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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着起身:“妹妹随我来。”

五娘的书房很宽敞,但屋里只有两件家具──一是临窗的黑漆大画案。案上整整齐齐摞了一叠名人法贴,又摆了四、五方砚,一个天青色旧窑笔海,林林总总地插了不下十来只粗细不一的笔。二是靠墙的一张黑漆贵妃榻,铺了个旧新不旧的秋色云纹锦垫。不免空荡荡的显得有些冷清。

十一娘就搓了搓手:“姐姐也不升个火盆?练字的时候怎么办?我可不行。我要是要绣花了,非得升了火盆不可。”说着,她笑起来,“不过,我住的地方只有姐姐的书房这么大,而且常有丫鬟媳妇子找我帮着做针线,就是不升火盆,挤在一起做活,也不冷。”

五娘知道十一娘擅绣,家里的丫鬟媳妇婆子都爱找她,或是帮着绣点东西,或是指点绣工。听了戏谑道:“我这里那比得上你那里门庭若市!”

十一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了笔海中笔管最粗的那支笔:“姐姐什么时候开始写大字了?我记得姐姐是最喜欢写簪花小楷的。”

五娘笑道:“我和妹妹想到一块去了──想中间用草书写个大大的‘寿’字,然后在旁边用簪花小楷写九十九个小一些的‘寿’字…”

十一娘不由惊讶。

五娘这样说,相当于暗示十一娘,她早就知道大太太要送永平侯太夫人什么寿礼…她又怎么会那么早知道,不是大太太说的,就是有早知道大太太心思的人给她通风报信。如果是前者,说明她比十一娘更得大太太的欢心,大太太不仅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她,还让她提前准备,免得事到临头在她手里迟缓失了颜面;如果是后者,说明她与好些有体面的丫鬟、妈妈们关系非比寻常,不是十一娘可以比拟的!

不管是哪种,这样表达,都是赤裸裸的示威!

而五娘话未说完,脸上就露出后悔的表情,好像很后悔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又急急地道:“你知道我,平时喜欢书法,没事的时候喜欢琢磨这些…”

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十一娘听了笑着点头:“姐姐一向聪慧,是我所不及。”

并没有五娘预测中苦涩或是黯然。

好像对五娘那个“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琢磨这些”的完全没有任何怀疑似的。

五娘不由气馁。

每次和她说话都这样,好像一拳打在绵花上,没有一点成就感。不像十娘,满眼怒火却不敢发作…

她觉得很无趣,把以前写的几张草稿拿出来给十一娘看:“…这张是我们刚才都提到的,中一个大寿字,旁边九十九个小寿字…这张是写成一个菱形,中间用小楷,菱边用隶书…这张写成个圆形,全用小楷…”

两人正说着,紫苑给十一娘端锦杌来。

十一娘刚坐下,吴孝全家的来了。

紫薇和紫苑一阵忙。上的上茶点,端的端锦杌。好一会三人才坐下来说话。

“这是先前照着大太太的意思画的一个。”吴孝全家的拿了一张牛皮纸给五娘看,“底座用黄杨木雕了彭祖八百子,边框用鸡翅木…”

“怎不用黄梨木。”五娘打断吴孝全家的话,“既然底座用了黄杨木,连框用鸡翅木只怕有些不好吧?”

黄杨木颜色偏黄,鸡翅木颜色偏暗红。

“谁说不是。”吴孝全家的原也是大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跟着读书写字,基本的鉴赏水平还是有的,“原来打过别的主意。一是将底座换成和鸡翅木同色的紫檀。只是现在黄梨木难寻,更别说是紫檀了。这个法子是肯定不行的。二是将底座换成鸡翅木,这样边框和底座材质一样,是最好不过的了。我们家那口子正好有印象,说家里好像有个能用的。去库房里领的时候才知道,上次浙江按察使黄大人的母亲过生辰,大爷请人雕成寿星翁做了寿礼。这件事大太太决定的又急,市面上一时没有,跟相熟的几家做木材的留了信,至到今都没有回信。”

五娘听了不由皱了眉:“这个是谁定的?也太不讲究了!母亲可知道?”

