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索桥应该就是外界出入武陵乡的咽喉要道,看上去修建的年代并不久。而在桥两边的高崖上,仍然保留着传统滑索。桥左边左边有台阶通往高处,一根钢索倾斜着连向对岸,下面吊着个竹编的大筐,这筐大得可以装下一个人加一头牛。

人坐在筐里,筐通过挂滑轮在钢索上可以直接滑到对面去,筐上还连了一条绳子,从这边还再能拉回来继续用。而在右边,也同样有一根滑索,高点以及竹筐都在对岸的高崖上,人也可以从那边滑过来。索桥开通之后,已经用不着乘坐这种惊心动魄的吊篮滑索了,但当地人仍然保留着它们,仿佛是一种象征也是一种纪念。

崖顶空地上的那栋二层小楼,门是关着的并无人影。小货车经过楼门口踩油门加速,冒着烟冲上了索桥。钢索在震颤、晃悠,仿佛随时就要把这辆车给癫下去,但它还是忽忽悠悠的过了桥,转了一个弯消失不见,那路仿佛仍不知通往何方。

后面越野车司机突然看见一道断崖和一座索桥,不由自主的减速了。就在这时,路边小楼的门开了,里面蹭、蹭窜出来两条汉子,一人拿着小旗、一人胸口挂着哨子,站在桥头伸手拦下了越野车。

司机老李摇下车窗,探头喊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干嘛挡路?”

拿旗者也喊道:“车不能再往前开了,这座桥不能过!”

司机老李:“怎么不能过了?我刚刚还看见一辆车过去,这不是通往武陵乡的路吗?”

吹哨者一指桥边道:“这么大的牌子,上面写着字呢,你们看不见啊?”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桥头左侧果然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道“此桥为武陵乡村民集资修建,为方便当地居民出行。禁止在桥上追逐打闹,以免发生危险;禁止超重、超载车辆通过,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司机老李指着牌子问道:“你们是看桥的吗?”

挂哨者点头道:“是的,我们是在桥头值班的。你这辆车不能过桥,否则发生危险事小,把桥压坏了就麻烦了。”

司机老李推开门走下来,很不满地嚷道:“为什么刚才的货车能过去,我的车就不行?”

拿旗者冷冷道:“这车超重。”

司机老李:“这越野车比那货车还重吗?你们有没有长眼睛!”

拿旗者:“刚刚过去的那辆车我认识,就是乡里的,在这座桥上走过很多次,不会有问题的。但你这辆车底盘比较重,过桥会有危险,假如真出了事可不得了!”

司机老李看了看这两个人,又俯身对车内道:“王书记,他们是乡里看桥的,说我们车超重,不让过去。”

王书记坐在车内道:“我明明看见一辆卡车过去了,他们是不是故意刁难外来车辆,想敲诈?…不知道我是来干啥的吗?快告诉他们,赶紧让开!”

司机老李有了底气,又走回车前道:“你们知不知道车里坐的是谁?”

拿旗者:“管他是谁,也得下车!你们这车不能过桥,否则出了事情谁负责?”

司机老李:“是来武陵乡上任的王书记、新任乡党委书记王崇庆!你们没有接到通知吗?”

挂哨者一愣:“王书记?我好像是听说尤书记退休了,县里又派了一名书记过来。”

司机:“现在王书记已经到了,就在车上坐着呢!你们不让王书记过桥,那就打电话到乡里,要他们派车到这儿来接。”

挂哨者扭头看着拿旗者问道:“卢白,车里是新来的王书记。他们非要过桥,怎么办?”

名叫卢白的拿旗者答道:“卢雾,你去问问站长吧。”

路边的小楼后面就是武陵乡的变电站,以往由于来往武陵乡须穿越断崖、交通不便,所以就在这个位置修了一栋小楼。在索桥未通之前,如果上面布置什么检查工作,要求有关人员必须到当地的,经常也只是到达这栋小楼为止,乡里的人员就在这里接待并汇报工作。

这栋小楼既是接待处也是变电站的办公室,索桥修成之后,变电站的值班人员同时也负责守桥。因为这个乡的人口很少,人手实在有限,很多工作人员都身兼数职。

第745章、非在斯道中,莫入此乡关

变电站的站长也姓卢,名字叫卢霜。所谓“站长”,只是乡里任命的、根本没级别的“干部”,他此刻闻讯跑了出来道:“是王书记到了吗?我知道今天有这回事!但是你们的车确实不能过这座桥,就把车停在变电站门口吧,派马车送你们过去,还有一段路呢。”

司机老李的声音提高了八度:“马车!这年头还有马车,拉草料还是拉肥料的?让王书记坐马车进乡里!…你是变电站的站长,也是乡里任命的吧,是不是也得听王书记的?”

