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峻当初得到的银子,还剩下一部分,岩族人都知道不能坐吃山空,现下族人能够通过修路做活赚钱,他们也愿意让孩子读书,有新的出路。

  不过起初,岩族是要留下女孩儿,只让男孩儿进城的。

  尹明毓难得要求,岩族才将村子里所有的孩子都送到州城来。

  女孩儿们只能靠读书明理明智,不能以此跃龙门,但若有一技之长,未尝不能在长大后当家做主。

  尹明毓做不到更多,但也不会再自扰,瞧着那些小姑娘微微一笑,便坐回去,“走吧。”

  谢策这时才得了自由,趴到马车窗上,却已经瞧不见岩青,顿时失望。

  “很想有小孩子玩儿?”

  谢策点头,期待地看着她,“母亲,可以吗?”

  谢钦确实有打算给谢策找两个陪读,尹明毓便颔首道:“你用心读书,便可以商量。”

  谢策一听,欢喜不已,掰着指头数,“一、二、三……六。”

  他数到六根手指,举起手,“母亲,我想要六个小孩子!”

  六个小孩子自然不可能。

  才二月份,岭南的白日就已经有些热起来了,尹明毓拿着团扇闲适地扇风,慢悠悠地说:“你后日生辰,我和你父亲本打算带你去城外踏青野炊,若是要六个小孩子,踏青便不能带你了。”

  谢策问:“母亲,不能都有吗?”

  “不能。”

  谢策一下子为难极了,伸着六根手指,又舍不得玩伴,又想要踏青。

  尹明毓瞥了他纠结成一团的脸蛋一眼,嘴角更加上扬。

  而谢策想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母亲,不能六个,可以有几个?”

  尹明毓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谢策小眉头紧皱,不能接受一个,摇头道:“一个太少了。”

  尹明毓便问:“那你能接受几个?”

  谢策伸出的六根手指,缓缓弯下两根。

  尹明毓不置可否。

  谢策瞧着她的神色,便又弯下一根,见她还是没有同意的意思,脸一鼓,嘴噘起,“母亲~”

  尹明毓轻摇团扇,丝毫不动摇。

  谢策长长地哼出一口气,憋着嘴,不高兴地又弯下一根,只留下两根手指,“母亲,不能再少了。”

  “两个?”尹明毓眉眼弯弯,极开明道,“既然是小郎君的要求,那便两个吧。”

  谢策:“……”

  才不是他的要求。

  而谢策性子跟尹明毓学得,极乐观极想得开,很快又期待起生辰,恨不得后天马上便到。

  尹明毓将他送到节度使府,便到了新宅,已经来了一些小娘子,各玩儿各的。

  刘娘子现下对蹴鞠很是痴迷,也喜欢到这儿来,从来都是最早来的一个。

  尹明毓随口说一句,想让蹴鞠在整个州城迅速流行起来,刘娘子就和另外两个小娘子极用心地开始想办法,已经初见成效。

  廊下有几个小娘子,正坐在一起读文娘子从京城送来的新写的话本。

  尹明毓这一路上买了不少的书,但也不经看,瞧她们极喜欢文娘子的话本,便鼓励这些小娘子们自个儿写,“若是写得好,还可印成册,兴许能卖到京城去。”

  几个爱读话本故事的小娘子颇为意动,但又都有些迟疑,“夫人,我们恐怕不行……”

  尹明毓很是轻松地笑道:“写得好便额外赚些私房钱,写的不好也当是打发时间了。”

  谢钦事忙,尹明毓也不好催促他继续写游记;文娘子呢,天南海北的,两三个月才会送一次信来。

  她们中若真有哪个写得好,便又多了一个写书给她看的人。

  尹明毓坐在新打的摇椅上,吃着新鲜的果子,听着小娘子们的说话声,笑容平和怡然。

  只要起个头,做好引导,大家便会自动自发地努力起来,她就可以重新闲下来,舒服地享受果实。

  而没有先生一事,谢钦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他只是在众官员面前,亲口说了一句:“为一州百姓启蒙,便是一州之师,可名载州志,上报京中。只未曾想本地儒生竟是如此高风亮节,不重声名,索性本官的护卫中亦有识字之人,也可暂代此差。”

