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泠善:“我只是心中有疑不得开解,成总请不要介意我的直率,若你换作我,恐也难免会这么想。问熊向那大师是谁,不知名;问成总那相助的高人是谁,亦不知名,恐怕难免有人猜疑都是成总您自己。”

他是从来没和成天乐打过交道、对其丝毫不了解的陌生人,而江湖上先前对于成天乐的传言很多,对其创立万变宗也多有疑忌和种种猜测。据说这个人的心机和手段都很了得,于泠善如今做出的推断、提出的质疑,反倒更接近众人传说的那个成天乐。

这时泽真开口道:“于掌门,成总立妖修传承宗门、开千年以来修行界气象之先,难免引起一些猜忌非议。这件事发生在成总身上,所以你才会有这么多想法,若是发生在别的门派,例如紫清派或我正一门,想必于掌门就不会如此了。

我知你心中有疑虑,也清楚你的脾气,不会憋在心里,想说也敢说。但这又何必呢,不妨听其言观其行,不要事先就有什么成见。各派高人包括石盟主以及我正一门中的几位长老,对成总及万变宗也是多有扶持的。

就事论事,这件事是苏渔隐的错。于掌门只是对万变宗有成见,才会对成总的做法提出这些质疑,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与苏渔隐从小一起长大宛如亲人,我也清楚你不可能不罚他,只是心中的伤憾难平。就算苏渔隐做错了事情,你也希望他是有些理由的,对吗?”

泽真说话可真坦率,简直把于泠善内心深处一些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结给剖开了。于泠善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而陈秀芸暗中以神念道:“泽真师弟,我很清楚各位前辈高人提携成天乐、扶持万变宗是为了什么,我紫清派也理解与支持这种想法。但这是以妖修正妖修、以妖修制妖修之举,万变宗的出现,是为了对付将来可能祸乱人世的妖物,而不是与昆仑修行各派起争锋。我们虽不必敌视,但也不必刻意袒护吧?”

说来也巧,成天乐也以神念对泽真道:“泽真道友啊,今天你也看见了,我不认为于泠善有什么恶意、也不认为这位于掌门有什么不好,但他的确是带着成见而来。我万变宗这样的妖修宗门与昆仑修行各派发生了什么冲突,总会有人以为是导致了什么新问题。其实我很清楚各位高人前辈的良苦用心,扶植万变宗的出现、应对将来可能有妖修入红尘的趋势。我也愿意承担这样的责任,但前提是——昆仑修行各派不能总这么猜忌啊!”

泽真露出了苦笑,这位道长也有幽默的时候,他将两人的神念内容全部公开了,印入了在座所有人的元神中。成天乐与陈秀芸对望一眼,神情多少都有些尴尬,泽真又笑道:“你们二位不妨都学一学于掌门,有话就当众直说嘛,何必都这么找我私聊呢?我已不必再多说什么了,二位的话都有道理。”

成天乐起身行礼道:“陈长老,我万变宗从未求任何偏袒,只希望各派同道莫要对我们有什么成见和那些无谓的猜忌议论。我虽不敢保证万变宗门下个个纯良,但也会约束好传人,若有行止不端者,绝不姑息!在各派同道面前,万变宗不敢张扬,更别提在紫清派这种传承千年的大派之前。”

陈秀芸亦起身还礼道:“成总,我方才所言并非猜忌。若谁有祸乱红尘之举,无论是妖修还是各派修士,都应一视同仁处置。但昆仑修行界确实没有出现过万变宗这样的宗门,短短时间就有如此规模,议论引发难免。于掌门方才的话虽然有所冲撞,但并非毫无原因,也希望成总能够海涵。”

这两人倒是把话说开了,陈秀芸的气是全消了。旋极派这次拉着紫清派一起来,本就是想找一个撑腰的靠山,现在的场面却有点不对劲,成天乐好像是在玩拉一派打一派的分化手法。

其实成天乐真没这个心眼,他对陈秀芸与于泠善的态度不一样,绝不是因为陈秀芸长得漂亮,更不是因为紫清派的势力更强,只是就事论事、理当如此。但看上去,他确实够圆滑有城府啊,做出了最有利的选择,这只能说所行谙合吧,不动心眼却自然显得很会办事。

于泠善始终没有找到台阶下,只得又说道:“成总,你方才说需要那人自己愿意,那你能否问问他愿不愿意?我旋极派绝无恶意,只是想表示感谢,是他出手助我清理宗门内患。如果那人不愿意,我也就不必再问了。”

成天乐一摊双手:“只要有机会,我当然可以帮于掌门问问,但现在也联系不上他啊!”