第六章

吴孝全家的听着五娘的语气很是不满,忙陪着笑脸:“大太太是知道的。只是没五小姐问的这样仔细。”

平常那样伶俐的五娘此刻却是神色一变,正色地道:“母亲最是讲究,又把这件事交给了我们三人。如果有个万一,我们谁也推不了干系。有些话,我也就不能不说了…”

这吴孝全虽然是罗家的总管,吴孝全家的却并不在罗府当差。平常只是跟着大太太身边转,陪着大太太说些闲话,或是帮着做些跑腿的琐事,大太太好像挺喜欢身边有个这样的人,待她虽然没有许妈妈那样倚重,却也有几份信任。因此罗家上上下下都给几份颜面她。

十一娘听五娘一副教训的口气,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大家都是看着大太太的眼色行事,有时候,五娘表现的过于急迫了。

比如这件事。吴孝全家的一开始就讲了屏风的样子,只不过是五娘出言反对,又说了一堆为难的理由。后来五娘问“母亲知不知道”,吴孝全家说“太太问的不仔细”…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委婉地告诉五娘,这件事,大太太是知道的。

她看着吴孝全家的笑容有了一丝生硬,就打断了五娘的话,笑问道:“吴妈妈,这屏风的尺寸不会改了吧?”

十一娘的插言打断了五娘的教训,吴孝全家的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忙笑道:“再大些,显得笨拙;再小些,显得轻浮。不会变了。”语气十分的温和。

“那姐姐就先照着这尺寸先写字吧!”十一娘笑盈盈地望着五娘,“现在离送寿礼的日子还有三个多月,我们先着手做着,等合适的木材找到了,再雕屏风底座、做屏风框架也不迟。”

吴孝全家的听不由在心里冷笑。

看看人家十一小姐,温和有礼,宽厚大度,说话行事谁也不得罪,那才叫八面玲珑。哪像有些人,自以为能逗人笑就是会说话,却不知道,会说话的人多半都不说话,不会说话的人才生怕人家不知道她不会说话,噼里啪啦尽说些不靠谱的。这就好比半瓶子的水才会响,满瓶子的水从来不响…以为大太太喜欢,就真把自己当嫡小姐了!

“正是这个理。”她满脸笑容附合着十一娘,“那些做木材的都是杭州府最有实力的,家里也有存货,只是不太符合我们的要求罢了。万一不行,退而求其次,用几块拼了,也是一样。”

五娘看着吴孝全家眼中一闪而过的讽刺,心中一惊,意识自己话多了。

转念又觉得暗暗恼怒。

这些恶奴,不过是仗了大太太的势,就连小姐都不放在眼里了…说起来,还不是因为自己不是大太太亲生的…元娘在家的时候,她年纪虽小,有些事却记得清清楚楚。

有一次元娘嫌汤圆里的豆沙馅太甜,吃了一半吐在了碗里。这吴孝全家的,端起来就吃,还啧啧地说,还好大小姐不爱吃,便宜了我。那模样,就是条摇尾巴的狗…

她的双手,不由紧紧拧在了一起。

就有小丫鬟进来示下:“五小姐,午饭摆哪里?”

“只管说话,倒忘了看钟了。”五娘长长地透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她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可不是有些迟了。两位就留下来一起吃午饭吧!”又吩咐那小丫鬟:“去跟厨房里说一声,十一小姐和吴妈妈在我这里用饭,捡了两位爱吃的做过来。”

想到事情还没有个定章,回大太太那里还不知道有没有备她的饭,回自己家吃,不免要升火淘米,不如在五小姐这里吃了的好。

吴孝全家的笑道:“那就让五小姐破费了。”

大家吃公中的,每顿都有定制的,要加菜,得自己出钱。

五娘笑道:“放心,吃不穷我。”

十一娘却有几份犹豫。

那小丫鬟还没有走,突然道:“十一小姐,您是担心您屋里的事没有安置好吧?”

十一娘听着暗暗吃惊。

她的确是担心屋里的事…

但却不能对五娘说。

怕她觉得自己重视琥珀胜于她──虽然这是事实。

五娘听了果然把目光投向了十一娘。

只是还没等十一娘解释,那小丫鬟已道:“十一小姐放心。滨菊姐姐早到了。看着您和我们家小姐在说话,没敢回禀。听她说,您屋里的事冬青姐姐都安排好了──琥珀姐姐住的地方收拾好了,人也接回了绿筠楼,还让厨房加了菜给琥珀姐姐接风。您就安心在我们这里用饭吧!”

她声音清脆,口齿伶俐,说话有条理,大家的目光不由都落在了她身上,这其中也包括了五娘。

那小丫鬟不过八、九岁的样子,还没留头,生得杏眼桃腮,穿着了件淡绿色的棉纱小袄,亭亭站在那里,鲜嫩得的如三月柳梢上的嫩芽。

吴孝全家的看着喜欢,笑道:“这是谁家的丫头?长得好,嘴也巧。”

那丫鬟笑着上前曲膝行礼,笑着自我引荐:“奴婢叫灼桃,因秋菱姐姐病了,大太太吩嘱把人送回家去养病了,许妈妈安排我顶了她的缺。账房的赵盛就是我胞兄。奴婢到了五小姐屋里,跟着几位姐姐学了规矩,这才知道进退。不敢当妈妈的夸奖。”

“灼桃!”吴妈妈笑道,“我看这样子,不像是桃,倒像是柳!”

