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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来!”张士诚闷声道,“我看看你能问什么问题!”

  “好嘞!”陈标开开心心蹦跳进张士诚的书房。他如此不稳重的模样,让张士诚再次产生怀疑。

  这人真的是陈标?

  这人真的是陈标。

  当陈标将他事先准备好的问题,以及自己思考的对盐政的改良措施拿出来后,张士诚内心被极大触动。

  他深深看了陈标一眼,最终什么都说,只是回答陈标的问题。

  一日、两日、三日……整整十日的时间,张士诚每日都和陈标见面闲聊商讨。他的表情鲜活起来,好像重新找到了生存的希望。

  十日后,张士诚道:“我知道的就这么些,没有可以告诉你的事了。”

  陈标叹了口气:“嗯……你有什么想让我给皇上带的话吗?”

  张士诚想了想,问道:“我的两个幼子可以拜你为师吗?”

  陈标道:“我回去问问!你、你先别死啊。”

  张士诚笑了笑:“嗯。”

  陈标赶紧回去给洪武皇帝写折子,朱元璋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陈标写的折子,当夜去见张士诚。

  朱元璋背着手:“你真的要让你儿子拜标儿为师?”

  张士诚道:“怎么,不肯让我儿子待在你儿子身边?”

  朱元璋挑眉:“你怎么发现的?”

  张士诚道:“你维护陈标的模样,和我维护张士信很像。除非骨肉至亲,否则怎么可能费这么多心思。”

  朱元璋勃然大怒:“放屁!别把我家标儿和你那蠢弟弟比!我同意了,你要死就死吧,看我家标儿怎么把你儿子养得不认你!”

  张士诚道:“挺好,别认我。”

  也别学我。

  朱元璋离开后第二日,张士诚与妻子刘氏、两个幼子说了遗言,将妻子和幼子托付给已经投降朱元璋的自己旧将,然后自缢身亡,终年四十七岁。

  张士信大为难过,要接长嫂和侄子回自己家。

  他现在继承了张士诚的政治资产,被封为伯,在应天有很大一栋宅子。

  张士诚颠沛半生,在平江坐稳了一方势力主的位置后,才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妻子,因此两个儿子才如此年幼。

  张士信很愿意替长兄照顾嫂子。

  刘氏似乎也认命了。她将两个幼子留给张士诚旧将后,独自去张士信家居住。

  张士信给刘氏单独安排了院子,拍着胸脯道:“嫂子有何需要,尽管吩咐!”

  身穿素服的刘氏摇头,眼角垂泪,柔弱可怜:“小叔,我无甚需要,只有一事想要询问。”

  张士信道:“嫂子尽管问!”

  刘氏抬起头:“士诚去了,你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她声音很轻,一边说一边朝着张士信靠去。

  张士信还以为嫂子投怀送抱,十分高兴张开手臂,待胸口一痛,才意识到刘氏在说什么。

  当张士信的仆人听到声音进门时,刘氏正跪坐在地上,手中短匕一下又一下地扎进张士信已经断气的身体里,表情平静又漠然。

第154章 羞耻的志向和后续

  刘氏还是为张士诚殉情了,殉情前刺死了张士信。

  陈标很不能理解。

  刘氏恨张士信很正常,想杀张士信也情有可原。陈标不能理解洪武皇帝已经给了刘氏活路,刘氏怎么狠心抛下幼子离去。

  就算把幼子托付给其他人,哪有自己带孩子更好?

  不过陈标转念想到了自己前世母亲的话。

  女人为什么非得被孩子捆绑?

  有的女人事业为重,有的女人爱情为重,有的女人孩子为重。除了重要的东西,其他都是附属品。

  不止女人,男人也一样。

  旁的人或谴责或赞同,并无意义。

  就算张士诚在刘氏之前有侍妾庶女,娶了刘氏之后也有美貌妾室,刘氏就乐意为张士诚殉情,她开心就好。

  只可怜了刘氏和张士诚那一双幼子。

  陈标可怜一下就过去了,如何处理刘氏杀张士信后殉情的舆论,如何扶养张士诚一对幼子,那是洪武皇帝的烦恼。

  “我们家只是普普通通连功臣榜都不一定上得去的小勋贵而已,让大人物操心去。”陈标道,“爹,娘,你们可别强出头。哪怕我答应张士诚教导他家一双幼子,那也只是同意让他们进书院,可没打算帮他带孩子。”

  马秀英叹气:“娘知道。你还是个孩子,怎么能让你带孩子?娘只是有些惋惜。”

  刘氏那么有血性有勇气,怎么就被张士诚糊了眼?

