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岩族村最近的县城,在岩族村正西,骑马大概要两个时辰;而离岩族村最近的一个村子是南梦族地,在岩族村西南,骑马要走半个时辰左右。

  至于步行……

  所以荒郊野岭,姑娘跑这么远来洗头……她昨日就是想少了。

  尹明毓自言自语:“估计是有固定日子……”

  所以昨日岩峻才特意过去,又正好能碰上,下次没准儿是下个月的今日……

  尹明毓停下脚步,解开羊脖子上的绳子,随即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看羊在溪水里扑水。

  忽然,身后传来三声鸟叫,这是提示有外人来了。

  尹明毓回头看去,片刻后,就见是昨日那仙子一样的姑娘。

  姑娘直直地奔着她而来,直接用汉话怀疑地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儿?你真的跟岩峻没关系吗?”

  她一连串的问题,尹明毓没有立即回答。

  这姑娘又过来,应该是想见岩峻吧?万一他们见面说话,会不会知道她昨日与人见面?

  她心里在思考,口中则是反问道:“你跟我来的?为何偷偷摸摸?你先说你是谁。”

  姑娘美目圆瞪,片刻后才不甚情愿地答道:“我叫南柯,南梦族人,你快些回答我的问题。”

  还真是南梦族的人。

  尹明毓昨日没来得及细瞧,今日一看,发现她竟然皮肤白皙娇嫩,明显是有些娇养长大的。

  州衙后宅还有个南梦美人……

  “我是岩族的客人。”尹明毓半真半假道,“昨日真的是岩峻吗?我走到那儿瞧见一个男人在偷看,还以为是歹人,就扔了石子,想要吓跑他,没想到你们竟然是认识的。”

  尹明毓装作羞恼道:“早知道我就不管闲事了,还让你看见……看见我与人幽会……”

  她与谁幽会,南柯根本不在意,彻底放下心来,便摆手道:“我不会与人说的,你……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尹明毓眉头一动,问道:“什么忙?”

  “你能不能帮我叫岩峻出来?我想跟他说些话。”

  瞌睡来了便有人主动送枕头,尹明毓很是热心地答应道:“好,你且等等,我这就去找他。”

  她还确认道:“你们的事儿我肯定不会与旁人说,我的事儿,你也不会乱说吧?”

  南柯有些心不在焉地答应:“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尹明毓让她在这儿等着,牵着羊回到竹楼,请一个岩族青年回村子找来岩峻,然后叫他到一旁说话。

  “金儿姑娘,有事?”

  尹明毓戏足,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我方才带羊去洗澡,见到一个极美的姑娘,她托我叫你过去。”

  岩峻一惊,瞬间红脸,结结巴巴地问:“长、长什么样?”

  尹明毓道:“我问了她的名字,她说她叫南柯。”

  岩峻整个人都僵了,同手同脚地迈出去。

  一个黑瘦的凶悍男人,这作态,爱情可真是磨人……

  尹明毓啧啧称奇,保险起见,又叮嘱道:“她问我是谁,我只说我是岩族的客人,你最好别与她多提我们,免得你们村子里干的事儿教姑娘知道,再吓到人家。”

  岩峻一凛,眉间揪起,步伐稍稍恢复正常。

  尹明毓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转身正要回竹楼时,忽然又听到三声鸟叫,立时顿住脚步,回身望去。

  又有人来?

  岩峡看见她的动作,没心眼道:“也不知最近怎么了,总有些奇奇怪怪地鸟叫。”

  尹明毓不动声色地笑道:“我入岭南之后,也听到了许多以前没听过的奇怪鸟叫声,长见识了。”

  岩族村附近,谢家护卫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窥视的人,见他往竹楼那头张望了一会儿,就匆忙离开,便悄悄跟上去。

  另一头,岩峻快步走到约见地不远,临近后却踌躇起来,可再是踌躇,真正想见的人,脚步也停不下来。

  “岩峻!”

  南柯看见他的身影,眼中一喜,但目光不离他,渐渐又泛起疑惑,怎么……丑成这样儿?

