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最常用的就是这副皮相了。”

姜小乙心下一凉,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她故作疑惑:“小的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戴王山弯下腰,一张阴森的脸逐渐靠近。

“你当爷爷是傻的?”

其实戴王山长得不算难看,实打实地说,他也称得上是浓眉朗目,英武非凡。可不知为何,姜小乙就是不敢看他,他一靠近,她就浑身难受。

姜小乙想来想去,觉得戴王山可能是杀人太多,命中缺德,所以才煞气环身,如此不招人待见。

第29章 只要够优秀,走哪都被挖墙脚!……

既然已被识破, 姜小乙也不藏着了。

“大人英明,小的确实最常用这副皮相。”她不想在这些事上与戴王山浪费时间,摆出一张笑脸。“说来也巧, 竟然在这碰到大人了, 不知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戴王山森然道:“这话轮得到你问我?”

姜小乙一僵,这人讲不讲理, 明明是他点名要她留下打消双方疑虑,又不让人开口问话。

戴王山悠闲道:“你们是来查军饷的案子吧?”

姜小乙:“是。”

戴王山:“查到什么程度了?”

姜小乙正色道:“我们来到丰州,听说青庭帮是这里最大的帮会,觉得他们有重大嫌疑!这案子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所为!”

“放屁。”戴王山冷冷道, “骗鬼呢?”

要说是骗鬼,其实也没问题……姜小乙心道,你与鬼大差没差。

戴王山:“这种地头帮派也配劫赵德岐的货?肖宗镜不会如此糊涂吧。”

姜小乙附和道:“其实我们也只是一试。”她悄悄抬眼看戴王山,再一次问道:“那大人来此……”

戴王山再次打断她, 自顾自道:“不过, 既然肖宗镜找来了这,想来是有什么线索了, 说来听听吧。”

姜小乙不语。

见她不答,戴王山极为危险地嗯了一声。

姜小乙:“我们的线索极为单薄, 几句话就说完了,不如大人先告诉小的您来此的目的吧。”

“你哪来的胆量与我谈条件?”他往前走了两步,沉声道:“齐州的账, 咱们还没算呢。”

戴王山身量与肖宗镜差不多, 不过体态要更魁梧一些,气质阴狠,加之他眉眼浓黑,往身前一站, 压迫感十足。

姜小乙耳根渗汗,解释道:“当时小的也是任务在身,实是迫不得已……”她脑筋飞转,当初在齐州,她只与戴王山相处了短短几个时辰,但是她从中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戴王山似乎有心与肖宗镜一较高下。

想到这,她换了个策略,谄媚道:“不过好在大人英明神武,手腕高明,不费吹灰之力便处理了此事,也免除了刘公公后顾之忧。听说大人以一己之力便解决了公孙德一行几十人,做得滴水不漏。不瞒您说,这消息传到侍卫营,我们大人也是极为震惊,此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大家私下都说,放眼朝廷……不,是放眼天下,能将此事办得如此干净利落的,恐怕也只有戴大人您了。”

戴王山听完,风凉一笑,道:“你倒是会捡人喜欢听的说。”

这马屁好像正好拍对了地方,戴王山开恩道:“行吧,告诉你也无妨,我来丰州是找人的。”

姜小乙:“大人要找谁?”

戴王山:“一个江湖人,‘白衣相士’这个名号你可曾听过?”

姜小乙内心一动,她当然听过。她不仅听过,她还见过呢。

不过,她肯定不会跟戴王山说实话就是了。

她摇摇头道:“不曾听闻,好像也不是什么有名的人。”

戴王山嘲讽道:“难道侍卫营就只会处理官场之事?”

姜小乙道:“我们大人确实不怎么管江湖上的事。”这话倒也诚恳,从姜小乙进宫以来的观察看,肖宗镜和谢瑾一门心思都放在肃清官场上,江存书整理的文书也多是些各地官员的资料,李临最常做的就是去抄各个贪官污吏的家,很少听他们谈起江湖。

戴王山冷冷道:“说到底还是宫里豢出的家畜,连天要变色了也看不出。”

这话辱没了肖宗镜,姜小乙本想反驳一句,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她心里一叹,又问道:“戴大人,这白衣相士到底是何人啊?”

