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她自己行事也有分寸,在金陵那些年,老太太们和老太爷们疼她,叔伯婶娘与兄弟们大多也都很欢迎她。

她这满身狼狈地跑来求饶,谁还好意思不给面子?

李济善瞅了眼扭头偷觑过来的李勤,虎脸道:“你看把你妹妹给连累的!”

李勤忏悔地低了头。

南风看这意思是放行了,便赶紧让人扶他回房。

到了房里,李勤推开小厮,有模有样地冲南风施了个大礼:“你大人有大量,不计较我丢下你,还帮我告饶,你的大恩我记下了,放心,来日我定给你做牛做马!”

李南风笑了下。

但下一瞬又笑不出来。

李勤性子实诚没心眼,从小到大没少替南风顶缸背黑锅,他们俩的的确确也是堂兄弟姐妹里关系最亲近的。

可正因如此,随着在京师活动变多,城中纨绔盯上他的身家 地位,设局使他染上了赌瘾,此后又长年混迹勾栏院,染上一身病,未满二十就死了。

她的先生盛贻生,直到十余年后还拿着李勤曾经做过的画作叹喟:可惜了一笔好丹青。

李济善虽然打起他板子来从不心疼,但失去儿子之后,正当盛年的他也很快病倒。

她在李家,最无话不说的人除了亲哥哥李挚,就是李勤了,哦不,有些事情可能连李挚都未必知道。

李勤过世的时候,李南风为他吃了三个月的斋食——他被人拉拢的时候正值侯府出事之时,她根本没顾得上去关注他,她后悔,倘若那时候留出一分心来在他身上就好了。

想到这里她说道:“我不要你做牛做马,你日后长点心眼就好了。”

李勤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看到她还穿着皱巴巴的衣服,头发乱了,脸上还有青草压出来的印痕,忙又道:“你看看你,这副样子跑过来了,回头要让伯母瞧见,你八成得跪断两腿不可了!快回去吧,别管我了!”

李南风不着急。

李勤直接把她推到了门下:“哎呀呀,快走快走,别磨叽了!”

金瓶已经等在庑廊下,正好把李南风一把拖住,南风无法,只好随她走向正堂。

丫鬟们悄摸地推着她先回房更衣,正房门却开了,金嬷嬷走出来,立在廊下长长地咳嗽了一声。

李南风只得又站住,拂平了衣襟,上了台阶。

李夫人坐在妆台前,微低着头卸妆,脖颈与后背连成一条极完美的弧线。

“回来了?”

金簪在案面发出轻微的声响,体面的李夫人头也没回,但随意一个动作,似乎都带着震慑。

李南风目光仍追随了这道身影一会儿。

高家历史追溯到最早,可至三朝以前,相距当今近四百年。当时的祖先也曾是这片中原大地的皇帝,江山更迭之后,皇族余部分居四海,李南风的外祖这支不知是其中哪支,总之高祖于两百年前在江南落脚,醉心学问,繁衍子嗣。

被父辈严格教育出来的李夫人也衿贵,博学,克制,几乎拥有世家贵女的一切好品行,也是彼时京中子弟仰慕的淑女。

但在这样的母亲面前,南风却只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嗯,回来了。”

她心里叹气,望着地下。

如果可以,她真是永生永世都不想与她再做母女。偏偏老天爷作怪,又把她给推回来了。

这叹气声不经意间竟随着话音吐了出来,李夫人摘耳环的手停了一下,身子转过来,目光直接落到她印子还没退去,并且还垂了几条额发的脸上。

“真是好形貌。知道的是世家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乞儿呢。”

李南风望着她这副熟悉的睥睨嘲弄的姿态,内心已经十分麻木。

她说道:“我也没犯什么了不得的大错,回来的时候刻意避着外人的,也没丢您什么人。这行邸里的小姐,都是年纪不大的,未必就从没有过淘气贪玩的时候?母亲不关心我晚归便罢了,要责骂我也受着,至于这么讥讽我么?”

第004章 我要进京

“你还会在乎我讥讽?要是在乎,就不会在我身边受教这么多年,还不懂什么叫仪容得体了!”