  岩峻走到她面前,根本不敢看她的脸,挠头傻笑。

  “我……我昨日听到动静,就猜你回来了。”南柯俏脸上泛起红晕,随即看着他黑瘦的丑脸,又冷静下来。

  这是岩峻,是岩峻,丑也是岩峻……

  南柯暗示完自个儿,才继续看着他的脸,心疼地问,“岩峻,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岩峻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道:“行走在外,是辛苦一些。”

  他不敢多说这事儿,怕南柯察觉,忙转移话题问:“你怎么来了?”

  南柯立刻便愁上眉头,双手握住岩峻的手腕,期盼地问:“岩峻,你想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岩峻当然想,可是他看着南柯的脸,想着他现下干的事儿,实在无法回答。

  南柯似是颇为急切一般,根本顾不上计较他的迟疑,只殷切地说:“岩峻,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们离开岭南,去别的地方过日子,我们成亲,我给你生儿育女,好不好?”

  她生怕岩峻会拒绝,根本不等他回答,便急匆匆地说:“岩峻,明天晚上,我在老地方等你,你一定要来。”

  “你一定要来!”南柯深深地看了岩峻一眼,便转身跑走,背对他之后,眼神里才露出一丝歉疚。

  岩峻不放心她一人走山路,就像从前一般,远远坠在她身后,直到她架上牛车,方才停下脚步,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而后脚步沉重地返回。

  尹明毓坐在竹楼上看谢钦给的新游记,听到底下有人喊“峻哥”,抬起头望过去,发现刚见完意中人的岩峻竟然意外的落寞,微微挑眉。

  银儿一瞧见她的神色,便道:“娘子,您看起来不安好心。”

  不远处,谢策正干净的羊背上爬上爬下,听到银儿的话,坐在羊身上,紧紧皱起小眉头,维护道:“嗯嗯最好。”

  银儿语塞,解释:“小郎君,婢子不是这个意思。”

  尹明毓收回视线,笑得畅快,“孩子的眼最是清明,我就是世上最好的人。”

  谢策滑下羊背,颠颠跑到尹明毓身边,绽开一个讨喜的笑,问:“那能带策儿出去玩儿吗?”

  尹明毓马上收起笑脸,冷酷道:“不能。”

  谢策低头耷脑地走回去,扑在羊背上,浑身都透着失落。

  过了一会儿,谢策瞧瞧向后看,一对上尹明毓的眼,马上收回去,继续趴着装伤心。

  屋内婢女全都掩唇轻笑,染柳也不例外,她在谢钦那儿过了明路,就有好心情了。

  “鬼灵精怪。”尹明毓好笑,再看向外头,见岩峻没走,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出神,便起身道,“我是个好心人,得去开解一下失意人,定教他浑身通透。”

  金儿和银儿对视,自家娘子是开解吗?怀疑。

  尹明毓仗着她给两人当了一回青鸟,走到岩峻身边,便关心道:“岩兄弟,我瞧你有心事,可是因为南柯姑娘?你若是不介意,不妨与我说,我替你参谋一二?”

  岩峻愁眉不展,沉默不语。

  尹明毓问:“南柯姑娘如何说?”

  “她说,让我带她走,她会在老地方等我。”

  “私奔?”尹明毓蹙眉,未作评价,只继续问,“岩兄弟如何想?”

  “我配不上她。”

  尹明毓瞬间闭嘴,从客观条件来看,南柯貌美似仙子,似乎家境也不错,岩峻……啧啧。

  岩峻:“……”

  她的神情毫不遮掩,胸口被刺了一下。

  岩峻越发失魂落魄,“你也觉得我配不上吗?”

  “你们两情相悦,彼此钟情,也不能简单的以门当户对一概而论。”尹明毓乐观地说,“而且你们现在不是有钱吗?应该能置办一份不错的聘礼吧?”

  岩峻眼神亮了亮,随即又摇头道:“那是村子的钱,我不能一人花用。”

  说他有担当吧,可偏去为非作歹。

  尹明毓平静道:“无论如何,合该先正经提亲以示诚意,怎能未见双亲便私奔?”