  褚赫则是在谢钦身边,轻轻一叹,“只是可惜,学问上差些。”

  一众官员本对这支棚教学不以为然,然此时一听刺史之言,皆心有所动。

  若是名声好,甚至传到京城去,益处极多,兴许还能升官,好过在这偏远的地方窝一辈子。

  一时间官员们都忍不住意动起来,连跟本地势力牵扯甚深的刘司马亦不例外。

  刘司马直接捋着胡须道:“刺史大人,我身为州官,理应为百姓做些实事,且若是能从这些孩童之中发掘出一二天赋卓绝的,将来考得功名,也是刺史大人的政绩,我愿意为大人分忧。”

  其他官员一听,纷纷表示:“我等也愿意。”

  谢钦面容沉静,赞许道:“诸位自愿教化百姓,实乃南越幸事,既是如此,本官便依诸位之请。”

  众官员皆没有任何不愿之色。

  这时,谢钦又道:“诸位为民自请,本官自是不能以钱财辱之,便不付酬劳了。”

  众官员:“……”

  虽然他们本来也没将那点酬劳看在眼里,可刺史大人也太过小气了。

  谢钦扫过众人,“怎么?诸位觉得不妥?”

  众官员一同摇头,“刺史大人有理,我等全无意见。”

  如此,州衙上下一心,教化百姓。

  又是愉悦的一天。

  一日后,尹明毓、谢钦带着谢策出城踏青,褚赫难得休沐,也随他们一同出行。

  也没有落下羊。

  岭南本就山清水秀,一行人来到目的地,一下马车,瞧见这青山绿水,皆是心旷神怡。

  尹明毓闻着山林间清新的空气,一呼一吸之间,整个身体都跟着轻松下来。

  谢钦和褚赫日日繁忙,此时在这山水之间,心神也都放松下来,暂时放下那些扰人的事,相对而坐,闲饮几口清茶,好不惬意。

  谢策早就憋坏了,牵着羊来回跑。

  他能去节度使府或者别处放风,羊还不如他,好不容易来到宅子外头,撒欢儿地跟着他跑。

  于是尹明毓他们三个大人喝着茶,就看见一人一羊倏地跑向左边儿,又倏地跑回来,乐此不疲。

  褚赫瞧着他们,颇为感慨道:“也就只他在这儿无忧无虑的。”

  谢钦亦看着谢策,目露温和。

  褚赫又吐出一口浊气,回身问道:“可有酒?此景不饮一杯,属实白来一遭。”

  尹明毓哪能不带酒,示意婢女去取。

  婢女取来酒之后,褚赫拎起一壶,直接就壶饮,饮下一大口后,喟叹一声,骂道:“那些个无利不起早的,早晚一无所有!”

  尹明毓耳朵一热,但她肯定不是褚赫话中包含的人,便抿着酒在心里“呸呸”两声,心道:不是说我,没听见。

  褚赫又喝了几口酒,情不自禁地起身,边走向小溪边高声吟诗,发泄着积压于胸的郁气。

  他本就是个不羁的性子,忙碌许久,一朝释放,便有些难控,走到小溪边,吟着诗,又提着酒壶打了一套没头没尾的拳。

  褚赫边舞着四肢,边喝酒,舞到兴起,直接散开了头发。

  谢策听见,忍不住停下脚步,好奇地望过去,不知道这位长辈为何那样儿。

  尹明毓瞧他一壶酒没喝完,就醉了,一转眼又瞧见谢钦端正地坐着,慢条斯理地喝酒,不禁大笑。

  谢钦侧头望向她,眼神疑惑。

  尹明毓摆摆手,笑容却没止住,再一瞧褚赫,便会笑得更欢,“郎君,你不如也高声吟诗一首,与褚郎君相和?”

  谢钦见她开怀,眼里泛起笑意,玩笑道:“我只吟诗与你相和。”

  青天白日的,没听错吧?