  为此事焦头烂额的朱元璋听了陈标的“风凉话”,差点心里不平衡,让陈标参与此事。

  还好他慈父的一面占据了上风,没做出这么可恶的事。

  朱元璋苦笑:“当然不会让你带孩子……带我们家之外的孩子。”

  陈标撇头,瘪嘴道:“对啊,我还是个孩子,我还帮皇帝带勋贵的孩子。皇帝陛下真是会压榨人。怪不得后世那么多人写诗文骂他。是我,我也偷偷骂。”

  朱元璋:“……”他根本没想让陈标带孩子,而是让这群人帮助陈标啊!

  朱皇帝委屈!

  马秀英瞥了朱元璋一样,道:“没错。那个皇帝确实该被骂。他们不听话,你就该把他们撵回来。就算是皇帝也没话说。他难道会这么不要脸,真的让你这个孩子去带孩子?”

  朱元璋:“……没错。”

  朱元璋自我催眠,我儿子和我夫人骂的都是皇帝,和我陈国瑞有什么关系?

  陈标叹气:“第一批学生就相当于我的入室弟子,和应天官学其他学生不一样。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算我年纪小,这些学生作恶,难道我这个当老师的名声不会受牵连吗?就算我不在乎我的名声,我也在乎……”

  陈标突然愣住,然后挠了挠脸颊,表情有些羞恼:“总之,能教就教,教不了就断绝师徒关系,绝对不能纵容!”

  朱元璋好奇:“标儿,你话还没说完呢。你也在乎什么?”

  马秀英也十分好奇。

  陈标孩子气地耍无赖:“没什么!”

  朱元璋立刻制住陈标:“嗯?有什么瞒着你爹你娘?不说不准走,看我挠痒痒攻击!”

  陈标狂笑着挣扎,大声求助:“娘!娘救命,哈哈哈哈!混蛋爹住手!”

  马秀英等父子二人玩闹了一会儿,才制止朱元璋:“好了好了,儿子大了,有点不想告诉父母的秘密正常,别什么都想知道。”

  朱元璋松开手,捏了两把陈标仍旧手感极好的脸颊:“他刚不还说自己是个孩子,现在就长大了?”

  陈标嘟囔:“也不是什么不想告诉你们的秘密,只是说出来有点尴尬。”

  朱元璋道:“你别说了,再说我真的会好奇。”

  陈标拍打了两下朱元璋捏他腮帮子的手,让混蛋爹把爪子挪开:“别好奇了,我说。”

  朱元璋瞪大眼睛,像个傻憨憨一样等待着什么东西能让自家儿子羞恼得脸都胀红了。

  陈标没好气道:“我不在乎名声,也在乎、在乎……”

  陈标的声音越来越小,脸颊也越来越红,连额头和耳根都红了,整张脸变成一颗熟透了的大苹果。

  “在乎可能被他们祸害的无辜百姓。”陈标支支吾吾,“我教会了他们本事,他们用这些本事作恶怎么办?所以能教就教呗,教不了断绝师徒关系。”

  陈标心底的那些小自私又冒了出来。

  我尽力教导了!如果他们还做坏事,只要我断绝了师徒关系,就和我没关系!我不会为他们祸害的人愧疚!

  陈标越想越理直气壮:“没错,就是这样!”

  朱元璋和马秀英对视一眼,疑惑道:“可是标儿,你这话有什么值得尴尬的地方吗?你脸都红透了。”

  陈标红着脸道:“说什么我在乎黎民苍生,你们不觉得很羞耻吗?”

  朱元璋看向马秀英:“会吗?”

  马秀英露出困惑的微笑:“不会啊。”

  陈标解释:“为了黎民苍生啊!你们不认为这种口号很中二很羞耻吗!”