  岩峻苦笑,“南柯是族长之女,她父亲不会同意的。”

  “那你打算带她私奔?”

  岩峻艰难地摇头,“我还有母亲弟弟,还有族人,怎么能走?”

  “你若是个男人,就该正正经经地带聘礼上门争取,如若实在不成,又不打算带她走,也该教她死心。”

  不过尹明毓管闲事,并不是为了当媒人,是以她又将话题引到别处,“但是在那之前,你需得想清楚,你持刀挟持我们少夫人和小郎君,已经置村子里的人于险地,轻易无法善了。”

  “你觉得刺史大人还有多久会找到此处?”

  岩峻想起那瓶毒药,眼神闪烁。

  尹明毓没有落下他一丝神色,步步紧逼道:“就算你们一时侥幸逃脱,你敢让你的母亲、弟弟、你未来的妻儿知道你是个心狠手辣的贼匪吗?他们一定会厌恶你、惧怕你。”

  岩峻倏地起身,双拳紧握,怒目而视。

  那一瞬间,远处山林里掩藏的护卫们弯起长弓,随时准备射杀,而竹楼空地上的谢家护卫也立即动作,那些岩族青年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冲到尹明毓身边,刀锋指向岩峻。

  岩族众人匆忙举起刀,也对准护卫们。

  底下的动静,竹楼上的其他人也都注意到,起先担心地跑到窗边查看,见谢家的护卫们气势压过对方,便又回去继续忙之前的事儿。

  金儿和银儿一直站在窗口,亲眼瞧见局势瞬息万变,暗暗感叹:果然,这才是自家娘子的开解。

  谢策从两人中间挤出来,踮脚扒着床沿,露出一双眼睛,一看到底下的场景,夸张地“哇——”了一声,喊道:“我知道!先生说,这叫‘以卵击石’!”

  一片安静之中,他清脆的声音格外突出,听懂的人全都看向谢策,又看向老先生。

  隔壁竹楼上,老先生捋胡子的手也不由地一顿,紧接着便在众人的视线中,泰然自若地继续捋胡子,泰然自若地转身进去。

  “闻一知十,善哉!善哉!”

  谢策还想说话,金儿和银儿眼疾手快,一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抱着人消失在窗口。

  尹明毓:“……”

  希望谢家人日后见到这么胆大活泼的谢策,是欣喜若狂的。

  尹明毓复又转向岩峻,“以卵击石,还需要我给你解释吗?”

  岩峻看向其他族人年轻的脸,他们全都信任着他,但他让族人们走入两难的境地。

  尹明毓道:“你不想光明正大地求娶,光明正大地谋生吗?别人不讲道义,不顾你们死活,我们少夫人心善,是怜惜老弱,想给你们改过自新的机会,才在这里周旋,否则凭你们能困住我们吗?”

  “而且,你所忌惮的,于你是大事,于我们刺史大人,不过是小事罢了。”

  她当然不会说连谢钦都有所忌惮的实话,确定幕后之人,他们才能想应对之法,也就该离开此地了。

  “岩兄弟,你将来要带领一族,要学会辨别,谁才是可信之人。”

  尹明毓说得意味深长,最后道:“岩兄弟若是想去提亲,也可以来寻我,我帮你去我们少夫人那儿求几匹好缎子。便是一时不成,你们投诚刺史大人,前程可期,总能教人瞧见你是可托付的。”

  “日后你们成亲,也可以请我们少夫人为你们主婚,谁还能瞧不起你?”

  尹明毓说了一通,口干舌燥,打算回去喝水,还冠冕堂皇地留了一句:“我一番善意,岩兄弟好好想想才是。”

  然后才转身回竹楼。

  金儿和银儿善解人意,她一上来,便端茶倒水。

  谢策有样儿学样,也走过来给母亲拿点心。

  尹明毓看了眼他的手,摸过羊,羊滚过地,便拒绝了。

  谢策失落。

  尹明毓道:“留给你父亲。”

  谢策又展颜,“好!”

  等到他走了,尹明毓才吩咐道:“记得换点心。”

  两个婢女点头,随即银儿问:“娘子,他们会投诚吗?”

