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韶脸红了,伸一根玉指触着他的胸口道:“你好坏…”

次日成天乐并没有出门,就在那阁楼中推窗欣赏着九溪风景,九星派内堂的一众高手包括沈四宝也都早早的离开了,好像在准备什么事情。成天乐也起了好奇心,展开元神不触动任何事物,暗中留意着前面大厅处的动静。

上午九点多钟,有人接了个电话,突然说道:“果不出掌门所料,那李西村来了,还带着律师呢,想要找四宝斋交涉。”

另一人道:“居然敢跟九星派沈家父子玩这一套,胆真是太肥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沈慎一按照业内人士众所周知的习惯,当众烧了那幅画,虽然是一种很漂亮的危机公关手段,但成天乐当时就觉得不妥。因为那幅画虽是赝品,却不是四宝斋收购来的,而是客户提供的质押品。

沈四宝一时不查,四宝斋白白被人骗走了二百五十万,三个月的当期虽然过了,但还有九个月的罚息缓冲期,然后才能成为死当。在这九个月期间,按照典当合同,那幅画的所有权还是属于李西村的。他要交纳本金和罚息才能取走,而典当行不可随意处置,更不能擅自损毁。

在旁观者眼中,既然已经确定是赝品,这幅画也当众露了相,当然再无任何价值。那李西村钱既然骗到了手,留下的地址是假的、联系电话也变成了空号,人肯定远走高飞不会再露面了,这幅画烧就烧了吧。

可是画一旦烧掉,问题就来了,合同声明原画的价值可是一千五百万,经过估价后质押得款是二百五十万。但如果在典当期间,这幅画如果损毁或丢失了,根据典当合同,典当行是要赔偿客户一千五百万的!除去李西村该偿还的本金和罚息,四宝斋还应该付他一千二百多万。

沈慎一没有想到这种结果吗?也许他的目的就是要把李西村找出来,却不用亲自去找,通过这种方式让这个人自己出现。可能对于沈慎一与九星派而言,这笔损失虽然大,但找到这个设局之人却更重要,要让对方知道,这一次惹错人了。

对方果然主动现身找上门了,从他设局的手段来看,应该是一名修士,也明知道四宝斋背后是怎样一群人,却有恃无恐。李西村来谈的可不是什么江湖局,就是法律与合同,还带着律师,别的话都不用说,要求四宝斋执行原先的合同就可以。

沈慎一虽然成功地将李西村引了出来,但这么做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他又会怎样解决接下来的纠纷呢?成天乐也很好奇,当即走到前厅道:“我想去一趟四宝斋,要尽快,请借我一辆车。”

有九星派弟子赶紧答道:“我就是留在这里专程接待成总的,您何必自己开车呢,我这就送您过去。”

一路上车开得很快,但是到了西湖附近却开始堵车了,幸亏有司机送,成天乐干脆下车步行,穿小巷赶到了四宝斋。他来的时间正好,因为沈慎一晾了李西村大约一个小时,就让他和律师在接待室等着,伙计说老板有事一会儿才能回来。成天乐走进会客室的时候,一场谈判刚刚开始。

他一进来,好几个人都吃了一惊,首先是李西村带的那名律师——竟然是黄裳!

第496章、太公渔,愿者上钩

黄裳正拿着一堆法律文书和沈慎一交涉呢,见成天乐突然走进来了,也吓了一跳,赶紧起身道:“成总好!您怎么会在这里?”

成天乐此次出门,只说去杭州看朋友,并没有说具体的事情,黄裳也不知内情。成天乐答道:“这家四宝斋的少东家沈四宝,是我的朋友,我听说他这边出了一点事情,特意赶过来看看。黄律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黄裳心中暗暗叫苦啊,赶紧一指身边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解释道:“这位李先生是我的事务所的客户,有一个案子委托给我,我是过来处理的。”

黄裳是万变宗的护法,但在世间也有自己的营生和身份,他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没想到李西村会到苏州请黄裳代理这个案子,而黄裳看了材料之后,法律上没有任何问题,对方给的报酬也优厚,况且先前也有两次案值不大的合作,已经算是老客户了,没有推脱的道理,于是就来了。反正案情也很简单,苏州离杭州也不远,跑一趟就是了。