李夫人怒斥道。

南风内心毫无波澜。只不过这场面倒是揭开了一些尘封往事。

她记得前世里这个时候她的回应是不停的辩解,毕竟她才十一岁,父母亲于弱小的她而言依然具有绝对的权威。

可是母亲依然认为是她成心如此,并且,还将前世里她未曾来得及求饶,而最终被打伤了的李勤所承受的后果也算在她身上。

其实她跟母亲不亲密也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外因,父母之间感情虽然不算轰轰烈烈,但父亲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妻子,没有妾室,更不存在什么会引起身为原配的她嫉恨的庶出子女。

李家也是京中的望族,是通情达理,会善待儿媳的人家,加上她的出身,她也不曾在夫家受到什么压迫。

只有一点,她自幼丧母,是完全凭自己的努力在名媛倍出的高家脱颖而出的,于是也以此为标准来要求儿女,或者说,是要求她这个女儿。

南风对外祖家的事情并不太了解,高家在嘉兴,与金陵相隔不算太远,但因为战乱,因而往来甚少。

后来李存睿辅佐高衍为宁王,偶尔才会有高家人因战势之需到李家来行走,但也几乎不会在李南风面前论及家常。

南风出生时,宁王大军已经逐步北上,高家人牺牲的牺牲,随军的随军,留在后方的都是妇儒,更是不便远行,因而到得南风耳里的消息甚少。

后来高家成了皇族,皇帝并未让族人全部进京,加之李存睿过世没几年,李夫人也过世了,她在娘家的往事,李南风更是不曾知晓。

在她印象里,母亲似乎就天生是李家的人,她没有过去,是一个只要活一天就保持着一天贵女贵妇姿态的仕宦表率——事实上,她也确实把这一点做到了她临终之时。

可是李南风并不是在森严的高家长大,她也没有经历过丧母之殇,李家很有人情味,允许子弟姑娘们一道读书,时令季节外出游玩,也不严拘男女大防,她的童年过得多姿多彩,她有众多的朋友,兄弟姐妹,以及能找得众多的人生乐趣。

她这种无拘无束的性格,无疑与李夫人所期望的衿持含蓄背道而驰。

李挚十三岁时就跟随父亲去了军中效劳,他倒是投奔了自由!她李南风可惨了,类似这样的严训,足足延续到她成年。

她二十五岁时母亲过世,她精心操办丧事,却没掉过一滴眼泪。不是不想感怀母恩,实在是搜肠刮肚也想不起什么事情值得感怀。

想到这里,禁不住吁了口气。

她抬头道:“您非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再重生三世,她都不可能变成她李夫人想要的样子,自然也不必在这方面徒劳顺从她,还是尽量相安无事就算了吧。

听着不对劲,金瓶的祖母金嬷嬷又使眼色过来:“姑娘,岂可这么跟太太说话!”

她是李夫人的乳母,一向在李夫人跟前有脸面,要教导李南风两句也是使得的。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说话呢?”李南风摊手,“难道不是我任何辩解母亲都认为是强辞夺理么?

“只有您是对的,您的话就是天条,我不能反抗,也不能被宽恕。勤哥儿尚且有个会借坡下驴宽恕他的父亲,我呢?从小到大我得到的只有苛责。

“我竟不知道做到什么样的地步你才会开心?就算我变成第二个你,也许你还是不会开心。”

“嗒!”

一只褪下来的羊脂玉镯子,被拍在桌面上。

金嬷嬷她们吓了一跳:“太太息怒!姑娘可是千金小姐……”

“别跟我提什么千金小姐!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千金小姐!”

怒斥声劈头盖脸地袭来。

那张即便是在战乱之时也保养得极好的脸庞绷成了铁板,大多数时候也只是表现出冷淡严肃目光的眼睛,此时也迸射着灼人的怒火。

南风别开目光不与她对视。

她真的没想跟她争长短。前世里她都没跟她争论过几回,难道在过了半辈子人生之后,她还要跟她争执不下不成?

但让她再度做个唯命是从的小女儿,是真正做不到。

她已经有三十八年的阅历,已经靠自己的强硬挺过人生中那么多的风浪,她已经深深地尝到过自由和抗争的甜头,哪里还做得到低眉顺眼?

