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摇头,要说拳脚功夫、奇诡异闻她在行,这书画学问……要是自己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都对不起当年念书时趴在桌案上流的那些哈喇子。

崔熠突发奇想:“我听说有一种隐形药水,画在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得泡在水里,又有说要用火烤的,又或者在特别的角度看才行,还有说需要涂上另一种药水的……”但也没看大理寺这两位这么折腾啊。

周祈道:“咱俩看的是同一册传奇,《大周迷案》。”

崔熠来了精神,“你也看过?”

周祈点头,那本传奇是个残卷,当时遍寻东西市的书肆,也未找到全本,周祈疑心,那本传奇的写作者根本就未写结局,这就譬如挖坑不填土,周祈真想查查是谁写的,往其门上送个刀片。

“那杜侍郎最后定是死遁了。”

周祈和崔熠看向前面的王寺卿。

王寺卿也回头看他们,“回头某给你们说,为什么那杜侍郎是死遁。”

想不到老翁也好这一口儿,周祈和崔熠都笑了。

周祈犹不忘挤兑谢庸:“看来我们这里不爱看传奇的,唯有谢少卿了。”

王寺卿看向谢庸,颇正经地劝道:“看看,有意思,挺好的。”

谢庸:“……是。”

后面周祈和崔熠又笑起来。

第29章 画的秘密

王寺卿与崔熠、周祈都坐于堂下, 谢庸独坐堂上, 先提审婢子碧云。

虽只这一两天的工夫,这婢子明显地憔悴了,来到堂上,畏缩成一团。

“本官问你,你与方汉生可有私情?”

知道人证物证俱在,碧云哭着点点头。

“方汉生可曾让你做些不利于主人的事,比如偷听、偷盗、下药……”

听到“下药”二字, 碧云猛摇头,“没有,我没有下药!”

谢庸点点头:“也不过是一问罢了。想你一个弱质女流, 也不敢做出下药这样的事。”

碧云抽泣起来。

“你平日在李夫人身边做什么?其余诸婢子呢?”谢庸温声问道。

“我伺候夫人更衣梳头;红霞照管夫人的财物首饰;彩月照管饮食药膳;白虹管着夫人与外面人情随往并与管家等来回传话,另有几个支使干活的小婢子。”

“我等去了, 只见你与那个叫红霞的婢子,未曾见另两个。”谢庸诧异。

“白虹拿乔, 只把自己当内管家, 不在夫人身边跟进跟出;彩月,彩月进了腊月就得了伤寒,挪去下房住,还没好。”

“那这饮食药膳又是谁照管呢?”

“我们,我们谁有空就顺手做了。”碧云低头小声道。

“我看李夫人似是寒疾,平日服药以何为药引?”

“黄酒。”

周祈与崔熠对视一眼。

“当日你家阿郎去陪夫人吃饭,你可在身边伺候?”

“在。”碧云之声几不可闻。

谢庸再点点头:“虽说那药无臭无味,但药嘛, 总会发苦,下在桂花羊乳中,若再稍加些饴糖蜂蜜,倒确实合适……”

碧云哭着摇头,这次声音却小了很多:“没有,不是我,不是我……”

谢庸叹口气:“你可知道,有罪之人,满脸都写着‘我害了人’?”

碧云捂脸大哭起来。

谢庸挥挥手,衙差把碧云拉下去。

“带方汉生。”谢庸沉声道。

方五郎站在堂上,还是那读书人的清高样子。

谢庸淡淡地道:“碧云已尽招了你给她昏迷药的事,你也说说吧。”口气虽淡,却掩不住那股子冷冽。

周祈突然发现谢少卿颇有些怜香惜玉,审女犯,大多怀柔,用“软攻”,对上男犯,则往往冷若冰霜,坚硬锐利,如一柄闪着寒光的枪。

“她是诬陷。”方五郎冷声道,“怕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我是与她有些来往,还送过些东西给她,但这种婢子,与她有关联者不知道有多少。”

方五郎看向堂上,又扫一眼王寺卿和崔熠、周祈,“列位想想,我为何要害舅父?舅父待我恩重如山,是我在这家里唯一的依仗。害他,我还算个人吗?”最后一句话说得颇带着些真情实感。

谢庸还是那样冷冷淡淡的口气:“因为你本来想害的便不是他,而是李夫人。”

