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北冕帝喃喃,“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那个鲛人中了蛊,被青妃操纵了神智,”大司命的声音平静而森冷,“蛊虫的力量,足以让她毫不犹豫地亲手挖掉自己的眼睛,然后

在你面前嫁祸给阿嫣!”
“什……什么?”北冕帝虚弱的声音都提高了。
“青妃也真是狠毒。不但让那个鲛人女奴自己挖了自己的眼睛,还把那一对眼睛做成凝碧珠,放在了阿嫣的房间里。”大司命叹了口气,同情地看了胞

兄一眼,“你愤怒得发了狂,自然不会怀疑心爱女人临死之前的话——青妃既杀了你的宠妃,又借她之口除去了皇后,这个后宫,自然就是她
一个人的天下了。这种一石二鸟的计谋,也算高明。”
“我亲眼看着秋水在我怀里断了气!她、她明明对我说,是皇后做的……”北冕帝全身发抖,似乎在努力地思考这番话的合理性,“时隔多年……空口

无凭……你……”
“你想看凭据?”大司命看着北冕帝的表情,冷笑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了一物,递到了他面前,“我就让你看看!”
——那是一张微微泛黄的纸,上面写着斑驳的血书。
北冕帝定定地看着上面简单的几句话,微微颤栗。
上面不过短短几行,写的内容却是触目惊心。“天日昭昭”“含冤莫雪”“愿求一死,奈何无人托孤”……斑斑血泪,纵横交错。
那是白嫣皇后在冷宫里写下的最后遗言,十年之后,才出现在他的眼前。那里面,她写了自己那一天里的遭遇,也说到了看到秋水歌姬忽然自挖双目时

的震惊——然而,当皇后明白发生了什么时,一切都已经完了。
天罗地网已经落下,她再也无法逃脱。
在被打入冷宫、辗转呻吟等死的七日七夜里,作为空桑帝君,他竟然没有收到丝毫有关她的消息——如今回想才觉得此事诡异。想必是青妃操控了后宫

上下,不让皇后的一切传到紫宸殿他的耳边吧?可当时的他他沉溺在宠妃死去的悲哀之中不能自拔,哪里管得了这些?
等他知晓时,他的皇后已经在冷宫里死去了数
日。
在死去之前,她又经历过多少绝望、悲哀和不甘?
“这是阿嫣临死之前留给我的信,辗转送出了宫外。”大司命枯瘦的手剧烈地发着抖,如同他的声音,“同样是一个女人临死之前说的话,为什么你就

相信了那个鲛人女奴,而不肯相信自己的皇后呢?”
北冕帝定定地看着那一纸遗书,说不出话来。
是的,对于那个阿嫣,他甚至没有多少的记忆。不知道是当初就不曾上心,还是刻意的遗忘——从皇太子时代开始,他就极少和这个被指配给自己的妻

子见面,说过的话更是屈指可数。连她最后的死,他都没有去看上一眼。
她这一封绝命书里写的字,甚至比他们一生里交谈过话还多。
这样的夫妻,又是一种怎样扭曲而绝望的缘分。
“十年前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正好在梦华峰闭关,等出关已经是一年之后。看到这封信,我立刻赶回帝都,却已经太迟了。”大司命的声音有一丝颤

栗,厉声,“阿珺,从那一天开始,我就恨不得你死!”
北冕帝喘息了许久:“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有证据。青妃做得很隐蔽,所有的人证物证都已经被消灭了。何况你当时盛怒之下,根本也不会听进我说的话——”大司命顿了顿,眼里忽然流露

出一丝狠意,厉声,“那时候,我甚至想直接将青妃的母子全数杀了,为阿嫣报仇!”
北冕帝
猛烈一震,半晌无语。
许久,才低声:“那……你为什么没那么做?”
“呵……那时候青王兄妹权势熏天,如果我那么做了,整个天下就会大乱。我从小深受神庙教导,无法做出这种事。”大司命沉默了片刻,又坦然道,

“当然,阿珺,我也想过杀了你——可你那时候运势极旺,命不该绝,我不敢随便出手、生怕打乱了整个天下的平衡。”
说到这里,大司命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冷笑:“真可笑啊……就因为我知道天命,所以反而思前想后、束手束脚!——如果我是剑圣门下弟子就好了

,快意恩仇,哪用苦苦等到今天!”
北冕帝定定地听着,忽然嘶哑地问:“那你……一直等到现在才动手,是因为……是因为,咳咳,现在我的运势已经衰弱、死期将近?”
“到后来,我已经不想杀你了。”大司命长长叹了一口气,看了垂死的老人一眼,“阿嫣在遗书里恳求我不要替她报仇,只要我好好照顾时影——我本

来想,只要能完成她的嘱托也就够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厉声:“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二十几年了,他们始终还是不肯放过影!”
“他们?谁?”北冕帝忽地震了一下,“青王?”
大司命并没有否认,冷笑起来:“那么多年来,他们一直想斩草除根,光在宫里的时候就派人下了三次毒手,你却全然不知——
我只能借口天命相冲,不让任何宫女接近他,以防青妃下毒手;在他五岁的时候,又出面对你说:必须把他送往九嶷山神庙,否则这孩子就会夭折。其