前世里她倒是选择了顺从,可结果呢?结果连她自己的儿女都不认她了!

要想活得畅快,不还是得靠她自己争取。

她说道:“您总是不满意我。”

“我为什么要满意你?”李夫人道,“你有哪里做的特别出色?你只会变着法儿地与我作对,给我闯祸!”

李南风不想再说下去了。

她抬头道:“既然母亲执意认为我在这里给您丢人现眼,给您添麻烦,那么我就自请离去吧。我要先行进京,去见父亲,请您允准。”

“姑娘!”

疏夏她们张大了嘴。

她们生在李家长在李家,从来没有见过这对亲母女闹得这样不可开交过,他们的小姐从小就聪明又听话,虽然活泼,偶尔闯祸,可又哪有一次是跟母亲顶过嘴的?

今儿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跟自己的母亲顶嘴顶得没完没了了呢!

“姑娘一定是累了,累糊涂了!太太您息怒,别气坏身子,且让姑娘回房去!有话明儿再说!”

金嬷嬷她们纷纷地打圆场。

南风垂手立着,想了又想,没再坚持离去火上浇油了。气死亲娘是要遭雷劈的,她已经遭雷劈过一次了,不太想马上再来一次。

李夫人却怒道:“你们拦着她做什么?她不是要走吗?走了倒好!”她指着金瓶:“你去!这就去吩咐谭峻,让他即刻把她给我送进京!”

“太太……”

“慢一步我拿你是问!”

第005章 谁被刺了

东边跨院里的嘈杂声掩盖住了西边的动静。

林夫人一番打点之后,院子里已经控制下来,晏衡目光紧随着母亲游走,把才从惊吓里平复的阿蛮看得心下又一吊一吊地。

“公子要不要喝茶?公子要不要吃点心?”

晏衡并不管他,一双眼只顾落在林夫人脸上。

林夫人终于也发现了,走过来道:“莫不是吓丢魂了?”

晏衡摇头。

林夫人便又道:“是不是伤着哪儿了,不好说?”

毕竟儿子也十三了,她是医者,她懂的。

晏衡嘴角微滞,仍摇头打量她。此时他的母亲刚至三十,亦属风华绝代的年纪,常年跟着大军风餐露宿的缘故,使她看上去比同龄的官眷要苍老一些,但五官底子摆在那里,鱼尾纹与鬓角的些许白发也掩饰不住她的风华。

他黯然道:“阿娘这回可别丢下孩儿了。”

林夫人微怔。随后失笑:“说什么傻话?仗早就打完了,如今天下太平,我们自然是一家团团圆圆了。”

晏衡也没多说。

阿蛮进来:“王爷来了。”

晏衡刚扭转头,门帘哗啦啦作响,有着魁梧身形的男子就大步跨进来,他目光直接锁定在紧牵着林夫人手的晏衡身上,之后重新迈步走过来。

晏衡站起来,目光也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俯身拜下去:“父亲。”

靖王走过来,扶着他肩膀端详:“怎么样?”

“让父亲担心了,儿子无事,不过被吓了一跳而已。”

靖王环视一圈屋里,又斥道:“屋里人都是干什么的?怎么连防身武器也没留下一件?”

“不关他们的事,儿子的剑一直都未离左右,方才事出突然,儿子情急拔剑丢出去了。因为不知对方武功深浅,不敢贸然追出门,因此也不知短剑下落而已。

“——阿蛮,你快带人去窗外找找,应该丢不远的。”

晏衡说。

靖王吩咐门下侍卫:“立刻封锁四面出入口,掘地三尺,也要把此人找出来!”

“遵令!”

林夫人给靖王递了碗茶,望着他深陷的眼窝,说道:“何大哥他们都回去了?”

靖王接过,坐下道:“回去了。”又道:“你有事寻我?”