戴王山:“一介书生,唯恐天下不乱,竟敢煽动刁民抢刘公公的银丝贡米,当真是罪该万死。我得到消息,他近期出现在丰州,很可能是想出海逃命,我当然不会放过他。青庭帮耳目遍布丰州,我来这就是让他们把这人给我挖出来。”

姜小乙啊了一声。

戴王山在一旁抠了抠自己的耳朵。当然,他也有所隐瞒。他的确是为了刘行淞的贡米一事来丰州。不过他也知晓军饷的案子落在侍卫营的头上,既然顺路,那不使个绊子就不是他的风格了。

密狱平日就在暗地里行走,全国各地的黑道都很熟悉。戴王山来到丰州后,很快就见到了钱啸川,也先一步问出了青庭帮与军饷一案的关联。他本想这几日里先查出白衣相士的所在,办完正事,然后再编个圆满的瞎话,等肖宗镜来了之后,让钱啸川转达他,使他们此行无功而返。

不料肖宗镜动作太快,他连白衣相士都还没找出来,他们人就到了。

姜小乙听完戴王山的话,脑海里不由开始分析,他说的是不是实话?他究竟还有没有后手?甚至……密狱到底有没有参与到劫案中来?

其实,姜小乙有些多虑了。

她并不了解戴王山,也并不了解密狱。

刘行淞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之人,他的属下也基本都是一丘之貉。他们的一切作为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己谋私。而这种妄为的根基,则是建立在永祥帝的宠信之上。是以,刘行淞绝不可能做出劫军饷,杀名将这种动摇永祥帝皇权根基之事。

至于戴王山对肖宗镜的种种阻挠,完全是出于“见不得他人——尤其是侍卫营立功”的心态。他本人对于军饷案这种费时费力,危险重重,而且又毫无油水可言的事,是兴致缺缺的。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肖宗镜才放心让姜小乙留下与他详谈。

戴王山不动声色瞄了一眼姜小乙。

从齐州开始,肖宗镜两次行动速度都超出了他的预计,想必与这丫头不无关系。

既然暂时杀不了……

戴王山轻轻一笑,抱起手臂,在姜小乙面前踱步。

“肖宗镜给你什么条件?”

面对突然之间的奇怪发问,姜小乙没反应过来。

“什么?”

戴王山停步,弯下腰,与她咫尺距离,再道:“他给你开多少俸禄?不管多少,我出十倍。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你不如弃暗投明,来密狱如何?”他扯扯嘴角。“我不会亏待你的。”

姜小乙听傻了,他这句“弃暗投明”是怎么说出口的?

“小人惶恐!”

戴王山哼了一声,捏住姜小乙的下巴,冷笑道:“叫你来是看得起你,留在那狗屁侍卫营是没有出路的。肖宗镜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你跟着他,早晚也要玩完。”

姜小乙抿抿嘴,退后三步,恭恭敬敬施了一大礼。

“多谢大人抬爱,我之忠心,天地可鉴。”

戴王山沉下脸,直起身。

“原以为是个机灵的,没想到还是个榆木脑袋,怪不得进了侍卫营。”

姜小乙赶快换了个话头,赔笑道:“小的不值一提,还是说案子吧。原来大人来丰州是来找人的,既然大人都亲自来了,这人的‘白衣’肯定是要变‘红衣’了。”

“呵。”戴王山摆出一幅理所当然的神态,道:“爷爷说完了,轮到你了。”

姜小乙把在冀县时余英对他们讲的话转告戴王山。戴王山听完,暗自想到,这与钱啸川与他说的差不多。那这次来,肖宗镜应该就能问出具体的案发之地了。

姜小乙见他沉吟许久,试着问道:“大人可有什么想法?”说起来,戴王山也是个一等一的狠角色,如果能借上力,自然最好了。

可惜戴王山无情打破了她的幻想。

“想法自然是有的,不过要想让我帮你们查案,得叫肖宗镜亲自来求我。”

