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说是带给郎君的苦力,自然由郎君安排。”但尹明毓理直气壮地强调,“他们吓到我了,得先给些教训。”

  谢策道:“也吓到我了。”

  如果没亲眼见到的话,谢钦就相信了。

  但不管是否真的吓到,那些人做的事是事实,确实需要教训,是以谢钦便问:“你想如何教训。”

  尹明毓露出个坏笑,倾身凑到谢钦耳边,讲给他听。

  谢钦心神专注,然尹明毓就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耳朵极为敏感,不由他控制地泛起痒热。

  “我也想听。”

  谢策忽然出声,瞬间如同一盆冷水,浇在谢钦心头。

  谢钦面无表情地看着谢策,问:“可吃完了?”

  谢策低头看看碗里的半碗饭,摇头,“没吃完。”

  谢钦催促:“食不言,专心吃。”

  可是你们刚刚就在说话,还是悄悄话。

  谢策不敢反驳父亲,埋头吃饭,嘴里嘟嘟囔囔道:“还是唔唔好……”

  谢钦又告知尹明毓褚赫的去处,两人又交换一些其他信息,偶尔谢策会说一句童言童语,气氛颇为和谐亲密。

  膳后,婢女们收走残羹冷炙,尹明毓坐在榻上喝水。

  谢钦趁着这个间隙,打算去二堂做些安排,临走前见谢策还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玩儿,吩咐道:“叫童奶娘带你回去休息。”

  谢策停下,待到父亲走,才小大人似的幽幽叹道:“父亲扫兴……”

  尹明毓好笑,还不知道谁扫兴呢。

  谢策仍旧赖着不想走,便又到尹明毓身边,趴在她腿上歪缠,可可爱爱地问:“母亲,不能一起睡吗?”

  尹明毓点点他的鼻头,“母亲也不想你这小不点儿扫兴,长大的孩子得一个人睡。”

  谢策小小的脸蛋上满是无奈,勉勉强强地说:“我想喝水,喝完水走。”

  尹明毓便给他倒了一杯,递给他时,谢策没拿稳,不小心洒在了他衣襟上,便招呼童奶娘带谢策回去换。

  童奶娘带着谢策走后,谢钦回来,尹明毓顺手便将那半杯水递给他,然后进了内室。

  桌上只有这一杯水,谢钦便以为是尹明毓喝过的,带着些隐晦的暗示。

  是以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杯子,缓缓转动,垂下的眸子里渐渐涌起些缠绵的意味,片刻后一饮而尽。

  门口,谢策小脑袋瓜门缝伸进来,一看父亲拿了他的杯子,一急:“母亲给我倒的。”

  谢钦拿杯子的手顿时一僵,“……”

  谢策彻底推开门,跨过门槛进来,带着些许控诉道:“父亲,这是我的杯子。”

  谢钦笑意渐渐消失,无言片刻,有些严肃道:“规矩呢?怎可不经人允许,擅自进门?”

  谢策一听父亲教训,垂下了头,认错态度极好。

  谢钦见他如此,便缓和下神情,又拿了一个杯子,倒给他。

  谢策乖巧地双手接过来,喝完之后,又乖巧地递给父亲。

  谢钦接过来,道:“喝完便回去休息。”

  谢策向父亲躬身行礼,倒退到门口,脚跟碰到门槛,连忙一个转身,麻利地跨过门槛,一溜儿烟跑掉。

  谢钦不禁捏了捏眉。

  随后,谢钦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门边,随手插上门闩,转身走进内室。

  尹明毓正背对着门在箱笼里找什么,听到身后动静,便头也不回地问:“方才是小郎君又过来了吗?”

  “嗯。”谢钦轻轻应了一声,走向她。

  尹明毓找到账本,拿起来,刚站直,整个人便腾空而起。

  她下意识地搂紧谢钦的脖子,回过神来,笑道:“郎君这是做什么?怎地不雅致了?”