“我无事。”林夫人笑道:“不过看你自出京以来便连日不曾好好安歇,心疼你罢了。”

说着她走到他身后,替他捏着肩,又侧身探头来看他:“阿檀风寒初愈,又突遭惊吓,我担心他,陪他会儿,一会儿昀哥哥可先回房。”

靖王握住她一只手,闭眼轻靠在她手腕上,说道:“你这两日在忙什么?我也没怎么见到你。”

林夫人垂眸:“沈姐姐不是快到了么,虽说早准备了见面礼,终究心里忐忑,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我这两日把他们要住的院落亲自收拾出来了,但愿她能下了马车就可歇息歇息。”

靖王手顿住,眼睛睁开来。

晏衡嘴角藏着不屑,别开了脸。

案上黄历显示着二月十九,再过两日,的确该是沈家人到达的日子了。

“她不太喜欢用旁人动过的东西,你不用忙乎。”靖王道。

n bs  林夫人也停下手:“那她喜欢什么?比如说喜欢吃什么,我去准备。我针线不行,吃食倒还马马虎虎。”

靖王垂头吃茶,动作沉重又缓慢,显然没打算再往下说。

晏衡望着窗外浓浓夜色,抬步出了门。

……

李夫人向来言出必行,下令叫传谭峻,谭峻就来了。

但谭峻受过金瓶示意,以趁夜出行不安全为由请求改到天亮之后,李夫人倒是准了,李南风也没意见。

她虽然急着走,也知道轻重,这当口真没必要连安危都不顾了。

这么一来,到底是把隔壁给惊动了,李济善两口子和李勤听说李南风要先进京,连忙要来劝阻,就连就寝了的长女李舒都爬了起来。

但南风早在他们进院之前就先跟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推说自己十分思念几年没见的父亲,成功把他们给按了下来。

但李勤却表示要同往,因为怕南风路上不安全。

李舒瞪了他一眼:“护送是假,脱缰是真吧?”

李济善两口子也有这顾虑,可这小子主动提出要送,还拍着胸脯保证听话,权衡之下,也只能答应。

虽说同样看不出来李勤能发挥什么作用,但念在前世里哥俩好的份上,李南风也同意了。

到半夜时已经收拾停当。

说是说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可终究事情太过顺利,再者人生在脑海里纵横交错,这一整夜便没睡着。

她急着摆脱这一切,另外倒也是真真想见见父亲和哥哥了。

梳洗完后她就靠着床头等着。她没诰命,所以即使提前走也不会有什么禁忌,况且沧州离京不过四百里,路上不遇骤雨,最迟晚间就可到达。

期间金嬷嬷与金瓶她们都悄悄来过几次,但半路便让李夫人派来的人给唤回去了,可见也是铁了心。

南风有时会觉得,自己的铁石心肠,其实就是遗传了母亲的。

但无所谓了!明日这个时候,她就已经在父兄下令精心准备好的闺房里美美地酣睡了!

如此盼到天亮,天边有了鱼肚白,她便着疏夏去寻谭峻。

疏夏刚跨出门,旋即又掉头回来了:“姑娘,咱们出不去,靖王着人把门守住了,行邸四面全是重兵,看得严严的!”

李南风正喝一半的参汤放下来:“太太托了靖王?”

她第一反应自然是李夫人换了个法子拿捏她,不放她走。

但疏夏神情凝重地摇头:“不是的,是王府的三公子,昨夜里突然遇刺,现如今王爷正着人严密守卫行邸,密查凶手呢!”

李南风张嘴呆住。

兵荒马乱的年月里,行刺暗杀什么的自然不是稀罕事,毕竟大家的敌人是整个前朝,亡国余孽究竟有没有清除干净,谁也不知道。

但新君登基已有三月,各司已经牢牢掌控了局势,前朝余党即便是还未尽数消灭俘获,也早已经逃离得京畿远远的,这个时候,在防卫森严的行邸之中,怎么会突然出现刺客呢?!

她合上嘴巴。

但下一瞬又突然张得更大了!而且人也跟着跳了起来!

——“三公子”?!

她方才说的是靖王府的“三公子”?!!

第006章 那老匹夫

“你说的可是晏衡?!”她道。

“……正是,就是那位在征途中出生,又随着靖王南征北战长大的晏家三公子,小名叫衡哥儿的!刚到行邸时咱们还跟他碰过面的。”

果然是晏衡那老匹夫!

