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寺卿让人把白敬原也带下去。

王寺卿看谢庸,谢庸点头道:“如您所怀疑的,本案主犯或许还另有其人!”

第116章 原来是他

王寺卿点头。

崔熠问道:“为何?我看白敬原所言倒也说得通, 因前妻与柳广志有染, 他憎恨柳生这样的中年士子,但若直杀柳广志,嫌疑未免太大,他便报复旁的中年读书人泄愤,况且时间也对得上。只是——已经这般时候,他为何拒不交代那些旧案的细节?”

谢庸摇头:“柳广志十年前不过三十四五岁,且是个白净俊秀的, 约莫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些,至少不老相,而被害者都在四十至五十之间。

“白敬原说憎恨轻浮读书人, 柳广志或许是个轻浮读书人,但褚子翼却不是, 褚子翼庄肃稳重,不苟言笑, 旁的, 丰安坊焦桐是个严肃的塾师,便是两个胡商,也不是那等油滑轻浮人。

“这些案件中的被害中年男子除褚子翼外,都被拖入正堂,以一种极不体面的样子陈尸堂上,这当是败坏其名声之意;而当年柳广志与人通奸事发,事情弄得很大,两坊里正调停, 柳广志已然斯文扫地,名声狼藉,若是白敬原所为,实在不必对名声之事再这般耿耿于怀。

“再便是如你说的,他如今实在没有隐瞒的必要,除非——他根本就不清楚。”

崔熠揉起了下巴:“还真是扑朔迷离,那这主谋真凶会是谁呢?白敬原为何替那人顶罪?”

周祈扭头看他:“你知不知道坊间一句话,最瓷实的友朋便是一块同过窗的,一块扛过枪的,一块贪过赃的。”

崔熠笑起来:“这话精辟。”

谢庸嘴角也略带了些笑影儿,有些薄责又有些纵容地看她一眼。

王寺卿点头道:“小周所言不错,以迟二郎和白敬原经历论,能让他们甘心顶罪的当确是这‘一块扛过枪’的。”

谢庸若有所思地道:“下官怀疑一人——”

王寺卿看他:“哦?”

大案上有本案各种口供物证,谢庸拿起褚子翼案的口供看了看,又打开京兆募军名录,一目十行地逐卷查找起来,将到最后时,终于找到了:“振威校尉高远。”

崔熠和周祈有些诧异地互视一眼,王寺卿微皱眉:“除了这名录,他还有什么破绽?”

“那平康坊妓馆管事钱氏在口供中提到当晚在那里喝酒的诸多客人,其中有一个‘高校尉’。如今在募军名录中也找到了高远的名字,那么这‘高校尉’是不是就是高远?”谢庸道。

那些酒客,钱氏只知官称,说不清其由来,便连全名都不知道,后来城里又紧接着发生了两起胡商灭门案,妓馆酒客这条线便彻底搁下了。那钱氏随口一提的人物……真是难得老谢这记性,崔熠摇头。

周祈也想起来,点头道:“那些或许都是征西军中人。若是京中常客,钱氏那些人当略知根底。”

谢庸道:“当时我们去查案,宋将军让人去传的是参军王灿,高远不请自来。军中最重规矩,固然可能因受大将军器重,这高校尉管的事多些,也随意些,但亦或另有他意。”

周祈皱眉道:“若果真是他,他指引我们去捉拿迟二郎和白敬原是为什么?”

王寺卿与谢庸对视一眼:“争取时间。”

“要么逃,要么还有未完的事,以他这几日接连作案三起的疯狂来看,应当是后者。”谢庸指指那名录,“十年前,他十八岁,未婚。杀的人是四十至五十之间的中年人,那人外表庄重,名声不错。从其未婚还有反常的奸尸并陈尸堂上的行径,我们或许可以大胆猜测,这里面涉及的不是男女奸情、夺妻之恨,而是那人凌·辱了他,他求告无门,无法与人言说,所以才报复到旁人身上。那个被挖掉眼睛的女人或许是他曾经求告过的人,但这女子不信他,或视而不见——这种事,他能求助的,极可能是他的母亲,而让其母视而不见的那个凌·辱他的人或许是他某个师长父辈。”

周祈站起来:“那他现在肯定不在军中,而在家里。”

谢庸点头:“永安坊。”

宋大将军府上。

宋夫人递给宋鼎巾帕,笑问:“郎君这是想什么呢?洗手都洗了有顿饭工夫了。”