灼桃十分伶俐,立刻道:“多谢妈妈。奴婢也觉得这名字不好,不如妈妈帮着取一个,让奴婢也好沾沾妈妈的福气。”

几句话说的吴孝全家的喜笑颜开:“这可不是我的事。你得去问你们家小姐。”

灼桃就跪到了五娘面前:“请小姐给奴婢赐个名字。”

“你这是跟谁学的?”五娘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身体肌肤受之于父母,名字亦然。在我屋里,不许这些。”又道,“快去厨房里传饭吧!”

灼桃唯唯应了,转身去传饭。

吴孝全家的望着她的背影笑道:“这可真应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丫鬟也是个言语爽利的。”

吃过饭,十一娘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五娘微怔。

十一娘不好意思地道:“每天这个时候睡惯了,就是冬天也不例外。所以不想留在姐姐这里吃饭…”

先头十一娘要回去的小小不快在五娘心里烟消云散,她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到我床上去眯一会吧!”

“让紫薇姐姐给我们泡杯浓茶吧!”十一娘笑道,“还是屏风的事要紧。要不然,我也睡不踏实。”

五娘笑着点了点头,和十一娘、吴孝全家的去了书房,叫紫薇泡了浓茶来。

大家商量好了一些细节,吴孝全家的就要去报大太太:“…免得让大太太着急。”却把五娘认为最好的几个样子的纸稿都拿在了手里。

五娘看得明白,起身笑道:“那就一起去──正好让母亲看看我画的这些纸稿,看她老人家喜欢哪幅,十一妹也好照着哪幅绣。”

十一娘不由苦笑。

这两人打擂台,倒把她也扯进去了。

不过,这样报功的事,她是不会拒绝的。

“我也想知道母亲最喜欢哪个样子!”十一娘笑着跟她们去了大太太处。

远远地,就有小丫鬟给她们请安、撩帘子。

进了门,就看见大姨娘和二姨娘坐在罗汉床边的小杌子上正陪着大太太说话。

大姨娘段氏和二姨娘袁氏原都是大老爷身边的大丫鬟,大太太嫁过来后,做主收了房、抬了姨娘。大姨娘生了二娘和三娘,二姨娘生了二爷。二娘三岁的时候夭折了,二爷却只活了两天。三娘是没足月的,从小身体不好,长到十五岁,由大太太做主,嫁给了自己娘家一个庶出的侄儿,没三年就病死了,又没有留下儿女,只好把妾室的女儿过继到名下给她摔丧驾灵。

从那以后,大姨娘就随着二姨娘吃起了长斋。大太太也特请了斋菜师傅给两位姨娘做小灶。因是在家的居士了,两位姨娘早几年就不在大太太面前服侍了。

怎么今天突然陪着大太太说起话来?

十一娘心中奇怪,脸上却半点不敢露出来。笑盈盈地跟着五娘给大太太和两位姨娘请了安,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了五娘身后半步的距离。

两位姨姐都是华发早生,只是大姨娘人生的圆润,看上去很和气,二姨娘人生得削瘦,看上去就有些严厉。但不管是大姨娘还是二姨娘,看见十一娘,都朝她微微笑起来。

大太太看着也笑:“不过帮你们绣了副佛经供到了慈安寺,你们倒看着她就欢喜。”

大姨娘笑道:“还愿意跟着我们学经,我们怎么能不喜欢!”

说着十一娘脸色微红,低了头。

大太太望着十一娘笑了笑,很是和蔼亲切。

五娘就示意吴孝全家的把纸搞拿出来:“我们几个商量了几个样子,想请母亲帮着拿个主意!”

大太太的另一个大丫鬟落翘,接过吴孝全家的纸稿递给了大太太。

大太太看了一眼,递给了一旁的大姨娘:“你也帮着看看,哪个样子好?”

大姨娘接了,笑着看了一眼,道:“太太知道我,这几年眼睛越发不行了。还是让二姨娘帮着看看吧!”

第七章

二姨娘默默地接过那些纸稿,认真地看了一遍,然后挑出一副递给大太太:“这个最好!”

大太太看着一怔,道:“那个中间写个大‘寿’字的不好吗?”

二姨娘淡淡地道:“五小姐毕竟年纪小,笔力不足。写那簪花小楷书时候还不觉得,写斗方大字,未免过于妩媚了!”