卢霜解释道:“我们这个变电站,同时也是守桥的值班室。乡里有规定,禁止外来车辆擅自过桥,怕索桥发生危险,假如桥坏了,来往交通也就断了。”

王书记终于忍不住打开车门下来了,神情很威严地说道:“我坐的车是外来车辆吗?乡里如果有规定,那么现在我就重新规定。刚才明明有一辆卡车过去了,我这辆车也能过得去,没有人会追究你的责任,就算有什么问题的话,我负责!”

就在众人争执间,成天乐背着旅行包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绕过了越野车和正在交涉的众人,优哉游哉的径自上了桥。其实离得很远他就分辨清楚了,到了近前则感应得更为清晰,桥头刚开始出现的是两只鹭,拿旗的是白鹭、名叫卢白;挂哨的是灰鹭、名叫卢雾。

他们当然不是以原身出现,是化为人形的两位妖修,后来又出来的那位卢站长则是一只灰鹤成妖。看来成天乐已经找对了地方,如今的武陵乡应该就是五百年前的那个妖修村寨,就连在村外守桥的也都是妖修。从神气特征来看,成天乐判断那位卢站长还很有可能是一位大成妖修。

那位王书记不远百里跑来上任,却不清楚自己一头扎进了妖怪窝,还想在那里摆官架子呢!

成天乐走过去的时候,既没有问路也没有打招呼,不仅是因为桥头的牌子上已经写得明明白白、这座桥就是通往武陵乡的,也与他这一路已求证的心境有关。看见了就看见了吧,眼前就是三位守桥人拦住了一辆车,成天乐就像一位背包旅行的路人,没有过问。

三位妖修都很好奇地看了看他,但是并有说话,也没有把他喊住,就这么看着他上了桥。那边的司机老李和王书记也很纳闷,这不是在路上遇到的人吗?车已经又开了四十多里啊,他怎么这么快就赶上来了?

也许是因为车开得实在是太慢了,而这人走得可够快的!王书记和司机老李并没有想太多,因为武陵乡的三个人还拦在车前呢。

司机老李指着成天乐的背影道:“不让我们过去,他怎么过去了?”

卢白:“只是不让车过去,走人当然没事,否则还架桥干什么?”

司机老李:“王书记都下车了!你们还不让路吗?以后还想不想干了?知不知道现在武陵乡谁说了算?”

成天乐走在桥上,听着后面的争执。卢站长仍然强调乡里有规定,放外来车辆过桥怕发生危险。可是王书记火了,严厉批评了卢站长的“官僚作风”,以新任乡党委书记的身份让他们让开,坚持要坐车过桥。

成天乐感觉这一幕很有名堂,所以仍然暗中凝神关注。刚才的货车和越野车他都看见了,根据留在路上的印迹判断,其实那空载的货车比王书记坐的越野车更轻,但是通常人看上去却感觉不出来,会自然的以为货车更重。同型号的货车也的确应比那辆越野车稍重一些,可成天乐看见的这辆偏偏不是。

亲眼看见那货车能过去,王书记便坚信越野车也一定能过得了桥。

成天乐还没有走过桥的时候,那边王书记就已经又坐上了车,司机老李强行发动,越野车也上了桥。不得不让开路的卢站长仍在后面喊道:“王书记,快停车,有危险啊!”

王书记在车内答道:“这里的事情,我负责!”

话音未落,这座桥可真给面子啊,成天乐感到脚下传来一阵急剧的震颤,那边桥头有三声如放炮仗般的脆响,钢索一下子就绷断了三根。车下的桥板也被压断了,越野车直坠深谷,下方则是奔腾的激流。

成天乐也在另一端的桥上呢,脚下有三根钢索断了,他却没有掉下去,因为桥板还在。这座索桥由七根钢索搭成,下方并列排开的主索共有五根,上面铺着木板,两边还各有一根较高的副索,挂着尼龙网与最边缘的主索相连就是栏杆。越野车上桥的时候,压断了中间三根主索,然后木板断裂,车掉了下去。可是成天乐站的位置,一左一右最外侧的两根主索仍在,木板两头仍搭在上面,还是可以站人的。

桥下就是深渊,成天乐眼见着越野车在空中翻滚时车门开了,两个人被甩了出来,恰好落在伸出悬崖的一颗大树的树冠上,然后就听桥那边有人大喊:“不好啦,出事啦,王书记的车坠崖了!”紧接着又传来特别响亮高亢的哨音,在山谷中激起阵阵回音,显然是某种报警的信号。

成天乐吃了一惊,他刚才感应到了法力波动。越野车掉下桥的一瞬间,是那位卢站长施法打开车门,将司机和王书记在千钧一发之际都救了出来,正好落在伸出悬崖外的树上。但那钢索的确是自行被压断的,并无人施展神通法力去破坏。

成天乐就走在桥上凝神关注,对事情发生的经过很清楚。那辆越野车的确过不来,而看桥人也很清楚。如此说来,方才那辆货车的问题就太明显了,分明就像个诱饵,故意让人看见它能过桥。然后王书记就坚持要坐车过桥,怎么劝都拦不住啊!

