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是个擅长拉家常的人。而且,她很怀疑,徐令宜会喜欢听人说长道短的…

坐在十一娘对面的徐令宜却没有这么多的心思。

他只觉得茶有点凉,但还可以入口。更多的,是想着谆哥。

元娘一直听信那个长春道长的话,后来折腾来折腾去,果然怀了孩子,就信得更厉害了。谆哥还没有出生就让长春道长算卦。长春道长当时说,这一胎是男丁。可不容易养活。十岁之前要经历血光之灾、水光之灾和无妄之灾。如果过了这三道坎,就能一生遂顺,如果迈不过这三道坎,就会凶多吉少。因此需要人极细心地照顾。后来生了谆哥,应了男丁之说,元娘生谆哥的时候大出血,应了血光之灾;十个月时洗澡呛了水差点丢了性命,应了水光之灾…从此以后元娘就没让孩子离开她半天。

自己心里也不踏实,事事都睁只眼闭只眼,可没想到,把他养成了个姑娘家,只知道翻绳丢沙包…

想到这里,他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

不能再这样了…养于妇人之手,只怕难成大气。这个家还要他支撑呢!

就有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进来禀道:“侯爷,夫人,文姨娘过来问安!”

十一娘就发现徐令宜的神色沉了几分,然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文姨娘就笑盈盈地捧了个红漆描金匣子走了进来:“侯爷和姐姐这几日劳累了,正好文三爷前几日送了两支人参、一斤血燕来。我特意拿过来给姐姐补补身子。”说着,她眼巴巴地望着徐令宜将匣子捧到了十一娘的面前。

这样的殷勤!

十一娘想到那日在小院文姨娘的窥视,就很想扮猪吃老虎把这些东西收下。可看着她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徐令宜,立刻改变了主意,决定不动声色让徐令宜去做选择。

而琥珀没有十一娘的示意,肯定是不会动的。

一时间,文姨娘捧着红色描金匣子的白嫩柔荑就僵在了半空中。

徐令宜不明白十一娘为什么不发话,就朝她望了一眼。正好,十一娘目带询问地望了过去,两人的目光就撞到了一起。

这是内院的事,难道还要我开口不成…

但一想到今天回罗家大太太那种毫不留情面的训诫,猜到她可能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方面的教导,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十一娘立刻明白过来,笑着朝文姨娘说了一句“让你挂念了”,琥珀就上前两步接了匣子。

文姨娘心中微凉。

自从知道十一娘会嫁过来,她就很后悔。当日在小院的时候真不该得罪她。一直想弥补一下,却一直没找到适合的机会。她今天特意来献药材。一是想告诉十一娘文家是个怎样的人家──两支百年老参和一斤血燕,可不是有钱就能买的得到的。想震慑她一下。二是想看看十一娘的反应。是笑盈盈地接了还是给脸色她看。如果是前者,只怕是个心机深沉的,那自己就得小心,想办法把这个心结解了。要是后者,那就没什么打紧的了,多拿些金银哄了她开心也就没事了…没想到,她竟然会看了侯爷,让侯爷帮她拿主意,而侯爷呢,从来不插手内院之事的,却告诉她如何行事,分明是要袒护她。

“侯爷和夫人累了一天了。”她望着十一娘精致的眉目,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奴婢就告辞了。免得误了歇息的时辰。”

十一娘笑着点了点头,目送着文姨娘离开,然后问徐令宜:“侯爷要不要歇歇?”

徐令宜正要开口说话,又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侯爷,夫人,二少爷和秦姨娘、乔姨娘来问安!”

“让他们进来吧!”十一娘发现徐令宜眼底微微有了一丝笑意,口气也很温和。

难道,徐令宜不喜欢八面玲珑的文姨娘?或者,是很喜欢徐嗣谕?