五娘听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这话,教小姐读书的夫子也曾经说过。

她并不服气,私下找了名帖来练大字…

大太太听了就叹了口气,将二姨娘挑出的那幅递给了五娘:“就这幅吧!”

趁着递过来的机会,十一娘看见了图样──是那幅圆形百寿图。

“老人家都喜欢圆圆满满…就这幅吧!”大太太的语气里有几份疲惫,“五娘尽快写出来,十一娘好绣。”

五娘怎敢有异议。接过图样,曲膝应“是”。

二姨娘突然望向十一娘:“那这段时间就要绣‘百寿图’了?”

十一娘恭敬地应了声“是”。

二姨娘点了点头,不再寻问。到让大太太好奇。

“我们原本想让十一娘帮着打几副络子,”大姨娘笑着解释道,“看来十一娘没这功夫了。”

十一娘就笑着望了大太太一眼,好像在看大太太的眼色似的,见大太太并无不悦,这才笑道:“五姐写字还要两天功夫。您要打什么络子?多了只怕要等等!”

意思是活不多的话,还是可以帮忙的。

“我给庥哥做了两个披风,”大姨娘笑道,“想让十一娘帮着打两根五蝠络子。”

用一根线打出五个蝙蝠,是简师傅的绝技之一,后来教了十一娘。

蝙蝠,是“福”的谐音,五个蝙蝠,寓意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善终五种福气,用一根线编出五个蝠蝙来,没有比这更吉祥的物件了。

三岁的庥哥是大爷的长子,更是大太太的心头肉。

大太太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柔和起来:“也不知道那些丫鬟媳妇子有没在好好地照顾他?”

三年前,罗家老太爷去世,罗氏三兄弟辞官回乡丁忧。今年十月二十四日三年期满,三兄弟都需回吏部备报。二老爷和三老爷带了家眷随行,大太太想着家里的事丢不开手,就让儿子、儿媳带着孙子和鲁姨娘一起,跟着大老爷去了燕京。一来大老爷身边有个照应的人,二来让儿子带了家眷去看看姐姐和姐夫,借永平侯之势留在燕京国子监读书,以便参加明年的会试──两年前新帝登基开恩科,罗振兴有孝在身没有参加。

“庥哥身边有大奶奶,”吴孝全家的笑道,“你就放心吧!”

而十一娘既然知道了这络子是做什么用的,自然立刻表态:“别的不敢说,打两根络子的功夫还是有的。”

“那敢情好。”大姨娘笑道,“我那边彩绣坊的五彩丝线都准备好了…”竟然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那你就去帮姨娘打络子去吧!”大太太笑着吩咐十一娘,“我这边让吴孝全家的陪着说说话就是了。”

听话听音,两位姨娘、五娘和十一娘都起身退了下去。

大姨娘就拉了十一娘的手:“走,到我那里去,等会我让彩霞做玫瑰莲蓉糕你吃。”顿了顿,又对五娘笑道:“五小姐也到我屋里去坐会吧!”

看着大姨娘那言不由衷的样子,五娘心中不悦,又想着这两位姨娘现在都是尸位素裹只等着死了的人,连应酬的心没了。

“不用了。”她表情淡淡的,“大太太交待的事我可不敢马虎。”

大姨娘还欲说什么,二姨娘已拉了大姨娘和十一娘往居所去:“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留了。五小姐快去忙去吧!”

十一娘被二姨娘拽着,回头朝着五娘说了一声“姐姐慢走”,便跟着二姨娘匆匆而去。

五娘望着三个人的背影撇了撇嘴,回了娇园。

大姨娘不由抱怨:“何必这样,她也是个可怜人!”

二姨娘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这屋里谁又不是可怜人。只不过是你可怜,还有比你更可怜的人罢了。何况我们都这样了,横竖不过是一个死,还有什么怕的。”

大姨娘看了站在一旁有些无措的十一娘一眼,到底把没说的话忍住了。只笑着招呼十一娘:“你坐,我去拿线。”

两位姨娘比邻而居,但大姨娘除了礼佛,还喜欢给罗府那些小孩子做针线打发日子。十一娘和两位姨娘有点交情,也是大姨娘听家里的妇仆说起十一小姐擅长针线,是简师傅的得意弟子,这才起心请十一娘帮着绣了部佛经。后来接触多了,又发现十一娘性情温和,虽语言不多,却行事稳重大方,待人温和宽厚,与她投缘。这才常邀了她到自己居所坐坐,或是自己去十一娘那里走动走动,说说闲话,做些针线。而二姨娘除了礼佛之外,什么事也不感兴趣。几次偶然遇到,也只是恭敬地问声好,二姨娘都是板着脸与她点点头,并不和她说什么。

而今天的情景却有些奇怪。

大姨娘去取线了,二姨娘不仅没有像往常那样回自己屋里,而是吩咐大姨娘身边的彩霞:“你们家姨娘说了,要做玫瑰莲蓉糕招待十一小姐的,你还不快去。”

想来二姨娘这人面孔严厉由来已久,彩霞喏喏应声而去。

她又喝斥自己的丫鬟:“杵在那里做什么?来了客人也不知道沏什么茶,你能做什么?”