  谢钦边抱着她走向床榻,边低头在她眼上落下一个轻吻,声音低哑道:“你且随意嘲笑我便是,我受着。”

  尹明毓倒没想嘲笑他,久别重逢,若是不干柴烈火,才有些奇怪。

  不过……“我还未沐浴,郎君不妨先看看这个。”

  尹明毓被谢钦放到床上后,直接将账本塞到谢钦的怀中。

  谢钦此时并不想看其他东西,捏着账本欺身压下,便要扔掉。

  尹明毓一手握住他拿账本的手腕,一手抵住他的胸膛,止住谢钦压下来的动作,道:“郎君慢慢看,我先去沐浴。”

  她说完,便从谢钦身下钻出去,打算去浴间沐浴。

  谢钦攥住她的手腕,稍一实力,便将人拉回来。

  尹明毓便跌坐在谢钦腿上,眉头一挑,嘴角带笑。

  谢钦圈着她,翻开那册子,见是些奇奇怪怪的账目,目露疑惑。

  尹明毓煞有介事道:“这是我列的账目,郎君得补给我些辛苦钱。”

  “我的私章便在你手里,随意取用便是,我何曾约束过你。”谢钦说完,想到尹明毓拿到钱时欢喜的模样,还是认认真真地满足她的喜好。

  账本这一页,写着【毒药一瓶,三百两】。

  谢钦问:“那毒药值三百两?”

  尹明毓道:“老大夫说是剧毒的蛇毒,极难得,三百两绝对童叟无欺。”

  谢钦不置可否,又指着其后一条,问:“阻入口不洁,五十钱,这又是何意?”

  “小郎君要孝顺你奇奇乖乖的东西,是我教婢女偷偷换了,他今日还未想起来,否则你吃是不吃?”尹明毓有理有据地说,“五十钱,只少不多。”

  谢钦:“……”

  他随手翻到后面,见倒数第二页,写着【人手一百四十三,二百八十六两】,瞬间明白过来,这是南梦族和岩族那些人。

  不愧是尹明毓,有零有整。

  谢钦心平气和地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上面记着的【衙署大门一刻钟,一百两】,沉默片刻,破无语的问:“按时间算钱?岂非巧立名目?”

  尹明毓笑而不语,她如今不同以往了,出场就得按时间算钱,否则不符合她刺史夫人的身份。

  谢钦放下账本,抱起她往浴室走,直接一口咬定:“八十两。”

  尹明毓没想到还能这么讨价还价,“太少。”

  “这是我每月的俸银。”

  尹明毓搂着他的脖子,勉强答应:“也行吧。”

  反正白得的。

第100章

  谢家一家三口团聚的时候,褚赫等人也终于追上车队,并且一路跟随摸到南越州东南边界的港口。

  南越州一直以来都十分闭塞,对外所示,极为贫困落后,他们亲至之后,发现平民百姓也确实贫困,很多百姓只是勉强靠山林果腹,并无其他营生。

  是以大邺建朝三十一年,无论是商税还是农税,全都上缴极少。

  起初大邺需得稳固朝纲,休养生息,路得一步一步走,岭南发展劣势诸多,自然先着眼于别处,一直无暇顾及岭南太多。

  而南越境内的海港,据褚赫所知,利用也不多,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岭南这一带海港常有水匪劫掠,一经碰上便损失惨重。

