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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铅云压得更低了,狂风肆意呼啸,火势完全将木塔吞没,这木塔开始轰隆隆地倒塌而后又引燃其他的高塔,加上四处飞舞的火星,不一会儿,三座木塔全部淹没在火光之中。

善和坊其他六名金吾卫早已吓得不知所踪,很多不相干的金吾卫也很自觉地退场离去,唯有秦明和白齐还站在场地内。白齐抬起头望了望薛仁德,想要从他的面部表情里阅读出一些信息,只是隔得有些远了,看也看不太清楚。

他转头看了一眼秦明。

秦明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演武场内烟火缭绕,他吸进去的似乎不再是空气,而是火焰和热炭。他不知道这炭火灼热,还是自己怒火难平,总之烧得他又狂躁又难受,心中有一股力量几欲呼出,这力量似是想要扫平一切藩篱,平荡这眼前的一切!

他想要怒吼,想要咆哮,但理智告诉自己绝不可以!

三人便这样僵持着,姚谦心中有些忐忑,毕竟这演武大会的项目、场地设置,都是他和丁恒出的主意,二人原本想借着比武一事重创秦明二人,而后高捧薛晋,名正言顺地提拔他,但不想画虎不成反类犬,甚至连犬都不如,变成了一条残废的狗!这一切都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薛晋不但输了,还很可能摔成了残疾!姚谦有些战战兢兢,禀报道:“薛大人,薛晋已经送往六相司找宋医师了,宋医师医术高明,最擅接骨之法,想必薛晋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他见薛仁德没有说话,又问道:“大人,现在要不要下令出水灭火,我怕风太大了,会烧了演武场。”

薛仁德突然转过头,面目冷冷道:“姚谦,你见识怎么还这么粗浅,不知道这暴雨将至吗,这火不必灭了!”

辟火司,演武场。

大雨如约而至,火焰再炙热也抵不过暴雨倾盆,空气中终于有了一丝凉意。秦明和白齐缓缓地往门外走去,他二人很清楚,走出这道大门,就不可能再回来了,或者也不必再回来了。

薛仁德虽然没有当场翻脸严惩二人,但是不代表他日后不会找他们算账,这人越是沉得住,就表明他越是不好对付。想他薛仁德一无功夫,二无家势,三无才能,能在辟火司千户的职位上稳居这么多年,靠的可不正是他的隐忍和城府吗?他就像一只蛰伏的老龟一样,看似一动不动,但一旦时机成熟,就会一下咬住绝不松口,直到活活把对手吞掉!

这一路,都有人在指指点点,各种言论皆有。

谈及薛晋的意外,秦明的骗子出身,以及以后这二人可能会有的下场。二人不想再管,漫无目的地走着,良久,白齐才问道:“你想去哪里?”

秦明摇了摇头,他深知自己不可能再回辟火司了,但是机甲司和六相司的调动命令又没下来,眼下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秦明叹了一口气,原本他是可以四海为家的,他无父无母,奶奶也不管他,他觉得自己就像个侠客一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一个人行走江湖、笑傲世间都不是什么难事,但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条丧家之犬。

生来为野狗,从来不会惶惶不可终日。只有入了家门,又被扫地出门,才会被人叫作丧家之犬,才会一时间惶惶不知去向!它现在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到的只会是孤独、迷茫和无助!

白齐终于从秦明的眼里读出了彷徨二字,原来这人跟自己一样,也会迷茫,也会不知道自己所做的究竟是对还是错!他秦明彷徨之后终有一天会清醒,而自己呢?只怕只会越发得不可自拔!

大雨依旧淅沥,远处似乎有踢踏踢踏的声音传来。

一匹高大的黑马慢悠悠地显露在大雨之中。

“黑子?”秦明第一时间认出了这马驹。

“是一飞?!”白齐也露出一丝惊喜。

不远处,一个人骑着黑马,披着暗红色的斗篷,她就像一团桀骜的火焰立在大雨中不肯熄灭,这人正是许久未见的荆一飞。

“赢了演武大会,怎么还这么狼狈?”荆一飞漫不经心地问道,看来此事已经传遍了整个金吾卫,就连素来不爱打听闲闻的荆一飞都知道了。不过再想想也是,这么大的事,只怕所有的金吾卫现在都在议论纷纷了吧。

秦明摸了摸黑子,丧气道:“不提也罢!”

荆一飞拉着缰绳缓缓而来,故意道:“你也有丧气的时候?”

秦明并不想答话,只是低下头不停地摸着马鬃,黑子很听话地一动不动。

荆一飞又道:“比试的情况我都看到了,是薛晋技不如人,怪不得谁!”

秦明有些惊诧地看了看荆一飞,未承想这人今日原来一直在场,他踢了踢地上的水,低头道:“其实我也不想伤他的……毕竟再怎么说也是战友。”他顿了顿,又愤愤道,“我秦明是庶民出生,能入金吾卫已经很荣幸了,我只想好好当个差而已,我知道我以前是个骗子,干的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但我现在想改,偏偏……这人非要三番五次置我们于死地!当真可恼!”