自从梅兰德与成天乐离开苏州,宗门道场的凿建告一段落。金陵梅花山上的赤焰果成熟了,按照与三梦宗的约定,訾浩带了一批妖修去金陵采集赤焰果,南京分舵的众妖精也出手帮忙。兑振华甄诗蕊这两名大成妖修留在苏州镇守,并完善一些凿建的收尾工作。黄裳则负责苏州园林风景研究会的日常运作,有空也处理事务所的业务,世间的生意也不能不做。

他却万没想到,纠纷的另一方就是成天乐的朋友,惊讶之余难免怀疑其中另有文章。坐在黄裳身边的就是李西村,他留着板寸发型、带着一副宽边眼镜,五官的棱角并不分明,人看上去却很精神。

见黄裳与成天乐搭话,李西村也惊疑地问道:“黄律师,这是怎么回事?这位先生是谁,你和他是朋友吗?”

黄裳回答道:“这位成天乐先生是苏州风景园林研究会的理事长,而我也有社会兼职,是苏州风景园林研究会的理事。我们打的交道非常多,当然很熟。”

李西村不无担忧的又问道:“黄律师,那我们的代理协议还有效吗?你已经签了合同代理这个案子,从职业的角度…”

那边沈慎一是个老江湖了,一听这几句话就搞明白了其中的关系,开口替黄裳解围道:“黄律师不必为难,你尽管按照你的专业精神去代理这个案子,该怎么谈就怎么谈,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成总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让朋友为难的。”

这莫名出现的新状况,让大家的感觉都有些异样,成天乐感觉其中很可能另有名堂,竟然牵扯到自己和万变宗的人。不然的话怎么会这么巧,那李西村请什么律师不好,偏偏请来的是黄裳?连他都这么想,四宝斋那边的沈慎一等人当然心里直犯嘀咕,只是表面上不动声色而已。

难道这位成总竟与李西村有什么关系,故意设局来对付四宝斋?可是想想可能性又不大啊,成总可是兰德先生介绍来的贵客,难道李西村连梅兰德都给骗了?未免胆子太大本事也太大了!

李西村听见沈慎一的话,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仿佛他也在担忧自己请错了律师,竟然跟对方是朋友。其实成天乐刚进来的时候,李西村就暗自吃了一惊,连手都轻轻抖了一下,却强自镇定没有露出异样的破绽来。

沈慎一不紧不慢地说道:“成总请坐,您来得正好,我们这边刚开始呢。”

成天乐坐下道:“你们谈吧,我就是看看情况,很好奇这件事会有什么结果。”

这时李西村撇开了律师径自开口道:“沈老板,听说你前天开了个鉴定会,当众烧了我拿到这里质押的那幅画,对吗?”

沈慎一面表情地答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前天我召集行内同仁,鉴定了一幅伪造唐寅所作水墨观音赝品,按照我的习惯,当众把它烧了。”

李西村:“我不清楚那幅画是赝品,就是从香港苏富比拍卖会上按真品的价格买来的,有鉴定证书和各种手续凭据,证明我买入它所用的价格,也能证明我是那幅画的所有者。”

沈慎一嘴角一撇露出冷笑道:“你清不清楚没关系,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幅赝品,这就足够了。真是白白浪费了那么好的纸墨,按照现在的行价,成本也得好几万吧?”

李西村扭头朝黄裳道:“黄律师,该你发表意见了。”

黄裳面无表情的咳嗽一声道:“我的委托人拥有那幅画所有权的合法证明,也能出示买入时的单据凭证,典当合同是真实有效的。根据合同条款规定,质押期是三个月,如今已经处于罚息缓冲期,赎回质押品连本带利需要二百七十万元。但如果典当行保管不善丢失或毁坏了质押品,则需赔偿我的委托人一千五百万元。沈慎一先生可有疑议?”

沈慎一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任何疑议,合同就是这么签的,但我想问这位李西村先生几个问题。”

黄裳:“没有异议就好,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

沈慎一:“李西村先生,你为何逾期不赎回质押品?”

李西村一耸肩:“生意有点忙,我没来得及,反正还有九个月期限,随时可以把它拿回去。”

沈慎一:“为何你留的地址不对,联系电话也成了空号?”