  尹明毓哪知道,她那一番劝说也不过寻常,能说通就当是空手给谢钦招兵买马,到时邀功换些银钱充盈私房;不能说通……下次再说呗,左右闲着也是闲着。

  “累~”

  今天去遛了弯儿,还费了口舌,尹明毓点点肩膀,“好铜儿,快给我按按。”

  银儿忍俊不禁。

  金儿:“……”您还来劲儿了。

  最后,金儿银儿一左一右为她按肩,染柳坐在她面前为她剥松子壳,谢策自个儿躺在竹床上睡着。

  南梦村——

  南柯驾着牛车回到村子,村里的人见到她全都热情地招呼,待到她的牛车消失在眼前,几个村人方才凑到一起嘀咕——

  “她这都要嫁去蝴蝶谷了,总这么在外跑,不像话吧?”

  “她性子野,不安分,难说。”

  “应该请族长管一管她,别惹怒了胡族长,咱们没好日子过。”

  “为了族里……”

  另一边,谢家两个护卫远远坠在那鬼祟的人身后,一路跟到县城,盯着他稍坐停歇,然后出了县城,一直向西。

  起先怕被发现,他们只敢循着车印走,然后便发现路途越发熟悉,直到靠近蝴蝶谷那条大路,本想继续跟,确定马车是往蝴蝶谷哪一家去。

  忽然沉重的车轮声从蝴蝶谷方向传来,而且不止一辆,二人连忙远远躲起来,听着一辆辆马车过去,便分开来,一个继续跟,一个纵马飞驰,回州衙报信。

第97章

  南柯与岩峻约定的时间,就在明天晚上。

  岩峻心绪起伏,一整夜辗转反侧,这短短的几天,他一直在受到种种冲击。

  原本只是打算搏一把,带着族人过上好日子,但他先是招进一座难伺候的大佛,村里锅都没了,苦不堪言。

  后来他们又得到了这辈子都没办法想象的一笔钱,到现在都有人脚底下打飘。

  经历了大悲大喜,也没有透彻,一头是树大根深的豪族,一头是直观感受到不同寻常的谢家人,脑子里一团一团理不清的思绪,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如果只想最急着解决的事儿,他……他想去光明正大地求娶南柯……

  他想去提亲……

  岩峻满脑子都是这个渴望,实在睡不着,天还未亮便蹲在母亲门口。

  曲婆子一起床,看见门口杵着这么大个人,吓了一跳,忍不住拍打他,“你干什么!”

  岩峻顶着一对黑眼圈儿,抬头直愣愣地说:“阿妈,你帮我去提亲吧。”

  曲婆子一震,揪着他的耳朵往上提,“你再说一遍?!”

  岩峻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怕她揪耳朵费力,没站直,半蹲着说:“我想去提亲。”

  曲婆子喜上眉梢,松开他的耳朵,急忙问:“是谁?你这一走半年,可算是要成亲了!”

  岩峻道:“南柯。”

  “南柯是谁?”曲婆子迷茫,“咱村子里没有姓南……南?!”

  曲婆子一下子回过味儿来,“你咋去攀他们那儿的高枝儿,人家能瞧上你?不行。”

  岩峻忙解释:“不是,我……我和南柯定情了,想正经婚嫁,当然得提亲。”

  曲婆子拉着脸,“你说清楚。”

  岩峻半遮半掩地说了他和南柯相识的过程,怕亲娘不喜,没说南柯找他私奔的事儿。

  曲婆子仍然没有笑颜,转过来劝他:“他们村子的人嫌贫爱富,你去提亲,就是伸出脸去教人踩,别去了,不合适。”

  “怎么会?南柯说她村子里的人很和善。”

  “你不懂。”曲婆子转身就走,并不想理会。

  岩峻很急,他今天就想去提亲,“阿妈,没做怎么就不行?就算不行,也得让我死心……”

  曲婆子一听,转回来,“聘礼也得准备,先准备聘礼再说吧。”

  今天晚上南柯就要私奔,他临时去县上准备聘礼,来回确实来不及,所以现在又涉及到,是否要向谢家低头。

  先把好处占了,其他的往后再想。

  这都是跟谢家婢女学的,岩峻一咬牙,道:“阿妈,我有准备,你只要陪我去一趟。”

  曲婆子见他非要去撞墙,到底还是答应了,只是看着儿子神情期待又忐忑,完全没有刚得知时的喜悦。

  岩峻到竹楼找谢家婢女。

  时辰太早,尹明毓还在睡梦中,被金儿叫起来,眼皮还半阖着,“什么事儿?”