  但今日,褚赫等人躲在远处,眼睁睁看着他们以为颇为荒废惨淡的港口,停着一搜巨大的商船,港口上挤满装货卸货的人。

  他们一路跟随而来的车队,卸下一口口巨大的箱子,严严实实,看不清是什么,可每口箱子两人合力仍旧抬得艰难。

  并且马车一路上留下的车辙印,也表明箱子里装得不是普通轻巧的东西。

  板车清空后又装上的东西,箱装的,只能从箱子的大小和抬动时费力程度估算大致重量,不过瞧着他们抬动时小心翼翼的模样,褚赫怀疑,是些易碎品,有可能是瓷器之类的。

  待到后来的车上装满布匹,褚赫便大致猜测,重新撞上的应该都是这一类可供生活所用之物。

  褚赫没再看这些马车,转而专心记下客船的外观,仔细寻找一些特殊记号。

  一直到客船离开,车队也重新返程,褚赫吩咐几个护卫继续跟着,看他们是否返回蝴蝶谷,便也连夜赶回州城。

  州城里,百姓们讨论过刚来的刺史夫人,照常睡觉,明日还得照常起来谋生计。

  反倒是州城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家,摸不清刺史夫人的脾性,对她捆了那么一群人进城,颇多存疑,担心她的到来有所影响,很是有些人睡不着。

  而州衙后宅里,除了南柯姐妹抱在一起哭了一阵儿,很晚才睡,睡得最晚的便是尹明毓和谢钦。

  谢钦当初那般雅致自制,竟也是会缠着一个人不放。

  尹明毓享受过,并不想吃撑到厌,是以及时叫停,言语直接。

  若是从前,她估计要拐弯抹角一番,然后达成自己的目的。

  每个人都是在变的,谢钦抱着她,察觉到她的变化,眼神温柔,在她赤裸地肩头轻轻落下一吻。

  岭南一月份的晚上还是凉的,他身上暖和,尹明毓便也没推开他,闭着眼很快便迷迷糊糊地说:“早些睡,我明日还要去拜见戚节度使。”

  谢钦问道:“我陪你同去吧。”

  尹明毓嫌弃,“我带小郎君去便是,你在影响我们发挥。”

  谢钦闻言,捏住她的鼻子,看她不能呼吸张开了嘴,便吻上去,交缠过后,下巴抵在她肩头,吻着她的耳垂问:“我就这般没用?”

  他下巴底下长了一点点不明显的青茬,蹭在肩头有些刺。

  尹明毓捏着他的耳垂离远些,轻喃:“谢钦,日后别续须,我不喜欢……”

  谢钦轻笑,应下来,“好。”

  过了一会儿,谢钦又吻了吻尹明毓的耳垂,低声在睡着的人耳边道:“算账也好,其他也罢,你能跟我直言,我便是欢喜的。”

  谢钦在这儿单方面情浓,尹明毓睡得香沉,州衙大牢里,百来号人却因为这对夫妻饱受煎熬。

  大牢里关押的都是罪犯,狱卒们对他们也没有多尽心,是以牢中极为阴暗潮湿不说,还有各种极难闻的味道混杂,就连岩族这些吃多了苦楚的青壮们也熏得难受,更遑论南梦那些借着族中女人安于享乐的青壮们。

  这种情况下,最容易激发人的暴躁情绪,尤其不远的监牢里还有别的罪犯各种疯狂的呼喊□□等等,人的情绪更是无法平静。

  南梦那一群人忍不住,一个扑到围栏处喊叫,其他人便也跟着受不住喊冤。

  岩峻本来就对这些人不满,借着厌烦他们吵闹,出声阻止他们时,下了点黑手教训。

  不是肘击肚子,就是脚重踩,还有趁机挠他们脸的……那些南梦族人激恼不已,吵闹得更厉害。

  狱卒过来喝止,岩族众人怂的很快,一边儿赔罪一边儿退下,只剩下南梦族人在前头喊冤,便尤为显眼。

  南梦族人女子长得好,男子差些,但即便只是五官端正,没受过苦,皮子跟寻常粗糙的男子不同,细皮嫩肉给脸加成几分,放在人堆里,尤其是岩族这群黑瘦汉子眼里,对比出来更加好看。

  狱卒没权没势没见过什么好看的人,荤素不忌,这人到了他们地盘,嘴里调戏又要上手摸一把。

  南梦族的男人们满脸皆是备受屈辱,正义凛然地喝斥狱卒:“简直欺人太甚,我们没罪!族里定然要为我们讨回公道。”

  “你们胆敢如此欺辱,带我们出去,定要上告,教你们受到责罚。”

