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摩微微蹙眉,低声:“看来是我当初不该惹你——现在,可以闭嘴了么?”

对于他而言,那样的话已然是某种宛转的歉意。然而幽凰却仿佛疯了一样,根本停不下滔滔不绝的谩骂,眼睛因为兴奋而血红:“啊呸!你的底细谁还不知道?什么傀儡师?分明是西市里出来的贱货,老爷贵妇们玩腻了就送人的奴才!被转卖到青王府之前,还不知道有过多少个主子呢!居然还敢觊觎空桑太子妃…”

“喂,你给我闭嘴!”那笙听得勃然大怒,挣扎着要上去揍她。

西京按下了她的肩膀,却是担忧地望向一旁的傀儡师。

然而出乎意料地、苏摩竟然并未向以往那样对污言秽语发怒,只是沉默地扣紧手中的丝线,束缚着那只不断扭动的邪灵,表情冰冷而漠然。

这样的恶毒语言,竟然完全不能激发他的怒意,他只觉得恍惚。

即便是如此难听,可这些恶毒的话其实讲的都是事实——从出生以来,他就被无所不在的黑暗和屈辱包围。那些话,就算不骂出来,也在所有认识他的人的心里隐藏着吧?自从他诞生在这个世上以来,种种摧折、侮辱、白眼和凌虐,无复以加。

他一直一直的忍受,咬碎了牙也挣扎着活下去,发誓总有一天将报复所有的空桑人。

是的,所有空桑人——包括那个故作可怜、对他示好的白族太子妃。

仿佛多年来积压的愤怒和仇恨全部宣泄出来,幽凰不顾身上的剧痛,只是破口大骂:“也只有白璎那个小贱人才被你迷昏了头!天生的贱!她老娘放着好好的白王妃不当,跟冰族人跑去了西海;她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居然跟一个鲛人搞上了!丢尽了空桑的脸…”

苏摩的脸渐渐变了,仿佛有火在他眸中燃起。

“给·我·住·口。”他霍然抬起头,眼神雪亮如刀,一字一句低喝。

看到他脸上色变,幽凰却反而兴奋地大笑起来,扭动着身子,嘲笑:“我不住口,我偏不住口!白璎真是个天生的婊子,放着好好的太子妃不当,去和奴隶乱搞——啊,我倒是忘了,那时候你还不是男人,搞不了她。哈哈哈,真是讽刺!你们——”

滔滔不绝的恶毒辱骂,终结于一道雪亮剑光。

辟天长剑在瞬间雷霆般地洞穿了邪灵的巨喙,将舌头连着一起钉住。

剧痛让幽凰扭动着身体,锋利的引线一寸寸个入肌肤,宛如凌迟。她却桀桀怪笑着,眼里有得意的神情——终于是,激怒他了!那一瞬间,他的心是跳动着的吧?

这样的生命,还有什么好顾惜的。

她已然苟延残喘了百年,却寻不到生的意义。如果要终结,也希望是终结在某个有意义的人手上吧?她只求在他手上获得一死。

“我要你住口,你不听。”傀儡师鬼魅般地掠上了半空,一脚踩着邪灵的背,一手握剑,对准了幽凰的顶心,冷冷,“那么,就给我永远地闭嘴罢!”

一剑挥落,直插邪灵顶心,巨大的头颅连着舌头一起,被斩落在地!

“耳根清静。”苏摩凝视着那只抽搐的邪魔尸体,漠然扔下一句话。

他身上方才一瞬间爆发出的杀气,让整个玄室都陷入了静默。

连一直旁观的阿诺眼里都有敬畏的表情——还是没有改变么?即便是继承了先代海皇的记忆,这个傀儡师的天性里的杀戮气息还是没有消除,在被人挑衅、忍耐到极限后,还是这样可怖地爆发出来!

邪灵的头颅被斩下后在地上滚了一滚,蓦然缩小,变成了一个少女的螓首,容色娇丽如生——竟是在死前,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天啊!”那笙被吓了一跳,望着那颗同龄人的头颅。

白麟的顶心里贯穿着辟天剑,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苏摩,目光亮得可怕,充斥着怨毒和绝望,竟似要从化为厉鬼去啖食对方。然而毕竟是生魂已散,孤零零的头颅只维持了片刻的神智,嘴唇开阖着,吐出一句话,便再也不动。

“我恨自己…曾委身于一个鲛人。”

那句话过后,玄室内寂静无声。

西京望着地上那颗少女的头颅,想起百年前在帝都也曾见过白璎身边这个小小的女孩。

当初白璎被送进帝都册封时,白麟不过六七岁,粉团也似的娃娃,前呼后拥,娇贵而专横。如今世事倥偬,那个白族的千金竟是在这座古墓里、以邪灵的形态死去。

那笙望着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发呆,许久,才大着胆子上前俯身想阖起她的眼睛。然而白麟的眼睛一直大睁着,竟是怎么也无法阖上。

“她一定很恨你啊…”那笙心有余悸,侧头望了望苏摩,而后者毫无表情。

西京此刻吐出一口气来,走过去拍了拍苏摩的肩,沉声安慰:“白麟变成了这种模样,就算你杀了,白璎她也不会…”

“谁管她会如何?”苏摩忽地冷笑,截断了西京的话,“她有本事,就来杀了我为妹妹报仇罢!”

淡淡说着,手中引线忽地如灵蛇抬起,对准了废墟中的阿诺。阿诺望着主人,眼神又是恐惧又是厌恶,手足发出微微的颤抖,显然是极力想挣脱。

然而那一根引线从傀儡的心脏部位穿过,将其钉住。

两个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就这样在废墟里静静对峙。

“你我之间,终须一个了结。就如当年母亲身体里的养分只能诞出一个婴儿一样,如今也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成为海皇——”许久,苏摩开口,望向自己的孪生兄弟,眼神平静冷酷,“无论如何,这第二次的争夺,还是你失败了…我的弟弟。”

十指一弹,戒指上的引线呼啸飞出,织成了一面无形的网。光网中,苏诺拼命挣扎,却逃不出那个罗网,钉在心脏里的那根引线反而越绞越紧。

“不甘心么?没什么好不甘心的…你不曾活过,所以不知道其实活着、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好…”望着绝望挣扎的偶人,苏摩的声音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倦意,第一次对着兄弟喃喃说出心里的话语,“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从一开始就将出生的机会让与你——这样,我这一生承受的,都不必背负。”

苏摩十指紧扣,引线根根如蛇般探首,瞬地钻入阿诺四肢关节,将它钉住。偶人张开嘴,发出一声听不见的嘶喊,苏摩的手控制着引线,将它狂舞的手足扯住,半晌终于定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