说得彩云满脸通红,给十一娘福了福,转身去换茶了。

十一娘忙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这茶就极好。是上等的西湖龙井吧?”

二姨娘脸上很难得的有了一丝笑意:“不错,是上好的西湖龙井。不过,我这里还有福建送来的玉溪铁观音。你尝尝!”

十一娘暗暗吃惊。

她现在的父亲,也就是罗府的大老爷罗华忠在福建连任三届布政使而没能挪个地方,认为是生平大憾。也因为这样,他在福建根基深厚,虽然在家里丁忧,以前受过他恩惠的下属常给他送福建特产来。这玉溪铁观音就是其中的一种。

当然,罗华忠这种做到了封疆大吏的人,不管是在朝廷还是在皇帝眼中,都是有一定份量的。只要不涉及到谋逆,迟迟早早要重新出仕。何况他还和永平侯是亲家。那些人是不会马虎他的。

一时间,她心乱如麻。

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里一逝而过,想要抓却抓不住!

十一娘不由抬头朝二姨娘望去──然后她突然发现,二姨娘竟然有一双清亮如水的眸子,波光流转间,有吸人魂魄的潋滟。

一个非常平常的人突然在你面前露出与众不同的特质,十一娘骤然生警,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大姨娘虽然爱给小孩子做针线,可这小孩子并不包括大少爷在内──因为在罗府,他不是普通的小孩子。还要她打五蝠络子,这种除了简师傅只有她会的络子…

“拿了玉坠在眼前左右晃,眸子盯着她转动,时间长了,你也能有这样一双眼睛。”二姨娘突然朝她笑,眼中的艳色更浓,“你从今天开始练习,也不算太晚。”

十一娘故作不知,露出满脸的茫然。

二姨娘突然笑了起来:“青桐那样老实的人,竟然生了你这样一个女儿。真是有趣!”

青桐,是吕姨娘的名字。

“二姨娘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十一娘不动声色。

“听不听得懂没关系,你只要不聋就行了。”二姨娘神色宜然,好像对十一娘的装聋作哑不仅没有恼怒,还有欣赏,“算算日子,大老爷和大少爷应该到燕京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大老爷和大少爷竟然一前一后各自差了身边得力的人来给大太太送信。大太太接到大老爷的信,就叫让人叫你来做屏风。接到大少爷的信后,就差了许妈妈去慈安寺送香油钱,还把她身边那个漂亮的琥珀赏给了你,突然叫了我和大姨娘去问印一千本《法华经》怎么个印法…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不过在隔壁,拿个线,用得着这么长的时间吗?

十一娘已有九分的把握,这两位姨娘挖了个坑让她跳。

一个妻子六个妾,还有一大堆同父异母的儿女在争斗,鬼也不会相信这个家就表面那样和和睦睦,兄友弟恭。

可不管这本质是什么,十一娘也不会插脚其中──既不愿意,也没有这个能力。

“大太太本就信佛,让许妈妈去慈安寺送香油钱,问姨娘怎么印《法华经》,我看着平常。”她笑望着二姨娘,“至于赏了我个丫鬟,说实在的,我身边的冬青和滨菊也一样是大太太赏的,都是极忠心厚道的人。我实在不知道姨娘所说的‘奇怪’从何而来!”

“的确没什么奇怪的。”二姨娘在她的注视下绽开了一个愉悦的笑容,“我也只是说说罢了。有的人听得进去,有的人却听不进去。”

十一娘笑而不答,低下头吹开茶盅里的浮沫,轻轻地喝了一口。

屋子里陷入了寂静。

“这个彩霞,把线放到了我的枕头下,让我一阵好找。”不一会,大姨娘笑着走了出来,“让你久等了!”

“没有!”十一娘笑容温婉,“有二姨娘陪着呢!”

大姨娘笑着点了点头,将丝线交给了十一娘:“你看看,这线行吗?”