  朱元璋道:“中二是什么意思?但怎么会羞耻。有这种志向很正常,也很好啊。”

  马秀英摸了摸儿子发髻上炸出来的毛毛:“是啊,标儿有这种志向很好,为什么会羞耻?”

  陈标:“……”

  咦?不羞耻吗?不尴尬吗?不中二吗?

  陈标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在想,难道是自己穿越者的思想再次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主流思想,其实在这个时代喊“为了黎民苍生”的口号是很正常的事?

  陈标难得回应天一次,在大明建国后汇聚应天,在中央朝廷做官的几位大先生都来拜访。

  连叶铮都回来当了户部尚书。

  “我老了,有些走不动了。以后陈启和薛知默跟着常元帅去屯田。”叶铮笑道,“其实我倒觉得常元帅很适合当这户部尚书。只是把常元帅留在应天,太暴殄天物了。”

  常遇春这块“屯田元帅”金字招牌,是叶铮倾尽自己所学的心血结晶。叶铮当然希望物尽其用。

  陈启和薛知默是叶铮的大弟子和三弟子。陈启协助常遇春屯田;薛知默负责耍嘴皮子和笔杆子,让常遇春的的行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两人已经配合十分默契,叶铮放心让他们出师,跟随常遇春左右。

  对事功学派的人而言,地位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做事。和包袱款款去北平帮陈标的陈麟一样,二人很满意自己如今的官职,并不想回朝廷当高官。

  他们二人准备协助常遇春,分田屯田的脚步走遍整个大明。

  虽然常遇春不是很想。但洪武皇帝说常遇春想,常遇春现在攥着圣旨抓紧时间陪家人,之后会北上看看长女和长子,顺便去屯田分田和劳动改造营做技术指导。

  其实北边有陈标,不需要常遇春出马。

  但北方百姓天天听戏听评书,对屯田元帅常遇春很好奇,向知府陈标请愿,也想接受屯田元帅的教导。

  北平的百姓与其说是相信常遇春会给他们带来希望,不如说想要“追星”。

  朱元璋很高兴,立即同意常遇春去大明所有他还没有涉足的土地都走一圈。

  常遇春:“……臣真是谢谢你了,陛下!”

  常遇春第一次对朱元璋的忠诚产生了动摇。他每天晚上搂着蓝氏睡觉的时候,都在思索,自己投靠朱元璋这件事,是否真的正确。

  当然,理智上告诉他绝对正确。但他就是难免生出消极的想法。

  陈标乐呵呵准备和常遇春一起回北平,然后在北平城门口打出“欢迎常元帅莅临北平进行技术指导”的红色大横幅。

  那时候常叔叔的表情一定会很扭曲吧?陈标心中坏笑。

  “唉,我也想和你一起去北平。”王袆还是那副潇洒的模样,“中书省每日案牍劳形,真没意思。”

  刘基道:“皇上有意将你培养成副相,你还觉得没意思?”

  王袆道:“没意思就没意思。要不我俩换换?”

  刘基斩钉截铁道:“不换!”

  刘基现在只当了个御史头子,负责监督百官、以及给朱元璋挑刺。

  但他现在的工作不是挑刺,而是终于开始筹办他心心念念的“大明学宫”,组织一场文人的辩论战。

  刘基作为主办人员,也会亲自下场带动气氛。他已经准备了许多文雅的骂人之词,希望自己能重现陈标的奇迹。

  去中书省给朱元璋收拾天下这乱摊子,哪有和天下文人论战有意思?

  刘基早就看那群看不起朱元璋却又想来大明做官的捏鼻人不爽很久,此次一定要挫挫捏鼻人的锐气。

  王袆冷哼:“小气。师兄,你也不说说他!”

  刘基道:“季师兄和朱允升先生年纪大了,你师兄准备接他们的班,去军营为军士们启蒙。只有你一个人被留下来。”

  王袆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宋濂。

  宋濂报以儒雅一笑:“是季先生和朱先生的推举。”

  王袆立刻拉着叶琛道:“怎么叫我一个人!还有叶景渊陪着我!叶景渊兼任史官,难道他还能离开应天?!”