荆一飞听了秦明一长串的言论,突然冷笑道:“好好当差?嘿嘿,你不知道这禁军也是官场吗,这里的争权夺利、明争暗斗,历来比五行之灾还要可怕,天灾毕竟不会时时刻刻有,但人心恶毒却是要你时时提防,你不想被别人踩在脚下,就要努力超过别人,把别人踩在脚下!这是我入金吾卫后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现在,送给你也合适!”

二人愣在当场。

这是冷漠的荆一飞对秦明说过最长最掏心的一段话,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哪怕是飞扬在辽阔的西洋之上,哪怕是二人深陷最绝望的处境,荆一飞也再没有说过这么掏心的话了,那一刻秦明觉得自己好像重新认识了这个女子,她的心恐怕未必像玉那么坚硬吧。

荆一飞一扯马头缰绳,道:“愣着干什么,马背上有斗篷,上马吧。”

秦明问道:“这么大雨,去哪里?”

荆一飞道:“六相司!”

白齐也好奇道:“六相司?去干吗?”

荆一飞道:“七煞门的案子有新的线索了。”

秦明精神重新一阵,叫道:“那你不早说!是什么线索?”

荆一飞道:“阿福发现了一条新的密道,就在六相司附近,快走吧!”

原来,昨日阿福的小不点偶然间在六相司附近的一棵枯树下,发现了一个一尺左右的洞口,洞穴极深,探不到底。小不点见到这条密道就狂吠不止,阿福起初以为,是这洞穴里钻进了兔子、老鼠之类的小野兽,并不以为意,但小不点不停地拽拉着阿福,似是要他去挖洞,而后自己又钻进去,又跑出来,又朝着千禧寺的高塔狂吠,显得十分兴奋。

白齐惊愕道:“是鼠兵的密道吗?”

荆一飞点头道:“不错,我一听到这事立马就想起会不会是鼠兵的密道,可惜这阿福脑子有些愚笨,并未多想,此事也是今日才来告知我,所以我们还得亲自过去看看究竟。”

秦明大喜道:“事不宜迟,那我们快走吧!”

白齐看了看自己身上,突然有些犹豫道:“等下,我有个小事须处理下!”

“什么事?”

“我们去换个衣服,这一身太脏了!”

“……”

第四十章 再遇十剑生

三人整顿了一阵,重新策马出了聚宝门,又疾行了半个时辰,便到了六相司门口,此时雨势渐歇,加上六相司附近树高林茂,倒也感觉不到什么落雨。

阿福早已在门口等候着,一人一犬见三人到来,都激动得又蹦又跳的,嘴巴里还哇呜哇呜地尖叫着,这声音还高低互相衬和着,煞是刺耳,白齐急忙嘘了一声道:“阿福,小声点,别被其他人听到了,我们这是秘密行动。”

阿福听到秘密行动四个字,兴奋得两眼放光,原地直蹦,只是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怕发出声音。但脚下的小不点却还在摇着尾巴大声叫唤着,汪汪汪!阿福眉眼一拧,勃然大怒,啪地就揍了小不点一拳,喝道:“都叫你闭……闭嘴了,还……还叫!不听话是不是!”

小不点嗷了一声,十分委屈地夹着尾巴也噤声了。

阿福急忙摸了摸小不点的头背,低声道:“打重了,小,小不点,乖,快带路吧,我们要去秘密行动!”

小不点心情瞬间转好,拔开四足,一路沿着石阶往林深处直奔,走了一阵,已是人迹罕见,处处都是高大的树木,连苍穹都看不见了,小不点终于在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这是一棵巨大的百年老樟树,虬根盘旋,枝繁叶茂,树下还有一座一丈高的古朴石塔。

小不点绕到石塔后面,用前爪刨了刨树根,露出了一个直径尺余的树洞。这树洞被石塔和枯叶遮挡,外人根本发觉不了。

众人正欲上前,树洞里突然就窜出几只灰色的老鼠,荆一飞这次早有准备,手中的碎石飞了出去,直接将老鼠击毙当场。老鼠四爪朝天,死状极惨。

只是,这血花一溅,喷了秦明一裤子,好是腥臭。

秦明新换的一身衣裳,被血迹污得显眼、难看又恶臭,他脱也不是,穿着也不是,整个人露出一副哭丧样,荆一飞看着突然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了忍。

秦明喂了一声,不满道:“一飞,你要不要这么心狠手辣,你打这老鼠干吗啊,关键我的裤子,这可是新换的!咦,这老鼠血怎么这么臭!”

秦明一低头,臭味更甚,熏得人腹中翻腾,心中更是臭骂了荆一飞一百遍,他叫嚷道:“这裤子只怕穿不得了,白齐,你多带的那条裤子给我换换!”

白齐历来爱洁净,出门在外,时常都要多带些换洗的衣裳。但他这次也掩鼻嫌弃道:“我的衣裳都是用香粉、皂角洗了,挂在桂花树下晾晒的,你这一身臭烘烘,如何换得?不要靠近我!”

秦明不满道:“不讲义气,我穿了明日就还你,还能昧了你一条裤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