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钦道:“修路。”

  既然南越州百姓忌惮修路建桥,他们只能从外面招工,一切都顺理成章。

  尹明毓则是问道:“准备何时动手?”

  谢钦道:“南梦族和蛮族联姻,于州城之中举办盛大的婚礼,想必整个岭南有名望的人,包括侥族的族长等人,都会来参加。”

  尹明毓又问道:“那两族所行恶事,自然死不足惜,但南柯算是无辜之人,若是礼成,是否算在蛮族之列论罪?”

  朝中不知如何计较,可若是诛两族全族,成婚的南柯以及一些无辜的南梦族女又当如何?

  谢钦明白她的意思,道:“陛下密旨有命,令我事成之后,尽快入京述职,定会就此事有妥善的处置。”

  尹明毓这才知道,陛下的密旨中竟然要谢钦亲自回去述职。

  而褚赫也颇为惊讶。

  谢钦则是问尹明毓:“二娘,届时应是走水路,你是随我一同回京,还是留在岭南等我回来?”

  若是无事,尹明毓肯定不爱折腾,不过若是三月回京,许是还来得及参加表妹白知许的婚礼,也能见见妹妹们,是以她立即便道:“我跟你一道回京。”

  不过,她才来南越三个月,就又要回去了吗?

  尹明毓想到远在扬州的谢老夫人可能会有的反应,忍不住期待。

  谢钦对她如此顺畅地要同回京城,微微默了一瞬,复又毫不犹豫地抛开,他们夫妻是要携手至白首的,若是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便是庸人自扰。

  谢钦和褚赫就具体引兵入南越的事细致地商定一番之后,一面着手开始安排,一面派人去和黔中节度使沟通。

  与此同时,还有一件事,是他们必须要做的,那便是让戚节度使为黔中士兵悄无声息地潜入南越大开方便之门。

  岭南军中确实有可能被此地势力渗透,但戚节度使经营多年,不可能没有自己的亲信和人手。

  因为有陛下的密旨,谢钦极有把握戚节度使会同意,不过到底是越过戚节度使,他还是打算亲自向戚节度使说明劝说,免得日后同僚之间留下芥蒂。

  而且,他们动手之日,有些事情也需要戚节度使和节度使夫人帮忙,若是他们心甘情愿,总归是一大助力,可确保万无一失。

  尹明毓和谢钦带着谢策一起去的,劝说劝双,戚夫人那里通了,到时帮着劝慰戚节度使几句,戚节度使也就更通了。

  他们是正儿八经递了拜帖,拜见夫妻俩。

  戚节度使一见拜帖,便知道谢钦肯定无事不登三宝殿,果然,两人一单独在书房之中,谢钦便扔给他一个惊雷。

  “怎么莫名其妙便要入兵?!”

  谢钦一五一十地讲了蛮族和侥族在蝴蝶谷做下的恶事,认真道:“戚大人,你我为官,初衷定然有为民请命,造福百姓,如今百姓受苦,怎能视而不见?”

  后院,尹明毓也给戚夫人讲了蝴蝶谷之事,“伯母,女子虽弱,亦知善恶大义,见此不平之事,如何视而不见?”

  他们在来之前,从未沟通过如何劝解戚家夫妻,但相处日久,已有默契。

  前院书房里,谢钦道:“戚大人,为官不仁,何以为官?”

  后院堂屋里,尹明毓则道:“伯母,人若麻木不仁,何以为人?”

  戚夫人是将门之女,本就有几分嫉恶如仇,早就已经气愤难当,加之这些年在岭南,亦是多有忍让,当即便一拍桌子,干脆道:“从前不知,尚可装聋作哑,如今再视而不见,我便白活了!”