第九十三章

接下来徐令宜又考了徐嗣谕几个问题,徐嗣谕都很流利的回答。

徐令宜眼底的宽慰之色更浓,交待了几句诸如“用心读书”之类的话。

徐嗣谕一一应喏。

十一娘趁着这个机会打量着秦姨娘和乔莲房的表情。

前者望着父子两人憨憨地笑着,后者低垂着眼睑正襟危坐,姿势显得有些僵硬。

她就想到了阿谀奉承的文姨娘…还有冷眼旁观的自己。

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可笑。

看似热闹喧阗,却各有各的心思。

念头一闪,她不由朝徐令宜望去。

明亮的灯光下,他表情认真的侧脸有一种成熟男子才有的内敛与沉稳。

平心而论,徐令宜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相貌英俊,气质稳重,给人一种勇于承担一切的安全感。当初自己不排斥他,与此也有很大的关系吧?这样一个出众的人,还有让人艳羡的身份地位,如果自己处在乔莲房那样的年纪,也会动心吧?

她胡思乱想着,眼角不禁飘向乔莲房。

就感觉一道像利刃般锐利、充满了寒意的目光直直地射向自己。

十一娘突然意识到,乔莲房一直在打量着她!

可没等她抬头望过去,乔莲房已恢复了眼睑低垂、正襟危坐的娴静模样,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曾经用那样的眼神望着十一娘。

十一娘不由苦笑。

一切果如元娘所愿…

她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就听见徐令宜吩咐徐嗣谕:“…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好好歇着吧!明天还要上课。”

徐嗣谕和秦姨娘、乔莲房就站了起来。

十一娘看了琥珀一眼。

琥珀立刻蹑手蹑脚地给他们打帘。

“…不耽搁父亲、母亲休息。孩儿告退了。”徐嗣谕恭敬地给徐令宜和十一娘行礼。

秦姨娘也简短地说了一句“奴婢告退了”。

十一娘颌首,轻声吩咐他们:“路上小心。”

乔莲房却没有做声,随着徐嗣谕和秦姨娘退了下去。

琥珀送三人出门。

徐令宜的心情明显比刚才好了不少,让十一娘叫春未和夏依进来服侍他沐浴:“…明天有早朝。”

十一娘颇有些意外。

不是说有足痹之症吗?

还以为徐令宜会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在没有完全信任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有选择性的说话。徐令宜对自己是这样,自己对琥珀、冬青何尝不是这样。

她笑着应“是”,叫了春未和夏依进来,自己去了东次间,让滨菊帮自己把头上的钗簪卸下来:“…全是太夫人赏的,可别弄坏了!”

到徐家之前,她重新把几个丫鬟的差事分配了一番。

琥珀正式做了领头的,冬青负责管她屋里的丫鬟媳妇婆子的值夜当差,滨菊负责管首饰、衣裳、月例、陪嫁的器皿等物,竺香负责吃食和浆洗──这两样都是要和徐府的人打交道的,竺香话少,心里明白,最适合了。

滨菊望着那些钗簪就满脸是笑──太夫人对夫人真是好。

她小心翼翼地把十一娘头上插的钗簪卸下来。

新婚第二天去拜见太夫人的时候,太夫人曾经给了她一个雕红漆花鸟的匣子,落手十分的沉,她当时就感觉里面的东西很贵重,因三夫人在场,她立刻转手让滨菊收了。回门那天特意打开看,发现全是一些很罕见的嵌宝石首饰。在婆家要给娘家挣气,在娘家要给婆家挣气,好比是在上司面前要照顾下属,在下属面前要维护上司的尊严一样。她当即换上了太夫人赏的首饰。

徐令宜的目光中就有了几分满意。

十一娘低声地吩咐滨菊:“仔细收好了,一件东西也别丢了。”

说是赏给她的,可自己又不能卖,又不能重新打。还不如说是借给她的。把借的东西弄没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滨菊笑道:“夫人放心。我仔细着呢!太夫人特意赏的,要是丢了,可伤了太夫人的一片心意。”

两人正说着,琥珀进来了。

滨菊就不说话了,快手快脚地帮她收拾好,然后退了下去。

琥珀指挥着小丫鬟抬了热水进来,服侍十一娘洗澡。

泡在撒满玫瑰花露的松木桶里,闻着清雅的松木香和馥郁的玫瑰香,如走进了大自然般让人觉得清新起来。她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一天的疲劳都没有了。