于泠善:“联系不上?那总可以告诉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好心中有数。”

成天乐无奈道:“如果于掌门一定要问的话,我只能告诉你——他的名字叫雷锋!”

在座的人一时都愣住了,有人忍不住想笑,而于泠善的反应有些愕然。就在这时门突然外传来一声佛号,然后有个声音说道:“据贫僧所知,小白当年也用过白莲真人雷锋这个名号,善哉善哉,亦是与佛有缘人!”

听见这个声音,陈秀芸心里突然就反应过来——熊向曾遇见的老和尚是谁了!刚才就应该想到啊,“与佛有缘”恐怕是昆仑修行界最著名的口头禅之一了。九林禅院的法澄大师这些年来无论见到谁,哪怕是没有开启灵智的飞禽走兽,都喜欢说一句“与佛有缘”。

而熊向一听这个声音,已经面朝大门方向跪拜在地道:“大师,是您来了吗?”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门外出现了一个身穿百衲衣的老和尚,长长的白眉毛末梢已经微微打卷,但笑眯眯的神情竟像个孩子。厅中各派修士听见他的声音正起身准备迎出去呢,这老和尚已经进了院子,站在门外笑呵呵地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成天乐赶紧上前行礼道:“法澄大师快请进!万变宗的大门对您来说就是空门。”成天乐在苏州灵岩山布阵杀曹邝之时,曾远远的见过法澄一面,当时虽没有说话打招呼,但也能认出这位神僧。神丹会前他拜访芜城九林禅院,法海与法源也曾提到法澄在苏州见过成天乐。

法澄笑眯眯的进屋,张乐道赶紧让出了左手边最上首的座位,迎这位大师落座,问道:“大师,您今日是为何而来?”

熊向看似笨拙但也乖巧,随着法澄大师的脚步,他跪在地上转了一百八十度,仍然冲着这位高僧伏地而拜。法澄一指熊向道:“首先就是为他而来,他的名字是我取的,总不能赐名而不赐福吧。…成总,我能不能引荐一位传人拜入万变宗门下?”

成天乐赶紧点头道:“就算大师不说,我也正有此意。”

法澄:“那就多谢成总了,也祝贺你收了个好徒弟!…熊向,你不要只顾着对我磕头,快过来拜你的师父吧。”

熊向赶紧从门侧起身,再走到厅中对着成天乐以师礼下拜,被成天乐叫了起来侍立一旁。师徒名份就这么定下了,至于正式的入门受戒仪式回头再补办不迟。

方才于泠善还挤兑过成天乐,质疑他与熊向的关系。而此刻熊向大大方方拜成天乐为师,这位于掌门面红耳赤,也跟随着众人一起祝贺。他又特意向法澄大师长揖道:“原来您就是熊向道友所遇见的那位大师,方才有所不知,无端质疑,请大师与熊道友海涵。”

法澄仍然笑眯眯地说道:“于掌门,你的质疑并非无端,连我听了都觉得有些道理。但贫僧当日确实没有告诉熊向我的法号,他想说也说不出来啊。”

于泠善赞道:“大师真是淡泊高风!”

法澄呵呵笑出了声:“我没有对熊向说出名字,你质疑熊向所言;当我现身相见,你又赞我淡泊高风,那么我到底应不应该留名呢?”

这句话把于泠善给问住了,而熊向小声说道:“大师刚才并不在场啊,怎么会听见这些?”

法澄反问道:“若我没听见,又怎会进来呢?”

第647章、见弥勒,有佛缘

熊向在那儿挠脑门,一时没琢磨太明白,法澄大师的神通修为超出他的理解也正常。法澄看着于泠善又说道:“其实那老和尚是不是我并没有关系,叫法澄大师也罢,叫和尚大师也好,并无分别。你该赞就赞,该质疑就质疑,搞清楚了之后该道歉就道歉。

贫僧自己尚不在意自己留不留名,你难道还要为贫僧在意吗?于掌门啊,我佛门虽不太讲究那么多说法,但也知正法修行次第,你破妄大成已有二十八年,度过真空已有十六年,却迟迟不得迈入脱胎换骨门径,也是有原因的。”

于泠善向法澄大师拜谢,然后又朝成天乐道:“方才法澄大师提起白庄主也曾用雷锋之名,我也知成总与白庄主私交甚密。假如是白庄主出手拿下了苏渔隐又不欲扬名,请成总替我转达谢意!”

成天乐笑着摇头道:“我和白庄主的私交确实不错,他也帮过我很多忙,但拿下苏渔隐之人并非白庄主。至于你的谢意,有机会我自会转达。”

法澄叹了一口气,手指于泠善又说道:“雷锋就是雷锋,借用这个名号或被冠以这个名号的人多着呢。是小白如何,不是小白又如何?难道若是小白所为,于掌门就当钦佩;非小白所为,于掌门就要质疑吗?”