姜小乙尴尬道:“大人说笑了……”

这时,二楼的门开了,钱啸川陪同肖宗镜下楼来。

路过戴王山身前,肖宗镜不作片刻停留,姜小乙紧随肖宗镜离开青庭帮,牵着马向外走。

出了青庭帮总舵,姜小乙问道:“大人可探听到埋尸之地了?”

肖宗镜道:“出事地点在冀县北边七十里,钱劳山和四明山的交界入口,他们将人就地埋下了。”

姜小乙道:“冀县北边七十里……那可快到虹舟山了。”她欲言又止,肖宗镜接着道:“不错,钱啸川猜测,此事天门应该也有参与,否则这一众外人,不可能把案子做得如此密不透风,毫无踪迹可循。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天门在丰州地位极高,除了官府以外,只有他们的车马在关卡不会被查验。”

姜小乙:“这的确至关重要,没有查验的人,货就可以随处运了,也不怪丰州太守怎么堵都堵不到。”

肖宗镜:“不过钱啸川并无实证,这也有可能是他想要拉天门下水的托词。”

姜小乙:“不论如何,我们速速前去吧。”刚说完,肚子里咕噜噜一声,肖宗镜听到,凝重的神色微微放缓,笑道:“饿了?”

姜小乙有点不好意思:“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

肖宗镜:“所谓气饱不饿,神满不卧,你也算半个修道人,怎么连一天都撑不住。”

姜小乙赧然道:“您也说了只算半个,不还剩下半个俗身吗?”

肖宗镜笑着牵过马匹。

“走吧,先带你吃东西。”

他们顺着街道往外走,拐了两条街,逐渐繁华起来,路边商户喧嚣吵闹,热闹非凡。姜小乙走着走着,心里忽然冒出点歪心思来。肖宗镜寻了一家酒楼,姜小乙抢先牵马。“大人我去拴马。”待肖宗镜进了楼内,她马上招呼店伙计,低声问道:“小兄弟,请问城中可有‘盛坊布庄’?”

店伙计道:“有呀,就在前面那条街,一转弯就是。”

姜小乙心道真是天助我也,便赏了点碎银给他。

肖宗镜叫了一桌当地的特色菜肴,乳猪肉、蛇羹、白灼虾……色香俱全,姜小乙食欲大动,埋头苦吃,肖宗镜道:“慢点,不差这一时。你要吃饱一些,今夜恐怕无休。”

姜小乙知道,他嘴上说不急,心里一定恨不得马上飞到四明山去。

但可惜,她还得再耽误一会。

吃到中途,姜小乙以肚涨为由,遁去茅厕,从后院翻出,直奔刚刚店伙计说的地点。

街口一转,果然见到盛坊布庄,她找到掌柜,从怀里掏出一个墨玉牌子递给他。掌柜的拿了牌子对着光看了看,牌子内侧暗刻着烟云图案,还有一个花形的落款。

“原来是七爷的朋友,这边请。”

姜小乙道:“这有七爷养的鸟吗?”

掌柜的道:“有,在后院。”

姜小乙:“借笔墨一用。”

掌柜拿出笔墨,姜小乙又问:“冀县可有贵庄分部?”掌柜道:“有。”姜小乙道:“太好了,这样就不用我再跑一趟了。”她裁了一条白布,在上面写了点什么,装到一截细竹枝里。掌柜的带她到后院,树上挂着几个鸟笼,里面有数只灰鸽,上蹦下跳。掌柜的道:“这都是不久前跟着商队送过来的鸽子,一个个都急着回家呢。”姜小乙抓了一只最欢腾的出来,将信绑在它的脚上,朝天一抛,鸽子扑扑翅膀,飞向北方。

其实这盛坊布庄并不是达七所有,不过布庄的大东家与达七是结拜兄弟,有过命的交情。盛坊布庄生意做得极大,遍布全国,达七就在这些地方养鸟,用以传讯。

她不敢久留,放了信鸽后,匆忙返回酒楼,肖宗镜已经吃完了饭,坐在桌边喝茶。

“大人久等了,咱们走吧。”

再一次踏上路途,归途比来时更快,他们一路追着夕阳回到冀县,又向北行了七十余里,终于踏入四明山地界……

第30章 你到底是不是蠢?