这也是嫁给徐令宜的好处──铺嫁妆的时候,徐府送了成亲当天要用的花粉胭脂,其中有两瓶香露,一瓶是玫瑰,一瓶是茉莉。

哪天问问,还有没有别的味道?或者,自己可以试着提炼一些。徐府后花园不是有很多的花吗?特别是那个丽景轩,据说一年四季姹紫嫣红,繁花似锦。她想到第一次到太夫人院里时看到的那些花木。徐家肯定有专门的暖房,还有擅长种植的仆人…

一想到这里,她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十一娘是很喜欢花花草草的,以前工作那么忙,还在阳台种了一棵栀子花。

明天徐令宜不是不在家吗?正好,可以趁着这机会看看周围的环境,然后把家里布置起来。像这样摆满了玉石盆景,华丽有余,但总觉得呆板。

不过,既然是两个一起住,还是提前给徐令宜打声招呼的好。

虽然这样想,十一娘却隐隐有种感觉,觉得徐令宜不会在这种事上和她多做计较。

这算不算是嫁给徐令宜的又一桩好处!

十一娘不由晒笑。

不是说婚姻是要靠双方经营的。自己这样,算不算是在苦心经营呢?怎么感觉不是在经营自己的婚姻,而是经营自己的自由…

一时间,她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琥珀,你发现什么没有?”十一娘笑着问琥珀。

琥珀看着十一娘很高兴,不由犹豫了片刻。

“怎么了?”十一娘问她。

“从您这里出去后,乔姨娘直接回了院子。秦姨娘送二少爷出了门才回自己的院。”琥珀沉吟道,“不过,秦姨娘回去没多久,文姨娘那边有丫鬟提了东西去了秦姨娘那里。”

这个文姨娘,可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感觉到水有点冷,十一娘起身擦了身子,琥珀服侍她穿衣。

“我们住的院子实际上分东、西跨院。”

十一娘一时没有明白。

琥珀就低声地道:“我们是西跨院,还有个东跨院。三位姨娘就住在东跨院。三座院子前后排列着。文姨娘住最南边,秦姨娘住最北边,中间是乔姨娘。”

十一娘有些意外。

这两天她很忙,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注意几位姨娘住在哪里。

“是刚搬进去的,还是早就住在那里了?”她思忖道。

“早就住在那里了。”琥珀道,“据说秦姨娘后面还应该有个院子的,二少爷小的时候,太夫人做主把那院子并到了秦姨娘的院子里,就成了三个院子。因此前面两个院子都是一进的,只有秦姨娘的院子是两进的。去年二少爷搬到外院的宅子里单过后,秦姨娘就一个人住在那里了。”

在别人眼里,不管是秦姨娘也好,乔莲房也好,都属于徐令宜,也就是一家人,得住在一个院子里。元娘却搬到了徐令宽旁边的院子…是因为生病?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呢?

琥珀帮她擦干了头发,十一娘回了内室。

徐令宜已经上了床歇下,依旧留了半边床给她。

十一娘吹灯上床躺下,开始在心里暗暗数绵羊。

隔壁的人却一会翻一个身,像烙饼似的。

这个人明天早上寅时,也就是凌晨三点之前要到达午门,至少要提前一个时辰起床,做为妻子,自己要比他起得更早,然后给他准备早饭,服侍他穿衣起床…等他走后,还要去给太夫人问安。

“侯爷。”她轻轻地喊徐令宜。

“嗯!”他随口应了一声。

“我睡不着。”十一娘窸窣着坐了起来,“想看几页书…”

是自己吵得她睡不好吧!

可他心里实在是不好受。

特别是看到徐嗣谆那样懦弱胆小,徐嗣谕那样的聪明持重。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自尽的五皇子。有一次喝醉了,站在景山万春亭,望着脚下的亭台楼阁大哭:“…我样样都比他强,可他只是出身比我好,就胜过我百倍千倍,就能把我打入凡尘,万劫不复!”

后来的“巫盅案”,大家明明都知道不可能是太子,可没有一个皇子站出来为太子说一句。

一想到这些,他就翻来覆去睡不着,口里像含了苦胆似的不是滋味。

“我吵着你了吧!”徐令宜的声音里有几分落寞,“你去暖阁睡吧!”

为什么是我去暖阁睡?而不是你去暖阁睡?