  “娘子,岩峻说想要见您。”

  尹明毓霎时清醒,“这才一夜,便想通了?”

  银儿抱着衣服过来,喜气洋洋地说:“娘子,他若是说出实话,咱们今日是不是就能动身了?在这儿属实不方便,婢子想早些到州衙见那南梦美人。”

  尹明毓边穿衣服边笑道:“我可是先见到一位,跟画里那位美得如出一辙,就是稚嫩些……”

  她说着,忽然停下。

  金儿银儿疑惑,“怎么了娘子?”

  “把那幅《南梦美人图》找出来,我看看。”

  金儿立即去找出来,拿给她。

  尹明毓展开画卷,仔细打量画上人片刻,抬手遮住她的下半张脸。

  这眉眼,几乎一模一样,但她拿开手,再看画上人,又觉得与南柯不甚像,因为气质相差极大,所以不直接对比的话,根本不会多想。

  “难道是有亲缘关系吗?”

  但是有亲缘的话,一个南梦美人被送到新刺史那儿,一个南梦美人要私奔……南梦美人的人生这么波折吗?

  银儿帮她梳头,从她身后瞧见画上人,羡慕道:“婢子什么时候能亲眼见见……”

  尹明毓收起画,随口道:“有机会带你见。”

  她整理好,便走下楼,岩峻一见到她,立时从石头上坐起,学着他们汉人见礼:“金儿姑娘。”

  尹明毓含笑道:“岩兄弟,你可是考虑好了?”

  “还没有。”

  “那你……”来叫早?

  岩峻憨傻地笑,“不是金儿姑娘说的,不能听人家说几句好话,就以身犯险吗?我想先去提亲,金儿姑娘能帮帮我吗?”

  尹明毓:“……”漂亮。

  岩峻一脸老实巴交,问:“金儿姑娘?我这有些着急,你们这样了不起的人家,随便漏下一两件,就够我们乡下人长见识了。”

  怎么忽然开窍了……

  尹明毓惆怅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们少夫人的东西,可不是好拿的。”

  岩峻不说话,只挠头,“我这实在是没办法,真不是想要麻烦你们。”

  “行吧,你等等,我去请示我们少夫人。”

  尹明毓转身,面上露出一丝好笑,微微摇头,上楼吩咐金儿给岩峻准备几样儿聘礼,“记得记账。”

  金儿应下,“是,您放心。”

  而银儿一听岩峻竟然是要去提亲,满脸都是“想去”,眼巴巴地望着尹明毓,“娘子,咱们带几个人在身边保护,一起去瞧瞧吧?”

  尹明毓慢条斯理地喝茶,“你说带几个人,人家便能同意?”

  “您是金儿,我是银儿,又不是少夫人出去。再说,您和婢子也没少走出这竹楼,现下不过是再走远些罢了,他们拿咱们的东西,这点小小的要求总要同意吧?”

  “你去与岩峻说,与我说有何用?”尹明毓好整以暇,“我可不帮你。”

  银儿见她不反对,真下去找岩峻说去了,而岩峻虽然没明说,但行为上已经有所偏向,稍微迟疑,就答应他们去了。

  尹明毓借着银儿的光,让护卫赶了两辆马车,便前往南梦村。

  与此同时,南越州衙——

  谢钦和褚赫通过目前的种种迹象,反复商讨,也作出了一些合理的猜测,认为在南越能够如此嚣张跋扈,那两族最有可能。

  而他们在此时此刻选择这种激烈的方式,许是有什么紧迫的事儿要做。

  可惜他们能完全信任的人手太少,先前谢钦带过来的护卫一半都派去了尹明毓和谢策身边,剩下的护卫得留一些保护谢钦,其余人手调遣皆得用到要紧处,否则来回实在不便。

  褚赫原来风流不羁的一个人,近来折扇都不是用来潇洒的,是用来扇去心中烦躁的,“若是戚节度使能给予些帮助,我们此时便不会如此束手束脚。”