成天乐此行要到达的目的地,武陵乡的乡党委兼乡政府会议室里,下午正有一群“人”在开会。坐在中间的就是武陵乡的老乡长云冲漠,在座的是武陵乡的各位“党政领导”与大成妖修。武陵乡的在籍居民有六百多人,长年居住人口接近三百人,其中有二十五位大成妖修,但此刻并没有到齐,屋子里只坐了十来个,其余十多人则是乡党政机关领导班子成员。

云乡长说道:“王崇庆那小子已经到村外了,大家的意见都是给打发回去。…哎!你们呐,就是推三阻四的,谁也不愿意当书记。现在好了,终于惹出这种事情,虽然不算什么麻烦,但也没必要啊。”

旁边的副乡长兼组织委员莫尘清说道:“当初好不容易劝尤三籁上了,他年纪轻轻的干了这些年,结果身份证上的年纪到了,终于欢天喜地的退休了。可如今找谁去啊?这也不能随便啊!很多人就是想干也干不了的,进党委还要提前好几年做准备。

我已经挨个去劝说了,可以干这个而不会露出破绽的人都不愿意。乡里许的好处都说了,可是大家还是迟迟没表态,而县里瞅这个空子派人来了!像我们这么偏远的地方,只有几百人口的小乡,居然还有人真愿意跑来上任?”

云乡长:“那还不是怪你们,在座的乡党委委员都可以啊,有人挺身而出当个书记就这么难啊!”

副乡长兼派出所长金龙碧小声道:“可不是嘛,多烦人!隔三岔五就要跑到县里去开会,配合各种检查、汇报工作,简直就没有消停的时候,太耽误修炼了。咱们这些妖修,化形来到人间,如果连个乡书记都能干得像模像样,那么必然已熟知世事,谁还会真愿意干这个呢?况且在这里又不是真能说了算,谁还不明白吗?…尤三籁一直说,他这些年没有玄牝大成,就是因为给大家献身当了这个书记!”

云乡长怒道:“净扯淡!难道他不当书记就能大成了?乡里明明有秘书,报告也不用他写,没事去开个会、发个言就行了,有多难的事啊!而且他的好处少了吗?药田里的饵药,凡是适合他用的,不都是让他先采?修炼上遇到什么问题,诸位大成妖修都会开口指点。

就是看尤三籁平时游手好闲,我当初才让他去做这个,不然的话,他将来想求证大成更难!你们看看凌水芝道友,人家既是妇联主任又兼卫生所长、计生办主任,还是宣传委员、工会主席,前年不是一样玄牝大成了?”

凌水芝插话道:“大长老啊,不是我想干这些,但我们现在以一个民族乡的形式存在于世,这些形式上的事情就必须有人去做。而且我虽然挂了这么多衔,其实根本没什么日常工作要操心,但是书记就不一样,就算乡里没事可是外面的事实在太多啊!

依我看来,这次事情的发生,主要在于大长老不够决断。您心里明明知道都有谁能干,早点定下来指派一个人,再设法疏通一番也就没这事了。我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呢,希望卢家兄弟在桥头不要做得太过火,事情搞大了,影响也不好。”

第746章、轻车驾熟路,送马归来山

云冲漠虽是乡长,但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大家仍然习惯于叫他“大长老”,他是这里的妖修实际上的领袖。此地世代有妖修聚居,传承已有千年,主事者被称为大长老,负责带领群妖祭拜传说中的祖师,也相当于一个部落大祭司的身份。

武陵乡的“党政领导班子”,主要是给外人看的,有些必需的世俗事务当然也是由他们处理,在其位就司其职嘛!可是由于此地的特殊情况,平时需要操心的事实在有限,以他们的神通修为,有些日常事务也不算什么烦劳。

另一方面,此地妖修间重大事务如何处置,自古以来都由长老会决定。长老会的成员自动产生,就是此地全体大成妖修,比如凌水芝前年玄牝大成后,就自然进了长老会。云冲漠担任大长老已有近百年,当然了,他曾换了好几个身份与名字,如今还是武陵乡的乡长呢。他也是此地如今修为最高者,已是一位脱胎换骨的妖王。