  书房里,戚节度使沉默许久,也叹了一声,应下。

第113章

  谢钦为人处世极为严谨,也不辞辛苦,受尹明毓影响,不再只压榨信任的褚赫和护卫们,而是和褚赫一起,将整个计划捋顺,又和戚节度使沟通无误之后,便将计划分割成碎片,除了最紧要的部分,其余全都一环一环分派到各处。

  完整知道谢钦全部计划的,只有谢钦、尹明毓、褚赫三人,戚节度使只知道大概,并不知细节。

  官吏们皆不知道内情,也不可能所有人凑在一起化零为整,拼凑出谢钦要做的事儿,是以谢钦只要掌控全局便可。

  黔中军和南越的距离,一来一回,还要不引人注意,是以直到婚礼前三日,黔中军才乔装打扮成从外面招进来做工的百姓,被州衙负责管理修路的的官吏安排到靠近蝴蝶谷不远的路段。

  谢钦计划让黔中军在三月初三晚戌时中进入蝴蝶谷,戌时末之前,彻底拿下整个蝴蝶谷。

  而距离婚礼还有三日,官吏只当新来的五千壮汉真的是来干活的百姓,还高兴于他们的强壮,认认真真给一众黔中军安排了不少活计。

  黔中军要隐藏好身份,一群正儿八经的士兵还真的为南越修起路来。

  不过头一日就让一众黔中军感到意外的是,账房竟然也给他们结了一份修路的工钱。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意外之喜。

  此番来的黔中军,全都是精兵,体格好,身材精悍,白天天热,干起活来便打着赤膊,还有附近村子里的小娘子害羞地偷偷来瞧。

  南越的姑娘长得好,士兵们注意到,一个个似有意似无意地表现出更加有力的一面,惹得村子里的小子们酸得不行,也来报名修路,不想被比过。

  官吏们恨不得早些修好路,越多人报名越好,只要瞧着体格不是太差,基本来者不拒。

  对州衙来说也算是歪打正着。

  三月初一,蝴蝶谷侥族的樊族长等一些地位比较高的族人,皆前往州城准备参加胡族长的婚礼。

  蛮族进州城更早些。

  胡族长惦记南柯多日,从前最喜欢的侍妾又有了身孕,早早便借口准备婚礼提前进到州城里,但婚礼的一应事宜中,他只参与了试婚服一项,其他时间皆在各处享乐。

  三当家胡金就像是管家一样,全程筹划蛮族这边的婚礼。若非胡族长打着见南柯的主意,聘礼都得他一人去送。

  三月初二,婚礼前一日,按照大邺汉人的婚礼习俗,要晒嫁妆。

  当然,南梦族中靠牺牲族中女儿得来的一点财富,州城一些有权势的人家根本看不上眼,也不与他们结交,是以晒嫁妆这日除了南梦自己的族人,只有尹明毓来看晒嫁妆。

  宅子只算是寻常,张灯结彩,红喜字贴满每一扇门窗,院门口还有一副喜联,教人一看便知是要成婚的。

  这都是南柯亲自带着族人准备起来的。

  明面上,南柯的父亲南族长还是南梦族长,但实际上,南柯已经成为南梦真正主事的人,而女儿家自己准备婚礼,南柯大概是大邺头一个。

  尹明毓兑现承诺,带闹着要一起出来玩儿的谢策来给南柯添妆。

  谢策也要给“义侄女”添妆,特地从州衙后宅庭院里摘下一朵羊口里幸存的花儿,一见到南柯,便递给她。

  “南柯,这是我和羊送给你的。”

  南柯长这么大,明日就要成婚,没收到过心上人的花,没收到过“未婚夫”的花,竟然收到了四岁的“义叔叔”和一只羊的花,接过来的时候,简直哭笑不得。

  而谢策还抬起手,拍拍她的手臂,“不要太感动啊。”

  南柯不禁笑起来,认真地道谢。

  谢策很是自得。

  相比于谢策的添妆礼,尹明毓的添妆礼就平平无奇了,是由谢钦提供的一套头面,以她和谢钦的名义送给南柯。

  金儿打开首饰盒给南柯看,南柯一见,忙道:“夫人,这太贵重了……”

  只要不是从尹明毓私房出,尹明毓心疼的程度就不深,直接手一挥,豪爽道:“不过是副头面,给你便收下。”