方五郎神色微变,半晌道:“贵人这是欲加之罪。”

“李家当家主事的虽是高峻,但那毕竟是李家,怕是许多事都要李夫人同意。我看了你西北商路的账册,里面多有虚头花账,那些银钱都进了你的私囊了吧?若被李夫人知道,你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方五郎扭头,硬声道:“经商之人,什么买卖过手不沾油?贵人以此推断我杀人,未免武断了些。舅母待我不薄,还想把表妹许配于我。”

“那你为何不应呢?若与李二娘婚配,你所得李家家财,总比这样零打碎敲来得多吧?且更名正言顺。”

方五郎冷声道:“我与二娘性子不合,况且我也不是那种会为了钱财就搭上婚姻的人。”说完不自觉地咬了咬牙。

“这个,我倒是信。不过就是你想娶,令舅父也不许,因为——” 谢庸盯着方五郎的脸,“那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方五郎神色大变,睁大眼睛看向谢庸。

崔熠也一脸惊讶,看看谢庸,又看王寺卿,王寺卿半闭着眼听着,崔熠又看周祈。

周祈微皱眉,这方五郎是那赵氏之子?

谢庸展开那幅图,“这幅图上题着《上巳游春图》,却不是一般的游春图。上面有江水,有乔木,有游女,岸边有蒌蒿,小径有野荆荒草,游女隔江望向对面的山林,估计是听到了樵夫的歌声吧。”

谢庸再看向方五郎:“这画的是《诗经》之汉广篇。”

方五郎咬着牙不说话。

“——而你,名‘汉生’。”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这首诗说的是樵夫对游女的思而不得。《诗经》中这么些诗,高峻之所以选这首入画,想来一则是你们本就是楚地人,或许他当真与令堂在汉水边游玩过;再则,他对令堂虽思之慕之,却再无可能,倒也算切合诗意;也或者这诗里含着令堂的名字,或者旁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典故——某就不妄加揣测了。”

“令堂身故,你由姑母抚养,那次高峻回乡探亲便把你带了回来。高峻给你取名汉生,以纪念令堂。李夫人只以为你是外甥,便容下了你。只是后来那幅画被李氏姊妹看到,高峻或许发现有人动过那画儿,有些心虚,又不愿毁了它,便补了个《上巳游春图》在上面,以遮掩画儿的本题,甚至把装裱也裁了,藏在书里。”

方五郎闭闭眼睛。

“你刚才说令表妹的事,其实也正是此事提醒了我。这账册中有的有令舅父的签字,有的就没有——没签的是你花账做得太厉害的两本,故而,这假账他不是没看出来,但看后面的账册,他依旧拨给你大笔的银钱。他这般疼爱你,李二娘对又你有意,令舅母也不像特别反对的样子,是什么阻止了这桩亲事?”

方五郎依旧不说话。

谢庸继续道:“或许也正是由于不允此亲事,他怕你吃心,便把你的身世告诉了你。你觉得,从前是李氏害了令堂,现在更是李氏阻止你父子相认,使得你不能继承全部家产,所以你便动了杀心。”

谢庸的声音冷起来:“你与众多胡商相熟,知道有这么一种昏睡药,更知道此药反酒,便买了合酒致死量的药,让与你有私情的婢子碧云下在李夫人睡前小食中。李夫人一向体弱,吃了这药第二日一睡不起死了,众人也只会以为她是病亡。”

谢庸冷哼一声:“可谁知,这碗加药的桂花羊乳被高峻服下,他未饮酒,故而只是昏迷,但最后终究没有醒来。方汉生,你还是招了吧。”

方五郎凄然一笑,“既然贵人都猜出来了,我还有什么必要再说一遍?舅父之所以画《汉广》,确实与家母名讳有关,她叫乔娘,是汉水边儿最美最好的女子,却被李氏逼死!我为什么不能报仇?”方五郎声音尖利起来。

“我只是还有一事不明,你是何时出生,为何倒称李大娘子为姊?”