宋鼎回过神儿来,对娇妻笑一笑:“就是想起些军中事来。”

宋夫人含羞带嗔地道:“郎君心里眼里都是军中事,再没旁的。”

宋鼎笑起来,拉住娇妻的手,低声说两句什么,宋夫人轻唾一口,含羞走回了内室。

宋鼎脸上的笑淡去,刚才自己问他,那些事是不是他做的,他反问,“我在大将军心里,便是这般一个凶徒淫贼吗?”可是……宋鼎眯起眼,走到门外吩咐:“去找高远来,他若不在军中,就在家里。”

谢庸、崔熠、周祈带人来到永安坊。

守门坊丁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高校尉家就在十字街东,高家祠堂边儿上。我刚才打那儿巡过,还在祠堂门前见到他了呢。不光他,还有旁的一些高家人,听说是高校尉升了官,要拿钱出来重修高家祠堂。”

“高校尉的父亲可还在?”周祈问。

“高先生早没了,那年夏天淹死在河里,得有十来年了。那可是个有学问的,他掌高家族学的时候,族学可兴盛了,不只高家子弟,我们坊旁姓的孩子、别坊的孩子有不少附去念书的……”

谢庸、崔熠、周祈直奔高氏祠堂而去。

高氏祠堂颇宽大,外院是高氏族学,内院正堂供着祖宗牌位。许多高氏族人此时聚在正堂。

高远一脸讥诮地站在祠堂神案前,“……高筹你从十四岁就偷长嫂,如今改成偷弟媳了吧?高卫你从前偷你娘的钱去赌去嫖,你两个兄长到这会儿也不知道吧?不过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高荼偷偷在外面置了铺子,还有……”

“住口!”老者把拐杖重重地顿在地上。

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去拉高远,哭道:“大郎,这好好儿的,你这是要做什么?”

高远瞥母亲一眼,看向老者,笑道:“大伯,听说早年你与三嫂……”

“住口!住口!你这个孽子!六郎怎么生了你这个孽子!”

高远微笑道:“家风如此。”

老者摇摇欲坠,其余靠前的汉子们吵嚷着,人群中又有几个妇人,其中一个还抱着孩子,见此情形,便要出来。

高远抬眼见到走过来的谢庸等人,面色一冷,将其母推到在地,翻身跳上神案,抬脚把案上香炉等物都踢了下去,又把背上一个包袱掼在地上,包袱散开,露出几段断骨:“这便是我那好父亲。”

众族人本在吵嚷,此时都惊住了。

周祈拽出刀来,吩咐衙差们:“护着高氏族人先出来,他要狗急跳墙。”

高远抬手从牌匾后取下弓·弩——竟然是军中也配备极少的寒鸦手·弩!

