有一个兜子,有时会装一些小玩意儿,大多时候皆是摆设,没想到现下被谢策用来偷渡。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鬼灵精怪。

  但尹明毓不承认跟她有关,她就是无辜的。

  是以尹明毓一本正经道:“你惹曾祖母生气了,需得好生认错,罚你写二十张大字。”

  谢策小脸上全都是愧疚,乖巧地点头。

  两人回到她的院子里,尹明毓便教婢女给谢策准备笔墨,谢策老老实实地站在椅子上捏着笔写大字。

  过了一会儿,谢钦回来,见谢策如此,颇为奇怪。

  尹明毓煞有介事道:“小郎君还是极有上进心的。”

  谢钦对他儿子如今的脾性,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不置可否。

  他并不再提方才的事,转而对尹明毓道:“京中来信,咱们择日回府。”

  眼瞅着就要过年,尹明毓并不意外,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那头,正在写大字的谢策听到两人的话,眨眨眼睛。

  待到回程那日,一行人准备离开庄子,谢老夫人瞧了一圈儿,没看见谢策,便问道:“策儿呢?”

  童奶娘抬手指了指迷宫,对谢老夫人小声禀报道:“回老夫人,方才钻进去了。”

  谢老夫人闻言,便走过去,打量了一圈儿也没瞧见人,便喊道:“策儿,咱们得启程了,快些出来。”

  迷宫西北角,传出谢策的声音:“我不在。”

  谢老夫人哭笑不得,顺着声音走过去,就见谢策面对着雪墙蹲着,小小一团,哄道:“莫耽搁了回程,快些出来。”

  谢策抬头,满眼惊讶,显然没想到曾祖母竟然找到他。

  但他紧接着便站起来,紧紧贴着雪墙,抱着墙,摇头:“我不想走。”

  谢老夫人见他舍不得,便道:“你若是喜欢,回府再给你建一个。”

  谢策想了想,迟疑地摇头,“不一样……”

  这时,尹明毓和谢钦走出来。

  尹明毓手肘碰了碰谢钦,随即去牵羊。

  而谢钦走过去,单手揪着谢策的后襟,将他从迷宫里提出来。

  谢策在空中踢腿,要下去。

  尹明毓牵着羊走过来,拍拍羊背,叫道:“郎君。”

  谢钦领会了她的意思,停顿片刻,提着谢策放到羊背上。

  娇贵的羊忽然承受了不该承受的重量,腿一软,险些劈叉,四只蹄子一起倒腾,才站稳。

  谢策则是坐在羊背上,懵了一瞬,忽然满眼惊喜,揪着羊背上的毛,自动自发地踢腿夹羊腹,嘴里奶声奶气地喊:“驾!驾!”

  羊不愿意动,但尹明毓拖着它,它不得不迈开蹄子。

  谢钦的手不离谢策的后襟,谢策则是完全忘记了方才还舍不得迷宫。

  而谢老夫人瞧见这对儿夫妻就这么轻易地让谢策欢天喜地地出去,再一想到方才她劝了好一会儿,“……”

  老太太颇为郁闷,满含酸意的眼神瞧了一眼孙子孙媳妇。

  再看向谢策时,她忍不住心里后悔:早知道就该收下曾孙的泥鳅,她的曾孙儿可是只送给她一人了。

第75章

  流言满城风雨的时候,韩夫人无法抑制地担忧、焦虑。

  待到谢家稍一抬手便将流言和传播流言的人按下,韩夫人见识到谢家的权势,重新认识到谢家权势能给自家带来的好处,那些负面的情绪,瞬间又压了下去。

  她极拿得起放得下,和儿子一起到尹家,又极诚恳地为前几日的失言道歉,然后略带忧愁地说:“妹妹也是知道的,三郎马上就要春闱,全家都紧绷着,突然出了这么一遭事儿,我是生怕三郎春闱受到影响……”

  韩旌亦是愧疚道:“姑母,此事皆因我而起,累及姑母和表妹们,本该我一力承担,却教姑父姑母费心,三郎实在愧疚不安。”

  韩旌天赋、人品颇好,韩氏对韩旌这个侄子自然是极喜欢疼爱的,并不责怪于他:“你少年之心,非你本意,此事我不怪你,只是你自身需得反省一二,日后谨言慎行。”