  尹明毓微微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打量着谢钦。

  旁人不知道“写诗”的另有涵义,他们彼此都是知晓的。

  而谢钦说完,便若无其事地低头饮酒,仿佛他不过是寻常一说。

  倒是谢策,恰巧听到他们说“吟诗”,再一看羊伯伯褚赫吟诗的模样,奇怪越发奇怪。

  他小小的一个人,跟奇怪的大人们格格不入,便蹲在羊身边,跟他咬耳朵:“先生吟诗,不稳重,羊伯伯也不稳重。”

  羊头晃动,扯了扯绳子,牵着谢策去前面嫩草那儿。

  谢策跟着它,扭头瞥了一眼父亲母亲,小大人似的一叹:“父亲母亲竟然也不稳重……”

  随身看顾他的童奶娘和护卫们垂下头,忍笑。

  尹明毓可不知道谢策竟然背地里说她“不稳重”,不过就算知道,她也不会反驳,毕竟她兴致来了,也确实不稳重。

  他们要在山间野炊,带了一些食材,还打算就地取材,去溪里叉鱼。

  尹明毓有兴趣,但水凉,谢钦不准她下水,她便拿着叉子站在岸边,盯准清澈溪水里游过的鱼儿叉。

  她是极有耐心的,等到鱼儿游的慢了,或者停下来,也会大概算计好角度,迅速扎下去。

  然而她的叉子一入水,鱼儿便受惊窜出去,水波一荡,尹明毓就找不到鱼了。

  一次两次……次次如此。

  褚赫瞧见,直接大笑起来。

  尹明毓懒得理他,但是他笑声太猖狂,鱼都吓跑了。

  这就不是她叉不到鱼了,尹明毓马上为自己找到放弃的理由,打算收叉回去吃现成的。

  她方才叉鱼溅起不少水在脚下,脚下石子光滑,这一转身,一脚踩在湿漉漉的石子上,便打了个滑,向身后的溪水仰去。

  褚赫一惊,止了笑。

  尹明毓一刹那惊慌,挥舞手臂挣扎,想要稳住身体。

  但是感觉稳不住了之后,就放弃了,打算放任自己落水。

  就在她整个人倾斜,脚掌离开石子的一瞬间,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往回一拉,尹明毓便扑进一个怀抱之中。

  谢钦抽走她手里的叉子,扔到岸上,低头问:“没受惊吧?”

  尹明毓摇摇头,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的鞋,道:“湿了。”

  谢钦也低头去看,恰巧尹明毓抬头,他的鼻子便和尹明毓的额头撞在一起,霎时鼻子一酸,眼里不由自主地泛起浅浅的水。

  尹明毓哪受得了流眼泪的美人,立即放柔了声音担忧道:“郎君,没事儿吧?”

  谢钦撞得不算重,没有流血,便摇头道:“无事。”

  但尹明毓看着他眼里泪水刷过的亮光,还记着先前他难得的“柔弱”姿态,反握住谢钦的手腕,拉着他去马车那儿换鞋。

  先前,两人一直离得极近,到这时才离得远了些,可手还是相连的。

  不远处,褚赫嫌弃地目送他们离开,一转眼就看见水里孤零零的一个人,“啧”了一声,拿起尹明毓方才扔下的叉子,站在岸边叉鱼。

  说也奇怪,他孤家寡人一个受到一对夫妻的暴击,叉鱼倒是一叉一个准儿,没多久便收获颇丰。

  褚赫带着满满的鱼回去后,尹明毓都嫉妒了,她总会在这样的事情上格外嫉妒别人。

  而谢策崇拜地围着褚赫转,谢钦和儿子是鲜明的对比,他拍拍尹明毓的头,安抚道:“无妨,我知道你的好。”

  尹明毓……想鱼知道她的好。

  可惜鱼不知道,尹明毓就只能多吃些烤鱼,抚慰她的失意。

  稍晚些,一行人便收拾收拾,回州衙去。

  谢策生辰第二日,便是大娘子的祭日。

  他们如今在外,没有谢夫人操持祭祀,尹明毓便让金儿银儿简单办一个祭祀礼,他们全都食素一日。

  早膳后,尹明毓和谢钦便带着谢策到暂时供奉大娘子牌位的寺庙中祭拜。

  尹明毓站在牌位前望着大娘子的牌位,很平静。

  大娘子始终是谢家父子不能忘记,也不该忘记的人,但她并未愧对过大娘子。

  只是即便大娘子生前与她们疏离,尹明毓也始终希望,记忆里那个骄傲明媚的女子能够活得好好的。

  谢钦复杂地注视着“尹明馥”三个字,良久之后,转向尹明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视线便又重新回到牌位之上。