  金儿走向南柯送上头面,尹明毓转头看向院子里的东西。

  南柯的嫁妆箱和胡族长的聘礼都摆在庭院里,南柯接过首饰盒,便教人将箱子全都打开。

  院子里一些南梦族人瞧着那些财物,直了眼。

  嫁妆箱还算寻常,毕竟南梦的底蕴一般。

  比较之下,胡族长属实算得上阔绰,聘礼箱一打开,金灿灿白花花的一片,全都是金银物件儿。

  肯定是不如当初谢家和平城长公主府送到尹家的聘礼名贵珍稀,但这俗气又实在的东西,完全符合尹明毓的审美,且对南柯来说正合适。

  “这可都是你将来的倚仗,谁也抢不走。”

  尹明毓手搭在她的肩上,凑近她,低声道:“你明日莫要害怕,一切如常,多带些信得过的族人去胡族长的宅子便是。”

  南柯点头,握紧首饰盒,眼神没有一丝怯弱,坚定、无畏……

  尹明毓退离,又轻拍了一下她的肩,方才道:“我便不多留了,明日见。”

  南柯亲自送他们出门。

  谢策跟着尹明毓上马车前,一本正经地对南柯道:“明日母亲不准我来,你要好哦~”

  南柯一怔,随即绽开笑容,冲他微微一福身,道:“小郎君也平安喜乐。”

  尹明毓站在马车边,等他们两个说完,才招呼道:“小郎君,走了。”

  谢策这才对南柯挥挥手,颠颠儿跟着尹明毓上马车,回州衙。

  当晚,州城中表面上一切如常。

  胡族长的豪宅中,四处皆装扮喜庆,他亦是满面红光、喜气洋洋地抱着个美貌歌姬,与一群人肆无忌惮地饮酒作乐。

  隔壁便是樊族长的宅子,父子俩能清楚地听到他们那头的靡靡之音,皆鄙夷不已。

  “亏他还是一族之长,整日只知道酒肉美色,族里事务全扔给那个胡三,早晚有一日要被架空。”

  樊族长讥讽地瞥一眼胡族长宅子的方向,“他越荒唐越好,若真斗起来,咱们便趁机吞下整个蝴蝶谷,日后岭南就是侥族的天下,再没有一个蛮族与咱们平分。”

  樊少族长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再听隔壁的声音,也不觉得吵了,反倒像是对侥族未来昌盛的预祝之曲。

  父子俩展望侥族的前景,皆是心情极好,樊少族长回去后,也召了个侍妾,淫乐一刻,早早睡下。

  州衙后宅,正屋——

  尹明毓和谢钦并排躺在榻上,对于明日的事儿,他们都已经沟通过,是以并未在睡前继续讨论。

  只是谢钦对尹明毓的安全有些担忧,嘱咐道:“不要让护卫离开身边太远。”

  任何事情,即便计划周全,也无法保证能够万无一失。

  是以为了避免护卫们需要分心保护谢策,有不能顾及到的地方,他们没让谢策去参加婚礼,还打算将他送到节度使府,直到事情平息再接回来。

  尹明毓闭着眼睛,含糊地“嗯”了一声,又带着些困倦道:“晚宴上也不能全都安排在身边,否则谁瞧着不奇怪……”

  因为要在事毕之后尽快回京述职,谢钦打算亲眼看一看蝴蝶谷内的一切,以便述职之时事无巨细,所以只能托尹明毓在州城周旋。

  他相信尹明毓,但是相信和担心是两码事,“若是有什么意外,以自身安危为重,其他皆是次要的。”

  尹明毓没有回答。

  谢钦侧头,见她已经睡着,顿时无言以对。

  片刻后,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住尹明毓的鼻子。

  尹明毓睡梦中不得不微微启唇呼吸。

  谢钦覆上去,堵住她的嘴。

  “唔唔……”尹明毓喘不过气,醒过来,若不是理智恢复地快,得咬谢钦一口回报。

  谢钦见她醒了,顺势便松开捏着她鼻子的手,轻吻几下,支起身道:“你倒是什么时候都睡得着,我方才说得话,可听见了?”