十一娘不由在心里嘀咕着。

总算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大男子主义。

“没有。”她笑着,“很想睡,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不着。所以想看看书。”

“可能是太疲惫了。”徐令宜心不在焉地应了她一句。没有提出反对,十一娘就披衣下床,点了灯,拿了放在内室临窗大炕小几上的《大周九域志》,然后钻进被子里,依了大迎枕看书。

她的身影正好挡住徐令宜的头部,徐令宜倒也没觉得灯光照着的不适。

过了一会,十一娘问他:“侯爷,苗疆在哪里?”

“你问这个干什么?”可能是躺在床上的原因,徐令宜声音里没有了刚才的清明,反而有种放下戒备的慵懒,加上低沉的嗓音,给人醇厚、温暖的感觉。

十一娘微微笑:“我听说您在那里打过仗?可书上却没写苗疆在哪里。”

第九十四章

十一娘的语气让徐令宜觉得很奇怪。

不是那种要引你说话的抛砖引玉,也不是那种寒暄前的试探,她只是好奇,然后像一个遇到难题请教先生的学生一样问他。

徐令宜不由沉默了片刻才道:“在贵州那一带,四川也占一点。很偏,很多山。”

十一娘“哦”了一声,然后徐令宜就听到“哗哗哗”的翻书声,显然是在找他说的那些地方。

见她那么认真,徐令宜忍不住问:“你怎么喜欢看地域志?”

十一娘侧过脸来笑望着他:“因为这样,就会知道外面很广阔。自己的那点小烦恼就不算什么了!”

她声音幽幽的,有空山余音的回味。

徐令宜怔住。

她是在开导自己吗?

背对着光,她望着自己的眼睛熠熠生辉,闪着莫名的光芒,又隐含着深意。

他突然发现自己心跳得很厉害,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十一娘已转过脸去,低头翻书:“西北又在什么地方?”

她声音轻柔,白皙纤细的颈脖微微垂成,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昏黄的灯光落在上面,细细的绒毛像被洒了一层金粉似的朦朦胧胧。

然后他闻到一股淡淡香味,说不出是什么香,若隐若现,却直逼心底。

鬼使神差地,他突然伸手抚上了她的后颈。

记忆中那双带着薄茧的大手突然摩挲着的她后颈,她一下子呆住。

不会吧…

翻书的声音骤然静止。

手掌下的柔软的肌肤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那天晚上她隐忍的表情就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

如碰到烫手的山芋般,徐令宜猛地缩回了手臂:“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十一娘愕然。

她很肯定,那不是无意间的扫过,而是带着目的的摩挲。

却毫无征兆地放弃了…

为什么?

但结果却让她松了一口气,她自然不会傻的去追究些什么。

佯装毫不知情,她笑着应喏,俯身吹灯,缩进了被子里。

不知道为什么,徐令宜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十一娘很快睡着了。

她知道,如果他要她,她没有拒绝的权力。

所以,想这些没用的,还不如好好地睡觉,养足精神,应付明天的事。

朦朦胧胧中,身边有很轻微的窸窣声。

难道还在翻身?这个家里他最大,他有资格做任何事,包括半夜不睡觉。她却不能…念头闪过,她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待她醒来,四周漆黑一片,十分寂静。

她怔愣了片刻,立刻朝身边摸去。

空荡荡的…

“冬青!”她的声音低哑。

罗帐立刻被撩开,有明亮的灯光晃过她的眼睛。

“夫人,您醒了!”冬青的声音镇定,而且隐隐含着笑意。

十一娘微怔:“什么时辰了?”

“卯正还差一刻钟。”

十一娘不由叹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耽搁去给太夫人问安的时辰!

“侯爷上朝去了。”冬青声音里的笑意更明显,“不让我们把您叫醒。”

“所以你就没有把我叫醒!”十一娘小声嘀咕着,想到朦朦胧胧中听到的窸窣声…是徐令宜起床的声音吧!

冬青没有听到十一娘的嘀咕,笑着转身撩了罗帐。

五连珠圆形羊角宫灯柔和而明亮的光线洒进来。

“侯爷丑初就起来了。”冬青服侍着十一娘起床。“喝了一碗粥,吃了两个馒头,三个包子。还带了几个肉饼。丑正出的门。临波来接的侯爷。”她细细地交待徐令宜的事。

“知道了。”十一娘点了点头,去净房梳洗了一番。刚坐到镜台上,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陶妈妈来了。”

这么早!

