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从私心里,你完全原谅了我“弑师”的行为;可从先代剑圣的角度、你却认为我终归不配拿起这把剑圣之剑!你…其实对我非常失望——是不是?是不是!你认为我不配当剑圣、不配当你的弟子、更不配传承你的技艺?不错…一个负恩反噬、不择手段、背信弃义的冰夷狼子,怎么配接过空桑的剑圣之剑!

“不是我…不是我!”那个瞬间,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悲哀和绝望,少将的手用力砸在石地上,在静默中猛然爆发出了哭喊。那狼嚎般的嘶喊和刹那涌出的骇人杀气,让周围正准备再度发起袭击的巨大水藻起了恐惧的颤栗,蠕动着后退。

幽灵红藫最密集的地方,一袭白衣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头微微侧向一边、似已睡去。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那样平静的笑容让云焕陡然崩溃,不顾一切地涉水冲到了轮椅前,伸手、却终归不敢触碰,颓然跪倒在轮椅前的水池里,哽咽,“真的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师傅您错怪我了…您听我说。听我说!”

这一生,他最恨的就是别人的轻蔑和冤屈。对于轻贱和侮蔑,他会断然不择手段地还击;对于冤屈和指责,更多时候他只是冷笑置之:只要他够强,就根本不需要用言辞解释任何事情。然而,如今他却被自己一生最重视的人错怪——而且,永远不会再有解释的机会。

就算他再如何竭力辩解,师傅她再也无法听见。

那个瞬间的绝望和悲哀是压过一切的。仿佛陡然回到了八岁那年的沙漠地窖里,他不再是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权的沧流少将,只是一个濒死的、得不到任何援助的孩童人质。在黑暗中挣扎、哭泣着呼救,企图从灭顶的绝望和恐惧中挣出头来。

“不是我…不是我。”嘶声力竭的分辩终于低了下去,云焕跪在泉水里,吻着散落漂浮在水面上的白色衣袂,喃喃低语,“师傅,你错怪我了…错怪我了。”

慕湮静静地坐在轮椅里,被巨大的水藻缠绕着、停栖于石墓最深处的地下泉涌出处,白衣在泉水中轻轻拂动。她已然永远的睡去——白衣下的肌肤透出诡异的苍白,伴着点点隐约的红:那是幽灵红藫的孢子、在她体内迅速地寄生和繁衍开来。

周围的水藻在不怀好意地暗中蠕动,在云焕刹那的失神中、将包围圈缩得更小。水藻上那些红色的眼睛更红了,仿佛要滴出血来——其实,是那些惧怕阳光的红藫已经在黑暗中迅速生长成熟、准备释放出更多的飞雾状的孢子,寄生到人的血肉上。

然而,不仅惧怕着这个军人手中的无形光剑、而云焕手心一直紧握的那一粒珍珠状药丸,也是号称“水中毒龙”的幽灵红藫退缩的原因——那,确实是真正的解药。然而送来的时间已经太晚,中了毒的女子已经死去、身体里也蓄满了毒素,成为水藻新的温床。

“喀喇”,轻轻一声响,在云焕轻触到那只苍白手指的刹那、肌肤裂开了,无数细小的红色裂纹透了出来,冰裂般蜿蜒上去,瞬间就蔓延到了手肘!

“师傅!”一刹那、看到这般可怖的景象,云焕陡然失声惊呼。

白玉雕塑一样的女子,转瞬变成了布满淡红色裂纹的大理石像,那些裂纹还在继续蜿蜒,扩大,皮肤下有什么东西起伏着要分裂出来,挣脱这个束缚的茧。

“师傅!”明白即将出现什么样的裂变,云焕骇然,却不退反进,闪电般伸出手去。

“嚓!”一抹极淡极淡的红色粉末陡然从裂纹中弹了出来,迎面罩向他,然而云焕不避不闪,手指迅捷地探出,将那粒珍珠状的解药纳入慕湮口中——“嗤啦”一声轻响,仿佛有无形的红色烟雾从死去的女子身上腾出,蒸发在黑色的墓室内!

所有正在蔓延的裂痕刹那间都停止了,肌肤下的涌动瞬间平复。

所有寄生在慕湮身体里的红藫菌类,一瞬间全部死亡在了这个已经死去的躯体内。被解药的药性震慑、那些扑上来想分食血肉的藻类发出了惊怖的刺耳声音,齐刷刷往后退了一大圈,让出了水池中心的空间。

然而,那一个刹那云焕终归没有成功的避开那一阵裂体而出的红雾、几粒红藫的孢子落到了他手臂上,迅速便贴入了肌肉、蔓延开来。

想都不想地,光剑平削,一片血肉飞溅出去。

云焕来不及包扎伤口,拄剑喘息着,先去查看师傅的尸体可有损坏——然而颤抖的手指触及的、却是并非柔软的肌肤,而是岩石般冷而坚硬的质感!经过体内菌类那一场畸变,肌体产生了令人诧异的改变:红痕如同细细的网,笼罩着白玉般的女子坐像,无声无息、毫无温度,宛如带着冰裂纹的大理石雕塑。

白衣女子静静坐在轮椅上,停栖在地下幽泉中央,漆黑的长发垂下来、和白色的衣袂一起散落漂浮在水面上。半阖的淡色唇间透出口含的淡淡珠光,映照着宁静清丽的脸,宛如沉睡未醒。

“师傅…”震惊地抬头看着轮椅上那个死去的人,少将喃喃低语。那一个瞬间、仿佛再度感觉到强烈的安定人心的力量,云焕的情绪忽然间平复下去,抬起头来注视着女剑圣的脸:“我知道你还是会听得见、看得见——你们空桑人相信人是有魂魄的、死了以后魂魄并不会消散,而是会去往彼岸转生,是不是?师傅,你现在一定能听到我说话…你错怪我了…我这就去找出真凶来,为你报仇!”