  岩峻看着他们那模样,都要恶心吐了。

  他一想到南柯有可能会碰到的遭遇,便忍不下气,举起拳头要再给这些人一顿教训时,谢钦派来的护卫打断了他们即将爆发的殴斗。

  那些狱卒瞬间点头哈腰,低声下气,南梦族也偃旗息鼓。

  护卫们并不管他们先前发生了什么,直接在众人的视线里拿出大邺律法,一条一条地宣读。

  头一刻钟,监牢里众人头脑还清晰。

  两刻钟后,莫说南梦和岩族人,连其他牢房里的犯人都不敢出声了。

  狱卒想躲开,护卫不准,且有护卫读律法,还有其他护卫挨个牢房叫醒,总之不准任何人睡。

  一个时辰后,两个时辰后……满监牢里的人耳朵里循环着“大邺律例第某某条”,眼睛一丝光亮都没有。

  天终于泛亮,刺史招几个护卫回去,监牢里众人恍惚的眼睛霎时期盼,但紧接着就看见新的护卫前来替换,继续念:“大邺律例第……”

  监牢众人:“……”

  我有罪,可以审判惩罚我,为何要受这样残酷的折磨……

  谢钦暂时并未打算审判他们,不过听护卫回禀后,深觉此举对百姓知晓律法颇有奇效,便去县学雇佣学子轮番去沿街宣读大邺律法,就从今日开始。

  州衙官员得知,劝阻:“刺史大人,如此岂不耽误学子们读书,况且州衙从未有此处支出,不好入帐……”

  谢钦意已决,自不会因此而更改,“不必走州衙账,本官私人出。”

  他甚至还极为善解人意地提供了几匹马,供学子们骑行。

  但谢钦教人回去支钱,小厮空手而归,唯唯诺诺地说:“郎君,青玉姐姐说,您晨间刚吩咐将钱全都给少夫人,现下少夫人已经醒了,您拿钱……是否要先知会过少夫人,还是暂时推迟几日再给少夫人?”

  谢钦:“……”

  这是从未想过的,但……实在奇妙。

  “我回后宅走一趟便是。”

  另一边,尹明毓被院子里谢策的读书声吵醒,睁开眼发现时辰已经很晚,她还得出门,连忙招呼金儿银儿进来。

  金儿银儿推门一进来,后面还跟着红绸和染柳,两人皆笑盈盈的,尹明毓一大早瞧见她们,心情瞬间便好的过分。

  两人从前不熟悉,如今不知怎么了,双生子似的,一左一右走到尹明毓,殷勤地伺候她穿衣,嘴里还奉承不断。

  任是谁,身边有这么两个娇俏可人的婢女伺候着,心情都不会差,尹明毓直接便表现在脸上,笑容就没淡下过。

  谢钦回来,瞧见她笑靥如花,平静地挥手教婢女下去,才开口说想要支取一些钱。

  尹明毓听完才知道是哪一出,为谢钦的自觉感到自愧不如。

  世家子处处皆精,谢钦那些俸银,根本不够这上上下下寻常花用,是以还是谢家的家业在支撑。

  尹明毓跟谢钦算账归算账,收下他的俸银和当他的管家账房是两码事儿,而且谢钦这完全是将简单的事儿弄得麻烦。

  她也没遮掩,直接就说了她的理由:“青玉管得好好的,你便是交给我,也是在她手里管着,何必再多此一举到我这儿支取?”

  谢钦道:“我并非是想你受累,只是重视你。”

  尹明毓顺杆爬,笑道:“昨日咱们说好的八十两,我可是要充作自个儿私房的,郎君你既然重视我,不用在这事儿上,之前的算我白送给郎君的,今日我要去拜见戚节度使,一口价,两百两,用你俸银分期给付,如何?”

  谢钦好笑,手指点点她眉心,“你去拜见戚节度使,也是帮了我大忙,才两百两,不亏吗?”

