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不由挣扎起来:“侯爷,夫人听了十分伤心。觉得纵然是要给侯爷收房,也应该从自己陪嫁里选一个…”

滨菊和冬青到底有五年的情谊在那里,她从来没有想到用暴力。可听着冬青越说越不像话,琥珀给她使眼色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就上前攥了冬青另一支胳膊。

进了净室的徐令宜听到外面折腾的声音,猛地想起来,十一娘好像曾经对他说过,她的陪房丫鬟并不都是从小服侍她的。只是他当时没在意,记不清楚原话了。

现在想起来,既然不是从小服侍的,那就是临出嫁的时候大太太赏的了。

难怪敢如此嚣张。

徐令宜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转身出了净房。

“十一娘。”他站在净房的门口远远地望着十一娘,表情淡淡的,显得有些冷漠,“丫鬟们不听话,打发出去就行了。”

出现的这样突然,话说的这样突兀,屋里的人俱是一窒。

徐令宜见十一娘并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目光就落在了冬青的身上:“要是丫鬟们不听话,直接打发出去就行了。犯不着生气。”

十一娘这才明白过来。

她心里微微一暖。

“多谢侯爷!”十一娘嘴角微翘,露出一个淡淡地笑意,“我会斟酌着办的。”

她明白过来,冬青、琥珀和滨菊也明白过来。

冬青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打发出去…”她不相信地望着徐令宜,呐呐低语,“打发出去…”

琥珀和滨菊却心头一松,两人不由对视一眼。

有了侯爷的这句话,夫人怎么处置冬青都没有了阻碍。

待徐令宜从净房出来,内室已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十一娘盘腿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正望着外面光秃秃的树枝发呆。

听到动静,她扭过头,微微笑起来。

“在看什么呢?”徐令宜坐到她身边,顺着她的方向朝外望去。

窗外是株西府海棠。

“在看树枝,”十一娘笑望着窗外,声音温和轻柔,“过两天应该抽芽了吧?”

徐令宜想了想:“燕京的春天来的有点晚,要到二月底吧!”

“哦!”十一娘点了点头。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会。

十一娘的心情这才完全平静下来。

“侯爷,”她低声道,“冬青不想嫁给万大显,所以有些闹腾。我想,强扭的瓜不甜。不如找个理由把这门亲事退了吧?”

如果仅仅是不想嫁给万大显,那冬青又何必要拉自己说话,琥珀几个又何必要死死地拦着她…

十一娘很难堪吧?

他想到她哭红了眼睛、鼻子的模样。

摸了摸她的头。

“等过了二月初二龙抬头,外院的管事大部分都要换。内院的丫鬟、媳妇、婆子也动一动吧!”他语气淡然地道,“你这几天拟个单子,到时候我让白总管给你找人。有喜欢的丫鬟、媳妇,也可以跟白总管说一声。”

“侯爷…”

十一娘很是意外。

他这样,等于是把人事的任免权给了自己。

徐令宜笑了笑:“开春三哥他们一走,你就要管家了。总不能令行不止吧?朝令夕改不好,令行不止恐怕更不好!”

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

十一娘笑起来:“侯爷是惦记着那小厨房吧?任您说的天花乱坠,我也不会答应重开的。”

徐令宜大笑。

两人这么插科打诨一番,十一娘心情好了很多。

徐令宜就站起身来,道:“你今天也累了,好好歇着吧!娘那里就别去了。我会跟娘说你身体有些不舒服。”

“那怎么能行!”十一娘忙道。

徐令宜却笑道:“偶尔也要病一下!”

十一娘错愕。

徐令宜已快步出了内室。

十一娘望着晃动的门帘半晌才回过神来,忍俊不住笑起来。

晚饭她勉强自己喝了小半碗粥,然后让小丫鬟去叫了琥珀来,把徐令宜的意思告诉了她:“…得赶快把空缺和人选确定下来。”

“夫人放心,我知道事情的轻重。”琥珀听了露出欢颜来,“一定会在二月初二之前把名单拟出来,不会拖了外院的后腿。”

十一娘就笑着让小丫鬟端了一碟腊肉丝,一碟煎黄鱼,一碟清炒大白菜,一瓯白粥,一小碗白玉饭来。

“现在能吃得下去了吧!”