第八章

“长度正好。”十一娘仔细地看了半天,“那我就先回去了──今天母亲把琥珀赏了我,我还没见到人,也不知道屋里到底怎样了。得回去看看才成。等络子打好了,我让冬青给您送过来。”

大姨娘没有留她,是笑着点了点头,送她出门。

二姨娘却在她一只脚踏出门槛的时候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话。

“说起来也奇怪。我们家大小姐生的谆哥是嫡子,如今都四岁了,却还不是世子。难道我们家大姑爷还学那天家不成,讲究立长不立幼,立贤不立嫡…”

十一娘脚步一滞。

这时,五娘已回到了娇园,正和连翘说着话。

“…大太太说那野菌野鸽汤做得好,又听说四爷这两天吃得不香,就让奴婢给四爷送了去。”

五娘笑道:“那我四弟可吃得香?”

连翘笑道:“大太太送去的,自然吃得香。”

五娘就叹了一口气:“我四弟身边也没个体贴的人…要是有个像连翘姐姐这样知热知冷的人,也不会这样三天两头的不舒服了!”说着,把手里拈的那个蜜渍梅子轻轻放进了嘴里。

连翘听着心中一阵狂跳。

从三等丫鬟做到大太太身边贴身的婢女,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可不想就这样配了小厮,然后生了儿子继续当小厮,生了女儿再去当丫鬟…可府里的几位爷,大爷身边自有从小服侍的,何况大少奶奶进门后又带了四个来;二爷早逝;三爷是二房的嫡子,轮不到她们大房的去献殷勤;三房的五爷和六爷,一个八岁,一个五岁。只有四爷,虽然是庶出,但大太太是要脸子的,到时候分家,多多少少会给四爷分点。况且四爷又性格温和,对身边的姊妹十分的体贴,还曾经亲手做了胭脂给他房里的大丫鬟地锦…要说这满府的丫鬟的相貌品行,十一小姐屋里的冬青她自认比不上,难道还比上地锦那个眉目稀疏的丑八怪不成?

她不由激动的脸色绯红。

四爷和胞姐五小姐最最要好,这两年她走五小姐处走的勤,为的也不过是五小姐到时候能帮着筹划筹划…没想到,五小姐竟然今天松了口。

“我哪里比得上地锦姐姐,”连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五娘,像是要从她神色中看出什么端倪来似的,“四爷有她在身边,五小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五娘嘴角微翕,好像有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一旁的紫苑却轻轻地“咳”了一声,指了连翘手边的茶盅:“连翘姐姐喝喝看,是大太太赏的大红袍。”

五娘听了紫苑的那声咳,脸色一变,不提四爷的事,反而顺着紫苑道:“连翘姐姐尝尝这茶如何?”

连翘心里一阵恼怒,暗暗怪紫苑多事──五小姐本来就有些为难的样子,她再一打岔,五小姐肯定不会再提四爷的事了…这样好的机会,却让紫苑给搅黄了。要不是她是五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和五小姐年纪又相当,以后肯定是要跟着五小姐去夫家的,她真怀疑紫苑是不是也和自己打一样的主意。不过,这也说不定。大太太说是最疼爱五小姐,可要是真的疼爱她,老太爷刚病的那会就应该赶快给已经及笄了的五小姐找个婆家才是,也免得三年孝期一满,十八岁的五小姐成了老姑娘…这样看来,大太太未必就真心把五小姐当亲生的看待。自己能想到,紫苑也应该能想到。与其跟着五小姐不知道嫁个跛的还是个麻的,还不如早做打算,跟了四爷的好。

念头闪过,连翘不由对紫苑由怨转恨。

如果紫苑真有这心思,今天可就不是说话的时候。

又想到自己还有差事在身,如果大太太问起,自己还没有回去,还以为她留在了四爷那里,到底是不美。

她和五娘寒暄了几句,就站起来告辞:“…免得等会大太太找不到人!”

五娘亲自送她到了房门口:“连翘姐姐有事,我就不耽搁了。以后有了空闲我们在一起坐坐。”

连翘客气了几句,不远处隐隐有哭闹声传来。

她听着不由一怔。

紫苑已笑道:“是紫薇姐姐在教训新来的小丫鬟。也不知怎地,现在的人不像我们那会,姐姐们要略提一句,立刻记在心上时刻也不敢忘。现在到好,如那豆腐掉在了灰塘里,拍也拍不得,打也打不得。一个不好就觅死觅活的,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管教的好。”很是感叹样子。

“谁说不是。”连翘释然,笑着和紫苑往外走,“你不知道,我们屋里新进来的那个双荷,竟然和姚妈妈吵起来了…搁我们那会,可想都不敢想。说起来,这两年许妈妈办事也渐不如从前,新进的人一个比一个刁蛮了。有次大奶奶就说了,许妈妈年纪大了,调教起人来不比从前了。”

“姐姐毕竟是大太太屋里当差的,见识不凡。”紫苑笑道,“不像我们,见到许妈妈就全身发软,哪里还去注意这些…”