  尹明毓推开他,边翻身背对他边道:“桃木剑为证,我比谁都怕死,再说,还有戚夫人呢。”

  她翻到一半儿,忽然捂头,轻声喊:“压我头发了!”

  谢钦立即起身,等到尹明毓飞快搂起散落在床榻上的长发,才重新躺下,在她身后,轻轻揉她的后脑。

  他揉得舒服,尹明毓方才消散的睡意又回来些,微微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道:“尽人事,听天命,多想无益。”

  谢钦听着她渐渐平和的呼吸声,也阖上双眼。

  深更半夜,一众黔中军悄悄起身,离开暂居之地,在谢家的护卫,一分为二,一部分悄悄绕过蝴蝶谷,找到矿洞的另一个隐蔽的洞口,暂时潜藏在附近;另一部分则是潜入蝴蝶谷谷口不远的山林中。

  第二日,劳作的百姓鸡鸣便起,修路的时间亦是从清晨开始。

  负责监管修路的小吏来到正在修的路段,原以为会看到已经开始修路的人,然而却只有零星几个附近村子的青壮。

  “人都哪儿去了?怎么还没过来?”小吏气怒,“睡死了吗?快去叫人。”

  村子的青壮面面相觑,有一人说道:“刚才路过,一个人都没看见,全都空了。”

  “空、空了?!”小吏反应不过来,教这诡异的事儿弄得浑身一寒,便叫着几个青壮,打算一起去瞧瞧。

  这时,一个谢家护卫迎面过来,拦住了一行人。

  他直接掏出谢家的腰牌,吩咐道:“与尔等无关,你们继续修路。”

  小吏对着护卫点头哈腰,察觉到里头可能有些事儿,赶忙招呼几个青壮去干活,还嘱咐他们“多干活、少多嘴”。

  稍晚些,有村子里的姑娘借着去田里做农活,在附近路过,只瞧见这么几个人,也有些奇怪,还张望了几眼。

  小吏有些小聪明在,对着那几个姑娘喊道:“别看了,暂时调去别的路段干活了!”

  姑娘们一羞,你推我攘地匆匆跑走。

  与此同时,另一处正在修的路段,岩峻望着州城的方向,有些落寞地出神。

  但他如今还在戴罪受罚,与南柯已是云泥之别,再不能奢望,便又埋头继续干活,当作从来都没有那一场梦。

  而州城之中,谢钦等到官员们上值的时间,在一众官员们面前露了个面,便装作回二堂处理公务,便回后宅换上极不引人注意的衣服。

  尹明毓刚换好一身华服,梳妆妥当,准备出门参加南柯的婚礼。

  夫妻二人对视,只互相道了一句“保重”,便越过彼此,分开。

  尹明毓先送谢策到节度使府。

  她担心晚上闹得太晚,谢策在节度使府会害怕,尹明毓连羊都一并带了过去。

  戚节度使和戚夫人全都在府里,对晚上的行动皆极为慎重,可夫妻二人瞧见他们带着一只“咩咩”叫的羊过来,一瞬间思绪都有些断。

  谢策天真无邪,牵着羊到两人面前,热情地介绍:“戚祖父,戚祖母,这是我家的羊!从小养到大的。”

  戚节度使垂头看了一眼羊,扯了扯嘴角,敷衍地夸赞:“不错。”

  谢策又转向戚夫人。

  戚夫人在他期望的眼神下,也跟着点点头,随即便催促尹明毓:“还要去观礼,咱们快些过去吧,莫迟了。”

  尹明毓将金儿和童奶娘并一些护卫留下,便和戚夫人一起出门。

  戚夫人身后,几个腰杆笔直、昂首阔步、精气神极不同寻常的婢女跟着他们一道出门。

  另一边,谢钦低调从后宅后门快马加鞭赶往蝴蝶谷,褚赫在州衙里替谢钦主持州衙,处理一些临时事务。

  尹明毓和戚夫人先到了南柯出嫁的宅子,瞧见南柯作新娘装扮之后,极为艳丽的容貌,皆惊叹不已。

  尤其尹明毓深爱美人,瞧着南柯如此美貌,想着要分开许久,看一眼少一眼,便盯着她直瞧。

  戚夫人无奈道:“你一个女子,好歹收敛些。”

  尹明毓倒是振振有词,“正是女子,才好这般看,若是男子,岂不是轻浮?”