琥珀一怔,旋即笑起来:“夫人真是的!”

不忍让十一娘担心,她就着菜喝了一瓯白粥。

“好了。你回去忙吧!”十一娘也不想勉强她,“顺便把这个消息告诉滨菊。让她也能睡个好觉。这几天就暂时委屈她一下。什么也别干,专守着冬青。别人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说的,让她陪着冬青绣嫁妆。等过几天,风声不是那么紧了,我再找个借口,说她有病,送出府去。也免得糟蹋了人家万大显。”

琥珀点了点头,眼神微暗。

女子有暗疾,男方可以退亲。

十一娘决定以这个借口让万家退亲。

只是这样一来,冬青以后就难以嫁人了。

好好前程,最终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

又见十一娘虽然说得轻快,眉宇间却闪过一丝怅然,知道她心里也不舒服。就笑着转移了话题:“过两天林府的慧姐儿过来,您看我们准备些什么好?”

想到那个高傲的小姑娘,十一娘的神色都变得愉悦起来:“甜白瓷的餐具,青竹筷子,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桌上摆几苗水仙就足够了。”

“这样就够了吗?”

两人说着,徐令宜身边的临波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夫,夫人,您,您快躺下。太夫人听说您不舒服,亲自来看您了…”

第二百五十章

谎言是雪球,越滚越大。

十一娘先腹诽了徐令宜两句,然后才接了太夫人手里的青花白底小碗一饮而尽:“谢谢娘!我没什么事,就是觉得头有些昏。”

骗老人家…她心里很是不安。

太夫人不做声,笑眯眯地将装了清水的莲纹青花小碗递给她漱口。杜妈妈更是伸手要去接小丫鬟手里的漱盂,吓得琥珀忙抢在了手里,端到了十一娘嘴边。

“…我已经让白总管去请太医院的刘医正了。”太夫人掏出帕子给漱了口的十一娘擦了擦嘴,“你先捂着被子睡一觉。”

十一娘强笑道:“娘,晚上的风寒气重。您先回去吧!我不过是受了点凉。已经喝了姜汤,您又给我请了刘医正,还有琥珀她们几个照顾,不会有什么事了。”又歉意地望着跟着太夫人一起来探病的三夫人和五夫人,“劳得三嫂和五弟妹也跟着受累。”

“四嫂待我们太客气了。”五夫人笑道,“我们一场妯娌,难道这点情份也没有。”眼睛却溜溜地打量着屋里的陈设。见帷帐半新不旧,全色的黑漆家具,铺着秋香色坐垫、椅褡,墙角、茶几点缀了些花草,整洁大方,质朴无华。也不由暗暗点头:倒也能坐得下去。

三夫人也客气了一番:“你好生歇着,想吃什么喝什么,跟我说一声就是。”

十一娘向她道谢。

她的目光却被炕几上一个黑漆漆的梅瓶吸引。

过年回娘家的时候在娘家大嫂那里见过。说是什么石雕的,一个要两百多两银子,比得上个镶宝石的项圈了。没想到十一娘嫁过来没几天,也学会了这一套附庸风雅了。只是不知道这梅瓶是罗家的陪嫁,还是太夫人赏的?

想到这里,她就朝太夫人看了一眼。

就看见太夫人正摸着十一娘的额头试体温。见一切都正常,她满意地“嗯”了一声:“还好没有发热。”坐直了身子眼睛一扫,发现屋里全是丫鬟没一个年长的妈妈,她不动声色:“陶妈妈呢?”