李南风一身松散的筋骨倏然之间支楞起来!

她倒差点忘了,晏家三个儿子里唯独从小跟着靖王南征北战的晏衡此番也在这儿!

她如今落得这境地,可不就是这老匹夫害的?

她赶路赶得好好的,如果不是那厮追上来拦住她马车,她怎么会被雷劈?怎么会死?!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昨夜里跟李夫人的争执,此刻也还正让她窝着火呢!

她抬腿便跨了门,不由分说往东边去。

庑廊下她又突然停了步!

——不对,算起来老匹夫眼下比她也大不了多少,还是个祸根孽胎!

再说他爹娘还在这儿,她这么闯过去……

她抻抻身子把身转了,面向慌不迭追上来的疏夏:“谁干的?得手了没?!”

疏夏上气不接下气:“未,未曾,据说被晏公子掷剑吓跑了。”

“那不可惜了?”李南风放手,在门廊下来回转圈,迭声道:“怎么没一招剁了这祸害?剁了多好!岂不是造福苍生?”

疏夏无言以对。

李南风道:“怎么?我说的不对?”

疏夏摇头:“没有不对。就是,就是觉得姑娘这两日,气性,气性稍微大了那么一点儿。”

李南风停住脚。

废话,前世里皇帝仁厚有余而魄力不足,守成之才而已,李家却接连让她推了好几个子弟进入朝堂要部做出了实绩,替他撑起了布政衙门,连太后都对她格外看重起来了,都这样了,她气性能不大么?

她瞅了她两眼:“有线索没?”

疏夏又摇头。

李南风一拂袖,吁气回了屋里。

生死之仇搁在那儿,她定然是不会放过这渣滓的。

但话说回来,眼下要紧的是怎么出门——来日方长,姓晏的这里她回头再算账也不为迟。

“让谭峻去跟王爷说说,请他通融通融。”

抓凶手虽然要紧,只要靖王不至于认为他们李家人里还藏着刺客就没有问题。

“可是姑娘,即便是王爷肯通融,既然出现了刺客,也危险啊!还是不走了吧。”疏夏劝说道。

李南风一度没有吭声。因为疏夏的担忧也可以说是她的担忧,尽管前世里没有遇见什么事,可毕竟事情发生了,谁能保证她一路定然安全?

跟靖王府一样,他们延平侯府也是帮助皇帝拿下前朝天下的一等功臣,既然晏衡遭遇了偷袭,那么她也有可能。

“姑娘,要不别走了吧?”梧桐也走过来软声软气地劝道。

李南风坐下来,抬手支住太阳穴。

今日不走,半个月后进京,也许不会改变什么,可是既然要走,那么多做纠缠有什么 好处呢?不是该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么?

她想了下,摆手道:“先让谭峻去打听看眼下什么情形。”

……

昨夜里靖王下令封宅之后,阿蛮即派了晏衡身边几个护卫分守在各处关卡,随后又吩咐了几个人暗中盘查王府的人。

王府的人都是靖王的人,阿蛮并不觉得靖王身边会有奸细,但是他是打小就跟在晏衡身边的,对他来说晏衡才是他的主子,因此即便是大不讳,他也不曾放松。

早饭时晏衡坐在林夫人房里,手拿着一只包子,慢条斯理地瞧着。往日该是相当随意的一群下人,今日在他虎虎生威的坐姿之下,都不由自主地变得恭谨。

林夫人梳妆完毕走到外间,说道:“怎么光看着,不吃?”

晏衡把包子放下:“阿娘今日还要收拾沈家母子的院落?”