  叶琛把手臂从王袆手掌中抽出来,理了理袖子,道:“我确实想留在应天,只是甘肃和山西已定,主公让胡大海镇守河套,他非把我要过去帮他治理河套,我也很无奈。”

  叶琛叹气。他也不想啊。但胡大海一哭二闹三上吊,说自己学识字都困难,怎么当得好一方父母官。就算不为了他,为了河套饱受大元摧残的百姓,叶琛也得去帮他。

  胡大海认识了几百个字,勉强能自己磕磕绊绊读书之后,别的没学会,给人套高帽子的本事越来越熟练。

  王袆瞠目结舌:“只剩我?”

  众人点头。

  刘基道:“这是好事。中书省怎么能有好几个同一地的高官?小心皇上把我们当乡党一锅端。”

  王袆:“……这和你们只留下我在中书省案牍劳形有什么关系吗?”

  众人微笑。

  浙东几人在那里欺负起年纪最小的王袆。准备过几年就致仕的朱升和李善长深深叹了一口气。

  陈标疑惑:“朱先生,李叔叔,你们叹什么气,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有我可以帮忙的吗?”

  季仁寿笑道:“你还真能帮忙。他们俩看江南人杰地灵,能人辈出,正感慨北方文教不盛。”

  陈标了然。

  虽现在大明官场上暂时还没出现乡党,但人皆有私心,见着朝中高官皆是南方人,朱升和李善长心中难免感伤。

  季仁寿又道:“朱允升和李公的担忧也是我的担忧。朝中不可被一方人占据,官员所在地域必须平衡,否则不是好事。”

  同一地的大臣难免同气连枝,做事有所顾虑;皇帝见朝堂被某一地文人所把持,肯定也会生出忌惮之心。这对朝堂、对他们这些大臣本身都不是好事。

  陈标道:“大元科举取士的时候不少进士都是北方人,若论文教,北方不一定比南方差太多吧?”

  李善长苦笑:“元人忌惮南方,南方取士较少。北人儒士几乎都被元朝廷吸纳,让这些人立刻在大明为官,就算皇上不介意,他们自身也要为操守德行犹豫一二。”

  陈标完全没想到这一茬,经李善长解释后,才意识到文人要脸,立刻另投他主很难,也难以被信任。北方的书香门第官宦世家,恐怕要到下一代皇帝,才愿意出仕。

  陈标挠头:“真麻烦。还好和我没关系,让皇上去头疼,我相信他一定有办法!”

  连浙东几个文人都停止了内斗,盯着陈标默默无语。

  陈标疑惑:“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刘基道:“没有不对。确实,让皇上头疼去。他已经是皇上,这等国策,该他好好思考。”

  陈标使劲点头:“就是嘛。”

  宋濂问道:“标儿,如果是你,你会如何做?”

  陈标道:“不知道呀。这么麻烦的事,我才不会去想。”

  说完,陈标还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假装自己脑袋空空无也。

  宋濂无奈,但也不好继续询问。

  他们转移话题,说起近些日子应天城中众人谈论最多的事。

  那自然是张士诚夫妇双双自尽,仅留下一对幼子的事。

  说起这个,刘基又忍不住满口抱怨:“皇上他简直……唉,乱来!”

  陈标立刻竖起耳朵:“怎么乱来?”

  李善长问道:“你爹没和你说?”

  陈标道:“我爹最近都不着家,不知道在忙什么。”

  众人心道,忙什么?当然就是忙这件事。

  张士诚的待遇倒是简单,朱元璋准备以国公礼在应天葬之。

  刘氏就很不好处理了。

  张士诚的旧将认为刘氏对张士诚坚贞不二,应该与张士诚合葬。至于杀张士信,刘氏认为张士信害死了张士诚,为夫报仇没什么问题。且张士信单独进入刘氏房间,说不定是图谋不轨,刘氏自卫而已。

  但张家宗族和大部分文人都认为刘氏不该与张士诚合葬。

  首先,刘氏居然答应住进张士信府中,即便是为了报仇,也是以色相诱惑张士信,减轻张士信的警惕。刘氏诱惑张士信,就已经是背叛了张士诚;

  再者,张士信开城降大明,是大明功臣。刘氏杀了大明的功臣,是罪人,罪人怎么能以礼待之?那以后谁还敢降大明?