李西村:“接了一笔新业务,前期投入比较大,所以我才会来典当行质押那幅画的。干大买卖当然要讲究大排场,我换地方了。至于手机号嘛,恰好也换了,却忘了通知典当行。”

沈慎一:“那你现在想怎么样?”

李西村:“我来赎回我那幅画,如果你拿不出那幅画,就得按合同赔我一千五百万。至于我应付的本金和利息,就在那一千五百万中扣除。”

沈慎一:“你想赎回那幅画,先把本金和利息拿来,否则根据合同,你不能提出要求。”

李西村又看了黄裳一眼,黄裳苦着脸拎出一个沉重的密码箱,推过去道:“这里二百七十万现金,请沈先生履行合同。如果今天交不出画,这笔钱李先生还得拿回去,同时向四宝斋索赔一千二百三十万。…还有一件事,今天有新闻界的朋友就在等着,李先生已经报了料,这里可能出一起爆炸性的热点新闻。”

一旁有人验了箱子里的钱,不是假钞,数目也无误。沈慎一笑了:“李先生准备的可真周道,居然带着这么多现金做交易,我还以为是电影里的毒贩接头呢!…我四宝斋当然是讲诚信的,四宝,把赔款给李先生拿来!”

只听接待室通向库房的侧门外有人答应一声,沈四宝扛着一个硕大的箱子走了进来,砰然放在桌上打开道:“李先生,黄律师,这里就是一千二百三十万现金。如果点验无误,就请连你自己的箱子一起拿回去吧,我们的典当合同执行完毕!”

李西村有点吃惊,没想到沈慎一竟然这么痛快的当面拿出了赔款。他原以为就算在法律上可以提出索赔要求,对方也会据理力争打一场官司,借机暗中做什么手脚。假如是这样的话,他早有准备,今天只是露面交涉一番;后面的索赔包括出庭等事宜,都将交给律师全权代理。

就算四宝斋想暗中对付他,李西村也有恃无恐。他的计划之一,甚至今天离开后就不再露面了,自然有人去顶这个不清不楚的黑锅,否则干嘛请黄裳来代理?成天乐的出现,令他有人措手不及,但此人很镇定,以不变应万变,仍然按部就班的照计划行事。

而沈家父子的举动却让他难以保持镇定了,李西村站起身来道:“现金!一千二百多万,你们居然付现金?”

桌上有一大一小两个箱子,其实那小箱子也不小,是李西村带来的密码箱,里面装的全是钱,两个箱子里总记不多不少一千五百万人民币。

一千五百万、百元面值的钞票,究竟是什么样子?请教专家,他会告诉你:一百五十捆,每捆体积一千立方厘米出头,共体积略超过零点一五立方米。就算尽量密集的捆扎码放,也可以将一口外形五十厘米宽、四十厘米高、一米长的老式大樟木箱严严实实的塞满。

沈四宝放在桌上的就是这样一口箱子,四面八个角还镶着镂空花纹黄铜包片,中间有黄铜搭扣和提手。但它不是能提着到处走的旅行箱,而是过去放在家里收存衣物和各种细软的,往往贵重的东西都藏在最底下。有一句老话叫做——压箱底的绝活,用来做比喻的就是这种箱子。

这口箱子现在还没完全塞满,因为里面只放了一千二百三十万,另外二百七十万那密码箱里。老式樟木箱很结实也很沉,空箱子就有二十斤重,过去很多人家里都有,后来渐渐都淘汰了,如今已经很难见到。而近年来旧式实木家具作为收藏品又被热炒,这样的箱子卖得还挺贵呢!

第497章、压箱沉,求仁得仁

一千五百万百元面值的人民币,仅净重就有三百四十五斤!这体积、这分量,一般人根本拿不了也拿不动,开张支票不就得了,谁会这么干?就连成天看着都目瞪口呆,他不是没见过钱也不是没见过这么多钱,但这么多现金还是第一次看见。

沈慎一却冷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李先生不也是带着巨额现金来的吗?您这口密码箱只有六十来斤重,拎着很轻松吧?既然你有这个爱好,我就满足你这个爱好,这口樟木箱子如今也算是收藏品了,就送给你了!”

黄裳表情很严肃,似乎是想乐又不敢乐的样子,加重语气问了一句:“沈先生,您要用这种方式履行合同吗?”