  她也喜欢瞧俊秀的郎君饱眼福,可能光明正大、没有麻烦看的,也就谢钦一个,可不是得多瞧瞧漂亮的小娘子们。

  戚夫人摇头,不再理会她。

  午后,吉时到,爆竹声劈啪作响,震耳欲聋,宅子外好些围观的百姓都捂紧了耳朵,眼睛却不离热闹。

  胡族长带着一众蛮族人前来结亲,极为阔绰,直接在门口洒了众多喜钱,百姓们霎时顾不上爆竹声,纷纷一拥而上抢洗钱。

  胡族长看得哈哈乐,随后走进宅子便吆喝道:“夫人,为夫来了,快些出来。”

  尹明毓和戚夫人都不爱看他那急色的模样,只转身看向正房。

  南柯也不乐意跟胡族长有太过亲密的接触,是以直接走出来,由喜婆将红绸交给胡族长,便抬腿向门外马车走。

  胡族长嘿嘿一笑,“夫人莫急。”快步跟上去。

  他们一出院门,几乎不做停留,喜车和迎亲队伍绕整个州城最繁华的街道全都走过一圈儿,方才前往胡族长的宅子。

  尹明毓和戚夫人并未跟着迎亲队伍一同走,先一步到了胡宅。

  胡宅的宾客比南梦族的宾客可多多了,整个南越州城乃至于岭南有些名望且有资格来庆贺的人,全都来了,偌大的宅子满是人。

  但她们二人的身份高,自是要上座,从坐下开始便有数不清的人前来见礼。

  尹明毓打算留人,自然笑呵呵地与众人应酬,又由于她在州城的风头和蹴鞠赛颇受人瞩目,她甚至极自然地代谢钦应酬了男客们。

  她做得太过自然,众人便也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还有好些人极逢迎她,尹明毓直接在迎亲队伍回来之前,抢走了所有的风头。

  待到迎亲队伍抵达,胡族长父母已逝,南柯的父亲不敢受胡族长拜,坐在上首神情局促。

  忽然人群里便有人喊:“既然刺史夫人收了新娘作义孙女,不妨受新人长辈礼。”

  他这话一说,旁边不少宾客附和,胡族长神情似乎也不反对。

  尹明毓还真敢坐,只是没必要将这身份做实了,还去受蛮族族长一拜,便直接拒绝道:“有南族长,我不便上座,行礼吧,莫耽搁了吉时。”

  她神情不复方才那般亲和,带着些刺史夫人的威严,众人立即便不敢再怂恿。

  婚礼继续,礼成之后,南柯被送进洞房。

  胡族长急着去洞房,但尹明毓不想教他糟蹋了南柯,又要拖延时间到戌时,便拦住了胡族长,反客为主地热情道:“如此大喜之日,难得与诸位相聚,定要不醉不归,我还为胡族长和诸位准备了一份惊喜。”

  胡族长神色还在南柯身上,不耐道:“刺史夫人有何惊喜?”

  尹明毓便拍拍手,不多时,一串儿貌美的舞姬鱼贯而入,领头的便是南朵。

  南朵的美貌,一下子便吸引住了众宾客的目光,胡族长自然也不例外,尤其南朵还是他没有碰过便送出去的,更加垂涎,便不再急着走,坐下来与众宾客一道宴饮赏舞姿。

  尹明毓也没落下女客们,一段舞结束,舞姬们退下,一群俊秀的郎君又出现,表演一番花式蹴鞠。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色渐渐昏暗,即将进入戌时。

  胡族长不爱看郎君表演,又想要撂下此处,交由胡三当家招待,也有写宾客打算离开。

  银儿一摆手,郎君们退下,舞姬们复又上来,这一次没有停歇,一直在台上舞动身体。

  这时,樊族长忽然问道:“刺史夫人,刺史大人为何不来饮宴?先前不是说,两族结亲乃是盛事吗?”