  事实上,便是没有韩旌之举,也挡不住有人存心构陷。

  可人若是每每经事便先想要甩脱责任,不知自省,恐怕难有进益,前途受限。

  韩氏对侄子实在是一片殷切、慈爱之心,才会如此提醒。

  而韩旌确实心性难得,十分受教地拜下,“姑母说的是,侄儿日后必定三思而行。”

  韩夫人在旁也不插言,直到两人话毕,才言笑晏晏地拜托道:“妹妹,你在京中人脉广些,三郎的婚事也劳烦妹妹上心些。”

  韩夫人先前以为姜家有意,可等了许久也等到姜家的信儿,便是不甘心,也只能承认或许是她会错意了。

  可即便如此,她心里惦记着姜家女许久,眼界不由自主地拔高,自然想自家儿子找一门好亲事。

  她自己没有门路,只能依赖于韩氏。

  韩夫人叹道:“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三郎,妹妹你疼三郎,想必能理解我的心情。”

  韩氏能理解,却并未应答,而是转向韩旌,问道:“三郎,你如何想?”

  韩旌拱手推脱道:“姑母,侄儿想以春闱为先。”

  韩氏也是这般想,点点头,方才再看向嫂子:“嫂子莫要急躁,他是男儿,男儿得有本事,才能教人看重,日后建功立业也得凭他自身。”

  韩氏还有些话,想要跟韩旌交代,只是不好当着嫂子的面,因此她便借口尹明麟找韩旌,将韩旌留了下来。

  但不止韩夫人明白,她有话要与韩旌说,韩旌自个儿也知道,态度极恭敬。

  韩氏以长辈之言劝说:“你母亲确是一心为你,甚至有些偏心了,但你不能自傲,也切莫全都随她,要端的正,免得日后兄弟隔阂,夫妻嫌隙。”

  “家庭和睦,才是兴家之兆。”

  韩旌认真地应道:“是,侄儿记得了。”

  韩氏便又道:“景明今日回京,亲家母说要养伤到正月完,趁此机会,你主动些去谢家请教他。”

  韩旌神情迟疑。

  韩氏一见他神情,便知道他的顾虑,语重心长道:“都是姻亲,态度坦然些才是。且科举于你于整个韩家都极为重要,能抓住的机会便要抓住,莫要被年少时的自尊裹挟,待到时过境迁你就会发现,今时今日你所在意的这些,皆可一笑而过。”

  韩旌依然有些沉默,却也没有反驳,“姑母,侄儿会好好考虑的。”

  韩氏这才放他去找尹明麟。

  但她看韩旌退出去,其实是有些可惜的,若是尹明毓嫁给韩旌,以她的心性,侄子的心性亦会受其潜移默化的影响,于他有利。

  但世事难料……

  韩氏不再多想,又命人去西角院找来四娘尹明若,再与她说起婚事。

  尹四娘是尹家这一辈儿最后一个婚事未定的,前些日子因着尹明毓的事儿,婚事受了些影响,不过也没有大的妨碍。

  韩氏见尹明若神情里并无惶惶不安,点头道:“近来一些提亲的人家确有门第高的,只是我与你父亲商议过,你性子柔顺安静,嫁入家世简单的书香门第最合宜。若明年春闱之后,有合适的人选,便会为你定下。”

  这些门第高的人家,有一些明显是冲着谢尹两家来的,其中最功利直白的便是忠国公府,先前向三娘提亲,三娘不成,又转向四娘。

  而尹明若十分顺从,“女儿皆听父亲母亲安排。”

  韩氏便摆摆手教她离开。

  另一边,韩夫人先回了韩家宅子,等韩旌午后回来,便询问他:“你姑母与你说了何事?”