  而两人中间,谢策跪在牌位前,看着牌位上的字,十分陌生。

  他大了,知道牌位上的人是他的亲娘,他现在叫“母亲”的人不是生他的人。

  可这种清楚,和对生母的陌生,让他渐渐露出些不安来,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下意识地靠向尹明毓。

  尹明毓正出神,感觉到腿被触碰,低下头就看到谢策正不安地看着她。

  平静之中,又生出一丝怅然。

  大娘子到底是不是太爱谢钦而迷失,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但她一定爱这个孩子。

  可他们都记得大娘子各种各样的模样,唯有这个孩子,从来没有生母一丝一毫的印象。

  谢策一双大眼睛满是迷茫不安,“母亲……”

  谢钦侧头,看向谢策。

  尹明毓抬头和谢钦对视,随即问谢策:“想知道你生母的事儿吗?”

  谢策迟疑地点头,点了两下,又肯定地点了两下。

  尹明毓便道:“教你父亲跟你说说吧。”

  谢策便看向父亲。

  谢钦沉默片刻,就在尹明毓以为他不打算对孩子说什么的时候,他出声道:“你母亲是极好的人……”

  谢策一听母亲“好”,眼里的光便亮了些,没有孩子不希望自己的母亲是世间最好的人。

  尹明毓也静静地听着,听谢钦如何对谢策说他和大娘子的过往。

  谢钦缓缓蹲在谢策面前,如实道:“但那时,父亲不够好。”

  谢策歪歪头,反驳:“父亲好的。”

  谢钦苦笑,摇头道:“你忘记你从前如何畏惧父亲了吗?”

  谢策还有一点之前不敢靠近父亲的记忆,便又住了口。

  “我与你母亲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为夫妻,而那时我们皆年轻气盛,性情不合。”

  谢钦既是说了,便没有因为谢策还小或许听不懂,而有所遮掩,直言道:“你母亲有身子之后,情绪起伏颇大,没多久便瘦了很多,几个月后肚子便大的有些吓人。”

  “我那时如现在一般忙,你曾祖母和祖母教我常陪伴她,我只能下值后抽出些许时间来看她,但每每相顾无言,或是一言不合便教她情绪激烈。”

  尹明毓默然。

  谢策则是有些担心地问:“母亲生病了吗?”

  “或许是的。”谢钦声音平静,只是越发轻,“后来你母亲忽然要抬婢女作通房,我们又不欢而散。”

  谢策眉毛耷拉下来,忧心忡忡地说:“可是母亲生病了啊……”

  谢钦点头,沉声道:“是,你母亲是女子,我若多体谅她几分,想必日久之后,也能够相敬如宾。”

  但也只是如宾客一般罢了。

  盲婚哑嫁,多少夫妻如同他们一般过的,合得来是幸运,合不来便是折磨,只是女子势弱,总要比男子凄惨许多。

  谢钦摸摸儿子的头,叹道:“若是你母亲能择一个温柔体贴的夫君,相濡以沫一生,定要比嫁给我过得好。”

  谢策不懂,扭着头问:“策儿呢?策儿不就没了?”

  谢钦又揉了揉他的头,没有回答他这个天真的问题,只道:“策儿,你比我和你生母强,日后莫要像我们一般。”

第111章

  大娘子的存在始终是避不开的,所幸他们都没有逃避,正视悲剧,也正视自我。

  谢钦对谢策敞开心扉,是和故去的大娘子对话,同时也是在与尹明毓坦诚相待。

  尹明毓和谢钦默契地没有在大娘子的祭日谈情说爱,也不约而同地不打算在之后再谈论旧事。

  已经是夫妻,非要爱得死去活来,想想都累极了,彼此欣赏便可相携走下去。

  且世上本就难得两全,若是纠结太多,便是自寻烦恼。

  尹明毓从无能为力的自得其乐到慢慢能够在这样一个处境中掌控自己,再得的每一丝悠闲如意,皆有着质的不同。

  这个过程,比简单追求一个爱人作为目标结果更美妙。

  找到自己,修炼自己,守住自己,最爱自己。

  尹明毓就是个俗人,俗人的追求不是生活过成诗,俗人想要生活过成乐子。

  是以在寺庙用了一顿斋饭之后,谢钦因为护卫急匆匆地赶来禀报,不得不离开片刻,她就开始在大娘子牌位前唠唠叨叨。

  “说来惭愧,我们如今还在受大姐姐福泽,大姐姐若是泉下有知,想要什么,只管托梦找谢钦要,别找我,我有桃木剑,一夜好眠从不做梦,而且我也没钱……”

