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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方熄灭,朱棣急忙带着道衍进宫搜寻,尤其是朱允炆凭空消失的奉天殿附近,更是仔仔细细地看了个究竟,可这一带除了残留的地基外,什么都没有。朱棣不信邪,叫人掘地三尺,也始终不见任何密道。朱允炆就活生生地在所有高手面前隐遁得无影无踪。

朱棣一时没了主意,他问道衍:“这该如何处理?”

道衍面色阴沉,这个迷局确实令人费解,不过随后他突然笑了起来,他并未正面回答朱棣的问题,而是捻了捻地下的尘土,画了一个简易的五行图,而后徐徐道:“燕王可曾发现,从太祖驾崩至今,天地失常无度,阴阳五行混淆,灾祸也变得无穷无尽。我记得便有,洪武三十二年春,京师地震,江北蝗灾,死伤逾千,损失惨重;洪武三十三年四月,朱允炆赐李景隆玺书及斧钺,渡江时遇水蛟作乱,舟破尽沉诸江;六月,水淹金华城市,死者又千余人;入秋,承天门无故起火,焚为灰烬。去年以来,常州、溧阳、京师已发生数次地震,锦衣卫、武库接连起火,更有虫灾、水患、狐狼、龙蛇之变接连不断,到了今日,便是连皇城都付之一炬,皇太孙也殒命于大火之中……此不正是五行灾祸横生所致吗?”

朱棣道:“军师的意思是?”

道衍道:“不若顺水推舟!自古凡师出必有名,清君侧、靖国难乃是平乱之举,如今皇太孙毙命,岂不要再立名目,以昭告天下?”他望着眼前化为灰烬的皇宫道:“太祖驾崩以来,皇位接连数年未定,天下五行自然难定,灾祸连连就不足为奇。我观《汉书》中有五行成灾一说,明史自然也该有,现如今这天下大势已定,不如择日昭告天下,皇孙朱允炆遭受五行灾祸,自焚于皇宫中,而国不可一日无君,燕王英武盖世,众望所归,登基之后理应心怀天下,安抚五行之灾!此社稷之福也!”

朱棣恍然大悟,道衍的意思是让他不承认朱允炆的皇帝身份,而后将他的死因归结于治国无能,天下五行灾祸丛生,最终导致自己命丧火海。而他朱棣心忧天下,乃是无奈之下上台主政,并专心治理这天下的五行灾祸,还天下一片清朗。

朱棣听取了道衍的建议,做了两个重要的决定,一方面暗中派人搜寻朱允炆的下落,大肆缉拿建文余党,同时安排记史官员删除建文年间的相关记录,不承认朱允炆的帝位;另一方面,扩编原本只是负责城门巡逻、火灾扑救的金吾卫,重新打造一支能够对抗五行天灾的特殊军队,抵御连绵不断的五行灾祸,真正担起保卫南京城的重责。

攘内安外之法是道衍给朱棣的开国之策,不过对道衍而言,权力从来不是他追求的目标所在,如何解开建文帝凭空逃遁这个谜团似乎才是心病所在,他需要在有生之年,尽快找到能破解谜底的人!

第二章 饕虫

眼下已是永乐六年的夏至,南京城善和坊,韦宅。

夜色暗沉,厅堂之上挂着一幅发白的观音画像,案桌上一对白烛摇动,照着四处浑噩难辨。

一乡绅模样的中年男子以怪异的姿势被捆绑在长凳上,似是十分痛苦。

一名青衣道士围着长凳来回走动,口中念念有词。

这道士名叫秦明,生得浓眉大眼,须髯浓密,细看之下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

他看了一眼板凳上的人,一脸正色道:“韦施主,你这情况有多久了?”

韦二爷道:“有半年了,你看我浑身皆瘦,只有肚子越来越大,尤其是刚才,突然又鼓大了许多。我是不是被饿鬼附身了?”

那人的肚子确实大得像一颗皮球,硬邦邦的有些怪异。

秦明摇摇头道:“施主,你这体内可不是什么饿死鬼,而是生了一种虫!”

“虫子?”

“不错!”秦明解释道,“这是一种很罕见的寄生虫,不知道施主见过蟹奴没有?”

“蟹奴?这又是何物?”

“唐代的《北户录》有记:蟹奴如榆荚,生在蟹腹中,生死不相离。说的是,这蟹奴寄居在螃蟹的腹部,看起来就像螃蟹暴露在外的蟹黄,但其实里面会像霉斑一样生出无数蜿蜒缠绕的根须,触须蔓延到螃蟹的爪子内脏,甚至大脑,不断地吸取精血,让螃蟹渐渐干枯成一具僵尸,直到死了都会在一起。你体内的东西跟蟹奴有几分相似,不过它叫饕虫!”