“本便是我大。当年家母刚生下我,便上京来寻夫……舅父怕人疑心,刻意说小了而已。”

谢庸点点头,那就说得通了。

第30章 柜坊凭帖

方汉生画了押被带下去, 谢庸退堂。

崔熠先笑了, 对王寺卿和谢庸道:“原来那画儿里是这么个玄机。我和阿周这种不读书的,是真看不出来。”

周祈向来不要脸,“你不读书,我读,前两天我还看书熬了大半宿呢,只不过与王公、谢少卿读的不一样。”

王匀笑起来,谢庸也莞尔。

谢庸又对王匀行礼:“虽有碧云、齐四等人证, 方汉生自家也承认下毒杀人,但此案尚有许多疑点,庸想再去趟陈宅。”

王匀点头, “是当如此。”

这种事,自然落不下崔熠和周祈。

崔熠骑在马上:“方汉生连杀人都认了, 没必要再否认与阮氏的事,他既然说自己与阮氏没关系, 那当是真的……”

周祈顺嘴便把他拐跑偏了:“如果阮氏所生之子果真是方汉生的, 他不承认,看如今的样子,阮氏至少能从李家得一笔钱财,这样方汉生至少也给自己留条根。若是他承认,这种乱·伦·通·奸,阮氏还能活?那孩子又如何长大?”

崔熠想了想,不由得点点头:“也是,你说得有理。”

周祈却又笑了, “其实,我也觉得那奸夫不是方汉生。”

崔熠瞪她一眼:“消遣我,有意思吗?”不待周祈说什么,自己也笑了:“要不说聪明的脑袋都是相似的呢。你说说,为何你也觉得那奸·夫不是方汉生?”

周祈驱马离他近一点,“我那日与谢少卿访敦义坊阮家,街坊四邻有见过那奸夫的,却都说郎君骑马匆匆而来,看不清记不起长什么样儿。”

“这一个人啊,若是长相好,风姿好,比如我们谢少卿这样的,自然还有你崔少尹这样的,当然,我也勉强能算在列——”

不等她说完,崔熠已经笑起来。

“那都不用近看,远远地就被百姓雪亮的目光揪了出来。敦义坊的邻居都说没看清、记不得,很可能是这奸·夫长相普通,过目即忘。”周祈道,“我们干支卫搞跟踪盯梢的都是这种。”

崔熠竟然又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周祈挑挑下巴指向谢庸,对崔熠道:“你不觉得方汉生在气度上有两分像谢少卿吗?他这种,按说不应该是看不清记不住的。”

崔熠刚想点头,突然歪头看周祈:“前几天那个落魄士子方斯年,你说他有点像老谢,如今又觉得这方汉生像老谢,阿周啊,这——不太好吧?我们老谢可是抓凶犯的,怎么会与嫌犯们相似?”

崔熠架秧子拨火的本事全套地使出来,“阿周啊,你对老谢有什么不满,可以直说嘛。大不了让他做两顿饭给你赔赔罪。”

让他这一说,周祈却不由得反思起来,为何看到个好看些的男人,我就觉得像谢少卿?

周祈不由得又打量谢庸一眼,谢庸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德行,对他们的话恍若未闻。

周祈的目光从他高挺的鼻梁上扫过,得出结论,大概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难看的才各有各的难看之处。但转头看向旁边笑得一脸欠抽的崔熠,又犯了疑惑,小崔长得也好看,但与谢少卿不像。哎呀,小崔真是个神奇的存在……

一路说着话,不觉已经到了怀远坊陈宅门前。

依旧是范敬接了出来,把三尊“大神”请进去。

三人既已显露了身份,便不好再进后宅了,故而被请去前宅正厅奉茶。范敬还要赔礼,“从前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认得贵人们,多有怠慢,还望海涵。”

谢庸摆摆手,笑道:“这有什么的?本便是我等为查案微服而来,范郎君不认识才正常。”

范敬赶忙称是,又谢他们为自家的事奔忙。

谢庸却慨叹:“令岳才身故,家里又多事,全靠范郎君独立支撑,也是委实不容易啊。”

听了这样体贴的话,范敬感怀地再冲谢庸行礼。

周祈看看谢庸的侧脸,又想起那黄鼠狼诱哄小鸡吹口哨的故事来。

进了厅堂,喝了茶,谢庸与范敬通报案情,“府上的事,我们已经审清楚了……本是想谋害夫人,谁知竟是高公喝了那一碗加药的桂花羊乳……”

范敬赶忙再站起来行礼,“想不到家里竟然出了这等奇案,幸好贵人们明察秋毫,不然家岳真是去得不明不白。”又慨叹,“想不到五郎那样文质彬彬的人,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

慨叹完,范敬却又替方五郎求情:“不知贵人们给五郎如何量刑?五郎到底年轻,才被仇恨迷了眼,又有这样的前情,不知能否从宽些?”