实这不是什么预言,只不过是事实罢了……”
大司命顿了顿,低声:“你根本无心保护阿嫣留下的孩子,我若把影就这样留在后宫,他绝对活不过十岁。”
北冕帝剧烈地咳嗽,神色复杂,似有羞愧。
“幸亏你也没把这个儿子放在心上,我那么一说,你为了省事、挥挥手就让时影出了家。”大司命淡淡道,“于是我把时影送去了九嶷神庙,让他独自

住在了深谷里,不许外人靠近——这些年来,我为他费尽了心血。”
他看了垂死的帝君一眼,冷笑:“而你这个当父亲的,只会让自己的儿子自生自灭!”
“……”北冕帝不说话,指尖微微发抖。
是的,那么多年来,他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了背负罪孽的小儿子,却让嫡长子在深山野外餐风露宿——在临死前的这一刻,一切都明了了,巨大的愧

疚忽然间充斥了他的心,令他说不出话来。
“信不信由你……反正等你到了黄泉,自己亲口和阿嫣问个明白也就知道了。”大司命长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一物,扔到了北冕帝的手边,“这个

给你,或许你用得着。”
“这是?”北冕帝看着那个奇怪的小小银盒子。
“里面是一根针,遇到中州
的蛊虫就会变成惨碧色。”大司命淡淡道,“我走后,青妃会再给你送来‘还魂大补汤’——到时候你大可试试,看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北冕帝握紧了那个银盒,全身发抖。
“如果是真的,你会怎么做呢?阿珺?”大司命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哥哥,“我劝你千万不要惹急了那个女人……她心肠毒辣,一旦翻脸,只怕你到

时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北冕帝死死握着那个银盒子,脸上却并无恐惧。
“我有急事,必须得走了。阿珺,你可得好好保重多活几天……否则,只怕我们真的要下辈子才能见面了。”大司命长身站起,回头看了一眼垂死的兄

长,眼里有复杂的光,“当了一辈子兄弟,最后不能亲眼看着你断气,真是可惜啊。”
“你……要去九嶷神庙?”帝君终于说出了一句话,声音嘶哑,“影是真的要辞去神职了?他是想回来吗?”
“是啊。”大司命淡淡,拿着他写下的旨意,“你反对吗?”
“不。”许久,北冕帝才说了那么一句话,闭上眼睛重新躺入了锦绣之中,喃喃,“他是我的嫡长子……让他回来吧!”
“回来,拿走我所亏欠他的一切。”
————————————
遥远的北海上,有一艘船无声无息破浪而来。
船上有十个穿着黑袍的巫师,沉默地坐着,双手交握胸口,低低的祝颂声如同海浪弥漫
在风里——船上既没有挂帆、也没有桨,然而在这些咒术的支持下,船只无风自动,在冷月下飞快地划过了冰冷的苍茫海。
“前面就是云荒了,”首座巫咸抬起头,看着月下极远处隐约可见的大地,低声,“按照智者大人吩咐,我们要在北部寒号岬登陆,去往九嶷神庙。”
“唉……五年前没有杀掉,如今还要不远万里赶来。”另一个黑袍巫师摇头冷笑,“希望那个人的确重要,值得我们全体奔波这一趟。”
“自然值得,”巫咸淡淡,“智者大人的决定,你敢质疑吗?”
十巫全部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我们冰族,七千年之前被星尊帝驱逐出云荒,居无定所在西海上漂流,一直梦想着回归这片大地,”巫咸看着远处的大地影子,声音凝重,“智者大

人说了,此行事关云荒大局变化——如果我们能顺利完成任务,那么空桑王朝的气数也将结束,我们重返大陆的时候就到了!”
“是!”十巫齐齐领命。
巫咸刚想继续说什么,却凝望着夜空某一处,脱口:“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星野在变动?”
那一刻,黑袍巫师们齐齐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本来是极不显眼的角落,如果不是巫咸特意指出,一般没有人会注意到。
在紫微垣上的那片星野,的确在移动!
那种移动,不是正常的斗转星移,而是反常的横移!
有一颗
带着赤芒的大星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以罕见的亮度跃然于星空。在那颗星的周围,就如有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其他星辰以明显不正常的速度加速运行

,一颗一颗地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星野变,天命改!这个云荒,竟然有人在施行背天逆命之术!
巫咸脱口而出:“天啊!是谁正在移动星轨?”
话音未落,那一颗赤芒大星的光芒忽然收敛。与此同时,那些被不可知力量推动的星辰瞬间停止了移动,摇晃了一下,唰地静止了下来!天空平静如初

,所有星辰都在宁静地闪耀,不知道哪些移动过、哪些又从未移动过——
一切发生在短短的一瞬,若不是孤舟上的十巫此刻抬头亲眼目睹,天地之间估计没有人会注意这片刻之间发生了什么。
是谁在试图改变星辰、改变命运?
“立刻将此事禀告智者大人,”巫咸厉声下令,“加快速度,前去云荒!”
没有风的海面上,那一艘船的帆忽然鼓满了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一样,唰地向着云荒激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