韦二爷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惊惧道:“真人莫要吓唬我!”

秦明正色道:“嘿嘿,我可不是在吓你,这饕虫形如蚂蟥,色泽紫红,浑身都是嘴巴和触手,最喜欢寄生在富贵人家的肚子里。传说饕餮之所以能只入不出,就是因为体内生了大量的饕虫,凡是犯贪吃一罪的人便会寄生饕虫,终身遭受饕餮之苦。恕我直言,韦施主平日里估计有些贪杯吧?”

韦二爷默不作声,富贵人家哪有不锦衣玉食的道理,自己赚了钱不吃不喝又有什么乐趣呢,只是这道士的饕虫一说着实有些匪夷所思,叫他半信半疑。

秦明道:“这样,我用一秘术让你亲自看看这饕虫在你体内的情况,你便清楚了。”

说着,他用手指蘸了下白酒,轻轻地划过韦二爷的肚皮、胳膊、下腿,低声念道:“饕虫饕虫,遇酒显形!出!”果然,一道道猩红色的印子在皮下显了出来,这些印记犹如蔓长的树根一样密密麻麻扩散开来,看上去就像所有的经络血脉都浮现在了表皮上,就像丝瓜络一样,恐怖得令人头皮发麻!

韦二爷“啊”了一声惊叫了出来,他只觉得浑身都开始奇痒无比,这瘙痒遍布全身每一个角落,甚至是自己的指尖和头皮,好像有成千上万的虫子触须在自己的皮下扭动,不停地吸取着他的血肉和真气,直到他最终枯死成一截“木头”。这种感觉真是生不如死!

“啊……”

“现在信了吗?”

韦二爷的头点得跟捣蒜一样,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秦明道:“既然信了,那我就再给你讲讲,这饕虫如果只是吸取人的精血倒也罢了,最可怕的是这虫子会控制你的六识,它会用触须钻进你的大脑,让你像个傀儡一样替它行动、觅食、产卵,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你还记得前年青州爆发的僵尸案吗?那就是人感染了饕虫,最后只剩下一副皮囊被这些寄生虫所控制,四处游荡觅食,浑浑噩噩不可终日。僵尸失了人性是要害人的,朝廷无奈之下派出金吾卫以火攻之术,将九个村子感染虫毒的村民不分老幼全部焚烧,最后连骨灰都找不到了。韦施主,你恐怕不想步这些人的后尘吧?”

韦二爷已是面无血色,口鼻里更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他生怕自己多吸一口气,就能让这饕虫多长一分。良久,他终于迸出了一串字:“真人,你一定有取虫的妙法对不对?”

秦明笑了一声,开始不急不慢起来:“贫道自幼修行六壬之术,这取虫倒也有几分把握,不过干我们这行也委实不易,窥破天机,替人消灾,都是要折阳寿的,施主你看这银两……”

韦二爷直截了当道:“三两纹银,一分钱都不会少你!”

秦明翻了翻眼珠子,坐在板凳上:“韦施主,我这可是救你一命,只值三两吗……”

韦二爷只觉得身上的红色脉络又在蔓延,这触须都快生到脖子上了,再上去那就是脑子了,饕虫一进脑子可就无药可救了。他已是急得火烧屁股:“五两!五两还不够吗?!哎哟,救命啊真人!我保证从今往后,诚心礼佛,不是,诚心入道,只吃素,再也不贪口腹之欲了!”

秦明暗暗发笑,但他依旧掐了掐手指,自言自语道:“唔,还有半炷香,这虫子就要正式进入你大脑了,到那时你便是一具害人的僵尸了,唉,到那时贫道唯有替天行道施法收了你。你说,我是用火符烧了你好呢,还是用镇尸符电住你好呢?”说着,他转了转手掌,竟有一团明亮的火焰闪了出来。

“十两!十两!”韦二爷完全是扯破了喉咙叫喊道,“真人,快给我取虫啊!再不取虫真!要!来!不!及!了!我死了你就一分钱也拿不到了!”

秦明站了起来,拍了下手道:“成交!施主,那钱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钱!”韦二爷嘴皮子都在发抖,他朝门外大喊道,“老王,快从我左床脚靠左的墙缝里的红箱子中的绿匣子里,拿十两银子过来,快!”

