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笙望着湖底那个幽蓝色的天眼,感受到身周无所不在的呼啸,天不怕地不怕的心里也有了颤栗的感觉。

“真是不怕死啊…居然去惊动蜃怪来消灭靖海军团!”美丽的赤王勒马临流,俯视着巨大的漩涡,眼里也流露出敬畏的神色,“这些鲛人…实在是让人佩服。”

“鲛人一直很了不起啊!”那笙望着水底,却是自然而然地由衷附和。

“是么?”红鸢望了望怀里这个小姑娘,不由笑了起来,“也是,我在空桑族里长大,心里怎么都脱不开那个樊篱。”

“当然,”那笙转过头,望着红鸢,认真地道:“你看,鲛人长得美,活的长,能歌善舞,连眼泪都能变成珍珠!——哪一样不比陆地上的人好啊。”

红鸢勒马微笑:“嗯,尽管他们有千般好,可是不会打仗,所以亡了国。”

“为什么要打仗呢?”那笙蹙眉,露出厌恶的表情,“他们本来活得好好得,谁也不得罪,为什么要逼得他们打仗!”她转过脸,认真地望着赤王:“你喜欢鲛人么?听真岚和白璎说,空桑族里有很多人不喜欢鲛人——你也是这样的么?”

“我…我——”一下子被问了个措手不及,赤王身子微微一颤,那两个字到了舌尖,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

没有听到回答,那笙有些失望地撅起了嘴,对这个漂亮的女人起了敌意。她转过头去看着天眼,喃喃:“鲛人还有一点比人好——他们喜欢了谁,就会为那个人变身。不像人那么虚伪,骗自己也骗别人——”

话未说完,她忽然觉得背后一震,赤王猛地抓紧了她的肩膀,痛得她忘了下面的话。

再度骇然回头,却正对上了一双微红的眼眸。

“怎么、怎么啦…”她怔怔地望着赤王,发现赤王的眼睛里蓦然涌出晶莹的泪水,正在极力克制着不让其坠落。

“我、我——”赤王用力抓着那笙的肩膀,仿佛生怕自己会忽然间失去控制。那两个字一直在她心里挣扎了百年,如今正要不顾一切地挣脱出来。

最终,她还是说出来了——

“我喜欢鲛人!”

那句话不顾一切地从嘴里冲出,仿佛暗流冲破了冰层。赤王眼里的泪水终于随着那句话悄然坠落,她带着苦痛和绝望,凝望着天眼深处,喃喃:“对,喜欢——是喜欢的。我不敢说。一百多年了,我从来不敢说出来…”

那笙吃惊地望着马背上那个高贵优雅的女子——这个已然成为冥灵的赤王心里,原来埋藏着如此隐秘的过往,如火一样压抑着燃烧在心底。

仿佛尘封多年的往事忽然被触动,孤身站在水底,望着那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漩涡,赤王喃喃地说着——不知道是对身前这个异族的少女,还是对自己一直故意漠视的内心坦白:“整个云荒都没有一个男子比治修他更温柔…可是,我不敢。我不是没看到白璎的下场。”

“那个鲛人,叫治修么?”那笙在她再度沉默的刹那,忍不住问。

“治修…对,治修…”赤王唇边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多少年了,我从不敢说出这个名字——就像是被下了一个禁咒。”

她仰起头,望着上空荡漾的水面,眼神恍惚。

日光在镜湖上折射出璀璨的光,巨大的白塔将影子投在水面上,仿佛一只巨大的日冕。

那些光阴,那些流年,就这样在水镜上无声无息地流逝了么?

然而,就算是成为了冥灵,连身体和后世都没有了,她还是不敢说出来。

——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分属不同的种族啊…这是什么样的禁咒,竟然能将人的感情禁锢到如此!

“那么,后来他怎么了?”那笙看到红鸢说了一句又沉默了,忍不住继续问。

“在我大婚的那天,他沿着海魂川走了,”赤王望着水面,默默摇了摇头,“其实他早就可以走了的,因为我已烧掉了他的丹书。我知道他为什么留下…他希望我能跟他一起返回碧落海——”

“多么美丽的幻想…”回忆着的女子蓦然笑了,“一起返回碧落海!”

“但我是空桑人,我会淹死在那片蓝色里啊…

“而且,我是赤王唯一的女儿,会成为下一任的王。

“我怎么能够走呢?”

“我甚至都不敢对任何人说起他的名字…我害怕这个秘密会成为我们这一族被其余几族耻笑和倾轧的借口——就像当年白族的白璎郡主迷恋那个傀儡师一样。”

“我没有白璎那样的勇敢。”

“我怕被人耻笑,我怕我的族人都会因此离弃我。”

赤王忽然举手掩面,虚幻的泪水从指缝间流下,却是炽热的:“甚至在白璎被定罪那天,我都不敢站出来替她说一句话!——哪怕那时候我心里是绝对站在她那一边的,可我竟不敢站出来反对青王迫害她…”

那笙怔怔地望着这个历经沧桑的女子,抬起手想去擦她的眼泪,仿佛安慰一般,轻声道:“不怕了——如今臭手当了皇太子,他和海国结盟了,鲛人不再是空桑人的奴隶了,没有人会再来耻笑你…”

可是,她的手却穿透了红鸢的面颊。

那笙怔住——她忘记了,眼前这个女子已然死去。所有爱憎,都已经是前世的记忆。

她举着手,望着赤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天马拍打着翅膀,轻轻打着响鼻,仿佛在安慰着主人。周围的呼啸声在沉默里渐渐减弱,水流的速度也缓慢下来,仿佛风暴终于过去。

“看啊——”那笙忽然叫起来了,指着深处那一点渐渐闭阖的蓝光,“天眼关了!”

她一个鲤鱼挺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我要去找炎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