  尹明毓笑眯眯,“细水长流,持续收入嘛。”

  夫妻大概率是要做一辈子的,利益共同体,有些事不能偷懒,总要做,她主动些,收取些报酬,也快乐不是?

  而且她答应了要救南柯,也是自我满足,快乐加倍,一举两得。

  谢钦同意了两百两这个数目,夫妻二人再一次和谐地达成共识。

  随后,谢钦问:“可要我送你去节度使府?”

  尹明毓摆摆手,“郎君还有公事,我自个儿安排人随行便是。”

  谢钦对尹明毓信任,便也没有多问,等到在前衙正厅办公时听到嘈杂声出来,见到尹明毓和谢策身后跟随的一串儿人,只沉默一瞬便恢复如常,并未像州衙其他人那般大惊小怪。

  尹明毓和谢策今日没像昨日那般装扮夸张,可也是极富贵的模样。

  但今日最吸引人的不是她,是她身后的六个婢女,金儿、银儿、红绸、染柳并南柯南朵姐妹,六人穿戴着相同的衣饰,两两并列立在她身后,风头十足。

  南柯、南朵不算是婢女,尹明毓一开始只打算带南朵一个出去显摆,但是南朵粘着南柯,她便一道带出来了。

  不止如此,她还特地在谢家护卫里挑了二十个五官俊秀的护卫,随行在左右,那是极靓丽的风景。

  谢钦送?谢钦送哪有这排场。

  她就要走到哪儿,满州城都知道是刺史夫人来了,还想绑她,那得多掂量掂量了。

  尹明毓笑容满面地瞧着她选的这些人,开始喜欢南越了,这要是在京城,哪能这么招摇。

  上马车前,尹明毓瞧见了谢钦,远远冲他福身一礼。

  谢钦颔首回礼,随即目送她上马车,她的一串儿婢女也上马车,护卫也都跟上。

  刘司马见谢钦要回正厅,随他走了几步,不经意地打听:“刺史大人,方才听闻,刺史夫人要去拜见戚节度使和节度使夫人?”

  谢钦从容道:“夫人与戚节度使家有亲,难得在此相聚,自然要多亲近。”

  他说起这样的话,语气极为寻常,再加之他一贯的形象,完全不会让人怀疑。

  州衙几个官员在后头互相交换眼神,刘司马眼神里也有些沉思,笑道:“先前见刺史大人与戚节度使少有交集,还以为并无深交……”

  谢钦别有意味地看着刘司马,“本官只想在任期为南越百姓做些实事,奈何……”

  话说半截,谢钦便走了,徒留刘司马等人猜想他“奈何”之后究竟是什么。

  与此同时,岩族村里,岩峡背着个包裹,一副要逃遁的模样,偷偷摸摸地从村子里悄悄离开。

  但他才刚离开村子一里左右,忽然从旁边树林里窜出两个人,一块布捂住他的口鼻,没多久岩峡便翻着白眼昏迷。

  那两人怕他半路醒来吵闹,塞住他的嘴,又捆上他的双手,头上扣了个黑布袋,这才招来马车,迅速带走。

  另一边儿,尹明毓大摇大摆地穿过街市,走到城东时在马车里听见人声鼎沸,稍有些意外,便打开马车窗去瞧。

  谢策趴在马车窗上,“哇——好多人!”

  银儿亦是惊奇地感叹:“娘子,这里竟然这般热闹!”

  尹明毓瞧着那头各种铺子林立,有些兴趣,便道:“回头咱们眼前的事儿暂时过去,就去瞧瞧。”