  戚节度使惯常不会参加宴席,便是戚夫人近来频繁出现,他也照旧不出面,是以众人对他没来并未奇怪。

  而樊族长此言一出,便有旁人也跟着询问。

  尹明毓并不慌张,微微一笑道:“是要来的,许是有什么事儿耽搁了,诸位耐心等等,多欣赏会儿舞乐,我教人回去问一问。”

  她说着,还故意转头看向戚夫人,歉道:“您不急着回去吧?也不知郎君怎么回事儿,教您等了。”

  戚夫人目光不离舞姿优美的舞姬们,不紧不慢地说:“有舞可赏,我急得什么。”

  节度使夫人都在等,众人便不好再有些想法,继续推杯换盏。

  胡族长再是荒唐,也知道不能不见刺史,只得耐着性子等。

  然樊族长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思绪根本无法集中在宴饮之上。

  尹明毓派护卫假装回州衙去催促谢钦,但谢钦此时已经快马加鞭赶到蝴蝶谷附近,与黔中军汇合。

  他们定的时辰,便是戌时中从谷口进去,不过矿洞另一边,却天色一暗,便悄悄摸进洞口。

  这些时日,谢家护卫已经来过几次,甚至还潜进去过,虽然没有直接到达矿洞,但是对矿洞之中的路线极为熟悉。

  他们这一行,从这一处洞口潜入,刚走到石桥附近,便碰到了几个蝴蝶谷的人。

  “你们是……”什么人?!

  他们话还未说完,领路的护卫便果断冲上去,直接敲晕,堵上嘴捆起来。

  矿洞之中,蜿蜒又空旷,发出些大的声音,来回敲打洞壁再传出去,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诡异的回声。

  众人躲藏片刻,见无人过来查探,便又继续向前摸索。

  待到按照他们掌握的路线,快要靠近矿洞附近时,护卫才拿出一个哨子,短短长长地吹响。

  矿洞之中,看守和一些不明所以的矿工听到这传过来已经些许变调的声音,皆有些瘆得慌。

  这矿洞吞噬过多少人命,看守们若是不害怕,便不会教矿工们抬尸体去埋,此时便互相推搡着教对方去查探。

  推搡许久,终于有几个看守决定结伴去看看,动作极为小心翼翼。

  而矿工之中的有心人听到了声音,便眼神一亮,互相打了手势,慢慢挪动身体,凑到他们早就拉拢好的矿工们身边,悄悄暗示他们准备行动。

  那几个看守出去许久,都没有回来,矿洞之中的看守们不免躁动,发现矿工们似乎不老实,立即威胁似的举起鞭子,喝骂道:“想挨打吗?”

  矿工们下意识地缩肩,害怕完全地展露。

  看守们见状,嘻哈一笑,突然又响起异样的声音,便揪出两个矿工,让他们挡在看守们前头,再出去查探。

  那几人出去,也是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

  但奇怪的声音还在继续,可又与先前有些不同,矿洞中的护卫们分辨片刻之后,确认,这是打算进攻,让他们里应外合。

  护卫们对视一眼,暴起扑向最近的看守。

  这是一个信号。

第114章

  日复一日的劳作,老矿工们早就已经被磨没了意志,没有一丝希望,与行尸走肉无异。

  新来矿工,一些人迅速认命,一些人却还不甘心。

  谢家护卫这段时间悄悄拉拢的便是这部分不甘心、想要反抗的矿工。

  而几个护卫忽然暴起,所有矿工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异状弄得一懵,但岩峡和一众没有认命的矿工反应过来之后,立即便冲上去帮忙。

  他们有的赤手空拳,有的搬起地上的石头作武器,有的去拿干活的工具……

  看守人数不少,否则不能制住这么多矿工。

  是以,看守们一边压制众人,还有余力喝骂——

  “你们要干什么?!”