谢庸摇摇头:“量刑还要看本寺王公的,不过依某来看,想活是难了。”谢庸却又好心建议,“我们量刑自要依照律法,可也兼顾人情。你若有心,回头写个请求减刑的陈情书递上,方五郎这斩刑,兴许能改成绞刑,也算落个全尸吧。”

范敬又再行礼道谢。

周祈和崔熠对视一眼,静静地喝茶,看那位“通情达理”的谢少卿接着如何“通情达理”。

“府上闹这么大动静,恐怕会影响买卖吧?”谢庸又问。

范敬点点头:“已经不少有往来的伙伴儿在打听了。不瞒贵人们说,我们这些小买卖人,都是树叶子掉了怕砸脑袋的,一点风吹草动就往后缩,以后家里这买卖确实难做了。”

谢庸笑道:“无妨,本官送你一幅字,他们见了,也便知道可以放心大胆地与你做买卖了。”

范敬大喜,长揖到地。

周祈笑道:“我们谢少卿两榜进士,天子门生,那字可是得过相公夸赞的。范郎君,你福气不小啊。”

范敬哪有不懂的,赶忙道:“这茶果子都凉了,某去吩咐奴仆们再备新茶来。”说完便再施礼,走了出去。

崔熠看看谢庸,又看看周祈,这是……

不大会儿工夫,范敬用托盘捧来三个荷包。

谢庸明知故问:“这是?”

“京中规矩,没有白得赠字的。这点小意思,固然不抵贵人笔墨价值之万一,但还是请贵人收下,毕竟也是小人的心意。”

谢庸笑道:“如此,某就却之不恭了。”受贿居然也受得很是儒雅洒脱。

范敬笑着再行礼,然后又奉给崔熠和周祈这俩跟着打秋风的。

崔熠掂一掂那荷包,笑道:“某可不会写字儿。”

范敬赔笑:“贵人说笑。贵人为舍下之事奔波,这点权充车马之资。”

周祈则直接揣到了袖子里,笑道:“你们府上,事情是有些多,回头我画张符送你。”

范敬赶忙道谢。

周祈与谢庸是一个样式的通情达理:“回头我们就让人把高公的尸身送回来,也好让客人们吊唁。把阮氏还有府上的婢子也放了。不是我说,府上这内宅啊,真得好好归置归置。”

范敬连连称是。

三人打了秋风出来,崔熠看谢庸,“这是怎么个意思啊?”

周祈甩甩手里的荷包,“都在这个上头呗。”说着便在马上掏出荷包里的东西来看,四张五十万钱的柜坊凭帖。好大手笔!

周祈看那凭帖上的柜坊,两张是富恒柜坊,两张是明昌柜坊,又问谢庸和崔熠,他们的凭帖除了富恒、明昌以外,还有一张与红霞臂钏里的一样,是恒通的。

长安东西市柜坊有十来家。大凡开柜坊的都财力雄厚,颇有信誉,凭帖又只是凭着这帖儿就可取钱,很是方便,故而这些凭帖可当银钱使用。但也有不少商家觉得还是现钱更好,不爱用凭帖,又有商家只收取、花用某一家或几家的凭帖。

既然又确定了两分,谢庸看向周祈:“这事还得周将军去办。”

周祈嘿嘿一笑:“这种杀人放火的勾当我最拿手。”

崔熠越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了。

周祈对崔熠笑道:“你就擎等着看戏吧。”

大理寺大牢里。

牢头儿走过来看看红霞,塞在她手里一个东西,“一会儿上堂别乱说话,使了钱的,很快就放你出去。出去以后有辆车,你径直坐上出城,城外会有人给你身契。关键,上堂别乱说话,懂吗?”

人犯们都是分别关押的,红霞并不知道外面已经差不多尘埃落尽,只以为才开审,赶忙点头。

待那牢头儿走了,红霞打开手里的纸,竟是富恒柜坊的五十万钱凭帖!这回被搜去的那些东西就又都回来了!红霞大喜过望。

过了半天,被提审过堂,果真如那牢头儿说的是使了银钱的,那个发现了自己臂钏的官儿和蔼得紧,只略问几句,便说“与她无干,放了吧。”

红霞磕了头,赶忙出来。大理寺门外树下果然停了一辆带篷骡车,不显山不露水的,那赶车人也不认得,红霞却觉得不用自家车马倒也应该,赶忙爬上那车。赶车人挥动鞭子,车子便动了。

大理寺所在的义宁坊本来就在城边上,马车不大会儿就出了城,又一路往西走,越走越偏。红霞揭开车帘看一看,不由得有些心慌,便试着问那赶车人:“这位郎君,我们在何处停车?”