  谢策和金儿、银儿一同点头。

  等马车行进州城东南隅那片权贵宅院的区域,尹明毓瞧着樊、胡二姓格外气派的门头,只勾了勾嘴角,并未说什么。

  戚节度使的宅子极远,与其他宅子分割开似的,一靠近,周遭都空旷起来,且有重兵把守。

  尹明毓的马车进入,也受到了询问,随后才拿着请帖行到节度使府大门前。

  先前,金儿和银儿特地紧急调教过南柯南朵姐妹二人,是以马车停下后,红绸、染柳、南柯、南朵四人先行走下后一辆马车,然后恭敬整齐地立在头一辆马车旁边。

  节度使府门口守门的士兵本来神情极严肃,一瞧见她们四个,全都不由自主地瞥向几人,威严神情都有些绷不住。

  随后,金儿、银儿走下来,站在马车边,恭敬地伸手扶尹明毓和谢策走下来。

  他们这派头,跟将近一年前低调前来的谢刺史天差地别,节度使府的人迎他们进去,也忍不住对刺史夫人和她身后的一串婢女侧目。

  因着尹明毓前一日拜帖之中是以晚辈的身份拜见戚节度使夫妻,是以夫妻俩皆在正堂等候见她。

  尹明毓到来的消息一经人禀报进来,夫妻二人面上皆挂起亲切和善的笑容,等尹明毓和谢策一踏进来,戚夫人便亲热地招呼:“谢少夫人,我家大娘早就……”

  她话刚说到一半,见到她身后的人,神情滞了滞。

  而戚夫人回过神来,立时便瞪向戚节度使,见戚节度使果然也出了神,眼神瞬间更加凶悍。

  戚节度使察觉到危险,马上收回视线,眼神示意她这是在外人面前,给他留些颜面。

  戚夫人又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方才转向尹明毓,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亲热地

  说:“我家大娘早就在信中提起你,今儿可算是见到你了。”

  尹明毓已经注意到了夫妻二人方才的眉眼官司,现下再看这对夫妻极为相似的神态,哪里分辨不出他们这是一致对外。

  原本她已经做好今日许是会在这儿遇冷的准备,没想到还有意外发现。

  尹明毓面上笑容亦是极亲热,执晚辈礼,向两人行礼问好,而后又教谢策也向两位长辈行礼。

  今日她没对谢策有特殊要求,谢策便是平时的模样,行礼时手高举至头顶,拜下时奶声奶气地说:“谢策见过节度使大人,见过节度使夫人。”

  越是年长的人,对孩子越是忍不住宽容,谢策这般可爱,戚夫人眉眼间露出几分喜欢,比先前对尹明毓的热情真诚多了。

  “瞧这孩子,竟是跟父亲外放到岭南来,还出了那样的事儿,真是可怜~”

  戚家有儿有女,孙子也有两个,但他们不舍得孙子跟他们待在岭南,因此都随长子在别处外放,已有几年未见。

  戚夫人平素也和戚节度使一般,待在府里不掺和南越的事儿,难得见到谢策这般大的孩子,是真心疼。

  谢策完全不明白外放有什么可怜,便诚实地说:“夫人,不可怜,策儿高兴。”

  戚夫人一听,哪有这么懂事的孩子,当即便招招手,示意他到近前来。

  谢策看向母亲,尹明毓冲他点点头,他才迈开步子走向戚夫人。

  戚夫人握着他的小手,打量他肉乎乎的脸颊半晌,也说不出“路上辛苦”这句话,只得转而道:“这孩子,长得可真好。”

  又被夸奖了。

  谢策笑眯眯地说:“夫人有眼光,夫人好看。”

  戚夫人一呆,随即爽朗地笑起来,被他小小一人哄得极高兴,教人拿见面礼来。

  尹明毓暗暗给了谢策一个“做得好”的眼神。

  谢策得到鼓励,越发乖巧可爱,甚至拿到见面礼就直接软乎乎地趴在了戚夫人的腿上,仰头跟她说话。

  戚夫人的声音都放得更柔了,几乎要被谢策给收买。

  戚节度使见状,在一旁清了清嗓子,提醒。

  戚夫人立时稍收了收,再转向尹明毓时,又变成之前那种亲热的极为客套的神情。

  尹明毓不受影响,忽然想起来似的,道:“险些忘了,戚姐姐还托我稍了一封信,只是我这路上耽搁得有些久,才送过来。”