于泠善的额头微微见汗,又向法澄点首道:“多谢大师教诲,晚辈明白了!”

法澄:“话头参禅,说一句明白容易!但修行证悟,你真的到那个境界却不简单,希望今日万变宗之行,于掌门没有白来。”

于泠善:“能聆听法澄大师如此点化,当然不虚此行!”

法澄又摇了摇头道:“点化你的人未必是我,修为也未必比你高,甚至未必是人,只是今日之事。”然后不再看于泠善,又朝陈秀芸道:“秀芸姑娘,你今天又是为何而来啊?”

陈秀芸赶紧答道:“法澄大师,不要总叫我姑娘嘛。”

法澄笑道:“你不是姑娘,难道还是小子吗?”这位大师在昆仑修行界声望极高,修为也是极高,甚至没人能说清楚他是什么境界。他刚才提起白少流时称为小白,在座众人丝毫没有觉得不自然。

陈秀芸又说道:“我为何而来,法澄大师当然已一清二楚。大师既然问我,不知有何话要说?”

法澄大师:“你这姑娘,倒是个好人。”

陈秀芸一怔:“大师为何又夸我?”

法澄:“我听说在别有洞天中,于掌门已起身,欲废了与自己一同长大、相交多年的好友,你不忍见之,抢在于掌门身前出手了。…旋极派执掌宗门戒律的长老,此番回山亦应受罚,在那种场合怎么能让掌门那样为难!”

于泠善赶紧插话道:“大师有所不知,苏渔隐年轻时救过那位内堂长老的命,也是他引荐其拜入旋极派。若须动手的话,我其实应该命其回避的。但苏渔隐必须受罚,所以我才会亲自出手,也很感激陈秀芸道友抢在身前。…那位长老所能做的,如今只是照顾苏渔隐养好身体,并亲自将之送回福建而已。”

法澄大师点了点头道:“你就不应该带那位长老去执行宗门戒律,但他必定会关切苏渔隐出了何事,处置此事也正是他的职责所在,你又不可能不让他去。所以这个结果就算你事先能预料到,也只能无奈。因此世事总有两难处,你有两难时、成总当然也有,否则世人也就没有烦恼了。都是说别人容易,轮到自己才清楚是什么感觉。…秀芸姑娘,既然是你废了苏渔隐,那么贫僧问你——其人大过在何处?”

陈秀芸:“过错甚多,别有洞天中已有公论,但最重的,是李逸风让他设法挑起修行各派对万变宗的敌意,最好是挑起旋极派乃至紫清派与万变宗的直接冲突,这是祸乱宗门之罪。只要他并未明确拒绝,甚至还与李逸风见面商谈,便不可饶恕!”

法澄大师意味深长道:“其人已入轮回,但诸位施主看看今天这个场面,他的目的达到了吗?”

大家都沉默了,法澄的话点到了最关键的问题。李逸风虽然已经死了,但他的手段多多少少还是奏效了,比如成功挑起了某些人对万变宗的敌视,又比如旋极派与紫清派长老今日登门质询万变宗。这虽不是什么大冲突,但毕竟不是愉快的事情。

这位大师的话也隐含着一种反问,你们是希望李逸风与苏渔隐的阴谋得逞呢,还是不希望呢?苏渔隐有错已经受罚,那么就不要继续再犯与他一样的错、遂了李逸风的心愿。陈秀芸恍然下拜道:“多谢大师点醒,紫清派绝无与万变宗交恶之意,只是论事理而已!”

成天乐也起身下拜道:“多谢大师开解,万变宗做的也有不妥之处,但绝不是借此之故挑起什么冲突。”

那边于泠善拜道:“此事根源在旋极,我这就回山召开宗门法会,因苏渔隐之事整顿门风,也让门中弟子真正从中得到警醒。”

法澄的目光从三人身上扫过,最后看着成天乐道:“谁也不能尽善尽美,只要在世上做事,就总有疏失,但讲道理就行。人并非一死百了,总有其行之遗,否则哪来鬼魂之说?老僧看鬼魂,就是这般看的,今日到此地,也是为了超度李逸风。”

陈秀芸又叹道:“我与于掌门,也是随着李逸风的鬼魂而来,多谢大师将之超度!”

