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还有蔻子,她是我的朋友。有一天晚上她来Darkness酒吧玩儿,我请她喝酒。喝多了,烦,我就给她讲了这个故事。”

马笑中在旁边插话:“没错,是有这么个事儿,蔻子也这么说来着。”

呼延云接着问:“出事那天,你从老甫家离开以后,去哪里了?把你的整个行程详细地讲一遍。”

小青说:“我没去哪里啊,然后就直接回家了。”

“小青!”郭小芬突然严厉地说,“说实话,不要撒谎或隐瞒。”

“对,你一定要说实话啊。”马笑中也补了一句。

小青的嘴唇向上一挑,歪起脸瞪着他俩,活像是一个虽然打输了架却不认输的孩子。但是,当她从他俩那有些焦急的神情中,看出隐藏在后面的是真切的关爱时,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暖流,她终于明白郭小芬刚才那句“你姐姐不在了,我就是你的姐姐”的话,绝不是客套。他们是真的想帮我、救我,和这个可恶的呼延云不是一回事。她慢慢地低下头,仿佛将充胀胸口的戾气泄掉了一些,而后抬起头说:“其实,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到望月圆去了······”

呼延云点点头:“那天晚上你有没有进过发生命案的青塔小区?”

“没有。”小青毫不犹豫地说,“半步也没有进过。”

呼延云说:“你不回家,去和青塔小区只有一坡之隔的望月圆做什么?”

小青像被突然揭开盖头的新娘,怔了怔,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是去等一个人。”

“等谁?”呼延云步步紧逼。

小青的神情一阵茫然,眼睛像寒冬腊月的玻璃窗,蒙上了一层白色的霜,整个人仿佛在刹那被冻住了。

好冷啊!

北风呼啸,吹在脸上犹如粗糙的砂纸在反复打磨,生疼生疼的,尽管戴着手套,穿着皮靴,但是脚尖和指尖依然像被竹签子戳透一般,痛到麻木。小青把白色羊绒围脖紧了紧,望望头顶黑铁般的夜空,想象着它被冻裂,一块一块地坍塌。

下了人行道,走进河岸边的一片密林,只见无数光秃秃的枝丫被悬吊在黑暗中打着晃,仿佛穿行于人体骨骼陈列馆。小青像僵尸似的直直伸出两条手臂,一面摸索着一面走,才没有撞到树干,不知多久,终于看到了坐在石凳上的阿累。他驼着背,一动不动。小青忽然害怕起来,怕他已经被冻死了,直到走到他身边时,他动了动,抖落了覆盖在脊梁上的一股沉沉死气,小青才稍稍放心。

“你等了很久了?”小青问。

“嗯。”阿累说,本来就很重的鼻音,由于寒冷的缘故,更显得板结。

“说实话,我觉得挺无聊的。”小青看着他那外凸的厚嘴唇,想起了复活岛上那些被海风侵蚀得千疮百孔的石像,突然有点怜悯他,于是稍稍把口气放缓了一些,“我一点也不喜欢做你的密探,不过,有些事硬往我的眼里撞,我就不能再装瞎子了。”

阿累的身子一颤:“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

怎么说呢?小青犹豫起来,这简直没法说出口。就在刚才,她在Darkness酒吧里弹了一会儿钢琴,去了趟洗手间。刚刚在马桶上坐下,就听见隔壁传来混合着喘息声的呻吟声。羞得她居然半天解不出小手,气呼呼地站起来,准备洗了手离开。站在洗手池边,她拧开水龙头,从玻璃镜中看见旁边的门打开了,一个“鸭子”提着裤子匆匆离开了洗手间,跟着后面出来的居然是樊一帆,嘴角挂着满足而得意的笑,跟刚吃了烤鸭似的,满脸油乎乎的放着红光,连手也不洗就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

小青惊讶极了,出了洗手间,只见樊一帆站在过道里,抱着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又矮又瘦的女人(小青猜她就是杨薇)狂笑,直着喉咙喊:“爽啊!真他妈的爽啊!”杨薇右手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在嘴里使劲咂了两下,吐出一口又粗又长的烟雾,遮掩住了脸孔。樊一帆意犹未尽地说:“还是你的招儿高,那傻逼本来说要跟我离婚的,可是我刚跟他说我怀孕了,他马上就把话收了回去,还跟他那死不了的老娘吵了一架。等他一玩儿完,他的全部家产——哈哈哈哈哈!”

“我们还是得考虑周全,加快速度······”杨薇说到一半,看见小青,立刻拉着樊一帆走远了。

小青不禁毛骨悚然,以为自己正置身于精神病院里,听两个疯子商量按照电影《烹夫》中的情节找个人来肢解后煮汤喝,赶紧走到偏僻处,给阿累拨打了手机,说找他有急事。阿累约她到水岸枫景附近那片临河的树林中相见。

现在,面对阿累,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措辞才好,想了半天才说:“樊一帆是不是跟你说她怀孕了?”

阿累从石凳上慢慢地站了起来。

“假的!”小青说,“她骗你的!”

黑暗,有如灌进墓穴的泥浆,把一切都彻底封闭。完全看不见阿累的表情,但小青能觉察到他的厚嘴唇在颤抖,像被风吹得破烂的窗户纸。良久,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向河边走去,宽厚的脊背摇摇晃晃的,像一只受伤的熊。

小青木然地跟在他的后面。

结了冰的河面,好似白垩纪以后就没有融化的冻土,寒风掠过,腾起一片波浪似的白烟。阿累站在河边,凝视着远方,本来就凌乱的头发,被吹得发了狂一般发出嘶嘶声,像受困的野兽在恨恨地摩擦着牙齿。

突然,他转过身,一双狭长的眼睛,好像蒙尘的蜡烛被重新点燃,放射出因火热而跳跃的光彩。

他说:“小青,你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