听凌水芝如此说,云乡长仍面带怒容道:“我早在两年前就定了最合适的人,让他先进党委班子准备着,我可是一点私心都没有。但那小子自己坚决不愿意干,而且去年还修为大成了!你们这些人又是能躲就躲,我总不能强逼谁吧?我本以为不会有什么问题,结果还真有人跑到这里来当书记,看样子我们原先疏通的关系没发挥作用啊。是我失算了,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

乡政府秘书兼司机兼交通员江锦鳞插话道:“我虽不是长老会成员,但也看得清楚,其实这事也不能怪大长老啊。县里组织部门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让我们当地再推选一位书记,结果突然派了一个王崇庆来。据说是市里面领导的意见,居然莫名其妙盯上我们武陵乡了。

那王崇庆就是想要个民族乡党政一把手的实职、在履历上镀镀金,而恰好只有我们武陵乡有实缺。这些年在大长老的带领下,我们的决策从来就没失误过,比如当初确定民族成分、升村为乡,都是英明之举。但凡事毕竟有利有弊,有些麻烦我们也应该早就能想到。”

武陵乡是一个民族自治乡,想当初解放后确定民族划分时,就由云冲漠拍板决定,村子里的全体妖修都报了白族。一方面从出身来看,他们确实很“白”;而另一方面,这个村子自古以来确实也有一些白族的生活习俗。事后看,这个决定是无比英明的,能够享受不少经济、文化、教育、卫生等方面的优惠或宽松政策。

后来也是云冲漠拍板决定,向上级提出申请,此地由一个自然村升格为一个民族乡。中国的民族自治地方有自治区、自治州、自治县三级,而民族乡是一个补充。少数民族聚居地域较小、人数较少之处,不宜建立民族自治地方的,可以建立民族乡,云大长老就是抓住了这条政策。

作为一个乡,就有完整的基层政府职能了,很多事情都变得非常方便。举一个小例子,给当地“新出生”的居民开准生证、上户口、发身份证,武陵乡自己就能办了。但凡事有利有弊,比如虽然按规定乡长、副乡长等政府干部要在当地少数民族公民中选拔担任,但是党委书记还是上级指派任命的。

武陵乡的居民神通广大,也自有办法搞定一些事情,不会让外来的普通人贸然闯入这里,可如今出了点小纰漏,王崇庆跑到这里来当书记了。而且此人也是一位白族干部,他的父亲是汉族人,母亲是白族人,身份证上的民族填的是白族。这个任命倒不违反规定,但多少有些出乎武陵乡众人的意料。

这时,邮政所长兼文化站长兼小学、初中校长陈玄同说道:“孔琦那小子就曾经建议过,我们应该培养一批人去走上层路线,把县里要害部门的位置都占住,最好也要占据市里面的领导位置。他说这样武陵乡就会清净了,这也是我们应该走的发展路线。”

凌水芝嗤之以鼻道:“我们中能干这些的总共才几个人啊!有这份世间见知的妖修,谁会愿意烦这种神,说这些话无聊不无聊?现在连个乡书记都没人愿意顶上,还要选派人去县里、市里当上领导,把天下都当成武陵乡了吗?他的脑袋是怎么想的,话说得倒轻巧,他自己怎么不干啊?有能耐现在就回来,我们把那王崇庆打发走,让他孔琦来当书记!”

副乡长莫尘清冷笑道:“他哪里屑于干这个,人家眼光高得很呢,他说的这些人、这些事自己都看不上的,但是觉得别人应该去做。人家现在已经是名流了,研究的是社会时尚,据说如今海归范都不流行了,又开始流行民国范。假如他回来了,还不是说那一套,武陵乡应该怎样、我们又应该怎么做,然后拍拍屁股继续找他自己的感觉去。”

云乡长开口道:“靳晓夜的汇报中提到,孔琦已经回来了,估计过两天会到武陵乡来的,他需要找感觉,大家既然清楚其习性,也不必计较什么。”

金龙碧:“王崇庆这个人倒不是什么问题,只是我们自己安排不周,把他打发走了也就得了。可是成天乐要来,卢家兄弟那点把戏却是拦不住的。”

云乡长:“我们本来就没想拦着成天乐,他想来,就让他来吧;他想看,就让他好好看个够。他来看我们,我们也正要好好看看他。这位妖宗和他在世间创立的万变宗,将来必然会与我们发生很重要的关系,我们如何决断就看其人了。众位祖师爷千年前的遗训,看来就要在如今这个时代应验,武陵乡也终将融入昆仑修行界。”

话刚说到这里,屋中众妖忽然听见远方传来的、带着法力的高亢哨音,云乡长沉声道:“卢家兄弟发信号了,成天乐已经过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