赶车人回头看她一眼,“着急了?”

红霞赔笑。

“既然你着急,便是这里好了。”

红霞听这话说得蹊跷,不由得变了神色。

赶车人勒住骡子,从车下抽出一把刀来,笑道:“这可怪不得我,谁让你知道得太多了呢。”说着便举刀刺来。

红霞尖叫,在车厢里闪躲,那刀只刺破了她的袖子。

第二刀又到了。

红霞觉得自己怎么也得死在这里了,却突然听得破空的弓箭声……

被救下时,红霞还惊魂未定。

周祈坐在马上啧啧两声:“年纪轻轻的,要不是我们在后面缀着,你这会子就身首异处了。”

红霞瑟缩一下,当初是被她搜出的钱,故而有些怕她。

周祈哼笑:“怎么?还不说?那你就等着再有人来接你吧。”说着便拨转马头。

一个内宅婢子,再奸猾也有限,又刚经过惊魂一场,如何还撑得住?当下便跪在了地上,哭求道:“奴说,奴都说,贵人别把奴扔下。”

作者有话要说:戏精们的自白

谢庸:我擅长演斯文败类。

周祈:我就不一样了,我擅长演剪径强盗。

崔熠:我跟你们都不一样——我不演,我就看看。

第31章 审结该案

大理寺公堂。

红霞跪在地上啜泣道:“腊月二十六, 这位道长贵人走后, 家里又请了郎中来,郎中刚走,范郎子就给我一包药丸,让我下在阿郎的药里。”

红霞看一眼旁边范敬的袍子角儿,“我不敢。范郎子说,阿郎弄成这不死不活的样子,定是五郎让碧云下的药。以后即便有人查出药来, 也只会算在他们身上。他又以我帮他偷过账册要挟,我,我就……”

“胡说!这婢子定是也与五郎有勾连, 想替他开罪,故而诬陷于我。”范敬对堂上坐着的谢庸行礼, “贵人法眼如炬,想必看得明白。”

谢庸看范敬一眼, 接着审红霞:“你那臂钏中的凭帖, 还有那些贵重首饰,都是从哪里来的?”

“上回偷娘子私房的账册,范郎子给了我一张六万钱的柜坊凭帖。娘子从来不用凭帖,我也觉得这样小小的一张纸,有些不保险,但都换了钱来又未免醒目,便买了那钗子,又换了些现钱。范郎子知道了, 笑我村气,专门赠我那个银臂钏,说那个叫‘随身钱库’,有多少钱都可以换成凭帖放在里面,戴在身上,再也没有比此更好的放钱办法了。他这回又给了那凭帖,我便放在了臂钏里……”

范敬抬脚要踢红霞,被衙差拦住。范敬满脸委屈气愤地再行礼:“贵人切莫听信这贱婢的一派胡言。家岳当时已经那般模样,我为何还要这么做、担这杀人的干系?”

“因郎中说,高峻的脉搏比前两日有力,或许过几天就会醒过来。”谢庸淡淡地道,“若高峻苏醒,不但他会重掌家业,方汉生下毒之事也会被捂住,而你早知方汉生与高峻的关系,若他们都无恙,李夫人沉疴多年,一日故去,这李家家业又岂会落在你一个女婿的手中?”

范敬摇头:“贵人说笑了。前两年,某与家岳东奔西走,翁婿一同行路、坐船、宿在山林子里,要想害他,百八十回都害了,如何会等到这时候?且那样岂不干净?如今家岳虽亡故,家中却又有个小内弟,某如何独霸家财?”

“你若早害了他,这家里头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你。况且,那时候你还不知道方汉生的身世,只觉得这李家家财以后都是你的囊中之物,故而未生杀心。”

范敬冷着脸道:“贵人此话难以让人信服。五郎的身世,家里人都不知道,我是如何知道的?”