高远对着房顶便是连珠两射,每射五支箭,那箭上约莫涂抹了磷、硝等物,随着破空声,竟然燃了起来,霎时屋顶便着了火。

屋里顿时乱了,众人推挤着争相往外跑,呼喊一片。

高远笑着再次抽出五支箭。

第117章 谈何完满

周祈脚蹬门框腾空飞起, 在一个壮汉肩膀轻点, 往前跃去。

高远的箭到。

周祈挥刀砍掉射向自己肩膀的一支,扭身侧翻,砍飞三步外射向一个老翁的箭,行将落地时又险险挡住一个年轻人后背半尺远处的另一支。

然寒鸦手·弩一射多支,方向四散,是军中杀敌利器,岂是周祈一人能挡住的, 到底有两人被射中了。

两个汉子身上着了火,大叫着在人群中冲撞两步,倒在地上。

看着倒在脚下的汉子, 抱孩子的妇人惊恐大叫,旁边有人推搡, 妇人被踩了裙子,一个踉跄, 孩子便脱了手。

眼看孩子便掉在着火的人身上, 周祈飞身一跃接住。

高远的箭又到,其中一箭射向周祈胸肩,一箭射向妇人脖颈。

箭已到身前,周祈只来得及侧身护住孩子,挥刀砍向那朝着妇人的一箭。

箭入肉的声音,周祈扭头,睚眦尽裂,是谢庸替自己挡了那一箭, 恰射中他前胸。

谢庸挥剑砍断箭尖儿,就地翻滚灭火。

周祈把孩子塞给妇人,迎着高远的箭朝其跃去。

周祈到得极快,挥刀砍向高远脖颈,高远匆忙以弓·弩相挡,梨木寒鸦手·弩应声而折。周祈第二刀又至,高远终于抽出刀来。

周祈左劈右砍,似全无章法,却又凌厉无比,活似被毁了窝巢的虎豹凶兽。

高远虽悍勇,但奈何周祈气势摄人,只得被压着打,攻少守多。

到底占了一回先机,高远抬刀刺向周祈腰肋。谁想周祈竟不挡不避,举刀砍向高远的脖子。

两疯相遇,更疯者胜,到底是高远撤刀回挡,刚才的先机再失。

周祈冷笑一声,刀锋划向高远拿刀的手腕。

高远目光一寒,竟也不挡不避,砍向周祈手臂。

在刀离着肌肤三两寸时,二人同时变招,两刀磕在一起,“嘡啷”一声,刀都飞了出去。

周祈挥拳砸向高远面颊,高远提膝顶周祈肚腹,高远口鼻喷血,周祈也被顶得弯下腰。

高远满是血的脸上露出笑意,右手去揪周祈后领,却不提防周祈一个头槌顶在其颌下喉咙处。

喉咙最是脆弱,周祈又是全力施为,高远登时闭过气去,仰身后倒,周祈上前,挥拳猛砸其头面脖颈。

衙差及干支卫的人赶忙上前接手。

周祈回头看向谢庸躺着的地方。

崔熠、罗启、另有几个大理寺衙差围着他。

周祈的手有些抖,脚下也似有千斤重,那是弩,不是普通的弓箭……

罗启挪开身子,回头看周祈,崔熠也让一让。

周祈对上躺着的谢庸的目光,谢庸对周祈一笑。

周祈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周祈快步奔过来,蹲下查看谢庸伤口。

他胸前的伤已经绑过了,有些血迹渗出来。

谢庸笑道:“不碍的,怕那箭尖儿在身体里不好,阿启已经帮我挖了出来,又上了药。”

周祈点头。

谢庸手握了握,到底没有抚上周祈的面颊,“真没事。刚裹伤呢,才躺着,其实能跑能跳。”

周祈再点头。

崔熠看看周祈,又看谢庸,再看周祈,再看谢庸,一个面带泪痕,一个目光柔得能掐出水来,崔熠只觉得脑中一道闪电划过——奸情!

阿周与老谢!

啊啊啊啊……

崔熠恨不得出去围着高氏祠堂跑几圈,又恨不得现在就拷问谢庸和周祈这奸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谁先看上的谁,到哪一步了,要什么时候成亲……

但到底顾及此处人多,又还有许多事要办,崔熠悻悻地看看谢周二人,放你们一马。哼!连我都瞒着!哼!都装得一手好相!

见谢庸确实无大碍,周祈缓过神儿来,扭头看向崔熠手里:“这是什么?”

崔熠手中是一个镶银羊脂玉佩,玉已经碎了,上面还挂了些黑灰。

“老谢的护身玉,救了他一命。”

周祈懂了,那箭是射在了这玉佩上……

若是旁的时候,周祈定要问谢少卿这玉是从哪儿求的,但此时惊魂甫定,周祈只是点点头。

身后还有一摊子事儿,周祈站起,巡视祠堂内。到处狼藉一片,火已经被救下了,死了三个人,伤了八个,都是高氏族人。伤的有轻有重,轻的如谢少卿那样,已经裹伤止血了,重的两个放在卸下的大门板上,只能抬去让郎中医治。

还有高远,伤得颇重,衙差们若晚接手半刻,可能就死了。

周祈不否认,自己当时杀心极盛。

“行了,我领着他们善后,你送老谢回去吧。”崔熠走来。

周祈回头看崔熠,崔熠用那天周祈在东市挥自己的嫌弃手势挥她,赶紧走,赶紧走,带着你们家老谢。崔熠又回头看一眼谢庸,阿周去哪儿,老谢的眼神儿跟到哪儿……啧啧,原来怎么没看出来呢?

周祈略想,点头:“好。”

走出祠堂,外面围了不少人,有逃出的高氏族人,也有旁的看热闹的,有一个五十余岁的妇人木呆呆地站着,另一个妇人哭喊着去推她,被衙差拉开。周祈扫眼,在围观的人群中又看到几个略有些眼熟的身影,周祈微皱眉,想了想,没多加理会。

虽谢庸说他能骑马,但周祈罗启还是在坊里借了车,把他送去信得过的医馆,让郎中重新收拾了伤口,又诊了脉,开了方子,罗启去旁边药铺子拿了药,才回去家中。

唐伯是个颇禁得住事儿的老翁,虽面色发紧,知道并无大碍之后,并不唠叨,指着罗启、霍英给谢庸铺床换衣,又让两个小子一个去熬药,一个去买鸽子等炖汤滋补之物。

老翁拜托周祈:“还劳烦周将军多待片刻,帮着照看一会儿大郎,我去厨下看看。”

周祈自然无有不应的。

唐伯自去忙了,周祈走到床边看看谢庸,谢庸对她一笑。

“你嘴有些干,喝点水?”

