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禅师听得银眉一耸,「那你们为何不同选奉一门一派,作为比试斗技之地,以俾不侵害良善安宁?为何不共奉一处,当作争胜试艺之所,而不致干扰无辜的百姓平民?」唉,「张炭就又数了一口气,他觉得现在的感触良多,就像他另一个结拜兄弟张叹一样,」武林中人年年就为了争这个,不止打了多少仗,死了多少人,害了多少命,但仍推举不出一个皋来。你们出家人,又可不可以破除成见,只公奉一寺一庙一法师为万法之家,万佛之神呢?

「老林禅师无言。张炭反问:「你不是元十叁限派来的?」

老林禅师:「元十叁限?他的师兄天衣居士倒是与我是方外之交,好久没见了,他也会来吗」张炭轻吁了一口气:「不是就好。」

老林禅师:「可是你们不该赶走我寺里的弟子。」

张炭咋舌:「我是为他们好/这儿就要发生格斗了,他们若不走,必有伤亡。」

老林禅师慨然道:「我说过,你们杀你们的,江湖事别扯到佛门清净地来,」张炭:「举世皆汤,浪涛翻天,遍地洪流,那还有清净之地:「老林禅师:「可是你们任意毁碎佛门空物,还是得要赔偿的。」

张炭笑道,「哦,原来是为了这个,赔,赔是一定赔的。」

老林:「你现在有没有银子白。」

张炭:「现在就要赔白。」

老林:「不然我怕你溜了。」

张炭:「我的信用竟是这般差劲」老林:「你这小子眼贼忐忑的不是好路数,为啥我要信你」张炭啐道:「好个出家人:你到底要我赔多少」老林:「不多。」

张炭:「说个数目吧。」

老林伸出了两只手指。

张炭又舒了一口气:「两两银子」老林叫了起来:「甚麽」张炭慌忙改口:「二十两银子」老林气得吹胡子 眼睛。

张炭也讶然了:「谁道竟要两百两银子不成口就这些泥塑的玩意儿:…」

「甚麽玩意儿?这都是梁武帝时圣传的宝物,价值连成,佛门宝器…:「」好,好,你总不成要两千而银子吧「」不,不是两千两:「老林禅师连忙更正,」是两万而。我要用来修葺本寺,广造功德,顺此儆戒你们这干动辄就在佛门之地动武的江湖人|。「张炭张口结舌:「你这出家人……何不去做生意……干脆,去打家劫舍算了老林禅师居然咭咭一笑道:

「谁教你们不问先行劫寺夺嘲,毁碎了宝器法物,老衲要你们怎麽赔都不为过了|。」

「你这家是老林寺吗?」张炭的眼到处找寺里的扁牌:「我看是谋财寺。」

老林和尚撷下了戒刀:「你给是不给:「张炭摊开双手,惨笑道:「我现在那有那麽多银子白。」

「没有银子,」老林和尚道:「银票也行。」

张炭发了狠道:「好,赔就赔,谁教我们理亏在先。但我只有答应你:我会赔:银票我也不足。君子重然诺,你信是不信?」

老林和尚鹫眼一翻,道:「你是谁人,为啥我要信你?你要我相信件,凭甚麽」张炭是张叁爸之义子,年纪虽轻,在江湖上辈份其实甚高,他本来正待说出自己师承来历,但回心一想,他一向不仗恃师承先人名头闯荡,他认为大丈夫真汉子要扬名上万,轨该靠真本领,而不是仰仗自己有甚麽父母、师承、朋友,何况,对他而言,出不出名,并不重要,他只顾和一些好玩的朋友做好玩的事,跟知心的兄弟做对得住良心的工作。

於是他说,「我姓张,名炭,外号」饭王「,只会吃饭,大和尚你信得过就信,信不过便冰。我占你和尚庙,本无恶意,只不欲牵累你寺里的弟子,可是到头来还是把贵手搞得一团砸,这是我不对。既然我不对在先,你说赔多少就多少。钱,我现在没有,日後总是记得还你,你信最好,信不过,便任凭你处置,但不是现在。」

老林和尚斜看眼打量张炭:「为甚麽不能现在就处置你口。」

张炭照实回答:「因为现我要打架。」

老林和尚喟道:「人在江湖,一定打架,看是文打武打,心战还是力战而已,你是为啥而打白。」

张炭道:「为朋友、为伸张正义、也为了铲除国贼而战。」

老林和尚摇首不已:「这样听来,你是输走了。」

「为甚麽:「」通常真的是为了这麽伟大的目标而战的人,都一定会输得很惨,少有胜算。「」也罢,输就输吧,「张炭说,」人生里,有些仗,是明知输都要打的;有些委屈求全、忍辱苟活的胜局,还真不如败得轰轰烈烈。「老林禅师略带讶异,」看你的样子,非常圆滑知机,没想到像你这种聪明人,想法也那末古板得不可收拾。总有一天,你会给竹这种性恪累死。「张炭一耸肩道:「死无所谓,我只怕抬也做不成、甚麽也做不到便死了,那才教人遗憾。」

老林笑道:「老衲没看错,聪明人总是知道自己该做甚麽,不该做甚麽的,但一个真正有智慧、大智大慧的人,还知道去做一些不该做但却必须做下必须做而本不该做的事。看来,你果真是许笑一的人。」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天衣居士。