月上中天, 山林寂肃,地面冒着潮湿的寒气,阵阵刺骨。

姜小乙与肖宗镜顺着山间小道朝四明山与钱劳山的交界处而去。夜色迷离, 孤寂凄凉, 也许是已经知道这里发生了惊天惨案,姜小乙打心底里觉得此地阴森得不像话, 四周冷风浮动,老树盘绕,枝桠插天,形状怪异诡谲, 偶尔一声鹰唳吓得她后颈发麻。

这地界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又绕过一处转弯,四明山突显眼前,姜小乙抬头一看,顿时冷汗淋淋。

“这……!”

马儿嘶鸣, 肖宗镜拉紧缰绳。

“怎么了?”

姜小乙看着眼前景象, 眉头紧蹙,生出一种极为不好的感觉。

这钱劳山和四明山并不是像普通山脉一样, 呈平缓之势相互交叠,而是两座山的悬崖相接, 中间只有数丈远,高度千尺有余,上下几乎同宽, 此时月光从中间照过, 远远看去,就像天泄水银,山峰从中断开两半。

肖宗镜也感觉到了些许肃杀之气,沉吟不语。

姜小乙指着前方, 道:“大人,你看这山像不像是被刀斧劈开了?这种地形在风水术中唤作‘天斧煞’,是大凶地势,主血光之灾。”

肖宗镜:“这与军饷在此被劫有何关联?”

“有可能只是碰巧,但……”因姜小乙本身也算是个修道之人,对许多事都有自己独特的感知,此地给她一种极为强烈的直觉。“大人,如果不是凑巧,那之前我们猜想,敢劫赵将军的军饷,至少也要百名左右的好手,可如果劫匪中有人精于术法,那依此地势,则极易作法。”

肖宗镜面色不变,问道:“何种法?”

姜小乙:“这样的地形,任何主杀身之祸,刀兵之灾的术法都可增持,也适宜用些旁门左道。如果贼人中有人擅长此道,便可大大降低进攻的难度……也许就不需要太多人手了。”

肖宗镜静了片刻,道:“先找到尸首再说。”

他们行至四明山脚下,入口的风迎面吹来,空灵长远,好似有人唱起冥冥的玄音,让人不寒而栗。

按照钱啸川所说,他们将人埋在入口右前方的林子深处,标记是三棵长在一起的枯树。姜小乙找到地点,脚下踩踩,果然土地颇松。

肖宗镜从马上卸下工具,两人默不作声开始挖。

先挖到东西的是姜小乙,手下一顿,她的心也跟着抖了一下。

“大人……”

肖宗镜过来,用手拨了几下,露出赭色的铠甲,正是南军的军服。他抓着铠甲用力提起——

那死尸的脸正对姜小乙,下半部分颜色变得与铠甲相似,已经涨烂,散发着恶臭的气味,眉眼之间则呈诡谲的绿,他睁着眼睛,眼珠上翻,向外分散,嘴巴咧开,死状极为狰狞。

多年前的记忆片段瞬间涌入脑海,姜小乙脱口而出道:“这不是‘死人道’吗?”

这名字肖宗镜不曾听闻。

“什么是死人道?”

姜小乙:“大人可听过‘阴阳道’?”

肖宗镜想了想,道:“好像是北边一个道门流派。”

姜小乙:“不错,阴阳道主修风水命理,阴阳术数,是正统道门,可惜门下出了一个逆徒,名叫张青阳。不知大人可还记得数年前曾有过一次饥荒?”