躲在门口的一名仆人应了一声,赶紧狂奔出去,过了一阵子又折返回来,将一袋银子当地甩在桌子上,而后人影都没看清,就迅速躲回门口,仿佛多待一会,就要被感染饕虫一样。

秦明见了钱,终于端出一个盖着盖子的铜盆出来了。

“这是五味引,可是贫道用五种珍贵的食材熬制出来的,足足熬了三天三夜呢,贵得叫人心疼!这饕虫最爱吃腥味之物,它一闻这味,就会自己爬出来,这过程可有些不舒服,毕竟是要抽丝断根的,韦施主一会儿要忍着点。”说着,他把铜盆放在韦二爷面前,说道,“施主,深深地吸一口气,感受这来自天地的精华吧。”

揭开盖子,一股恶臭扑鼻而入!

韦二爷只吸了一口,就觉得整个人好像被闷在了夜香桶里,简直是熏得头昏眼花,身体颤抖得像一只疯狂的筛子。他紧闭双目,面容扭曲道:“唔,怎么这么臭,比茅坑还臭!不行了,这虫子在抽筋了!我感觉要吐出来了!”

秦明道:“要吐出来就对了,来,使劲吸,让虫子闻到这个味道!”他猛地一拍韦二爷的后背,念道:“无垢无污,妙见圆澄!出来吧!”

这人终于抵受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铜盆里污秽之状更甚,只是这呕吐物中,果真有一物在蠕动!色泽暗红,状如肥硕的蚂蟥,浑身都是嘴巴,更有无数令人恶心的红色丝线蔓延缠绕,极其不堪。

果然是传说中的饕虫!韦二爷见了饕虫,浑身都开始发麻、颤抖、冰凉、眩晕,这真是太震撼了!他怕自己体内还残有虫卵,干脆挣脱了麻绳,用手指拼命抠嗓子眼,直吐得黄胆水一地,双眼冒金星,还不肯停歇,口中还叫嚷着:“可恼可恼!可恶可恶!”而后又趴在墙角一阵抠,一顿吐,最后竟然咣当一声,直接吐晕在地上。

屋内臭气熏天,场面更是不忍直视。秦明哑然失笑道:“韦施主这般猛吐,好比女子临盆产子,身子是清净了,但也吐虚了,该多多休息,银两我收了,顺便帮你把这污秽倒了,省得祸害人!”

韦二爷早已昏厥,自然是一句话也答不出。只有门口的女眷、家丁一个个捂着口鼻大叫道:“真人快去倒了!莫要留着祸害人!可倒远点!最好倒到李富贵家门口去!”

秦明应了一声,便端着铜盆大摇大摆地出了寝房,两侧人皆是退避三舍,无人敢来相送。

门外晚风轻拂修竹,飒飒声应和着溪水潺潺,与屋内污秽相比,当真是天壤之别。

秦明顺手将这铜盆甩进井里,而后撕了假眉毛胡子,露出一张年轻英武的面孔,原来这人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方才不过是用了一些粗浅的易容术罢了。他浑身神清气爽,喜滋滋地掂了掂钱袋子,笑道:“嘿嘿!一群蠢驴,小爷我略施小计,就稳赚十两,这次又可赌两把了!我这叫劫富济贫,功德无量!”

他正得意着,全然不顾四周情况,突然不远处有人轻轻地咳了一声。

“兄台,还请留步!”

“谁?!”

墙角竹丛里,走出一白衣书生,他的衣服洁净得像是新纺出来的白棉,面皮也是如衣着一般白净,眉清目秀,斯斯文文,人还未靠近,就有一缕桂子的香气先飘了过来。显然这人衣着虽简单却很讲究,一身衣服都是用干桂花熏过的。

秦明急忙收了银两,眯着眼谨慎道:“小秀才,你刚才叫我?”

那书生不慌不忙,上前作了个揖,恭敬道:“在下东山邹县白齐,还未参加乡试,只能算是个童生,方才我见兄台用妙法救人,心中着实有些好奇。”

秦明不耐烦道:“有什么好奇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秀才你快点让开,不要挡道!”

这名叫白齐的书生并没有让步,相反摇了摇头,笑道:“非也!非也!七级浮屠乃是佛教之语,妙见圆澄亦是《楞严经》中关于天趣的描述,十方世界,妙见圆澄,更无尘象一切沉垢,如是一类名善见天。你,佛道不分,恐怕……不是真道士吧。”

秦明冷笑道:“所以说你们是书呆子,这天下有规定道士就不能看佛经吗?三清老道坐莲花,观音不也一样坐莲吗,读书人不要这么古板!走开,走开,不要挡了我的道!”

说着,他便要推开书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