「既然你肯赔钱,又是天衣居士的人,老衲也不妨买一送一,赠你叁言两语;」老林和尚鹫眼里闪动看介乎於奸滑和慧黠的锐芒,「你们在这儿所作的一切,都是幌子,到头来,还是白做了。」

张炭因心悬於战友蔡水择的伤势,本不拟多说,忽听老林和尚这样说,大为讶异,诧然间:「怎麽?」

老休喟然道:「我以前也是啤叱风云的大军将。」

张炭道:「我看得出来。」

做过大事的人的气派是不一样的,常人要装也装不来,既然有了要掩饰也掩饰不掉。

老林以一种怀想公瑾当年的语调道:「的确,两军对垒的时候,双方寸土必争,奋勇杀敌,一寸山河一寸血,但对两方主帅而言,只一句话、一点头、一个错误的判断,就可以把千里万里辛苦得来的江山尽送於人,生死肉搏的是旗下的壮士、麾下的勇士,但闲坐帐中、把酒挥军的是主帅。军士虽勇,但仍得要有个好将军,才能有胜局,才打下胜仗。张炭冶哼道:「天衣居士并非安坐帐中,他可比我们都身先士卒。」

老林道:「我知道。他不是那种要人为他送命的人,如果他是,他早已安然当成了朝中江人了。」

张炭道:「你知道就好,这儿没你的事,我照赔钱给你就是了,」老林道:「可你却知不知道,天衣居士是把你们诳来了」张炭一楞,随即怒道:「你少挑拨离间:再这样,我可把你当作是蔡京一伙的|。」

老林笑道:「你别误会,老衲绝没意思要破坏你对天衣居士的崇敬之情,老衲只是说,你以为你们这样做,把事情都揽在身上,开得愈大,能一时拒敌,就可以引来敌方主力,让许天衣可以安然渡咸湖,入京杀蔡京,是不是?」

张炭倒吸一口凉气,知道这出家人决不是贪财那麽简单,当下暗自提防,随时准备出「随时准备出手攻击」/其实这个意念一生,人就在备战状态。

该攻击他那一处是好呢?

眼睛?

不,人残毒了。

睑部?

不行,也太直接了。

胸口?

不能,攻不进的。

下部?

不可以,太卑鄙了。

张炭突然发现了一点:无论甚麽部位,自己都找藉口,无法进击,其实有两个原因一是理不在己方。

有些人,一旦师出无名,动手无理,便下不了杀手。

这种人,世称之为侠者。

至少张炭现在的心态便是如此。

一是对方太厉害了。

老林和尚看来毫无防守。

但他每一处要害都已先行封死。

张炭根本攻不进去。

他攻不进。

也不想攻。

所以他只防范。

并没有立即动手。

只间:「你怎麽知道」老林和尚双眼精光四射,忽尔问他:「你刚才想杀我」张炭答:

「不是。我只是想向你出手。」

「为甚麽没下手」「因为理不在我。」

「还有别的原因吗:「」因为我还找不到你的破绽。「」为甚麽你想向我下手?「」因为你不只是这儿的主持,你知道那末多,说的那麽多,必有图谋,难保不是蔡京一党的人。

老林和尚的眼神昭昭的望了他一阵子,才哈哈笑道:「你错了,我告诉你那麽多,正因为是含在你的诚实:「」诚实…「」还有谦逊,「」谦逊:「张炭忘了自己几时有谦虚过:何况,在这诡讹万变的武林中,说一个人」诚实「其实往往就是在骂他」老实「。而要在这翻覆无常的江湖求存,最最要不得的就是人」老实「。」你明明是「天机」龙头张叁爸的义子,但你刚才受我多次逼迫讨钱,你都没亮出这字号来。能不以家底长辈炫示以人,在危困时仍能有这等操持,这是谦逊。「张炭奇道:「这事跟我乾爹无关,是我搞砸了您的寺庙,我那有颜面搬他老人家出来」「你刚才因疑虑而想对我动手,你也直认不讳。」

张炭率然道:「那我的确是想向你偷袭动手啊|。」

老林道:「便是这样,所以找告诉你,其实,元十叁限根本是来了这儿。」

张炭一震:「甚麽」老林道:「不但是他,连天衣居士和你其他的战友,全都在甜山决一死战。」

张炭错愕:「你怎麽知道我不相信|。」

老林道:「其实理由很简单,依许笑一的性子,绝对不会置他的门人、徒弟、友朋不理“他这种人,就算牺牲一子得入京,他也不干。他在这儿派了几个人来」张炭略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老实话:「四个。」

老林道:「他带走几个帮手」张炭一咬牙:反正都说了,那就说清楚好了,要是这老林大师稍有不轨,他就拼死也得把他制住了活出老林寺。

「五位。」

「总共十人?」老林更老肯大定的说:「许笑一决不会为连自己在内的六个人来牺牲掉你们四个人的。他不是这种人。我说的话你可以不信,但不信是件自己的损失。你不懂天衣居士,但元十叁限可对许笑一的性情了如指掌。」

张炭开始有点恍然:「你是说:你猜得到天衣居士不会牺牲我们,元十叁限当然也猜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