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呼延云问,“我想你是知道那面透光镜在哪里的。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拿它?后来又为什么想把它变卖给武旭呢?”

沉默了很久很久,小青才慢慢地说:“阿累和我最后一次见面时,说要送一面镜子给我留个纪念,我不要,跑掉了。几天后收到了他的一条短信,告诉我他把一面镜子放在某个地方了,我可以随时去拿。他去世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恍恍惚惚的,根本就忘记还有镜子这么一件事了,等到我想起来时,就有好多人来问我透光镜的事情。我开始还没觉得那是什么了不起的镜子,后来才知道那是阿累家珍藏的镜子中最珍贵的一面。我怀疑阿累给我的不是透光镜,他干吗要把那么宝贵的镜子给我?可我又怕万一真的是,会被那些人偷走或抢走。所以我干脆就不去动它了。”

她停了停,接着说:“出事的前两天,蔻子到我们酒吧来玩儿,告诉我说小萌要走了,我说那阿累的妈妈谁来照顾呢?她说阿累的藏品和钱都归了樊一帆,属于他妈妈的财产也被孙女士占有或变卖干净了,钱都进了她的腰包,一分都不肯拿出来支付小萌的保姆费——那个孙女士真是禽兽不如!恨不得她姐姐早点死了,好继承叠翠小区的房产。小萌挣不到钱,离开是理所当然的。我想起阿累的妈妈坐在轮椅上的样子,太惨了,就决定把透光镜卖掉,应该能卖一大笔钱,足够养活阿累的妈妈了。于是,武旭来问我透光镜的下落时,我就约他出来谈一谈价钱,谁知那天晚上没等来他,倒撞见了蔻子。我有点心虚,就跑掉了……”

“说来说去,透光镜到底在哪里啊?”马笑中忍不住问。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呼延云说。

车子在望月园门口停下,立刻就有两个便衣走了过来,向马笑中敬礼:“所长,我们是司马队长的手下,奉命封闭这个公园,24小时值守,请您指示!”

马笑中挥了挥手,让他们继续执勤,然后和呼延云、小青、郭小芬一起,沿着宽大的石阶走到了丘陵的顶部。已经是晚上9点钟了,被封闭的公园里一片寂静,连虫鸣声都听不到。无论是草丛、灌木丛还是树林,都像是黑暗生发出的毛皮。不远处,青塔小区的6栋高楼默默地耸立着,楼的间距似乎比往常密了一些,像一丛因为经历了死亡而石化的珊瑚。

呼延云站在圆形广场的中间,仰起头,只见一片又一片黑浊浊的云,密布着,在云与云的缝隙之间,露出深蓝色的天空。

他看了小青一眼,小青也望着他。他从她的目光中,得到了允许。

他说:“刘新宇曾经告诉过我,说阿累立下遗嘱,把透光镜赠送给小青之后,就来到望月园溜达了一圈。我体会阿累的心情,他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他更清楚樊一帆和小萌在密切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难得能有一个自由行动的机会,这个机会他绝对不会放过,他要做的,就是把透光镜藏在他行动的范围内。我们来看一下阿累那次出行,很简单,从家到望月园而已。家是不可靠的,樊一帆、小萌,还有自己的小姨孙女士,都虎视眈眈盯着透光镜,为此不惜把房子拆掉。因此,阿累只会把透光镜藏在一个地方,那就是望月园。”

“望月园?”马笑中茫然地看了看黑黢黢的四周,“阿累把它埋在什么地方了?”

“阿累是文人,而且是个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很深的文人。”呼延云说,“这样的人,往往有着质朴的性情和高深的智慧,老子说: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藏东西也一样,最高的境界就是‘不藏’。”

“不藏?”这下子连郭小芬都糊涂了。

呼延云点点头:“阿累知道,樊一帆和杨薇她们在他死后找不到透光镜,一定会怀疑他把它藏起来了,而他最后一次单独外出去过的望月园,是最可疑的地方,肯定会挖地三尺地寻找。因此,把它埋起来或者藏在任何地方,都是不安全的,倒不如大大方方地亮出来,谁会想到自己天天看得见摸得到的东西,竟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你越说越玄了……”马笑中搔着后脑勺说,“你不如把它拿到我眼前看看更靠谱。”

呼延云从腰带上摘下随身携带的Buck石阶纹木柄折刀,轻轻打开,锋利的刀刃在黑暗中闪烁出一道寒光。他走到题为“科技史话”玻璃钢仿铜浮雕前,找到“中国古代科技”那一部分,指着一组仿西汉的圆形瓦当说:“第一次看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怪,五个瓦当上所绘图案各不相同:青龙为木、白虎为金、朱雀为火、玄武为水,围绕着中间这个代表土的黄龙,这没有错,恰恰是一个完整的五行。但是问题在于,在中国古代的图画和雕塑中,中间这个黄龙很少跟其他四神同时出现,以至于好多人口头上一说都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个黄龙。从整组浮雕的粗陋程度上看,我实在想不出设计师为什么要在这几个瓦当上全面、细致地体现中国传统文化,所以我断定——”

他一面说,一面用刀在黄龙瓦当的后面用力一撬,只听咔吧一声,瓦当应声而启,稳稳地落在了掌中:“这就是天下人都在苦苦寻觅的透光镜!”

马笑中和郭小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呼延云把那瓦当放到石刻“月亮公公”的基座上,让马笑中拿手电照着,用刀小心翼翼地揭开最上面的一层雕着黄龙的铜质:“阿累先在透光镜的上面覆了一层保护性的石蜡,然后在正面和边缘覆了一层薄薄的铜片,铜片雕上一条黄龙,背面则涂上胶,紧紧贴在那四个瓦当围绕的中心。由于整组浮雕是玻璃钢仿铜的,所以贴一面真铜的瓦当雕塑,谁也看不出来。小青被朱门掳走,我马上飞奔到这里,就是要看看这个瓦当还在不在,只要它还在,小青就是安全的,绑架者拿不到透光镜,绝不会害她性命……咦,这是什么?”

透光镜背面的蜡刮掉以后,露出了两片对折的纸。

呼延云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阴沉,郭小芬上前问:“是什么啊?”

他低声说:“阿累的遗嘱,还有一封给小青的信。”

小青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

呼延云平举起手臂,两张纸捏在他的指间,蝉翼一般。他轻轻地呼唤道:“小青,阿累的遗嘱,还有一封给你的信。”

一步一步,小青艰难地走到他的面前,接过那两张纸,哆哆嗦嗦地拿到眼前,借着马笑中手电筒的光芒一看,一张是阿累的遗嘱,上面写着把他的遗产分成三份:水岸枫景的房子和大部分收藏的铜镜都留给他的妈妈;留100万元给樊一帆;最后一份是100万元和那面家传的透光镜,留给小青。下面有阿累以及见证人刘新宇的签名。

另外一张,上面有一行字,很短——

小青,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