“让她进来吧!”

小丫鬟去传了陶妈妈。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圆脸妇人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曲膝给她行了礼,然后拿了镜台上的黄杨木梳子开始给她梳头。

这妇人丈夫叫南永,大家都称她南永媳妇,是府里专司梳头的,被太夫人挑出来赏了她。回娘家里梳的牡丹髻就是南永媳妇的杰作。

“梳个简单的纂儿就行了。”十一娘吩咐南永媳妇。

南永媳妇满脸是笑,轻声地应“是”,手脚利索地给她梳起头来。

陶妈妈就快步走了进来。

“请夫人安!”她笑盈盈地曲膝给十一娘行礼。

“妈妈这么早可是有什么事?”

陶妈妈就看了南永媳妇一眼。

十一娘感觉到南永媳妇的动作更快了。

她很快挽好了纂儿,然后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陶妈妈就道:“大姑奶奶身边原也有梳头的,您何不就用了?这样说起话来也方便!”

十一娘想也没有想就拒绝了:“南永媳妇是太夫人赏的。”

陶妈妈不由一顿,过了一会,才低声道:“大姑奶奶屋里的人,您看什么时候见一见合适?”

“等我去见了太夫人再说。”元娘去世一年多了,太夫人对这件事必定有所安排。

陶妈妈不由眉头微蹙,还欲说什么,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三位姨娘来给您请安了。”

十一娘点了点头,小丫鬟就去传了三人进来。

文姨娘就笑着和陶妈妈打招呼:“您早啊!”

陶妈妈有些冷漠地点了点头。

她这才和秦姨娘、乔莲房一起给十一娘行了礼。

因为要去见太夫人,十一娘和她们寒暄了几句就打发了她们,然后吃了早饭,换了件衣裳去了太夫人那里。

她到的时候辰正还差一刻钟,没想到三爷、三夫人、五爷和南边的三位爷、三位奶奶早到了,正在一起。看见十一娘,三夫人笑着打招呼:“四弟妹早啊!听说侯爷去上朝了,一大早服侍侯爷起来很辛苦吧?”

十一娘没有做声,只是笑了笑,然后和大家见了礼。

那宏大奶奶就道:“我们今天就回南京去了,特意来给太夫人辞行的!”

十一娘和她客气:“怎不多住几天?”

宏大奶奶笑道:“家里的事多,改天再来打扰!”

正说着,姚黄出来:“太夫人请诸位爷、夫人、奶奶进去。”

大家鱼贯着进了太夫人屋子。

太夫人坐在临窗的炕上喝茶,看见她们进来,笑呵呵地道:“来了!”

几人忙上前给太夫人行礼,丫鬟们端了太师椅放在太夫人炕前的左边,爷们坐了,端了小杌子放在太夫人右边,女眷坐了。

丫鬟们上了茶,徐令宏就把今天要回南京的意思说了。

太夫人留了一通,徐令宏推辞了一番,太夫人就说了几句“过年的时候来玩”之类的话,然后亲自把他们送到了门口,三夫人和十一娘则把他们送到了垂花门口,三爷和五爷一直送到了码头。

望着远去的马车,那三夫人就朝十一娘笑道:“我就不陪着弟妹了,我院里还有一堆丫鬟媳妇子等着回事呢!”

正说着,有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四夫人,太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十一娘就朝着三夫人笑了笑,然后跟着小丫鬟去了太夫人那里。

谆哥和贞姐儿正在院子里跳绳。看见十一娘进来,两人微怔,贞姐儿忙拉了谆哥上前给十一娘行礼。

谆哥却挣开贞姐儿的手跑了。

十一娘颇有些意外。贞姐儿却急急地向十一娘道歉:“母亲,谆哥有些认生。熟了就好了!”

这不是认生不认生的问题吧?

不过,自己并不是来讨他欢心的,而是照顾他能顺利长大,后者才是重点,用不着本末倒置。

贞姐儿的反应却让她很喜欢。

“我不知道他这么认生。”十一娘笑道,“谆哥还有什么习惯,你记得提醒我一声。”

她就看见贞姐儿松了口气,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提醒母亲的。”

十一娘笑着问她:“你要去找谆哥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祖母那里?”