“那还要从李二娘子对方汉生的恋慕说起。方汉生从前虽住在李家,却专心读书,于买卖事少有涉足,其账册日期都是近两年的。李二娘显露出对表兄的爱慕之意,高峻压下不提,方汉生亦拒绝,然后这方汉生却学起了做买卖。”谢庸道。

“于李家的买卖、银钱出入,除了高峻,你是最清楚的。方汉生用于开辟西北商路花了多少钱,你自然也知道,或许还向高峻质疑过,高峻却一意孤行地支持他。”

谢庸往前略倾身子,看着范敬的脸,“不允婚姻,却任其贪家里如此多的财产——你怎会不心生怀疑?你惯常出手大方,会收买人心,李夫人身边有你的眼线,高峻身边定也是有的,便是通过这些眼线你知道了他们的真实关系。”

“至于你为何选在现在动手——你或许不知道,在里坊街市,若哪家门窗被打破而不修补,他家门窗会被砸得更厉害,甚至引来盗贼。方五郎就是那第一个打门窗的,而你是第二个——是方五郎勾出你心里的恶魔。就像那婢子说的,你觉得,即便被查出,此事也会被算在方汉生头上。我相信杀人并非你最初的安排,因为你还有旁的动作——阮氏所生之子是你的孩子吧?”谢庸轻声问。

范敬抬头,看向谢庸,又很快垂下眼。

“李氏姊妹都不是心机深、口风严的人,但我猜那画儿的事,你当是听尊夫人提起的。”谢庸抿抿嘴,“本只是情浓时她无心的一句爱娇告诫,你却记住了。后来知道了高峻与方汉生的关系,你便想起那幅画来,并去高峻书房找到了该画儿。你找了与那画中人略有几分相似的阮氏,让她做画中人打扮,在每岁高峻必去的寺庙等着。一直念着赵氏、如今又掌握李家的高峻果然上当,不顾李夫人反对,纳了已有身孕的阮氏。”

谢庸坐正:“你自己觉得这事天衣无缝,却不知处处都留着线头儿。不说高峻尸体嘴角吐药,是二次中毒的症状,也不说你对已成弃子的阮氏宽容中带着些厌烦又不太当回事的态度,单那些数额巨大的凭帖便卖了你。方五郎幼年时是受过穷的,故而用钱谨慎,他送给碧云的定情物也不过是条小小的胡式银链子,价值千钱而已,如何会给红霞三十万钱的凭帖堵嘴?”

范敬脸绷得紧紧的:“贵人这些都是推断,单凭推断,还有一个贪财婢子的话便定我的罪,我不服!”

谢庸看衙差:“去看看周将军回来没有。”

不大会儿工夫,衙差回报,“周将军带着证人回来了。”

众人都看向大堂门口。

周祈脸上带着轻快的笑,手里拎着一根花哨马鞭走进来,似一束阳光照在这庄重肃穆得略显沉郁的大堂上。

崔熠一见她就觉得浑身松快,这审案的时候,没个人在身边打眉眼官司,还真不习惯。

便是王寺卿也带了些笑。

谢庸的目光在周祈脸上停了一瞬,便看向她身后。

周祈身后跟着两个穿短打的汉子。

两人显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一进大堂,离着老远就跪下磕头。

谢庸温言道:“近前说话。”

两个人便又往前走一段,跪在婢子红霞身后。

范敬微皱眉看着这两人,脸上带着一丝困惑。

周祈对谢庸行礼:“下官奉命把证人大通坊钱三郎、孙四郎带到。”

听了他们的名字,范敬突然面色一变。

谢庸点头,“周将军辛苦了,旁边请坐。”

周祈走到崔熠下首坐下。

“钱三郎、孙四郎,去岁春天可是你们为敦义坊阮家修的宅子?”

“是,是小人们为阮家修的宅子。”

“阮家与你们交接的是谁,可还记得?”

“记得,他家没儿子,平日张罗事儿的是阮家老妪,付钱的是他家女婿,听老妪说,是有钱人家的郎君。”

“这阮家女婿可在这堂上?”

