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他扬起头,厉声呼喊傀儡的名字,“唤醒迦楼罗!”

“是。”迦楼罗传来了低微的回应,似乎在极力的挣扎,试图震翅而起,却无法摆脱重创后的衰竭。云焕在金色的巨翅上抬头仰望苍穹——黑色的天幕里,北斗尚自围绕着破军缓缓转动,星野变幻莫测。

怎么回事?他已然舍弃一切,为什么还没有彻底得到智者许诺的“那种力量”?!

“还没办法凝聚么?”一击之后,龙神再度返身,沉声询问真岚。与此同时,巨龙的爪子一伸,及时勾住了那一只掉落的右足,甩回了背上。

“还没办法。”龙背上,那颗头颅沮丧的喃喃,“或许等日出后,力量会充盈一些。”

——为什么总是在关键时刻的时候,自己这个身体成为最大阻碍?

“不能再等了…必须趁着破军尚未完全觉醒时消灭他!”龙神发出一声长吟,俯视着金色翅膀上聚气成剑、严阵以待的沧流军人,“再等一会,可能迦楼罗就完成自我修复了。”

然而,就在商榷对策的那一刻、他们忽然听到了头顶巨大的轰鸣!那是旷世力量交锋时,因为相互撞击、湮灭而发出的可怖声音——无论是龙神、真岚,还是云焕,都在那一刻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天,流露出震惊的表情。

这…这是什么?万丈高空上虚浮着一团炽热的光芒,仿佛夜里忽然升起了一轮旭日,与高空冷月相互映照!

——神庙在燃烧。

日月同现于苍穹之下。

十五、神魔俱灭

在那一击袭来时,白璎根本无法躲避。

她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最熟悉的人对自己发出了必杀的一击。那些锋利的引线呼啸而来,在半空中忽然凝聚成一束、直取她的心脏!

只有一步的距离。

后土神戒发出了璀璨的光华,展开屏障护卫着主人。背后的黑暗里有个声音低低笑了一声,一道金光激射而来,压住了后土的光芒,黑暗和白光纠缠在一起。

引线继续呼啸而至。

魔!是魔在操纵着一切,要让他们两人自相残杀的死在这里!

白璎竭尽全力想要退避,然而一步的距离实在太近,她根本无法在这一瞬间做出有效的防卫。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一道死亡的光呼啸而来,刺入了自己的心口——刚刚凝聚回血肉之躯的身体裂开,鲜红色的血飞溅而出。

那张冷漠的脸近在咫尺,邪异而苍白,黑暗的双眸黯淡无光。他周身燃烧着无形的黑色火焰,那种火焰是由内而外出现的,瞬间将他吞噬。

在这一刹那,她只觉得恍惚,眼前的一切仿佛和百年前重叠了。

苏摩…在最后的一瞬,她脱口喃喃,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引线呼啸而来,洞穿了她的心脏,从她背后透出。他因为巨大的冲力而急遽前进,止不住身形,撞入她展开的双臂中间。在刺穿她心脏后,他停住了,就这样静静地停在她的双臂之间,无声无息,仿佛死去。然而她却能够听到他体内那个狂笑的声音,细细的,尖利的,如此得意又如此酣畅——那,应该是他那个始终不肯消失、满怀仇恨的孪生兄弟吧?

阿诺…到了如今,你可满足?

在刺杀完成的一瞬,那些黑色的火焰都熄灭了。阿诺从他体内悄然撤离,将这个身体的控制权还给了孪生兄弟,残忍地旁观接下来的死亡。

在眼里黑暗退去的瞬间,苏摩怔在了原地,无法说话。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张开了双臂,贴近了他,轻声呼唤:苏摩,苏摩。

没有想到,一百年后,我居然第二次死在了你的手里…难道,你就是我始终无法摆脱的宿命诅咒?那一瞬,她觉得从未有过的疲惫和坦然,所有的坚持和守望都颓然溃败,仿佛一片到了季节、从树梢落下的叶子,准备随着湍急的水流飘然远去。

真好…真好。就这样结束,也是不错。

她紧贴着他的胸口,感觉他冰冷的身体正在被她心口滚烫的热血温暖。

苏摩怔怔看着她,双手保持着一击过后的姿式,不知道神智是否已然恢复,脸上却毫无表情。她只觉得他的身体开始渐渐发抖,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我,我又…”她听到他开口,握着引线的双手剧烈颤抖。

“别动,别动。再动的话,血会流得更快”她低声喃喃,因为苦痛而抱紧了他,“不必抱歉…要知道,这个新的身体,本来也是你给我的。”

苏摩不敢再动,双手仿佛凝固了,在黑暗的神庙里僵硬着。怀里的人是如此的温暖宁静,洁净美好,简直和他来自于两个世界——那么多年来,他一直是在这样的纯白色光芒下自惭形秽的吧?怀着那样黑暗的一颗心,又怎敢靠近。

白璎在黑暗里沉默,感觉最初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后、身体居然渐渐麻木,再也感觉不到疼痛——是死亡即将来临了么…这个刚刚新生不久的身体、又要再度毁灭了?