她想了想,道:“我还是去找谆哥吧?免得他跑到念慈堂去了。”说完,又有尴尬的神色。

“念慈堂?”可能是元娘的屋子,谆哥和贞姐儿私下取了这个名字。不过,谆哥年纪小,要取,也是贞姐儿取的。她笑道,“是你帮着取的吗?”

贞姐儿有些不安地点了点头,道:“他哭得很厉害,所以我就…”

十一娘就朝她笑了笑:“贞姐儿不愧是姐姐,把弟弟照顾的很好。”

贞姐儿表情就有几份吃惊。

可能没想到自己会这样的赞扬她吧!

“好了,你快去找谆哥吧!”十一娘笑道,“我去见祖母了。”

贞姐儿点点头,由丫鬟婆子簇拥着朝后门去。

十一娘就喊了一声“贞姐儿”。

贞姐儿诧异地回头,眼底又有了戒备之色。

“找到了谆哥,记得告诉我一声。”十一娘笑盈盈地望着她,“免得我担心。”

“嗯!”贞姐儿点头,身影消失在抄手游廊,十一娘这才进了太夫人的屋子。

太夫人携了十一娘的手坐到了内室临窗的大炕上,笑着打量她:“可还习惯?”

“习惯!”十一娘点头。

太夫人神色间就有几分犹豫。

十一娘也不急,跟太夫人拉起家常来:“婚礼的事又多又繁,南边的客人也走了,您这几天应该好好歇歇才是。”

“你有心了。”太夫人笑盈盈地拍了拍她的手,又闲聊了几句,终是开了口:“我想把谆哥多留些日子!”

意思是说要把谆哥养在她身边吧!

这很正常。

虽然对大太太来说,谆哥是元娘唯一的骨血,可对太夫人来说,也是心爱的孙子。

十一娘真诚地道:“我年纪小,不懂事。别的不说,要不是您赏了个梳头的媳妇给我,第二天回门的时候只怕就只能随便梳了个纂儿。何况是教养谆哥这样大的事。他在您身边,我也可以跟着学学怎样照顾孩子。”

太夫人听说着很宽慰地点了点头,又说了管家的事和对原来在元娘身边服侍之人的处置。

第九十五章

听太夫人说把元娘的陪房交给自己处置,她并没有吃惊。毕竟,罗元娘的人是从罗家带来的陪房,元娘去世后,应该由谆哥继承,现在谆哥年纪小,交给了别人,不免有闲话传出来,自己既是谆哥的继母,又是她的姨母,交给谁也不如交给自己省心、省事。

她笑着点头应了,并道:“我等会回去就见见大姐的陪房。怎样安排,我再来请教您。”

太夫人点头。

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三夫人来了。”

“让她进来!”太夫人笑着应了,十一娘亲自去撩了帘子。

三夫人就带了个穿着青绸比甲的丫鬟走了进来,那丫鬟手里还捧着几本帐册。

十一娘不由打量了那丫鬟一眼。眉清目秀的,竟然是那天在后花园里问她累不累的秋绫。

“三嫂!”十一娘和三夫人打过招呼后朝着秋绫点了点头。

秋绫却面露尴尬,有些不自在地垂了眼睑。是身份的变化让她这样吗?又觉得秋绫不是那样的人。要不然,那天她也不会追过来问自己了!

十一娘奇着,三太太已携了她的手:“哎呀,怎么敢劳动四弟妹!”

自己是新进人员,这种端茶倒水、撩帘迎客的事还是多做些的好。

“三嫂客气了!”她笑着回三夫人,然后立到了太夫人身后,把刚才坐的东炕头让给三夫人。

三夫人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坐,立在了太夫人的面前。

太夫人就笑着问三夫人:“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三夫人望着十一娘,欲言又止。

十一娘就笑着对太夫人道:“娘要是没有别的什么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太夫人点了点头,笑道:“你要是闲着没事,下午过来我这里抹牌玩。”

抹牌不免要带彩,带彩就有利益…家里的关系还没有摸透就掉进另一个是非圈里,实属不智。而且,一旦开了头,以后恐怕要常陪着太夫人抹牌,耽搁了自己的事。但太夫人的话自己又不能驳了,只能到了牌桌上装痴做傻让太夫人主动放弃她为妙。