钱三郎和孙四郎都看向范敬,“便是这位郎君。”

范敬面色灰白地闭闭眼。

“人命关天,你们可要认清楚了。”

孙四看起来略胆大一点,磕头道:“我们认得这郎君。这郎君脖子上有三颗挨着的小痣,从前我们帮一个有钱客人修宅子,那个客人脖子上也有一颗痣。当时我们兄弟们就说,是不是这有钱人脖子上都有痣。”

崔熠这回终于有了可以和他“眉来眼去”的人了,于是对周祈比个口型:“又是痣。”

知道他指的是前个升平坊凶宅案里赵大那莫须有的痣,周祈也弯起眼睛。

钱三郎等被带下去。

谢庸看向范敬:“这回还不说吗?”

范敬叹一口气,耷拉着头,双膝跪在地上:“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成了现在的样子。一切的一切,都源于那幅画吧?家岳书房伺候的奴仆洗砚听到家岳对五郎说‘你是我至亲至近的人,旁人都排在你后面’,又说曾见家岳和五郎对着一幅画垂泪,我立刻想起内人说过的那张美人图来,再加上二娘的事和五郎贪的钱,我如何还能不明白。后来趁着家岳不在,我让洗砚帮我找出那幅画儿来,看的时候本只是好奇,后来偶尔见到阮氏,看到她梳着低髻那低头垂目的样子,便生出了这条计策。正如贵人所说,便是那时候,我也没想过杀人……”

“我在买卖上朋友颇多,故而多听到些奇闻异事。家岳一睡不醒,我便想起那胡人的昏睡药来。家岳是在岳母那里吃的东西,五郎又认得许多胡人,我便猜,那药本是五郎下给岳母的,却被家岳吃了。鬼使神差的,我也打听到地方,去买了一份。那日周将军假作道士来我家,我于那升平坊凶宅的事知道得比旁人清楚些,知道她的身份不简单,她说要带名医来,郎中又说家岳兴许会醒过来,我便把那药给了红霞……”

谢庸点点头,又问:“阮氏与方汉生多有交接,是你让她去的吧?若高峻未死,阮氏又站住了脚跟,阮氏或许可以诬陷方五郎非礼?可惜,后来高峻身故,这伏笔便用不上了。”

范敬的头微微点了两下。

审过范敬,再审阮氏,一干人等都审完画了押,到快日暮了才退堂。

王寺卿扶着腰站起来,谢庸关切地看看他,到底不是情感外露的人,没有说什么。

王寺卿拍拍他的肩,又看看崔熠、周祈:“也算历练出来了。以后啊,我可不跟你们这帮年轻的小子这样熬了,哎呦,我的老腰——”

周祈笑道:“王公,我有套拳法——”

王匀笑骂:“你快省省吧,你是恨不得把大理寺变成猴子山。”说着扶着腰走了出去,“文案写好,放在我案上。”

谢庸恭敬行礼:“是。”

周祈看着王寺卿的背影腹诽,呵,老翁这倒不是猴子,可像个鸭子。

谢庸却对她道:“我还只当你会诈那阮氏之母,把她带到公堂上来指认呢。”周祈放下红霞,因只一个人证到底单薄,再审李家奴仆又太费事——让奴告主可不容易,她便说去敦义坊再带个人证。

周祈满面正气:“诈她,让她指认范敬自然也行,但我们审案,首行正途,能不诈供还是不诈供的好。我想到坊间修房盖屋是大事,多由男丁出面,便去碰了碰运气,果真范敬当时露了面,且钱三郎他们竟然还记得他。”

想不到会从这位周将军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谢庸对上那双娇俏灵动的杏眼。

周祈挑眉。

谢庸目光下落,扫在她身后那有节有毛晃荡晃荡的“尾巴”上,又挪开,亦正色道:“首行正途,此话很是。”

崔熠在旁边想呵呵他们一脸,那柜坊凭帖、那红霞口供不是你们俩用诈术诈出来的?这会子满口“正道”!这俩人太不要脸了!崔熠又疑惑,原先阿周只是匪一些,老谢也只是爱装一点,什么时候脸皮就都这般厚了呢?崔熠突然有一种被小玩伴儿们丢下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郎子:女婿。

“破窗效应”:由詹姆士·威尔逊和乔治·凯林1982年提出的犯罪学理论。

第32章 除夜守岁

出了大理寺的门, 见街上空无一人, 崔熠突然一拍脑袋,“今天是除夜!我得进宫领宴!八成今年又迟了。” 说着便蹿上马跑了。

周祈在后面喊:“急什么,反正你每年都迟!”

崔熠在马上对他们挥挥手。

谢庸和周祈也上马东行,身后大理寺的门缓缓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