  第三,张家这一代只剩下张士信,张士信还是张士诚最疼爱的弟弟,刘氏杀张士信只是为了泄私愤,有违张士诚的心愿,也让张家陷入了危机。

  张家宗族闹得最厉害。他们跟着张士诚过了这么多年优渥日子,早已经习惯人上人的生活。张士信降了大明,当了大明的高官,他们仍旧能过好日子。现在张士诚和张士信都死了,难道让张家宗族重新变回泥腿子不成?

第155章 好皇帝不断家务事

  张家恨透了刘氏。

  而对于大明朝臣来说,张士诚夫妇二人惨烈还是壮烈并不重要,也不关心。他们需要非常冷静地评估这件事对大明朝堂的影响。

  当然,他们没有一个人认为张士信不该死。张士信死的时候,很多大明将领都喝了一大坛酒偷偷庆祝。

  谁愿意和张士信那个恶心家伙共事啊?!

  只是张士信确实是打下平江城的第一功臣(想起这件事,大明将领更加恶心,更加认为张士信该死),刘氏刺死张士信虽然痛快,但他们在朝堂上只能站在正确的一方,不能快意恩仇。

  不过他们也不想如张家的愿,折辱这个替他们除掉了一个恶心同僚的刚烈女子。所以他们折中建议,为刘氏另外安葬。

  但朱元璋是什么人?

  陈标之前说,他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事,但事就一定要按照正确的做吗?

  朱元璋是陈标他爹,在任性程度上,他是妥妥的大陈标。

  刘氏杀了大明的功臣固然不对,但我觉得很痛快,所以就想满足刘氏的愿望,让她和张士诚合葬。

  至于张士诚心里怎么想,他还能从坟墓里爬出来找我算账不成?

  我连活着的张士诚都不怕,还怕一具被我逼得自杀的张士诚尸体?

  于是朱元璋下旨,张士诚本想将刘氏和幼子托付给张士信,张士信和刘氏商议之时却试图对刘氏图谋不轨。刘氏反抗时不小心将张士信杀死,自己也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一命抵一命,够了。

  张士诚和刘氏伉俪情深,理应合葬;张士信和刘氏之事乃是张士诚家事,清官难断家务事,好皇帝也难断家务事,他就不管了,让张士诚自己去处理。

  张士诚、张士信和刘氏同去了地下,现在肯定已经团聚。张士诚一定能处理好他的家务事,就不用大明朝廷担心了。

  于是,朱元璋追封张士诚为吴国公,刘氏为吴国公夫人,张士信仍旧是那个归义伯爵位;张士诚与刘氏合葬主墓,张士信陪葬一旁,不单设陵墓。

  朱元璋假哽咽道:“三人葬在一处,定能很快在九泉下相遇。要弟弟还是要夫人,让张士诚自己选吧。”

  朱元璋圣旨一下,所有人脑袋里都只有两个字,“离谱”!

  陈标也目瞪口呆:“皇上、皇上他……”

  刘基道:“荒诞!”

  李善长道:“头疼。”

  季仁寿叹息:“乱来。”

  朱升闭上眼不想说话。

  宋濂道:“皇上应该和我等商量,好歹将圣旨润色一番。”

  王袆耸肩:“习惯就好。我倒是认为很解气。”

  叶琛扶额:“陛下总爱给史官增加难度。”

  只有叶铮一边叹气一边笑而不语。

  陈标细思之后,道:“其实也没什么。现在天下平定,基本不会再有什么降将了。皇上觉得痛快,一点小事而已,由着他呗。再者,刘氏能与张士诚合葬,安抚了张士诚旧将。说不准皇上一时痛快,才是利益最大的选择。”

  众人皆更无语。

  好吧,太子居然也这么想?利益……唉,也行。

  其实不行也得行。朱元璋都下了圣旨了,他们还能怎么办?

  宋濂叹气:“主公已经当了皇上,事事仍旧以利益为先,这不太好啊。”

  陈标摇头:“正因为当了皇帝,主公才更应该事事以利益优先。以主公的性子,他的利益就是大明的利益,大明的利益就是百姓的利益。为了大明和大明的百姓的利益,他不能是端方君子,道德完人。道德圣君无法治理好一个国家。”

  别说宋濂,连其他文人都皱起了眉头。

  若不是他们相信陈标的品性,现在已经骂人了。

  陈标知道他们不能理解。他本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但哪知道朱元璋推门进来。

  “标儿,你这话做何解?”朱元璋立刻挤到陈标身边坐下。

  陈英面无表情拖来一张椅子,请皇帝另坐。朱元璋连个眼神都不肯给他忠诚的义子,就是要挤标儿。

  陈标道:“去去去,这么多椅子,你挤我干什么?爹,你怎么又偷听!”