谢庸摇头。

“吃个桃子?”这是周祈院子里的桃子,她这几日没空,只让唐伯自己去摘的。周祈说完,自己先否了,“受伤了能吃桃吗?我恍惚记得谁说过不行,说吃桃伤口痒,还是别吃了。”

“你闭会儿眼睛养养神?”周祈又道。

谢庸依旧微笑摇头。

“要不我给你念一卷书?”

“你陪我坐一会儿就好。”

周祈看一眼谢庸,谢庸微笑着看她。

周祈默默地把窗沿下一个鼓凳搬过来,放在谢庸床边,坐下。

两人对视片刻,周祈避开眼睛:“你又何必这样,我是武人,皮糙肉厚,被箭叮一下子也没什么,你——”周祈有些说不下去了。

过了片刻,周祈方垂着头,又小声道:“你这样,我觉得亏欠你良多,无以为报。”

“嗯,只合以身相许。”

周祈抬眼,虽是玩笑话,谢庸眼中却无玩笑意。

“阿祈,你为何不应我?说实话。”

周祈再次别开眼。

“身世?”谢庸看着她。

周祈咬着下唇,过了片刻方道:“身世。你知道,我出生在大业三十一年,刚出生没多少日子,就被蒋大将军抱到了宫里……”周祈将自己姓周的蹊跷,宫中捡孩子的规矩,从小到大蒋丰对自己的态度都说了,扣发公验之事也说了,“我至今仍然是宫廷女奴身份。”

“大将军捡我用意何在,养我用意何在,扣着我又用意何在?”周祈看着谢庸烟青色床帐,目光苍凉,“谢庸,我是一个没来处,没归途的人。”

没来处,没归途……她这样的话,这样的神色,谢庸只觉得心似被人狠狠攥了两下,原来只想到她或许是怀疑自己的身世,却不知道还有扣发公验之事。是啊,阿祈这样洒脱豁达的性子,但凡能过得去……再想到她的洒脱豁达,又有多少是被迫的不得不洒脱豁达,谢庸的心更难受了。

“那日你独自喝酒,是去见蒋丰说公验的事了?”谢庸轻声问。

周祈点头,却又解释:“不是为你,我一直想脱离宫廷出来。”

周祈平静地看着谢庸:“怪我没跟你讲清楚,也怪我之前轻浮,总逗引你,谢少卿,我不是你那个合适的人。”

谢庸亦平静地看着周祈:“阿祈,岁月还长,可以有无数的变数,我们可以查,查出当年真相;也可以等,等我们站得更高更稳些,等今上驾崩,等新皇登基。阿祈,你不能不给我与你一同等的机会。”

“阿祈,我们遇见彼此不容易,别轻易说什么不合适。”

周祈微仰头瞪大眼睛,半晌方道:“我只是觉得,你不必这样熬着,你可以幸福完满地过你的日子。”

谢庸叹一口气:“没有你,谈何完满呢?”

忍了半天的泪到底流了下来,周祈觉得自己今日大概把过去许多年没流的眼泪都补上了。

周祈看着谢庸,谢庸微笑着看她。

过了片刻,周祈用袖子狠狠抹一把脸:“谢少卿,你真是个倒霉蛋。”说完又笑了。

谢庸也笑了。

周祈趴在床头,凑近谢庸。

谢庸抬手抚摸她的面颊,用大拇指把她眼角最后一滴眼泪抹去。

胐胐蹲在不远处,“喵”一声,甩一下尾巴,走了。

第118章 审结案件

谢庸受了伤, 未能去听庭审, 崔熠、周祈自然是要到的,一块听庭审的还有宋大将军手下那位王长史。

高远在庭上对其罪行供认不讳。

这高远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从七八岁上其父对他便有猥亵之举,高远开始年纪小,不懂什么,后来渐渐懂了,十二岁时逃出家去,流落陇、岐一带。在陇州时, 被一个游侠看中,收为弟子。十八岁上,其师与人比武重伤死了, 高远便返回了长安家中。