  戚节度使掌整个岭南,手中有兵权,权力颇大。

  他们自然去找过戚节度使,但戚节度使话说得极好,也愿意借给他们三百个士兵,可也仅此而已。

  他还反过来诉说为难,劝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万一发生动乱,劳民伤财,遭难的是百姓。

  是以真正束手束脚的原因,不是戚节度使,是谢钦身为一方父母官,不能置大邺安定、百姓安危于不顾。

  褚赫折扇刷刷扇,道:“我现下十分怀疑,陛下为何独独外放你到岭南来……”

  谢钦并不深究此事,依旧思索正事道:“那两族势力根深蒂固,整个南越官场不知有多少他们的人,我们暂时不便轻举妄动。”

  “如果我们接回弟妹和谢策,却不动他们,官威何在?日后在南越恐怕更难有所动作,你先前打开的局面也得功亏一篑。”

  “或许……”谢钦抬头,“乱拳可打。”

  褚赫不解,“何意?”

  谢钦道:“二娘。”

  从前,妻子对他来说,是后宅妇人,需要护在羽翼之下,内宅之外官场之上的事,跟女眷无关。

  可尹明毓偶尔一句话,常能教他豁然开朗,是以他开始想要跟她交谈。

  而她紧急之时的应对,虽出乎意料,却也足够果断、机智,若依旧以从前对女眷的看法视之,实在太过狭隘。

  他们夫妻,分明可以比肩协力。

  “你我无法预料二娘的行为,想必旁人也无法预料。”谢钦嘴角微掀,眼含笑意,随即又认真道,“现下我们需得想办法安插人进去,打探清楚,搜集罪证,日后便是出兵也可师出有名,一击即中。”

  褚赫折扇稍稍慢下来,道:“也只能如此。”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郎君,有事禀报。”

  “进来。”

  护卫风尘仆仆地走进来,抱拳道:“禀郎君,属下等昨日在岩族村附近发现可疑之人,一路跟随其到达蝴蝶谷,正欲继续跟上查看,就发现从蝴蝶谷出来的车队,粗估有几十辆,向东南方向去了。”

  谢钦与褚赫对视一眼,褚赫当即起身,“我亲自去察看。”

  “小心为上。”

  褚赫点头,随后带着一行谢家护卫出去。

  提亲的一行人驱车到达南梦村附近。

  越走越是路途平坦,尹明毓透过马车窗看出去,见眼前竟是一片良田广阔,田中有几个劳作的人,起伏走动之间带着一股轻松之感。

  再往远处望,竹楼村傍山而立,山下村口,巨大的粉红色树冠,极为艳丽。

  马车缓缓驶上一座宽阔的石桥,青山、绿水、田野、花树互相映衬,一幅极秀美之景。

  尤其他们马车行过,路过几个行人,年老者慈眉善目,年少的眉清目秀,无人脚步匆匆,无人神色忧虑,端的是钟灵毓秀。

  从前读游记之时,关于桃花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所有想象,眼前之景皆能满足。

  银儿直接感叹出声:“真美……”

  曲婆子瞧一眼马车外的良田,道:“南梦族地原来不在此处,是三四十年前搬过来的。”

  尹明毓问:“田地都是村子里的?果然富裕。”

  曲婆子说:“他们村女儿长得好,嫁的好,听说有不少嫁到州城里,聘礼丰厚极了,可不是富裕。”

  尹明毓和银儿看向对方,皆想到了那画上的南梦美人,该不是出嫁后因为太过美貌而遭了难吧?

  然后两人又听曲婆子幽幽地叹道:“还是族长的女儿,哪是我们这样的穷人家能攀上的。”

  马车行至村口,他们到了那棵花树近前,发现这树冠张开,直径足有两丈,岭南有不少这种花树,但如此茂盛,还是头一遭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