  尹明毓说到“没钱”,一顿,话锋一转,道:“大姐姐若是托梦指引什么,找我,只管找我。”

  小小的谢策懵懵地看着她,“母亲,到底是找还是不找?”

  尹明毓给了他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继续碎碎念,“我也是后来才从各方知道些大姐姐的性子,大姐姐你就是脸皮太薄,一家子姐妹那么生分作甚?但凡你要是多搭理我几次……”

  谢策接话,“母亲也要占我娘的便宜吗?”

  尹明毓:“……”

  这孩子有时候真教人难以招架。

  尹明毓心虚地瞧一眼牌位,手按着谢策的脑袋,强制扭回牌位,“跟你娘说说话,少接我的话茬。”

  谢策两只小手护在脑袋两侧,嘟囔:“头发不能乱,我长得好,要给娘看的……”

  尹明毓“呵”了一声,手又伸到谢策脑袋上撸了一把,教他脑袋上垂下来那些碎毛全都支棱起来,才收手。

  谢策噘嘴,“母亲坏,又欺负我。”

  他也知道人小力微,拿她毫无办法,便转向牌位,一反先前的惶惑不安,对生母奶声奶气地告起状。

  小孩子,就算聪明如谢策,逻辑也差些,起初还在认认真真地告状,后来兴致来了,想到什么他觉得有趣的事儿,无论大小,都要跟娘亲分享。

  他也不嫌累,但尹明毓十分怀疑,大娘子要是真能听见,指不定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两个锯葫芦嘴生出个小喇叭,还挺有趣。

  尹明毓眼里泛起笑意,平和地看着牌位。

  但凡大娘子要是多搭理她几次……占便宜是占便宜,兴许就没有后来这些事儿。

  不过,往事不可追,往后祭祀,倒是可以轻松些,不如天南地北,随便聊聊。

  于是,谢钦听完护卫禀报,神色凝重地踏进来,便听到一大一小两人跟抬杠似的,你一句我一句,在大娘子牌位前啰里啰嗦没完,还都不是一个事儿,各说各的。

  一瞬间,谢钦产生了一丝错乱,甚至想要退出去重新确认,他是否走错了。

  分明他方才出去时,气氛还不是这般,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根本不可能走错,而两人实在太吵,牌位在前显得似乎有些可怜,谢钦目光扫过,无奈道:“你们吵到耳朵了。”

  尹明毓和谢策一同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继续跟大娘子说话,不过这一次,话题能合上了,因为矛头全转向谢钦,明里暗里说他不好。

  谢钦:“……”

  他们就是“欺负”大娘子不能说,“欺负”他也不能与他们计较。

  天色渐晚,谢钦赶紧提出回府,带走两个扰人清静的人。

  而他们一离开,微风拂过,烛火轻轻晃动又恢复平静,好像大娘子也松了一口气似的。

  三人回到州衙后宅,褚赫便跟着他们进来,一看就是有事儿要说。

  谢钦撵谢策去玩儿,随后两人便一起来到堂屋。

  尹明毓换了一身衣服出来,瞧见两人都在这儿,疑惑地问:“怎么没去书房谈?”