两人说着,紫苑把连翘送出了轿园。

五娘那边,已叫了紫薇去。

“…你是我屋里的大丫鬟,那些小的不听话,教训教训也是应该。只是这里离正屋近,秋菱已经因为得病送了出去,要是又有个不好的,大太太问起,我们也不好回话。何况她哥哥还在账房里当差。”

“小姐教训的是。”紫薇态度恭顺,“是奴婢考虑不周。不过,只是打了几巴掌而已。这几天派人看着,她不会跑出去乱说的。”

五娘点了点头,又交待了几句,让紫薇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紫苑折了回来。

把连翘和她说的话都告诉了五娘:“…看样子,大少奶奶对许妈妈不是很满意。”又想到了连翘那双不安份的眼睛。“五小姐,您真的准备让连翘去服侍四爷啊?”她重新给五娘沏了茶,端到她手边,“她的个性那么强,又是在大太太身边服侍过的,去了四爷屋里,只怕是…”

“我什么时候说让她去四爷屋里了。”五娘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那慢条斯理的样子,像足了大太太,自己却并不知道,“再说了,她是大太太屋里的人,就是老爷,也没有安排她的道理,何况是我。”

知道五娘没有把连翘要过来的意思,紫苑不由松了一口气。

五小姐真正能依靠的,也只有四爷。偏偏四爷是个耳根软的,连翘那样的人去了,只怕会对她们娇园不利…

五娘却想着另一桩事,迟疑道:“你说,连翘那话是什么意思?”

紫苑想了想,低声道:“是不是大小姐的身体…所以大太太才会派了许妈妈去慈安寺…又要印《法华经》!”

“应该是这样!”五娘沉吟道,“父亲走了不过月余,这么快就有信来,除了大姐的事,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事。何况,她自从生了谆哥就一直病着。如果真是这样,那大太太又是什么意思呢?”

吴孝全家的用帕子将剥好的桔子放在泥金小碟里,拿了细长的银剔准备像往常一样把那些白色的桔络除了,大太太却突然摆手:“就这样吧!我年纪大了,不比从前,吃些桔络顺顺气。”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太太这是什么话。”吴孝全家的依她所言,将小碟端到了她的手边,“您还年轻着,大奶奶还需要您扶持…可不能这个时候说老。”

大太太笑起来,吩咐身后的落翘:“你们都退下吧!”

落翘等人应声而去。

见屋里没人了,吴孝全家的就笑道:“两位小姐有商有量的。看到屏风样子,十一小姐倒没说什么,五小姐却嫌鸡翅木配了黄杨木不太好。我瞧着五小姐说的有道理,十一小姐也说,暂时先按着尺寸把字写了,她先绣着,最后做屏风的底座和框架,等有了五小姐说的木材再换木材也不迟…”

没待她说完,大太太已摇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你只告诉我,绣屏风的事,两位小姐,谁更有把握些?”

“自然是五小姐。”吴孝全家的笑道,“我去的时候,五小姐桌上一堆样子,正让十一小姐挑呢!”

“哦!”大太太扬了扬眉,“那十一小姐挑了哪幅!”

吴孝全家的笑道:“十一小姐好像也拿不定主意,让五小姐来找大太太商量商量。”

“那五小姐呢?她自己最喜欢哪幅?”

“中间写大字的那幅。”吴孝全家的笑道,“说,既有大字,也有小楷,最适合不过。”

既有大字,就有小字,的确最适合不过──合适她显摆自己的字写得有多好吧?

大太太在心里冷笑:“只可惜,二姨娘说她的大字不够端庄。”

“还是大太太和二姨娘有眼光。”吴孝全家的眼珠子直转,笑道,“我就看不出来。也和五小姐一样,瞧着那中间写大字的好!不过,奴婢好歹有个作伴的。”

“哦?”大太太笑望着吴孝全家的。

吴孝全家的心里一跳。

可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却只给死咬着不放。

“还有十一小姐啊!”她笑道,“奴婢至少还能挑出个好的,十一小姐却看着什么都好。”

第九章

大太太嘴角就浮出几分笑意来:“那孩子,做事还行。问她什么好,她总是左瞧右看,觉得这也好,那也好!就是不好,她也能挑出个好来。”说着,脸色一正,高声喊了落翘进来。问她:“连翘回来了没有?”

落翘笑道:“刚回来。说是四爷那边的地锦带着几个小丫鬟在烤洋芋吃,留了她,这才回来晚了。”说着,顿了顿,又道,“连翘还带了些回来给我们尝。要不,我给您也上一点。”

“那是什么好东西!”没待大太太说话,吴孝全家的已笑道,“小心积了食。”

大太太也点头:“你们吃吧,那东西吃了心里堵得慌。”又吩咐她,“和连翘一起去给四爷送东西的小丫鬟是谁?”