沈四宝反问道:“难道不可以吗?合同里并没有约定赔偿的支付方式,以现金支付完全是可以的,你想反对也反对不了。至于李先生,他自己就喜欢用现金啊!我们准备的已经是最大面额的钞票,尽量为了他方便。假如我们做事不讲究的话,给钢镚也行啊。…其实可以雇搬运工来嘛,附近就有银行,并不算太麻烦。”

黄裳又扭头朝李西村道:“他们确实可以选择这么支付,只要点验现金没有问题与出入,合同就算履行完毕,没有任何法律问题。”

李西村一摆手道:“多谢沈老板的好意,我信得过四宝斋,这钱就不用点了。”

沈慎一又看着黄裳道:“黄律师,我想请教一个法律的问题。明知是赝品,却以典当的方式骗取巨额的资金,属不属于诈骗?这份协议里也写得清清楚楚,对于这种情况,典当行将保留追索权利。”

典当合同里确实有这一条,而李西村今天来的时候,画已经烧了无从对证,所以才会根据合同要求赔偿。

黄裳答道:“你说的这种情况的确是属于诈骗,但不适用于我的委托人。首先你不能证明李先生是故意,他提供了香港苏富比拍卖行的买入凭据,完全也可能是受骗者;其次他今天主动来要求赎回典当品,客观上诈骗行为并没有真正发生。”

沈慎一点了点头道:“是的,所以这份合同已经履行完毕了。…李先生,请在这份手续上签字吧!”。

李西村一言不发的签了字。黄裳突然开口道:“李先生,这份典当合同顺利执行完毕。现在,我们的法律代理关系也结束了,祝你好运!”他说完话也没有和李西村握手,径自起身走到成天乐的座位后面,恭恭敬敬的站着。这样一来谁都看出这位律师和成总的关系了。

成天乐不禁想起了梅兰德曾说过的话“假如有个人不知藏身何处,你想找他,那么最佳的办法不是寻遍天涯海角,而是让他自己出现。这不是什么修行秘诀,而是江湖门槛。”、“此番也是让你去见识一下真正的江湖,能看得透彻之后,遇事便自然心中有数。”

成天乐是从头到尾亲身见识了这一幕。李西村设局骗了沈四宝,沈慎一不惜赔偿巨款,让李西村自动现身了。那李西村显然不是简单人物,令成天乐感到最意外的是,他带来的律师居然是黄裳,很可能又是一个局中之局。

假如不是今天成天乐恰好在场,后面的麻烦可能会很大,因为黄裳并不知道成天乐与九星派的关系,甚至不清楚江湖风门九星派的存在,他仅仅是以一名律师的身份来的,不涉及其余的事情。九星派不惜代价引李西村上门,私下里肯定是要解决江湖恩怨的。

等李西村离开后,九星派众术士必然会跟踪在后面,找机会拿下此人问讯,蒙在鼓里的黄裳恐怕也会出手保护自己的客户。那么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成了万变宗与江湖风门的争斗。这样一来,从局外人的角度,不论是谁都会认为是万变宗挑起了此事,故意设局坑蒙一批江湖术士。若导致了死伤,就更难了结。

看来这个李西村清楚黄裳的身份,却故意装作不知情,请他做代理律师来处理这件事,不仅坑害九星派这批术士,而且要把成天乐和万变宗牵扯进江湖争斗中。梅兰德前不久刚刚在淝水露面和昆仑修士结交,是以成天乐密友的身份去的,此人恐怕听到了消息,故意这么干的。

这个复杂的局中之局,一向缺心眼的成天乐居然看明白了,他并没有去多想,就像梅兰德所说,从混沌中自见清明,当他经历过已心中有数,自然就能看透。

黄裳当众将客户晾在了一边不再理会,这是很不合适的做法,完全不近人情,可是谁叫李西村这么算计他呢?就法律谈法律,索赔结束、支付完毕,那么他和李西村就可以没有任何关系了。

李西村瞪了黄裳一眼,仿佛有些惊慌的面带怒容:“黄律师,你怎么可以这样?”

黄裳面无表情地答道:“李先生,这就是我的职业。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什么可谈的了,现在我已经不再是你的律师,您请便吧!”

李西村:“你收了我的代理费,我提前支付了。”

黄裳:“你的钱就在桌子上,四宝斋也已经支付完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