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珠一下滚落,然而身形却轻捷、也不见她如何动作,身子尚未落地便是轻轻一跃,正好跌入身侧空座上。然而脸上却是一副惊吓的表情,不知所措地看看巫抵、又看看九嶷王。

那一声断喝惊动了所有人。回头之间,只见巫抵右首间挟了一只杯子。

九嶷王脸色微微一遍,他认得那便是片刻之前、巫抵向着对岸声音传来出甩出的空杯。

“大人,怎么了?”玄天部的律川将军诧然询问,手已按上佩剑。

“没什么。”巫抵想了想,却只是淡淡回答,一挥手,“你们喝你们的去!”

军队领命而去,满座重又起了欢声笑语。然而巫抵默然坐入椅中,手指只是微微一动,那只空杯子忽然活了一般的跳了起来,在半空中一连跃了几次,扭曲着变形,仿佛痛极而挣扎,然后霍然化为一堆灰烬。

“什么‘影像’都没有‘盛’回来么?这般厉害的术法…”巫抵松开手,看着指间沁出的血丝,“是谁?”

黑袍的元老霍然抬首,注视着身侧的九嶷王,一字一顿:“对岸,来的是谁?”

九嶷王看着巫抵指间的血,似乎有点失神,许久才道:“一个一百年前的故人。”

“百年前?”巫抵霍然警惕起来,“空桑余党?”

片刻的沉默,九嶷王看着北方湛蓝的天,吐出一口气:“是。”

传说中,只要看过碧落之海的人、便会在蔚蓝中忘记一切烦恼忧愁;而在满月之夜注视镜湖波光的人,一定会看见内心里最渴望得到的东西、不顾一切纵身跃入。

而见过苍梧之浪的人,则将被永远的埋葬。成为龙神不熄愤怒的殉葬品。

还没有穿出密林,只觉空气骤然冷了下来,风的流动开始加快,树木猎猎作响,向着一边倾斜。四周没有丝毫人烟,甚至也没有生灵活动的迹象,连地上的草都开始稀疏起来。露出的岩石地面上,居然干净得连一粒尘砂都看不到。

“快到了。”仿佛是畏惧什么,女萝们纷纷将肢干缩入了地下,闷闷地提醒。

苏摩却没有停顿一下,径直走向越来越烈的风中。

脚步踏到的地方,已经寸草不生。耳边已经有隐隐的轰鸣,裸露的岩石上传来剧烈的震动,一下,又一下,仿佛地下有激流暗涌。苏摩心猛然跳了一下,深碧色的眼里闪过一丝雪亮,却只是默不作声的往前走。

风猛烈得如同刀子,将区域内的一切毫不留情地斩杀,一切生灵都无法存在。

苏摩开始走的越来越慢,手指不做声地握紧,那些无形的引线扣着他的指节。肩头的傀儡被他微微一拉,已经由漫不经心的搭拉状霍然挺身坐起。那小偶人的眼睛里,闪出了某种狂喜的意味,开始自行地动了起来,左顾右盼。

“少主,前方三十丈。”女萝的前进速度远远不及他,已经落后甚多,在地底传来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也已经微弱,“前方三十丈,苍梧之渊。”

苍梧之渊!

苏摩的脚步踏落在裸露荒凉的岩石上,感觉地底在一下一下地震动。

那种震动、居然从脚底一直传入了心底去。

仿佛炸雷一个接着一个在地底下响起,震的地面微微抖动。空气中有冷冷的水气,卷在剧烈的风里吹到傀儡师的脸上,那种带着死气的水的味道、让生于海上的鲛人都微微震惊。那该是流向冥界的黄泉之水,每一滴水里,都有血泪般苦涩的滋味,带着邪异的力量。

若不是他身怀异术,仅仅这些风、这些水气,就足够让人粉身碎骨。

那是——那是——某一种腐朽的、绝望的、疯狂的力量,蛰伏在地底,已经几千年。

地面的搏动越来越激烈,仿佛地下有地火在运行,有什么就要立即挣脱束缚、裂土而出。苏摩走向前方,眼神渐渐雪亮。地底下那个搏动仿佛有莫名得力量,居然催起了他久已平静的心,竟隐隐合着地底下那个节拍。

他听到了巨浪拍击在岸上的声音,纷飞的水珠簌簌落到他脸上。他感觉到了血和泪的味道——已沉积千年。剧烈的气流卷起他的衣角,竟展开得猎猎如刀。

“少主,”地底下女萝的声音已经落后很远,“小心,前方三丈。”

话音落下的时候,傀儡师的脚已经踏上了崖边那块突兀的巨石。

巨石之下,裂渊万丈。

那便是苍梧之渊?

总以为是如何浩淼的深渊,令千年来无人能渡,却不料是眼前宽不过十丈的一线。然而,那一线沉沉墨色、却仿佛是地狱之门裂了一线,放出烈烈红莲之火、恶鬼怨念汹涌如许。

传说中,星尊帝合六部之力擒回龙神后、挥剑裂土,劈成苍梧以囚蛟龙。渊成后放下金索、封闭深渊,故唯余一线。之后数千年,不见天日的蛟龙便只能在地底怒哮,却始终无法回到大海。

虽然宽不过十丈,然而站在这里,居然望不到彼岸。

也不是风浪阻隔,也不是雾气凛冽,只是望不到那边近在咫尺的九嶷郡土地。就如凭空忽然起了透明的罗网,将所有人的视线都隔断——回顾深渊这边苍梧郡,却也是方圆数十里之内都是惨白一片,毫无生的气息。

苏摩忽然一惊,发觉了什么似的低头看去——果然,自己、居然没有影子!

死寂中,他更加清晰地感觉到地底一下下的震动。

仿佛这深渊地底的搏动,才是这一片土地上唯一的“活”的象征。傀儡师终于明白了自己已经进入一个力量骇人听闻的结界中——这个结界封印了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在这里,没有生死的轮回,没有日夜的更替,这是一个硬生生靠着强大灵力封闭起来的时空。

是有一种无比强大的力量,将这一块土地封印,让它生生从云荒上割裂了出来。

苏摩站在渊旁突兀的巨石上,只觉风浪如刀割面而来,他微微动了一下脚,坚硬的岩石居然被他随便踩下一块来,直坠那一线深渊。

“嗤——”一阵白烟升起。风浪卷来,尚未坠入渊中的石头居然烟消云散。

傀儡师拍拍肩头的偶人,默不作声地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