“是杜鹃。”

“你去问问她,连翘从四爷那里回来,都去了哪里?”

落翘一怔。

大太太已神色淡然地道:“要是你问不好,趁早跟我说了,我好派别人去问!”

落翘一凛,笑道:“大太太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刚走几步,大太太又叫了“回来”。

落翘恭敬地垂手而立。

大太太端着茶细细地喝了半晌茶。

吴孝全家的就站起身来,笑道:“这天气怪冷的,我去重新提壶热茶来。”说完,急步出了内室,看到外面没人,却又把耳朵贴在了门帘子上。

“…你…绿筠楼…看看十一娘…这段日子…干些什么…见了哪些人…”

先还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来,后来,就再也听不到了。

吴孝全家的走出去,随手指了一个立在屋檐下的小丫鬟:“你,快去给大太太提壶泡茶的热水。”

小丫鬟飞跑着去了一旁的茶水房,提了壶热水来。

吴孝全家的接过来,走了进去。

正好和落翘迎面撞上。

“大太太说有点乏了,您也歇歇吧!”

吴孝全家的点了点头,笑道:“我就在这外面坐坐。今天许妈妈又不在,免得等会大太太醒了身边没个服侍的人。你就不用管我了。”

落翘笑着点头而去。

吴孝全家的就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帘子前轻轻扒了个缝朝里望。

就看见大太太手里紧紧地捏着一封信,眼角闪烁着晶莹水光。

十一娘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想用和平常一样的不紧不慢的步履朝前走,脚却怎样也不受控制地变得急躁起来。

“大老爷和大少爷一前一后地送了信回来…”

“接着信,就叫你做屏风…”

“派了许妈妈去慈安寺…”

“又问我们怎样印《法华经》…”

“谆哥是嫡子,却不是世子…”

“难道还立长不立幼,立贤不立嫡…”

她的脚步聚然停下。

情况骤然生变,身后的滨菊差点撞到十一娘的身上。

“十一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她看到十一娘额间有细细的汗。

“没事,没事!”十一娘看见滨菊目光里流露着浓浓的担忧,不由笑着安慰她,“我就是有些事想不通…”

“是不是要到林子里转一转?”滨菊笑着接了十一娘的话茬。

平常,十一小姐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会到绿筠楼前那片黄杨树林子里转转。转一转后,心情就会好很多。想到今天大太太安了个人到她们屋里,别说是十一小姐了,就是她,也想去转转了…

两个人去了黄杨树林。

皑皑白雪,油绿枝叶,冷凛的空气…清冷的颜色,却让十一娘心中的怨怼渐渐散去。

滨菊看她脸色好了些,笑道:“十一小姐,冬青姐说让我告诉您,我们都会听您吩咐的。”语气里有小心翼翼地试探。

十一娘一怔。

滨菊已道:“小姐还记不记得我们刚到绿筠楼的时候?”

怎么会不记得。

当时她由冬青扶着,站在屋子中央,对滨菊和小丫鬟秋菊、月香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后来,发现月香走大太太那边走的勤,她给月香下了泻药,利用罗府“病者回避”的规定,把月香送到了外院去静养,换上了吕姨娘推荐的竺香。当然,事情的经过也颇有些周折。比如说,怎样让月香病,又怎样利用人时地利让许妈妈不得不送月香走,还有怎样通过许妈妈的手把竺香要过来,都是费了一番功夫的。但这样的功夫付得很值得,至少,震住了身边的人。让她们从此对十一娘的手段深信不疑。

“冬青姐姐说,她一直记得小姐的话。”滨菊笑道,“这是我们的屋!”

十一娘不由紧紧握住了滨菊的手。

“我也是这样想的。”滨菊笑道,“有小姐,有冬青姐,有秋菊,还有竺香,辛妈妈、唐妈妈,我们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十一娘的心突然间镇定下来。

是啊,她这三年费尽心机,不就是为了身边这些人能在关键的时候站在自己身边吗?

她笑着问滨菊:“有没有官宦人家,把女儿送人做小妾的…嗯,还不是那种破落户,就是为了巴结上司,把女儿送人做小妾的。”

滨菊想了想:“应该没有吧!”语气并不十分确定。

十一娘不由叹一口气。

自己这也是病急乱投药了。

滨菊五岁就进了府,从小在这大院里长大,又怎么会知道有没有官宦之家送女儿去做小妾呢?

她仰起头来。

天空碧蓝如洗,她的目光却只能到达笼罩着罗家后院的这一小块。

长叹了一口气。

目光渐渐变得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