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有不一样啊。”他敷衍着这个单纯的孩子。

那笙却认真看着他的脸,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眉梢:“你看,眉毛都蹙起来了…你知道么?你都不会像那时候那样没心没肺的笑了!”

真岚怔了一下,低下头看着怀里这个苗人少女。她下手没轻没重,想展平他蹙起的双眉,嘴里喃喃抱怨:“那时候你和酒鬼大叔说了什么?看你们的表情,我就觉得不对…还有你刚才和青塬说话的表情好可怕…我…我真怕你会打他啊!”

真岚勉强笑了笑,不再说话——刚才那一刹,他的确愤怒到了想去打醒那个少年。

然而,终究还是忍住了。

“我不想打他…他那样年轻,从未爱过,却灰飞烟灭。”真岚望着遥远的天地间的白塔,叹息,“他的一生,至少也要爱一次——无论爱上的是什么样的人。我成全他。”

“我听西京大叔说,青塬是六星之一。”那笙道,停住了扯平真岚眉头的动作,问,“空桑复国的时候,他就会死么?”

“嗯。”真岚不再说话,避开她的手的揉捏,“你那个戒指,刮痛我了。”

然而那笙仰起头,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星空,想了半天,忽然轻声问:“那么…太子妃姐姐也是一样么?到了那一天,她也会死么?”

真岚许久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那笙急了:“那么,我们不复国了行么!——复国了,还是有那么多人要死啊!那海复国干吗呀?!”

“不行的…”真岚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去看身边的所有冥灵骑士的眼神。

无数目光在空洞的面具背后凝视着她,那种深沉却不可抗拒的谴责眼神,让那笙心里虚了下来,不再说话。

“啊…就算要死那么多人,你们也非要复国么?”那个开朗的少女叹了口气,拉住了真岚的手,抬起头,郑重地嘱咐,“那么,你现在一定要对白璎姐姐好一些。我总觉得你比苏摩好。”

那一句话仿佛是一句不经意的魔咒,让本已被牢牢禁锢的泪水从空桑皇太子的眼里长划而落。本以为,能继续不露声色地承受下去的。

那笙惊在当地,看着无声的泪水濡湿了手指。

她不停地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

天马的双翅掠过皎洁的明月,月下,那笙坐在真岚身前,回过头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忽然间明白过来,颤声惊呼:“臭手,白璎姐姐…白璎姐姐她怎么啦?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回答。

真岚只是望了望欲曙的天色,忽地按过马缰,一个俯冲进入了青水,轰然的水声掩住了她的问话。如水前,真岚做了一个手势,身侧的冥灵军团会意地点了点头,呼啸如风,转瞬消失在黎明前的暗色里。

“好啦,我带你去找炎汐。”他俯身在她耳边道,脸上已然没有方才的凝重表情,“让他们先回无色城。”

那笙没有在听,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水萦绕在他身侧,离合不定,衬得他的脸一片青碧色——在水里,没有人的泪水还会被看见。她有些茫然地伸出手去,想知道他是否哭泣,然而真岚侧过了头,蹙眉:“别动手动脚的…炎汐看到了吃醋怎么办?”

说到后来,他的唇角又浮出了初见时那种调侃笑容。

然而那笙怔怔望着那一丝笑,忽然间扯住他衣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啦?”真岚拍拍她,问,“高兴成这样?”

那笙哭得一塌糊涂:“我觉得心里难过…”

“为什么?”

“我原来以为至少你是快活的啊!…结果、结果,连你也不快乐!”那笙抽泣着,望着自己手上的皇天神戒,“如果复国了也不快乐的话,为什么还要复国呢?…臭手,你…你是更想复国,还是更想白璎姐姐活着呢?”

真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侧过头,轻声:“白璎她,早已死了…只是这一次,我是要真的彻底失去她了。”

碧水在头顶闭合,那笙佩戴着辟水珠,身侧却仿佛覆了一层膜,让水无法浸入。听得那句话,她心里陡然又是刀搅般的疼。

真岚带着她一路往镜湖方向泅游而去,默不作声的赶路,然而刚刚到了入湖口,冷不防身周有个影子忽地掠来,无声无息停住。

定睛看去,却是一条雪白的文鳐鱼。

通灵的文鳐鱼一向是鲛人传递信息的伙伴,此刻这一条文鳐鱼从青水里逆流而上,向着九嶷游来,在苍梧之渊旁截住了真岚一行。

确认了真岚的身份,鱼儿鼓着鳃,拍打着鳍,摇头摆尾仿佛想表达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文鳐鱼,一向也只能和鲛人一族对话罢了。

那笙诧异地望着那条鱼,和它大眼对小眼。然而真岚却微笑起来,伸出手让鱼停在自己小臂上,凑近耳边倾听:“是么?复国军派出你们到处找我?鲛人们无法进入无色城,所以要我去镜湖大营拿我的东西?”

文鳐鱼拍打着鳍,翻起白眼望了一眼那笙。

真岚笑了笑:“没事,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你们左权使的朋友——我和她一起去你们大营拿东西。”

鱼儿鼓了鼓鳃,啪的从真岚臂上弹起,一弯身滑入了水中远远游了开去。

“跟着它。”真岚拉了一把发怔的那笙。

那笙身体不受力一般地漂出,却尤自诧异:“臭手!你居然能听懂鱼说话?”

“这不难的,”真岚笑,望着前面碧水里那条活泼的游鱼,“是初级的术法而已…我给你的那本书里头就有啊——你一定没有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