肖宗镜道:“记得。”

那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当时北方闹了一次饥荒,死了十几万人。

姜小乙:“阴阳道就在肇州,是饥荒最严重的地区。他们的掌门人丙奇道长与我师父是好友,他们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来信求助,我师父就拿了观里仅剩的余粮去帮忙,我在那里见到了张青阳。”

她与张青阳有一面之缘,他比她年纪还小,当时只有十一二岁。她印象很深刻,张青阳体型瘦小枯干,却有一双灵动的眼睛。她曾见过一次他作法,那双原本就很大的黑瞳再次扩张,几乎充满整个眼球。双眼内光芒全部隐匿,整个人陷入一种极为怪秘的境界。

她听她师父与丙奇道长说起过,张青阳命格特殊,通阴鬼之气,若不好好引导,将来必为祸一方。

姜小乙道:“张青阳体质特殊,学道术很快,尤其擅长制造幻境。他十岁的时候便研究了一种邪门阵法,人只要走进就会迷失心智而死,这些死人眉目之间都会变成绿色,同这个一模一样。饥荒的时候他经常偷偷练习这个阵法,弄死了不少人,当地百姓管这个叫死人道。当时官兵来抓他,被他逃了,许久都没有消息,没想到竟然入了绿林,与朝廷作对了。”

肖宗镜冷冷道:“魑魅魍魉,蚊蝇蚁蟑,都是一路货色。”

接下来他们又挖出几具尸体,死状与第一具相差无几。后挖得越拉越深,姜小乙又碰到一件铠甲,这甲胄与之前的军士不同,颜色灰黑,更为沉重繁复,姜小乙心中已有预感,低声道:“大人……”

肖宗镜走来,将人挖出,翻来正面,这是一位五十几岁的男子,国字脸,蓄长须,面容刚毅苍劲,他的眉眼间同样呈现阴绿的腐色。

肖宗镜看清此人面目,不禁一颤。

“赵将军!”

赵德岐是本朝名将,与肖宗镜的父亲肖谦曾是莫逆之交,肖谦死后,他对肖宗镜也颇为照顾,二人私下以叔侄相称。虽然赵德岐常年驻守南方,与肖宗镜见面不多,但二人感情依然深厚,如今眼见赵德岐死于非命,肖宗镜悲愤难抑。

“想不到你南征北战,戎马一生,最后竟死在如此宵小手中……”他沉声道,“我定破此案,为你报仇!”

这幽深的密林似乎也感受到他的怒意,刮起阵阵狂风。

姜小乙大气都不敢出。

有件事她没敢告诉肖宗镜——其实当初张青阳使用死人道,也并非是为了害人。

那时的饥荒太过严重了,已经到了人吃人的境地。有些孤寡老人,没有保护,经常被青壮年杀害食用。后来张青阳把他们集中在一起,在外面设了法阵,不让人进入。一开始还有人不信邪,后来连续死了十几个后,大家才明白那地方是真的去不得。

但是这些过往,姜小乙现在不能说。

她悄悄看肖宗镜,他脸色阴沉,难掩愤怒。她不禁捏了把汗,心道张青阳啊张青阳,你小子这次真是要倒大霉了。

过了许久,肖宗镜平静下来,看着遍地的尸首,问道:“那妖道武功如何?”

姜小乙忙道:“他不会武功,至少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只会术法。”

肖宗镜沉吟道:“不对,光凭这点道行,绝不是赵将军的对手。”

姜小乙思索道:“余英说找上门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可张青阳比我年纪还小,他们一定还有其他人。”

话虽这么说,可这些尸首都非常完整,身上不见其他伤,只有死人道的痕迹。

肖宗镜眯起眼。

“点火。”

姜小乙从怀里掏出几张火符,轻轻一震,燃起微弱火苗。这火在如此阴湿的林子中维持不了多久,姜小乙手掌挡风,尽量维护。

这时天空忽然一声鸣叫,她浑身一抖,猛地抬头。

一只夜鹰划过天空。

她心里骂自己不该这么草木皆兵,再看肖宗镜,他已经扒开了赵德岐的铠甲衣衫,借着微弱的火光,再次查验尸首。

姜小乙蹲到他身边。

“……嗯?”他似乎有所发现,张开手掌,置于赵德岐的脖颈上,真气运转,使之松懈。

一道细细的纹路从赵德岐喉咙间缓缓显现。

火光熄灭的前一瞬,姜小乙看清了。

“是刀伤!”