  韩旌只说:“姑母教我趁着谢郎君养伤有空闲,多去请教。”

  韩夫人一听,连忙劝道:“你姑母说的是,前途重要,千万莫要脸薄。”

  韩旌不置可否,沉默片刻,道:“母亲先替我准备一份赔罪礼,我亲自去谢家赔罪。”

  韩夫人觉得他这般做实在委屈,可也知道确实是这么个理,便答应下来。

  谢老夫人他们今日回京,连谢家主都特意叮嘱了几次,府里自然是从早到晚的忙活,就为了迎他们。

  正院和东院这些日子没落下打扫,不过无人住,烧的火便少了些,屋子里有些阴寒。

  今日,两个院子早早便开始烧地龙火炕烘屋子,所以尹明毓他们一回来,踏进屋子的一刻温暖如春。

  而谢夫人十分刻意地吩咐,不让人烧前院的院子,是以谢钦便要在东院养伤。

  两人回到东院,尹明毓便有些夸张地扶着谢钦的手臂,玩笑似的故作紧张道:“郎君快快躺下休养。”

  谢钦拂开她虚假的殷勤,淡淡道:“我只是箭伤,并未不良于行。”

  尹明毓挑眉,意有所指地笑道:“是~郎君的身子骨好,我是见识到了的。”

  谢钦瞧了她一眼,不作回应。

  光天化日之下,便是没有旁人,他到底还是抛不掉守礼的性子。

  尹明毓也没指望谢钦变得知情识趣,还是老古板逗着有趣些。

  稍后,银儿带人进来安置行李,金儿则是禀报东院近来的事儿,谢钦去了书房,并未留在堂屋听。

  晚膳在正院用,约莫快到时辰,尹明毓和谢钦便相携前往正院。

  谢家主今日特地早早回来,问候谢老夫人,关心谢钦伤情,与孙子说话时,皆难得的有几分情绪外露。

  就连对尹明毓,亦是比先前温和些许。

  不过其他人比起谢策,当然还是差远了。

  从前谢策便是父亲都不甚亲近,更遑论不苟言笑的祖父。

  但如今谢策较从前大方许多,这次回来,更是对着祖父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地说着一些极难辨别的童言童语。

  但不需要语言清晰,只从他的神情状态,谁都能知道他在庄子上玩儿的极开心。

  相比于前些日子的安静,谢家主享受于孙子的亲近,享受此时亲人团聚的热闹,眼神里都是温和的。

  而这一切变化,皆是从尹明毓嫁进来开始的,谢家主对尹明毓这个儿媳又满意了几分。

  晚膳后,谢钦提出与父亲去书房谈话。

  谢家主抱着孙子,道:“有何事,皆可等你养好伤再说,不急于一时。”

  谢钦没眼色,仍然道:“儿子的伤并无大碍。”

  谢家主只得放开谢策,起身与谢钦一同移步到前院书房。

  待到婢女上完茶,谢家主方才严肃地问:“何事?”

  谢钦语气坚定,单刀直入,“父亲,儿子想要外放出京。”

  谢家主微讶,“为何忽然有此念?”

  谢钦这些日子,已经想得极清楚,于是有条不紊地回道:“祖父追封太傅,父亲又是当朝右相,谢家除非送女入宫,否则几无再进一步的可能。”

  谢家主道:“我并无此意。”

  谢钦自然知道。

  谢家若有意,不考虑姑太太的性子,凭姑太太的美貌便可一搏,而如今谢家唯一的表姑娘白知许,容貌不俗,心性更胜其母,其实更适合。

  但父子二人皆没有这个打算,他们不要滔天的富贵,只愿谢家如流水一般滔滔不绝。

  如此,即便谢钦年纪轻轻便已官至五品中书舍人,是陛下近臣,各家同辈子弟皆难望他项背,他的一生,也注定要在父祖的光辉之下平庸。

  “父子同在朝中为官,儿子在京中,本就极难寸进,外放未尝不是给儿子另一条路,而且……”谢钦眼中渐渐炙热起来,极其认真道,“父亲,儿子除了是谢家子,也想以谢钦之名真正做些实事,造福一方百姓。”

  他一贯自持冷静,是谢家完美的继承人,难得有这样的时刻,用如此炽烈的眼神说着他的抱负。

  谢家主心下有些感触,然谢钦的身份,每一步都可能对谢家的未来造成巨大的影响,于是他并没有立即作出决定,只冷静道:“此事,仍需仔细考量。”

  而谢家主随即便又威严道:“且不说外放的事,你此次受伤,应是更有体会,意外不知何时便会发生,需得有万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