其父与从前一样,还是那样的“德高望重”, 满面肃然,满口仁义。高远自知无法让人相信这样一位“君子”猥亵独子, 毕竟当年诉诸其母时, 其母都只以“阿耶疼爱你”来搪塞。

但此时的高远已非当年茫然无助的幼童,他伪造邀约书信骗其父去坊里永安渠旁的酒肆,然后埋伏在路旁,趁着天黑阴雨推其入河将其杀死。其父无伤无痕无仇敌,当时的京兆府尹便以失足落水结了案。

其父死后,众人都说“这样一位端方君子竟然寿数不永”,都叹“可惜”,高远还要扮孝子, 以免被人指点不孝,被人怀疑。

其父身后令名让高远心中极是不忿,虽杀了他仍愤恨难消,于是做下了丰安坊案。他潜入焦宅中先杀了焦桐的子女,然后杀了同为塾师的焦桐,令其妻观看辱尸,再将其尸体摆于正堂,最后杀了其妻,挖下其妻眼睛。

丰安坊案稍稍缓解了高远的愤恨,但时日不久,他又动了杀机,又相继犯下延福坊、靖安坊、兰陵坊等案,杀的都是与父亲样子差不多总是一副端正严肃貌的中年读书人:“哼!都是些伪君子,不知道背地里做下过多少恶心勾当,就像我那好父亲,我那些好族人一样。”

王寺卿做刑狱官多年,知道与这种凶徒讲不清道理,故而并不指斥其歪理,只又问:“那你为何在做下兰陵坊案后,突然收手从了军?”

高远沉默了片刻:“我怕我忍不住杀了家母,她虽……况且当时官府查得紧。”

王寺卿看看高远,点头:“你到了西北可曾作案?”全国各州府凶杀命案都会报到大理寺,这些年王寺卿未见到旁处报来这样的奸尸挖眼案,但西北边塞,时有战乱,流民多,也或许他做下了,没被发现,或者未报上来。

“未曾。”

“为何?”

高远笑一下:“打仗嘛,也是杀人。砍胡人砍得刀都钝了,也就没心思再专门找人杀了。”

“据我所知,近三四年与吐蕃还算安宁,没什么大战。”

高远脸上的笑淡去:“那边像这种人不好找,还是都城里伪君子多。”

王寺卿看着高远,高远垂着眼,神色漠然。

王寺卿再问:“你一向入室作案,为何会在平康坊杀了褚子翼和澜娘?”

高远皱眉:“那个人喝酒、听人说话皱眉头的样子真是分外像我那死鬼父亲,好像他最才高,最不得志一样,我实在按捺不住……”

听高远叙述完杀褚子翼和澜娘的经过,王寺卿又问:“两起胡商被杀案,你为何寻了帮手?”

“我一个人到底不方便,迟二郎勇猛,白敬原机敏,都是好帮手。他们一个瘸了腿脚,一个顶着剩王八的名头,当个斥候,不得升迁,随着要跟着大军走,心里都不痛快着呢,听说杀胡商抢钱,自然一呼即应。”

“与旁人一同作案风险大。”

“他们卖了我?”高远哼笑一声,“我当初与他们在一队,救过他们的命,我还只道他们俩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徒呢。不过,我也卖了他们,也算两不亏欠。”

王寺卿微点头。

高远交代完两起胡商灭门案,将其妄图烧了祠堂、射杀族人的事也一并交代了:“都是些蝇营狗苟之徒,死不足惜。”

高远有些悻悻地看周祈,周祈挑眉,高远挪开眼。

“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王寺卿问。

高远摇头。

让他画押过,王寺卿挥手让人将其带下。

转身时,目光扫过旁听席,高远抿一下嘴,随着衙差走了出去。

王寺卿再提审迟二郎和白敬原,因高远已服罪,二人也不再硬扛,俱都交代了。把三人供词与诸案现场痕迹、证物对照,没有纰漏,这起连环凶杀案庭审才告终结。

王长史叉手:“一起在军中·共事多年,竟然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真是惭愧……”

王寺卿道:“这却也不好看出来,王长史不必过于自责。”

“不只下官等,便是宋大将军也自责得很。下官临来时,大将军已经在起草请罪奏表了。”

王寺卿看一眼王长史,微笑一下:“大将军就是太谨慎,他一个大将军,如何知道一个小小校尉的底里?”