肖宗镜低声道:“薄如蝉翼,这人刀法高明。”

姜小乙听着这句“薄如蝉翼”,回想起余英之前的描述,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来。

“……难道是他?”

肖宗镜抬眼。“谁?”

“‘夜蝉’!”姜小乙解释道:“夜蝉是早年江湖上一名使刀的高手,听说他生来眼睛就比常人敏锐,视黑夜如白昼,所以只喜欢在晚间动手,他又使一把极薄的窄刀,便获得了‘夜蝉’个绰号。但因为眼睛过于敏感,他白天活动便受影响,大人可还记得余英形容此人眼睛总是半睁半闭,想来是光太亮,使他睁不开眼。他也销声匿迹很久了,没想到这时候出来了。”

肖宗镜:“看来军饷是上等的饵料了,竟把这么多藏行匿影的人都钓出来了。”他看了看姜小乙,面色稍显欣慰。“亏了你对这些事颇为了解,省却了不少时间。”

姜小乙心道她以前跟达七吃的就是倒卖消息的饭,知道的当然多了。

“事发之地应该就在刚刚的山道,去看一看,或许还能找到什么线索。”肖宗镜放下尸首,与姜小乙一同来到山崖下,此种地形,无风也起三尺浪,行至十丈外,姜小乙已经被吹得浑身冰冷,睁不开眼。“这种地势太危险了,为何要选这一条险路?”

肖宗镜叹道:“南军现在正与反贼交战,前线吃紧,赵将军太急了。”

姜小乙道:“这伙匪徒会不会就是反贼派来的?”

可据她所知,目前成气候的叛军都在东边,西边也有几股,南边都是小打小闹。按理来说,这种档次的叛军,应该请不起夜蝉这样的助力才对。

肖宗镜:“现在还无从判断。”

两人在山道间查看,一条路走到头,也不见什么异常,只能从卡在背风口的几撮马草和粟米里,看出军饷曾经运到此地。

望着远处萧瑟夜象,姜小乙再次悲观起来,都过去这么久了,到底要上哪找军饷?

虽然她认出了张青阳,也猜出了夜蝉,可人家肯定早就跑了。就算肖宗镜本领通天,最后天南海北把人抓获,又能如何?对于这种混江湖的亡命徒来说,钱比什么都重要,已经吞下的银子,还能指望人家再吐出来吗?

“那是什么?”

肖宗镜望向一处,姜小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两山峭壁上似乎有光,但是若隐若现,看不真切。肖宗镜两步上前,脚下一顿,飞身跃起,停在笔直的峭壁之上。他攀着绝壁向上,爬到亮光处,取下一物,落回地面。

姜小乙凑过来,发现是一株青草,但神奇的是,这草的草尖颜色清淡,微微透明,还有弱弱的荧光。

姜小乙咦了一声,道:“大人,这草发着光,又生在绝壁之上,会不会就是吕家姐弟口中的月荧草?”她拿过一株,揪下草尖,顿时叫起来。“好疼!”肖宗镜忙取了水袋帮她清洗,可指尖还是被蜇红了。

肖宗镜细细观察,放嘴边轻尝了一口,随即吐出。

“这毒草吃不得,应该只能用药。”

姜小乙:“吕顺竟然能用它煮水喝,真是个怪人。”

肖宗镜看向姜小乙:“你还记得吕梦说的,吕顺是哪一日进山采草?”