林夫人嗯了一声,执着勺轻轻地搅着碗里的粥。“那是你嫡母,是你父亲的原配夫人,我自当尽心。”

晏衡道:“什么自当不自当,当年您又并非明知故为,何必低三下四。”

靖王的原配夫人,是早年间有“燕京四大家”之称的沈家的小姐,刚好晏家也是燕京四家之一,从小晏崇瑛与沈氏便熟识,可谓青梅竹马,早早地订了婚约。

他们婚后第四年,晏崇瑛在外驻军,朝廷疑心他投了叛军,把晏家老夫人扣在宫中。

老夫人自刎明志,临终前暗托了可靠的宫人传信给晏崇瑛,彼时晏崇瑛离京千余里,在京的发小故交联手将晏家家人分批送出京师,晏崇瑛从而率领三万将士反叛,在湖州揭竿伐周。

沈氏带着两个儿子南下途中遇上战乱,与晏家队伍走散,长达两年下落不明。

期间跟随父亲在容城治疗鼠疫的林夫人与晏崇瑛相识,两人相互配合着救下了大半个城池的百姓。

晏崇瑛为被缚的林夫人向敌军屈过膝,林夫人也替他寻药而孤身闯过沼泽地,沈氏母子被传死亡后的第三年,他们也成了亲。

次年晏衡出生,三岁时,沈夫人竟又被晏崇瑛的堂弟在巴州找到了,原来沈夫人带着两个儿子被敌军捉到,被当地的叛军攻打朝廷军时顺道救了下来。

如此,晏崇瑛便同时有了两个正妻。

晏衡的母亲从来没想过这个结果,她让晏崇瑛去接沈氏与两位公子,晏崇瑛去了,但沈氏听说他再度成了亲,执意不肯过来。

后来这些年,林夫人跟随着晏崇瑛刀尖上打滚,征途中没有人会把过多的心思转移到这种事上,过去就连晏衡也并未觉得再多出来一个嫡母和两个嫡兄,会对自己带来什么影响。

纵然他知道有他们存在,在他心目中,他与晏崇瑛和林夫人,就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仗打完了,国事了了,家事也终于到了搬到台面上的一刻,王府终究需要一位王妃,林夫人让贤了,她让晏崇瑛去接林夫人。

晏崇瑛遣了身边最为得力的谋士前往,沈夫人原不肯来,上个月不知为何又还是答应了。

而晏崇瑛被钦点出京迎接功臣家眷,林夫人既然退居“侧室”,她便不能不来。

也正因为身为弟弟的晏衡需要迎接和拜见兄长,也才会有了这趟行程。

第007章 谁下的手

林夫人出身岐黄世家,自幼并不曾受拘于儒家礼法,但因为晏崇瑛,为这个男人出身入死过的她也甘愿以侧室自居,在沈氏面前执妾礼。

然而她这么委曲求全,又能得到什么好结果呢?

等回到京师,晏崇瑛为了哄回那个青梅竹马的发妻,便会打发那个与他生死与共十四年,在他每一次生死攸关之时都舍命伴随的“侧室”去往晏家祖籍。

在那个男人看来,林夫人这十几年的相伴之情,大约是还抵不上与沈夫人的结发之情的。

于晏衡的母亲而言,她多年的付出与眼下的委屈求全又算什么呢?

所以到最后,她选择了了结此生,留下遗言说不再成为所有人的障碍。

这样一来,她的退让在晏衡看来就显得那么可笑了。

“话不能这么说,事实已经这样了,只能求个最好的结果。”林夫人给晏衡夹着火腿丝儿,说道。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沈氏和两个嫡子能够接纳她和晏衡。虽然看沈夫人的态度有些悬,但是,她已经把诚意给出来了,也问心无愧了。她跟晏崇瑛也是有儿子的人,总不能轻易就放弃。

晏衡捏着包子坐了半晌,说道:“不管怎么样都好,阿娘心里可得记着还有个我。这没娘的孩子,日子可过得苦透了。”

林夫人抬头道:“怎么会呢?等我老了,你还是我的依靠呢。”

晏衡笑了下,把包子扯成了两半。

眼目下把他当成依靠的母亲,彼时却还是舍得下他去寻死,不知那又是经历过一种怎样的心寒和绝望?

“公子。”

阿蛮提着短剑进来,看到林夫人,先施了礼,而后冲晏衡躬身:“剑已经找到了,被弃在东墙面角下的柴禾堆里。”说完他把剑呈上去,并轻轻使了个眼色。

晏衡接剑看了看,站起来道:“母亲慢用,儿子先回房。”

林夫人嘱咐他病才好,别到处走,他应下,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