她没有觉得恐惧,只是平静坦然地注视着这一切。没关系,百年前她已经死过一次,百年后,也不吝于再死去一次。反正,对她而言,整个生命都已经献给了家与国,肉体和灵魂的存亡已然无可顾惜。

黑暗中,苏摩仿佛也渐渐平静,身体的颤栗奇异地悄然停止。

她忽然感觉到一双手迟疑着抬起、从背后抱住了她,缓缓收紧——那双手是那样的冰冷,那样的颤抖,却又那样的用力,坚决而确定地将她拥入了怀里,再不肯松开分毫。那一个濒死间的拥抱,几乎令她窒息。

“对不起。”一个声音轻声道,恍惚间穿越了上百年才传到耳畔。

她忽然一惊:对不起?这是做梦么?居然真的有一天,他会亲口对她说出这三个字!

不,不用说对不起。从来,我就没有责备过你啊…白璎攀住了他的手,想抬头对他微笑,却听到了身后魔的狂笑——那样的得意而狂妄,带着操纵生死、毁灭一切的睥睨。神庙里的黑暗气息越来越浓重,仿佛要吞没这个六合间的一切!

她悚然一惊,极力凝聚自己溃散的神智。

不,魔还没有死!如果她就这样死去的话,还有谁能够遏止它?不可以,不可以就这样半途而废,否则,也太过于不甘了啊…怎能就这样罢手!

“苏摩!”她霍然抬头,在他耳畔低语,“我身体现在好像还能动,还有再出一剑的力量——来,帮帮我,一起把它给封印了吧!就趁现在!”

然而,苏摩却没有说话。她诧异地看向他,却发现他略略抬起头,凝视着虚空中的某处,似乎忽然有一瞬的失神。瘦峭的双手停在她背部,有略微的颤抖。

“怎么了?”她低声问,发现对方的神色有些异常。

外面夜空里战斗正酣,不断有风隼拖着长长的火光坠向大地。神庙里一片寂静,只有魔低沉而狂妄的笑声一步步的逼近。

同伴尚未有回应,白璎再也不能等待,毫不犹豫地倒退了一步,霍然转身。

一步之后,她就退出了他的怀抱,洞穿心肺的引线从她身体里抽离——然而,奇怪的是、居然没有血流出来。在离开了她身体后,她身上的伤口迅速愈合,平复,只是一眨眼便仿佛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的消失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惊骇地看着自己身上的变化。然而,背后迫近的杀机已令她没有时间多想。

“动手!”忽然间,那个沉默的人开口了,急促而决断。

黑暗里忽然仿佛有万点星辰亮起,苏摩忽然动了,动作快如疾风闪电。从他的十指之间闪耀出了千万道引线,只是一瞬间就在神庙内织出了重重的网,将正在移动的破坏神石像如茧般的包裹起来!

仿佛心有灵犀,同一时刻、白璎应声点足,合身飞掠而去,将所有力量凝聚在了右手上,一剑刺向了那个魔——后土神戒回应出了极灿烂的光华,上古传承的力量涌向她的手指,光剑上吞吐出凌厉的光芒,在一瞬割裂了黑夜!

“你…!”那一瞬,魔仿佛明白了什么,发出震惊的低呼,“你居然…”

巨大的力量交锋令一切四分五裂。

耀眼的光从神庙内四射而出,炫住了每个人的眼睛。光芒的中心,有一个高大的人影在一分分的崩溃——那,是魔的石像,正在一片一片、由内而外地碎裂。

将所有力量凝聚在一剑、完成最后的一击后,白璎剧烈的喘息,却不敢拔出自己贯穿在石像上的光剑——因为生怕一抽剑、这个魔鬼便会如同前面上百次一样,再度凝聚成形。她不敢抽出剑来,却衰弱得几乎无法保持光剑里凝聚的剑气。

身上的伤口已经莫名其妙的愈合了,然而她却依然觉得力量在一分一分的枯竭——经过那样长时间的交锋,连后土神戒的光芒都已经微弱下去。

“苏摩,苏摩,”她低唤,“接下来怎么办?”