最后四个字吐出的时候,仿佛利剑一节节在冷铁上拖过,低哑的声音惊得那些水藻又一阵蠕动。仿佛终于感觉到了面前这个军人的可怕,长时间的对峙后、赤水里寄居的幽灵红藫最终放弃了捕获这个食物的企图,缓缓往水底缩去。

然而,就在刹那间、雪亮的剑光纵横而起,划破了墓室的黑暗。

“畜生,敢对我师傅不敬,还想活?”一剑斩断了主茎,看着断口里流出惨绿色汁液,云焕切齿冷笑,手却丝毫不停,一剑剑将那个四处攀爬的巨大怪物斩成粉碎。杀气再也控制不住地从帝国少将眼里弥漫出来,仿佛疯狂一般挥动着光剑,一路从内室斩到外室,将所有蔓延的水藻连根砍断!

绿色的脓汁和血红色的眼睛漫天飞溅,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哎呀!”黑暗中,忽然有人惊呼了一声——云焕眼睛刹那一寒,想也不想、挥剑斩去。

“叮”地一声,对方居然格住了他一剑!

“云焕!”在第二剑刺来之前,来人大声叫出了他的名字,同时握着断裂的长剑急速后退,避开当胸刺来的光剑。

“…”闪电在一瞬间凝定,云焕的眼睛在暗夜里闪着冷光,“南昭?”

寂静中,“喀喇”一声,是铁甲碎裂落地的声音。来人身法虽快、瞬间已经后退到了石壁上,却依然没有完全避过少将第二剑的追击。暗夜里,那个声音迟缓了片刻才响起,带着苦笑:“果然、果然是‘擅入者杀’么?…咳咳,咳咳。”

“南昭!”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不对,云焕微微变了脸色,迅速在黑夜里探手出去,按住了对方破裂胸甲后的胸膛——有温热的血,从伤口处涌出。

“你…你也有收不住手的时候…”南昭却是无所谓地调侃着,将断剑扔在黑暗里,挣扎着想直起身来,“难道是喝醉了?——躲在古墓里喝了整整三天酒?…害的我、害的我实在是忍不住,要进来看看…你是不是醉死在里面了…”

“南昭。”黑暗中,听到那样的话云焕沉默下去,用力握紧了光剑。没有人看得到少将的脸在黑暗里发生了改变:毕竟,如今这个古墓和八岁那年的地窖还是不同的——并不是如昔年那样腐烂在地下、都不会有人关注,至少,现下还有人不顾生死的记得他。

“快包扎一下。”第一次,他语气里流露出焦急,从身上解下备用的绑带递过去,催促着受伤的同僚。

“哦…咦?你、你也受伤了?”南昭捂着伤口慢慢走近,拿过绑带的时候触及了云焕臂上的伤,惊问。

“小伤而已。”云焕淡然回答,然而手臂上方才被自己削掉血肉的地方却剧烈疼痛起来,让他不得不将剑换到了左手上——因为这个原因、再加上情绪的失控,方才才会一时收手不及误伤了南昭吧?

想到这里,他无语侧过头去,帮着南昭绑着胸口的伤。

“你、你在这里干吗?…不是,不是说有个鲛人,和你一起进去么?”伤应该很重,南昭吸着气,却还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问,“如意珠、如意珠如何了?”

“被拿跑了。”云焕冷然回答,用受伤的手指打了个结,“不过,我一定会追回来——我认出了他是谁。他逃不掉。”

那样肯定决然的语气,让南昭身子微微一震,不自禁的点头:“你向来说到做到。”顿了片刻,有些不可思议地,南昭脱口:“逃了?…不可能,外面那么多小子看守着!怎么可能逃掉?就算逃了,所有关隘上都布有重兵,怎么可能让几个鲛人逃脱!”

“地图不完整。”云焕绑好绷带,试了试松紧,忽然冷笑,“我真是太大意了。”

“怎么?”南昭惊问,“你标注的那份地图已经详尽得不得了了,没有错漏一处!”

“错。”沧流帝国的少将抬起头,眼睛在黑暗里亮如军刀,缓缓一字一字,“地图根本就没有用…南昭,我真是愚蠢。鲛人,根本是不可能穿过沙漠过到这里来的。”

“什么?”南昭陡然一惊,隐约明白了什么,“你是说——”

“要看水文分布图!”云焕截然道,扶着同僚起身,“那些鲛人是通过地底水脉来去的,根本不是从陆路来!我们所有地上把守的重兵,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用!我们回去,立刻给我看博古尔沙漠和附近村寨绿洲的水文分布图。他们逃不掉…别以为困了我三天,就能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