姜小乙回忆道:“是切磋前两天,他初十上山,就是……初八!”

这不就是余英口中的案发之日?又是这个地点!

“会不会是吕顺看到了什么……世上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肖宗镜看着手中青草,道:“该上虹舟山一看。”

姜小乙觉得,他们已经朝着事情真相越走越近了。不过……她犹豫道:“我们只有两个人,天门可不像青庭帮,都是些地痞无赖,如果这案子真跟他们有关,那光凭我们怕是不够。”

肖宗镜嗯了一声。

姜小乙原以为肖宗镜会立刻动身调集人马,没想到他静了片刻,道:“不急,先休息一下吧。”

姜小乙以为自己累出幻觉了。

“休息?”

肖宗镜:“可惜此处没有镜子,你该看看自己的脸色。”

姜小乙的确很累,算一算,她已经快两天两夜没有睡过觉了,而且一路风尘仆仆,忙东忙西,身体已临近极限。

不过可能是因为内心有个目标在,姜小乙觉得自己还撑得住。

“大人不用担心我。”

肖宗镜背过身去,低声道:“天亮动身,还有两个时辰。”

姜小乙望着他沉默的背影,某一刻,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回到林间,肖宗镜找到一个避风处,捡了些柴枝,姜小乙想帮忙,被他按了回去。她坐在一棵老树旁,静静看肖宗镜点燃火堆。火光温暖了夜色,也温暖了姜小乙疲惫的身体。一旦松懈下来,倦意铺天盖地袭来,姜小乙很快入睡了。

虽然周遭都是死尸,空中还飘着一股腐烂的臭味,但姜小乙这一觉睡得非常踏实。

睁眼时,天已亮。

头顶是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她爬起来环顾四周,满地尸首不翼而飞,昨晚的肃杀诡谲仿佛是一场幻梦。

姜小乙向林中走去,在一片空草地上,她看见了肖宗镜……和一片青坟。

阳光洒在他的肩上,落得一片沉寂的安宁。

姜小乙刚刚睡醒,还不是很精神,这情景让她更加恍惚了。

“大人……”

她轻轻呼唤,肖宗镜回头。一切在刹那间明晰,他的面容,他的心情,都镌刻在这漫天的金光之中。

姜小乙走过去,道:“大人将他们都安葬了?”

肖宗镜:“可惜除了赵叔,我谁也不认得。可怜这些将士客死他乡,墓上却连个名字都没有。”

他的语气不再是昨夜的愤怒与仇恨,只余几分深沉,剩下尽数归于平静。

姜小乙不言,在现下这种紧迫危险的关节,花费如此精力,一夜埋葬数十人,她不好评价此举是否明智,但肖宗镜做出这事,她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无意间,她看到几根树枝的影子落在肖宗镜的身上,好像绳子将他绑住了一样。

姜小乙忽然有些明白,为何戴王山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蠢人了。

她喃喃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肖宗镜没听清:“嗯?”

姜小乙摇头:“大人,咱们还是出发吧,您省着点力气,天门可不好惹。”

肖宗镜淡淡道:“难道我好惹?”

从某种意义上讲,你确实是挺好惹的。

见她没搭话,肖宗镜那双浅色的眼不禁眯了眯。

姜小乙笑道:“大人玩笑了,大人神功盖世,武艺超绝!举世无双,旷代一人!小的已经迫不及待要闯虹舟山,给那姚老头一点厉害看看了!”

肖宗镜轻描淡写的一哼。“话不真心就别说。”他抬起胳膊,大手在姜小乙头上用力一按。

“呀!”姜小乙捂住脑袋,肖宗镜已与她错身而过,渐行渐远。

她干瞪了会眼,才慢慢有了反应,整个天灵盖的穴位都一弹一弹的,热力流淌周身。

树上的鸟儿更加欢腾了,叽叽喳喳,上蹿下跳,也不知是被谁感染。

第31章 光屁股了欸!

虽是已经决定要上天门, 但方法还要细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