念头闪过,十一娘已笑道:“好啊。我还不会。正好来请教太夫人。”

太夫人就笑道:“你去吧!想必院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你。”

十一娘曲膝行礼,正要告退。

三夫人却叫住了十一娘,吞吞吐吐地道:“说起来,这事和四弟妹也有些关系…你刚进门,我怕我说了你心里不痛快,可不说,我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十一娘就看见太夫人眼底闪过惊讶。

显然,这件事太夫人是不知道的。

十一娘微微地笑道:“正如三嫂所说,我刚进门,很多规矩都不知道。要是无心触犯了,还请三嫂多多指点。”

太夫人听了微微颌首。

三夫人见了,脸上就露出几份讪然:“是这样的。四弟妹你也知道,五弟妹怀了孩子,钦天监给算过,说与属牛的相冲。我让秋绫把府里属牛的人都造了册。还有四弟妹那里…”说着,还望了太夫人一眼。

十一娘微微地笑。下聘之前,两家会商量聘金,男方会把家里分给男方的产业拟了单子给女方,女方也会把嫁妆拟了单子给男方。想来三夫人特意去查过她的人了…冬青是属牛的!

如果所有房头的都要回避,她自然不能独树一帜,可如果只是她一个房头,这件事只怕没那么容易。

她看了太夫人一眼。

发现太夫人面露犹豫。

对太夫人的态度心里有了底。十一娘笑道:“可是我那里有属牛的人?”

三夫人笑着点了点头,从秋绫手中拿了账册:“好像有四个。一个是弟妹身边服侍的冬青,一个是叫常九河的陪房,一个是万义宗的长子万大显,一个是刘元瑞的次子刘盛春。”

也就是说,她五拔人,就有四拔涉及到了。

十一娘笑道:“子嗣是大事,理应照着规矩回避。三嫂把单子给我,我照着把人交给您就是了。”又道,“只是不知道这些人都发放到哪里?说起来,我自己也有两个陪嫁的院子。如果用得上,三嫂只管开口。”

三夫人听了笑道:“还不至于要动媳妇们名下的院子…”

“十一娘这话倒提醒了我。”太夫人突然开口打断了三夫人的话,“怡真那边也有属牛的丫鬟。虽说是为了老五的事要这些人回避,可传出去了,别人还以为我们家在赶人。”

“娘!”三夫人听着神色有些急切,“我不是这个意思…”

太夫人摇了摇手:“你也不用急,本来这是我的意思,你只是遵照行事。只是先头考虑的不周祥,没有想到涉及的人这么多。我看这样,各房的人交由各房安置。这样一来,也免得各房少了人周转不过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谁也不敢反驳,三夫人立刻笑着应了“是”,吩咐秋绫:“你把四夫人屋里属牛人的名字给四夫人。”

秋绫低声应“是”,看十一娘的目光却有些不同。

十一娘默不作声,笑着接了事先早就写好了夹在帐册中的纸条,然后向太夫人告辞:“…这是头等大事,我先去把这些人安置了。”

太夫人见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不仅顺从,而且还雷厉风行,满意地笑了笑:“去吧!”

十一娘就带着琥珀出了太夫人的院子。

琥珀这才开口:“夫人,难道真的把人遣了。那四房陪房本就是从余杭来的,我们根本不了解。这样一行事,只怕以后别人以为我们怕了三房的人…”

“我知道!”十一娘笑道,“不过,事情从来都有好有坏。说不定,这还是件好事呢!”说着,望着五夫人住的地方笑了笑。

她们回了屋子,陶妈妈还在那里等。

十一娘索性凉一凉她。叫琥珀把自己的几房陪房叫来。

琥珀应声而去,叫了四房陪房来。

既是四房,那就是四家人,一齐拥进来,屋子里立刻挤满了。

除了江秉正和一个穿着鹦哥绿潞绸褙子的妇人偷偷地东张西望外,其他人都低头垂睑动也不动一下。

十一娘让琥珀照着名册点了人。

知道那穿鹦哥绿潞绸褙子的妇人是刘元瑞的老婆,就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