  她说完,侧头道:“红绸,送去给戚夫人。”

  信在金儿手里,金儿一听,反应极快,抽出信便塞到红绸手中。

  红绸反应也不慢,接到信,便双手捧着,呈到戚夫人面前。

  戚节度使不免要看向红绸,倒也没有什么淫邪之意,只是一走一动,肯定要看她。

  但戚夫人“咳”了一声,他立时便又眼观鼻鼻观心,再不多看任何人一眼。

  尹明毓眉头微微一动,更加确信,这对夫妻,突破口在何处。

  而他们不多提尹明毓和谢策先前被挟持的事儿,尹明毓自个儿提便是,“得亏您给我们大人派去了人手,否则我们也不能顺利脱险,特地备了份谢礼,伯父伯母千万要收下。”

  先前还是“节度使大人”、“节度使夫人”,这才一会儿,就变成了“伯父”、“伯母”……

  戚夫人在一旁看完信,便递给戚节度使,信里戚大娘子也说她和尹明毓颇为亲近,请他们照顾一二。

  戚节度使接过来扫了一眼,心里埋怨女儿多事,表面上依旧带着客气疏离的和善道:“谢少夫人实在太过客气……”

  “伯父,您才是客气,您二位直接叫我‘二娘’便是,咱们也不是外人。”

  戚节度使:“……”

  老油子对上厚脸皮,不能撕破脸,也是没有办法。

  戚节度使不想多谈他们被挟持的事儿,只得收下谢家的谢礼,然后随便聊了几句,便借口有公事,让戚夫人招待他们。

  他临走时,见戚夫人还抱着谢家的小子,给了她一个提醒的眼神。

  戚夫人记得,可尹明毓想哄一个人的时候,那是完全不在意身段儿,加之还有个谢策,俩人你一言我一语,没多久便哄得戚夫人越发对他们放得开。

  以至于尹明毓和谢策告辞时,戚夫人半是客气半是实心实意地说:“难得府里这么热闹,我真是舍不得你们……”

  她还是不了解尹明毓,尹明毓是个实在人,戚夫人既然说舍不得,尹明毓就当她真是这么想的。

  于是尹明毓马上接道:“我也舍不得伯母,伯母若是不嫌弃,我们明日再来玩儿。”

  谢策立马奶声奶气地问:“喜欢戚祖母,明日还能来吗?”

  他说“戚祖母”,就像“亲祖母”似的,戚夫人……没顶住,答应了。

  前院,得知谢家母子明日还来的戚节度使:“……”

第101章

  戚节度使满腹气闷,回到后院便与戚夫人道:“夫人该打发他们才是,怎地还让他们明日再来?”

  戚夫人神情无奈,嘴角又控制不住地上扬,“谢家那孩子一直叫我祖母,上一次听到孩子叫祖母,还是梦里呢……”

  “那也不能跟他们牵扯过深。”戚节度使叹气,忍不住埋怨道,“再三提醒夫人了,怎地还被哄去?”

  戚夫人原先确实有几分心虚,可一听他竟然还敢埋怨,当即便态度一转,横眉发火道:“你能耐,你躲什么?”

  她声音一高,戚节度使气势便低了一层,“谢家来的女眷和孩子,我看在女儿的面上,见见也就罢了,哪能一直作陪,不合礼数。”

  “少找借口。”戚夫人豪放地坐在椅子上,忽地瞪向戚节度使,反咬一口,“谢家婢女绝色之姿,好看吗?”

  戚节度使一凛,坚决否认:“夫人,你误会我了,为夫绝对没有任何不该有的念头,只是瞧那其中两人的相貌,似乎是南梦女子。”

  戚夫人闻言,一把揪住戚节度使的耳朵,怒道:“你还能认出是南梦族的?说!是不是背着我见过?”

  戚节度使讨饶,“夫人,我没有,莫要冤枉我。”

  “谅你也不敢。”戚夫人狠瞪他一眼,这才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