  “反天了吗?”

  “滚回去!”

  护卫们皆习武多年,可以一敌几,看守们也发现了他们格外强,分出越来越多的人来打他们。

  岩峡等人没有经过训练,全靠蛮力对抗,他们吃不好睡不好,自然比不得强壮的看守们,打着打着便有些落下风,还有人受了伤。

  其余的矿工们人数其实比反抗的这一群人多两倍不止,加起来也比看守们多些,但他们所有人都畏惧地缩在一起,没人敢上去帮忙。

  甚至有的人,看傻子一样嘲讽地看着和看守们撕打的矿工们,觉得这是无用功,还有可能带累他们挨打。

  忽然,矿坑上方传来密密麻麻地脚步声,惊到底下的一众人,就连正在扭打的两方人也全都抬头去看。

  矿坑边缘接连不断地滑下来越来越多的人,看守们不认识他们,神情慌乱,失了分寸。

  几个谢家护卫,心中有数,没有去管来人,更加奋力地攻向看守们,气势十足。

  他们边攻还边给矿工们鼓劲儿,大喊:“援兵来了!援兵来了!”

  千余黔中军,有的已经落到矿坑底下,上面还在继续向下滑,又有这喊声加持,先前已经落入下风几乎不敌的岩峻等人面上皆是亢奋,又找回气力似的,激烈反扑。

  那群一直没动的矿工们,呆滞片刻,眼里倏地冒出狂喜,这才纷纷爬起来,随手抓起手边的东西作为武器,胆小怯懦麻木转化为疯狂的仇恨,疯了似的冲向看守们。

  局面反转,混战打响。

  矿洞隔音极好。

  地上,蝴蝶谷两族的族人们对矿洞里的一切一无所知。

  今天是三月初三,南越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胡族长在州城成亲,两族之中有地位的人全都到州城参加胡族长的婚礼去了,但节日还是要过的。

  是以,白日里蝴蝶谷欢庆许久,天色暗下来之后,蝶仙庙后的空地上便点燃巨大的篝火,两族老老少少全都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放歌纵酒。

  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笑容,仿佛脚下是一片乐土,没有任何腐臭和罪恶。

  蝴蝶谷外宽阔的路上,三千余黔中军整齐列队,谢钦骑马停在队列之首,众人掩在昏暗之中静悄悄地望着隔断两方人的蝶仙庙。

  他们在这里,能够清晰地听见欢声笑语,能听到年轻女子唱出的美妙山歌。

  而蝶仙庙周遭,一圈的昏黄光晕,从远处看,恍若神迹一般。

  但事实并非如此,蝶仙庙的建立,便是两族贪念的开始。

  “郎君,戌时一刻了。”

  谢钦闻言,抬起左手,向前一摆,冷声下令:“进!”

  前排的黔中军校尉得令,迅速整队,士兵们齐刷刷地跑进蝴蝶谷口,在蝶仙庙前一分为二,呈包围之势从两侧攻入。

  空地上,两族人起初没察觉到异常时,还在跳动,等到听到巨大的脚步声之后,慢慢便停下来,看向声音来源。

  待到那么多的人忽然出现,手中还拿着锋利的长刀,篝火处的人们瞬间从节日剥离,老人妇孺尖叫起来四散逃跑,青壮男人们则是毫不犹豫地抽出刀上前拼杀。

  他们知道族里做的事儿是错的,没有愧疚之心,还有所准备,负隅顽抗。

  黔中军自然也没有丝毫手下留情,手起刀落,重伤或死,直到不能再抵抗为止。

  两族依靠矿洞,势力越来越大,整个岭南产业无数,族人众多,长居于蝴蝶谷中的便有数千人,几乎相当于一个小县的人数。

  这些人里,老弱妇孺占一半,剩下一半青壮,除去在矿洞里看守的一部分和两族族长带走的一部分,仍然有千余人。

  即便这些人跟黔中军人数比,实在不占优势,但双方的厮杀仍旧激烈至极。

  两族一些人慌慌张张地跑回各自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