  朱元璋理直气壮:“我回我自己家,怎么能叫偷听?快说,别打岔。你看,先生们也很好奇。”

  陈标先让站在朱元璋身后充当护卫的陈英坐下,才道:“帝王唯一的目的就是治理好这个国家,但国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每个人的利益都不同。资源调配过程中,难免损害一部分人的利益。若事事讲道德,这国家就没办法治理了。”

  陈标开始举例子:“比如,西汉迁六国豪强守陵,对国家和百姓而言当然很好,但对于六国豪强而言呢?豪强又不一定全是坏人,可能有乐善好施的道德君子。皇帝将他们迁离家乡,这算有道德吗?”

  陈标见众人沉思,又道:“再比如,历朝历代改革。皇帝用能臣改革,待改革结束之后为平息民怨,杀了或者贬了这个无辜能臣,但已经更改的制度不变。这肯定不道德,但你们能想到更道德的办法来规避国家损失吗?”

  朱元璋眉头紧锁。

  陈标沉默了许久,又道:“还有……爹,你知道王朝末期土地兼并严重的事,其实百姓失地,除了土地兼并,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盛世的人口太多了。”

  朱元璋问道:“盛世人口多是好事啊!”

  陈标苦笑:“好?哪里好?土地就这么多,土地的产出就这么多,多出的人口怎么养?就算是历史中所有的明君齐聚一堂,也解决不了这自然规律啊!”

  这个道理很简单,但在没有人说破之前,没有人想过。

  就像是一条最简单的数学定律,知道怎么推导之后连小学生都会证明。但摸索出这条简单的证明只会是天才的灵光一闪。

  陈标提出这件事后,众人眼前好像被一道光亮破开了云雾,顿时眼界开阔。

  叶铮猛地站起来,来回踱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盛极必衰,原来是这样,是这样啊!”

  王朝总会盛极必衰,是昏君?是奸臣?是王朝气运渐渐衰退?

  都有。

  但最根本的原因是百姓活不下去。

  贵族会越生越多,平民百姓也会越生越多;贵族抢夺平民的地,平民活不下去就揭竿而起,然后死一批人,势力重新洗牌。

  盛极必衰,合久必分。

  养不活这么多人啊。

  解决办法有吗?有。但那办法需要王朝极高的号召力和执行能力,封建王朝不可能做到。

  那封建王朝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朱元璋咬着牙,牙齿磨得嘎吱嘎之响:“打仗!打下更广阔的领土!”

  所有人心中一颤。

  他们脑海中想到的唯一办法也是打仗。打仗不仅能获得更多的土地,还能死一大批士兵,减少人口压力。

  他们再想史书中的中兴,基本都是打完一次大战争后出现。

  “这道德吗?不道德。”陈标的语气很冷漠,一种仿佛高高在上的旁观者的冷漠。

  朱元璋低着头,眉头皱得很紧。

  陈标伸出手指,在朱元璋眉头上一点:“哎呀,爹,被吓到了?”

  朱元璋讪讪道:“被吓到了,被吓到了。标儿,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啊?现在才刚结束乱世啊!”

  陈标耸肩:“正因为现在才刚结束乱世啊。离人口增长,需要一个英明雄武且不道德的皇帝出现考虑人口暴增土地兼并的事,至少还要一百年吧?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现在只管休养生息,鼓励开垦和生育。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

  朱元璋:“……”

  众人:“……”

  那你突然吓唬我们干什么!

  陈标笑道:“吓到了吧?吓到了吧?吓到了就别老嚷着让主公当道德完人。历史中哪个明君是道德完人?只要主公肯心系百姓,作为明君,就够格了。”

  朱元璋大声道:“说得好!”

  包括朱元璋最忠诚的义子陈英在内的人全都用无语的眼神看着朱元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