只有高天上的风灌入四分五裂的神庙,发出奇特的、宛如歌吟的长短声音。

白璎不敢分心回头砍,心里却一分分冷下去:“苏摩?”

——还是没有人回答她。

“不要松手!”在她几乎忍不住要不顾一切回头看时,耳边传来了白薇皇后威严淡漠的声音,“后土的力量和魔相生相克——用力量一直压住他,直到他的实体和魂魄完全湮灭为止,才可以撤剑。”

“是。”她低声回答,感觉心底有沉沉的冷意。

可是…苏摩,苏摩怎么了?

佩戴后土神戒的手握住了光剑,贯穿了魔的身体。在神之右手的力量下,魔的石像在持续地崩溃,盛大的金光从由内而外的发散而出,将整个神庙笼罩,似乎一颗太阳在迅速地燃烧——那样强烈的光线仿佛割断了时间和空间,将此处的一切笼罩在无始无终的无限寂静之中,在这个万丈高空之上的神殿里,一切仿佛都停住了。

“原来你…”魔金色的眼眸穿过了白璎的肩头,看着她身后的人,喃喃,“了不起。”

然而,苏摩还是没有回答。

魔的石像在崩溃,而神的石像在一旁静静的凝视着碎裂中的孪生兄弟。

“琅玕,你早该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女神开启了冰冷的双唇,吐出这样的话语,纯黑的眼里没有表情,“为何还要挣扎?是否心里尚有不甘?”

魔发出了低低的笑,没有回答,金色眼眸里有她所不熟悉的表情。

石像被白璎那一剑钉住,从脚底开始一片片的迸裂、散开,在虚空中宛如花火消散。那些碎片落到了女神像的脸上,宛如刀锋般锐利。女神像冰冷而光洁的脸颊上,忽然滑过一道殷红色的痕迹——黑曜石的眼里,居然流出了血一样的泪!

“终于结束了么?”仿佛是毁灭终结了持续千年的恩怨,盛放的金光里,白薇皇后脸上流露出了凡人才有的哀伤和软弱,将深藏千年的话在最后一刻倾吐。

魔的笑声歇止了,金色的眼睛抬起来,凝视着虚空。重重帘幕翻飞,帘幕外映照着无数坠落毁灭的火焰。魔的脸上,忽然出现了某种无法说出的表情。

“阿琅,七千年了,我发现我竟从来不曾真正懂得你…从一开始就不懂得。”白薇皇后的声音在虚空里缓缓传来,“那么,结束之前,总应该让我明白吧?”

身体在不断的溃败碎裂,魔转过了眼睛,看向了一旁的神,不易觉察地低了一下眼帘,做出了首肯的微妙示意。

白薇皇后微微叹息:“琅玕,我在九岁之时遇见你,从此一直相随:二十一岁嫁了你,三十二岁开国登基,三十三岁生了姬熵——但是,多么可笑…衾枕多年,一世夫妻,我却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你究竟是谁?”

“从一开始,我们就是不对等的吧?在遇到我时,你已然是修行了几千年的云浮人、云荒大地上被称为‘神’的存在——而我,却一直以为你只是个学习星象的十几岁少年而已,却不知你是为了修习占星术,而跟随了那个老星象师四处流浪。”

“你本来的出身,心中的抱负,从来不曾对我说起。”

“我只知道,越到后来,你便破坏得越多,我便越是恨你。”

“我只知道,我必须阻止你。

“天赋予我力量,大约就是为了让我能够在某一日,阻止你毁灭这个世界——那一日,是七千年之前的断指还戒之日;也是七千年之后的今日!”

白璎愕然地看着一步步走近的女神石像——这、这是白薇皇后说的话么?那个强大无比的、神一样的女人,终于承认了她生命中最大的失败…如此软弱如此无助,仿佛一个迷途的孩子,不知道何去何从,只是执拗地抱着必须归家的执着念头,一路艰难地走到了今日。

——走到那个人的面前,问出一句为什么。

魔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眼里流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可是我想知道,在你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

“七千年前,你遇到我,引领我,陪伴我,令我一生与众不同——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何要获取力量?为何要统一云荒?为何要锲而不舍地建造白塔?…这些,我都不明白。”

神像缓缓走来,白玉般的脸上有着两道殷红色的血泪,触目惊心。

魔的石像在一分分的碎裂、崩溃、消失…然而在那种破裂上升到颈部时,仿佛终于苏醒了,魔金色的眼睛里忽然有了表情流转,凝望着对面女神的石像,露出一种诡异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翕动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