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志宝!”呼延云笑了,“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这儿瞎逛,差点买了假货,正好刘哥在旁边,怕我吃亏上当,把我拉开了,正教我鉴别铜镜呢。”朱志宝指着刘新宇笑呵呵地说,“真是太好了,我一出家门心里就发慌,有你们俩在,我什么都不怕了。”

呼延云用胳膊肘捅一捅刘新宇,刘新宇笑着冲他点点头。

“这黑漆古(古铜镜在地下埋藏太久,器表和地子受到土壤侵蚀,呈现亮晶晶的黑漆色,故名黑漆古)看着像那么回事儿,其实你仔细看……看出来了没有?颜色发浮,层次单调,黑得不入骨,所以肯定是拿化学药水儿泡出来的。”刘新宇指着铜镜对朱志宝说,“拿氨水儿或者硝酸滴在上面,再用水一冲,准保露出铜色儿来。”

朱志宝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刘新宇又拿起一面铜镜:“再看这面,上面的铜锈,是不是感觉不错?你首先要知道,铜锈其实就是矿物化了的铜盐,要是拿显微镜看,会看到它们一簇簇地长在铜镜表面,错落有致,层次感特别强。而我现在手里拿的这一面,虽然也有铜锈,但是你摸一摸试试,是不是有点刺手?用指甲一抠这‘锈’就脱落了,其实是用漆雕颜料做的伪漆皮……”

“哎哎,差不多就行了!”摊主脸上挂不住了,用一把青藤手杖哐哐地敲着一面铜盆,“您真懂行假懂行?进了场子‘见脏不洗’,知不知道?想显摆本事到别的地方去,我这儿还要做生意呢!”

“对不起,您多担待,我主要是想教这位胖兄弟练练眼力。”刘新宇一笑,把铜镜放回地摊,捡起一块玉皮子,慢条斯理地说,“这个我要了,算给您赔个不是,不过,一看就是提过油的,值不了几个钱,我给您这个数儿行吗?”说着伸出几根手指。摊主一看,无奈地说:“得嘞,您拿走吧。”

付了钱,刘新宇站起身,一边跺脚一边揉着发麻的腿问:“呼延,是不是为了杨薇那案子找我?”

呼延云也站了起来:“对,走吧,咱们找个地方聊聊。”

“我也去!”胖乎乎的朱志宝说。

这时马笑中和郭小芬走了过来,呼延云给大家介绍一番。刘新宇问去哪儿说比较好。呼延云说干脆去望月园走一走吧,刘新宇同意了,跟着他们来到普桑旁边,刚刚拉开车门,朱志宝又跟上来了,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带我一起去吧!”

大家都看着呼延云,呼延云想了想说:“那你在旁边老老实实待着,不许乱说话,不许乱跑动,还有,我们无论聊什么你都不许跟别人讲,不然下次不带你了。”

“成!”朱志宝答应得非常痛快。

开车往西,很快就回到了望月园,马笑中把车停在公园的门口,五个人下了车,望见太阳已经西斜,红彤彤地浸在大朵大朵的晚霞里,像正在洗泡泡浴。他们走进石头拱门,顺着宽大的石阶往丘陵的顶部走,旁边不断有孩子跑上来跑下去,甜甜的嬉笑声跟在空中飞似的。

终于到了石阶的顶部,绕过那个石刻的月亮公公,眼前就是圆形广场。平地喷水池正在不断地向上喷出一股股水柱,在水柱的顶端绽放开伞一样的水花,凉凉的水丝随着晚风不时飘到身上,清爽极了。一个小男孩尖叫着从水柱中间穿过,然后浑身湿漉漉地站在一个小女孩面前炫耀着自己的勇敢。郭小芬仰起脸,看到水雾中有一道清晰的彩虹,正如梦如幻,听见耳畔一声大叫,吓了一跳,只见朱志宝也从喷水池正中冲了过去,然后浑身湿透地跑回来,傻呵呵地乐着,擦着脸上的水珠儿说:“真好玩!真好玩!”

“这哥们儿挺憨的。”马笑中说。

“朋友嘛,越简单越好。”呼延云微笑着说。

“阿累就是个挺憨的人。”刘新宇叹息道,“过去我们经常来这里,特别是夏天的晚上,每人拎着两瓶啤酒,边喝边聊天,什么都聊,开心极了,他笑起来瓮声瓮气的,跟在桶里似的,直喝到醉醺醺了才回家……”

所有的人都沉默着,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和阿累就是在冥山古玩城认识的。有一年,我去地摊上淘货,看上一面宋代的铜镜,铜质、纹饰、沁子都很不错,爱不释手,但是仔细一看铭文,看出问题来了,上边写着‘苏州乌鹊桥南缨家真铜镜’,要知道宋代是很讲国讳的,太祖赵匡胤的祖父名叫‘赵敬’,‘敬’与‘镜’同音,为了避‘敬’讳,所以宋代的铜镜便称为‘照子’、‘鉴容’等等,不可能出现带‘镜’字的铭文。我认为这是一面伪制的铜镜,遗憾地想要放下,谁知旁边一个也在淘货的小伙子看穿了我的心事,低声说‘买下吧,真货,绍兴三十二年以后的’,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宋史?礼志》上记载,绍兴三十二年正月,礼部、太常寺曾经颁文,‘敬’字可以不避讳了,于是在铜镜上出现了‘镜”的字样,但是到了绍熙元年四月又重新颁布‘敬’字要避讳,所以在这中间短暂的28年里,确实有宋镜是带‘镜’字铭文的。我一问摊主价钱,摊主大概也以为这是面伪制镜,价格出得极低。我买回家仔细鉴定,确是真镜——我捡了个大漏儿!那个指点我的小伙子就是阿累。

“要知道,在古玩这个行子里,为一个铜钱尔虞我诈反目成仇的事情多了去了,阿累的举动让我觉得,这人不是‘拿玩意儿当命’,而是‘拿玩意儿当玩意儿’,他懂行、学问扎实,但是讲道义,喜欢成人之美,可交!后来我们就总约好了一起淘宝,成了很好的朋友。通过他,我又认识了蔻子、王云舒、武旭他们,有时大半夜的就来这望月园里一起玩捉迷藏,呵呵,那段日子,回忆起来真是温馨啊!

“呼延,你不知道,我还和阿累提起过你呢。”

“我?”呼延云有些惊讶。

“对啊。”刘新宇点点头,“我把你的那些推理的故事告诉他,他特别喜欢听,还说其实鉴宝也是一种推理,不仅要有丰富的学识、敏锐的头脑,还需要超乎常人的冷静和缜密,总让我哪天把你拉过来一起喝酒聊天,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

呼延云望着地上渐渐黯淡的一片树影,没有说话。

“他结婚的时候,我去了,婚礼搞得特别排场,但是我当时就有两种感觉,一是那个新娘跟他不是一路人,二是他其实并不快乐。

“婚后,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找我,突然有一天,他打电话给我,声音沉重得像灌了铅似的,约我晚上出来聊一聊。我们就在这个圆形广场见面,我发现他的气色非常非常差,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说他得了绝症。我震惊极了,问他具体得的是什么病,他却坚持不说,只讲自己时日无多,搬到叠翠小区和他妈妈一起住了。我问他为什么不在水岸枫景自己的家里住,他沉默了很久才说,他妈妈怕樊一帆照顾不好他——可是我知道他在撒谎,理由绝不止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