  谢钦和褚赫对视一眼,皆未答。

  这时,婢女们端着各种吃食进来,一一摆在桌上。

  谢钦等她们全都放下,便摆摆手教她们下去,说起正事儿。

  尹明毓坐下,精致的糕点一口一个。

  他们最近大事儿小事儿都爱坐在她身边说,虽然这说明她如今在他们心里不是个寻常的内宅妇人了,可有时候实在影响胃口。

  就比如现下他们在说的事儿。

  下午时,护卫特意到寺庙之中禀报,为的便是他们终于在港口守到了一艘载满人的船,并且带回来了几个证人。

  先前,谢钦派了十几个护卫出去,等了好几日,终于发现蝴蝶谷的人赶着马车过来,精神皆是一凛。

  等到夜里,便有一艘行迹可疑的船停靠在港口。

  没过多久,有人从船上驱赶下来许许多多神情麻木的人,护卫们便确认,这些人就是蝴蝶谷那些人要带进洞里的人。

  他们从马车到达,便开始悄悄准备,埋伏在路两侧,待到马车一经过,几个人一起用石块儿重重地打向几匹马。

  马一受疼,忽然嘶鸣起来,便不受人控制,肆意乱跑冲撞,没多久便冲的整个车队都乱起来。

  好几个赶马车的人被甩下来,还受了些伤。

  一些被绑的人则趁机跳下马车,想要逃跑,有的很快便被制住,受了鞭打,有几个腿脚厉害些的,跑得极快,很快便窜进山林里。

  蝴蝶谷的人更熟悉地形,在后头紧追不舍,那些人为了逃命,也不顾黑暗中山林可能会有的危险,拼出命地逃跑。

  谢家的护卫们早潜藏在山林之中,一有逃跑的人路过,便连忙按下,捂住他们的嘴。

  那些人满眼惊惧,唔唔地出声,奋力踢打挣扎。

  护卫们听着动静,低声喝道:“想要活命就不要出声。”

  那些逃跑的人也听到了树叶和草拍打在人身上的刷刷声,浑身紧张害怕地发抖,根本不敢发出声音,甚至不敢呼吸。

  等到声音出现在几步外时,绝望笼罩在几个逃跑的人心头,先前抹黑了脸的护卫忽然故意弄出些动静,假作被蝴蝶谷的人发现,窜出草丛,跌跌撞撞地跑起来。

  假扮的护卫们皆跑没多远,便故意跌倒,然后被蝴蝶谷的人抓住,按在地上教训:“跑啊,再跑啊!再跑打死你们!”

  护卫们像是忍不得疼,抱头呼痛,又被人抓起来,向山林外走去。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逃跑的人发现他们逃出来了,才无声地痛哭流涕起来。

  那些蝴蝶谷的人数了人数,确认数目都对得上,便放心地继续催促赶路,只是没少对那些闹事的人恶声喝骂。

  而其余护卫们则是带着几个截到的人回州城。

  那几个逃跑的人虽然听他们说是州衙的人,直到真的出现在进了州城,看见衙署大门,才终于彻底相信下来,一股心气儿卸下来,当场便昏了过去。

  谢家三人在寺庙祭拜时,褚赫等着那几个人醒过来,又给了他们一些粥,等他们喝完,才询问正事。

  褚赫一身官服,那几个人对他信任,全都如实回答,没有一点欺瞒。

  是以,谢家人回来,褚赫便对他们说明道:“那几个人说,去年金州等几地大旱,颗粒无收,许多人成为流民,涌向江南,他们一船人基本都是在江南几处城外被人以做工管粥喝被引走的。”

  “稀粥里下了药,醒过来就捆着手在船上了。”

  尹明毓吃不下点心,捧着一个杯子,手指在杯壁上无意识地抠弄。

  谢钦冷声问:“他们可知道是哪家招工?”

  褚赫摇头,“那些流民只要有一口吃的,哪还会管那些。”

  谢钦手缓缓攥紧,压抑着怒火,冷静道:“单是拐卖如此多的人,便可论罪,我即刻上书,请陛下下旨,入兵扫平蝴蝶谷,解救无辜百姓。”

  褚赫问:“戚节度使如今可算是与我们站在一起了?”

  他说话时,看向的是尹明毓。

  尹明毓便道:“若是真准备动手,他们肯定不会站在大邺对立之面,只是戚节度使从前也不敢妄动,恐怕岭南军中也有当地安插的势力。”

  谢钦颔首,沉声道:“是以,最好是从外入兵。”

  褚赫赞同地点头,又思虑道:“未免伤及无辜,若是能够想法子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引兵入南越,兵不血刃解决此事,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