丹紫成起身行礼道:“大师这才是真超度啊!也是在点化我等。”

法澄扭头看着丹紫成道:“你这熊孩子,如今也懂事了吗?”旁边就站着一头熊妖,他却说丹紫成是个熊孩子,也只有这位大师才会这么说话了,大家都笑了。

然后这位大师站起身来道:“超度已毕,贫僧该告辞了。”

这位大师一边说话一边慢悠悠往门外走,成天乐想开口挽留,可这位大师看似走的不快,等成天乐想说话还没有张嘴的功夫,他已经走到门外回头开口笑道:“成总,你与佛有缘啊!”言毕便消失不见。

法澄来去都很突然,众人是目瞪口呆,甚至恍然惚有一种错觉——这位大师真的来过吗?

史天一问道:“是法澄大师本人来了吗?”

张乐道答道:“也许大师本人并没有来,只是让我们看见他来了。九林禅院的三位神僧中,法澄大师的境界最为深不可测,其行止也最为妙不可言,非我等可测度。”

法澄大师来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这场风波便了结,谁也不想或者不能再纠结什么。于泠善对成天乐长揖道:“我代表旋极派再次致歉,也多谢成总以及成总的朋友!欢迎万变宗众位道友将来到旋极派作客,而我此刻要赶回门中处置余事,就不能久留了。”

于泠善的脾气大家都已经很清楚,是个有话就想说、有事就要办的人,他当场就告辞赶回旋极派。成天乐虽然发出了邀请,但也没有留住这位于掌门,倒是紫清派长老陈秀芸留了下来。她倒没什么别的事,也不用立刻赶回紫清派处置急务,既然万变宗有这么多同道在,那就留下来一起喝顿酒吧。

当晚没有去梦湖美蛙饭店,就如神丹会那般,于古宅后园的池塘边设宴,环境清幽说话也随意。对于陈秀芸而言,此时的感觉与来之前完全不一样啊。成天乐确实是个人物,但并不是什么诡异的妖人,见这里聚集的各派同道好友,也能看出他的过人之处。他能聚集妖修创立宗门,还能得到前辈高人的支持,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开席之前还有个“节目”,就在那假山前设香案,为熊向举行正式的拜师受戒仪式。熊向虽没有赶上神丹会,但拜师时亦有这么多同道观礼见证,虽过程多有波折,但也能传为一段佳话了。

万变宗弟子除了罗克敌、吴燕青之外今日都在列,从南京到苏州只需要一个小时,南京众妖精有事赶过来很方便,所以也全到了。陈秀芸是越看越感慨啊,那边的郝墨同时也是燕山宗门下,因成天乐追查车轩之事而结缘。

正是因为这件事才牵扯到北京八达岭公司,如今八达岭公司的股东张乐道、史天一在座,而史天一已修为大成即将继承题龙山一脉,与成天乐的关系自然非同一般。还有一位股东年秋叶并未到场,但她与成天乐的关系早已被各派同道议论多多,万变宗与逍遥派也是缘份不浅。

更有意思的是,八达岭公司当初有六位股东,另外三位却完全不同。刘漾河与成天乐已结仇,如今不知去向;王天方是史天一的师弟,却始终下落不明;李逸风更是被成天乐宰了,便是今日之事的缘起。

再看小猴儿何凡、灵獒大乖,也显示万变宗与正一门、三梦宗、轩辕派颇有交谊。如今再将熊向收入门下,万变宗居然又和芜城九林禅院搭上了关系!这一方面说明各大派对成天乐的支持,但凡事皆有两面,另一方面也说明万变宗与修行各派的缘法牵连越来越深。

第648章、璞归真,返其根

如此缘法,受益的可不仅仅只有万变宗。万变宗日后行事,不可能不考虑门中弟子的感受,那么就会越来越多的牵连修行各派的态度。就算万变宗将来发展壮大、门庭兴旺、开枝散叶,容纳各族类千姿百态之妖令人眼花缭乱,但它是怎样一派宗门?要看其今日扎根何处!

这些多少都是各位高人前辈所促成,发生的却如和光同尘般的玄妙自然,不得不令人赞叹。陈秀芸也是当世高人,琢磨的越多想到的就越深,看着成天乐无形中也面露笑意。旋极派此次与万变宗没有发生什么冲突,以后也不会互相仇视,但若像燕山宗那样与万变宗交好恐怕也不大可能,毕竟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而紫清派却不同,今日确实也有结交的缘法,正一门、三梦宗、九林禅院等尚且如此,紫清派又何苦不顺势挫锐解纷呢?同席笑谈之时,陈秀芸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于是开口提醒道:“成总,你斩李逸风确实是大快人心之举;处置苏渔隐之事,也是解决李逸风的遗祸,我也有幸参与其中。

感激法澄大师现身点化,也令我更悟佛家超度之真意。却因此突然想到,李逸风之事并未完全了结,他师父春村前辈远去昆仑仙境清修,衣钵传人被斩,说不定也有感应、不会无动于衷。若春村有朝一日从昆仑仙境而回,此事或许另生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