王长史点头:“是,是,下官也是这般劝大将军的。”

周祈看看王老翁还有这位王长史,又想起高氏祠堂门口那几个身影来。

王长史告辞走了,剩下的便是自己人,王寺卿捶捶腰背,“子正到底怎么样?”

崔熠两手比划个碗口大小:“胸口这么大个窟窿,差点没把他那多窍的心眼子跳出来。”

周祈瞪他一眼。

王寺卿亦瞪他:“尽胡说!满嘴不吉利。”

崔熠赶忙呸呸两声。

王寺卿和周祈都笑了。

“让他好好儿养着,赶紧好了,赶紧回来干活儿。今日我是去不了了,明日我去看看他。”

崔熠和周祈都笑。

知道老翁还要复核此案卷宗、定罪、写结案文书,崔熠和周祈都行礼出来。

崔熠让侍从们回家,自己跟周祈慢慢骑马溜达回开化坊。

看他先遣开侍从,周祈便知道他要问什么,果然——

“阿周,你跟老谢是什么时候有一腿的?”

周祈咂一下嘴,小崔说话忒难听,什么叫有一腿?这话忒容易让人想歪,自己昨日不过才摸了谢少卿的手而已……

这“什么时候”也委实难以回答,若说动小心思,那可就远了,从见谢少卿头一面,自己就想摸他的骨来着。至于谢少卿什么时候动了心思……嗯,倒是回头可以问问他。

看周祈脸上挂着坏笑,不知在琢磨什么,崔熠催她:“说啊!说啊!”

周祈清清嗓子,摇头叹道:“情这东西,实在很难说起于何时,等人发现,早已入心蚀骨。”

崔熠看周祈,缓缓点头,阿周这话说得——有点味道,有点味道……

看崔熠这德行,周祈哈哈地笑起来。

崔熠抿嘴。

周祈还是笑。

崔熠接着问:“你们俩,谁求的谁?”

这种事,周将军自然是要占先的:“当然是我求的谢少卿。”

“怎么求的?老谢那样庄肃的人,你怎么下得手?”

周祈沉吟了一下:“你念过恶少与小娘子的传奇吧?把那小娘子换成书生就是了。”

崔熠眼睛睁大,那传奇上恶少和小娘子可都……

阿周已经把老谢睡了?!

再想想他们住处只有一道墙,崔熠越发笃定,老谢已经被周祈叼过了。

崔熠用手指点点周祈,满脸钦佩:“利索!到底是阿周你。”

周祈眨巴眨巴眼,小崔是不是想多了?

不过想到谢庸的性子,那可不是个会屈从谁的“淫威”的,还有老谢为阿周挡箭,他看阿周时眼里那黏糊劲儿……阿周该不会掉到老谢陷阱里了吧?掉里头还觉得是自己猎了人家?

越想越可能,崔熠看周祈的目光便带了点可怜和无奈,这个傻娃子……

但想到老谢一把年纪,终于得偿所愿把阿周糊弄到手,从此不是孤家寡人,当兄弟的也很该替他高兴……

崔熠脑子里把自己在男家人和女家人中间换来换去,犹如在练周祈刀谱上的步法。

周祈扭头看崔熠,琢磨什么呢?不会在琢磨“陈生”和“原六郎”谁上谁下呢吧?

小崔这个小子,忒龌龊,很该鄙视他!

作者有话要说:崔熠:谁龌龊?

谢庸:阿祈,这个事,用琢磨吗?

周祈:用啊,你们读书太少……

第119章 不敢有负

崔熠、周祈到了谢家, 谢庸正倚在床头喝药。

周祈皱眉:“怎么坐起来了?”

罗启无奈:“阿郎非要坐起来自己喝, 不让人喂。”

谢庸看着周祈笑道:“不碍的,今日觉得好多了。”

周祈点头:“昨日也有人说不碍的,还想自己骑马去医馆呢。昨日郎中是怎么说的?”后一句问的是罗启。

罗启一点儿不给其主人留情面:“昨日郎中说:‘胸骨有断裂,差一点伤了肺腑,若是伤了肺,大罗神仙也难救。回去吃药,老老实实躺一个月再说。’”学那冷脸老郎中竟颇为神似。

周祈点点头, 冷着脸看向谢庸。

谢庸突然想起小时候因不听话伤了病了被阿娘训斥来……实在想不到此生还有人会再为这些小事责备自己。

“阿祈——”谢庸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些满涨,微笑着轻声叫周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