琥珀不由睃了十一娘一眼,就见十一娘笑盈盈地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没惊动她。”

太夫人听着十一娘说“惊动”两个字,眉角微微地挑了挑,沉默片刻,道:“虽然是小病,可这大病从来都是从小病起,你也不要马虎。”又道,“你这几天就好好的歇歇,晨昏定省也免了。让贞姐和诫哥住到我那里去,免得吵你。”

骗了她老人家不说,还劳烦她老人家帮着带孩子。

十一娘汗颜。忙道:“娘,不用了。一点点小病,哪有那样娇贵。说不定我吃两副药就好了。”

说到这里,她心里又开始腹诽徐令宜。

为什么要说她是吹了风,就不能说是胃不舒服。还好这个时空治病都是用中药,要是用西药,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嘴里却道:“要是明天还不好。再送到您那里去也不迟。”

一直乖巧地立在太夫人身后的贞姐儿听了上前道:“祖母,让五弟给谆哥做伴,我在这里给母亲侍疾吧?”

三夫人和五夫人听了就一个道“贞姐儿真是孝顺”,一个说着“贞姐儿不惭是在娘身边长大的”。

和魏紫、姚黄等在一起立在内室门口的文姨娘闻语就望了贞姐儿一眼。

十一娘没想到还扯上了贞姐儿。

如坐针毡般地微微扭了一下身子,忙道:“我看还是不用了。过两天慧姐儿还要来做客,你好好招待好她就行了。”

太夫人微微点头:“病则致其忧。你能想到这一点,很好。”她望着贞姐儿的目光中盛满了欣慰,“不过,你母亲既是头昏,以静养为宜。何况慧姐儿过两天要来,你帮着你母亲待客,也一样是尽孝道。”

亲自来探望媳妇的病情,却没有同意孙女在媳妇跟前侍疾。

满屋子的讶然。

在众人面面相觑目光中太夫人站起身来:“大家都散了吧!也让十一娘好好歇歇。”

跟着太夫人来探病的三夫人和五夫人忙跟着站了起来,十一娘也“挣扎”着下床,将几人送至门口,这才站直了身体长吁了口气。

“侯爷真是的,”她不由抱怨徐令宜,“怎么也不把娘拦住。这样多不好!”

徐令宜尴尬地笑了笑。

他也没想到太夫人会亲自来探病。

正说着,刘医正来了。

十一娘似笑非笑地看了徐令宜一眼:“看侯爷这话怎么圆?”

放了帐子,用帕子搭在右腕上让刘医正诊了脉。

徐令宜就在一旁道:“她受了凉,你看歇几天的好?”

刘医正也是妙人。闻言也不把左手的脉了,和徐令宜去了厅堂,唰唰开了方子,道:“最好歇个七、八天,如果能歇个十天半个月就更好了。最不济,也要歇个四、五天。”

十一娘在内室听了掩袖直笑。

突然觉得这药应该也不是很难喝…

而此刻却有一道人影悄悄地闪进了元娘生前住的院子。

天上只挂了一弯弦月,屋子里影影绰绰看得不十分清楚。人影没有任何障碍,熟络地进了元娘的正屋。

多宝阁上的玉石盆景闪耀着幽幽的光华。

人影却看也没看一眼,径直去了元娘的内室,坐到了床前的小杌子上。

“夫人,我今天让那十一娘吃了个哑巴亏。”人影摸着床头的大迎枕,“我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和她翻脸,谆哥还小,她还没有自己的孩子,依仗她的时候多着。可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了。您不知道,她竟然唆使琥珀给我脸色看。不过半天的功夫,那些丫鬟对我就没有了从前的敬畏。我要是再不还手,那些惯会逢高踩低的只怕就要作践我了。我被作践没什么,可到时候我若连个丫鬟、婆子都指使不动了,又怎么能维护谆哥?谆哥岂不任那十一娘摆布?不过,您也不用担心。那十一娘想处置我,总得有个名份。我先前私自去弓弦胡同报信,是我做的不对。她罚我我无话可说。可同样的错我不会犯两次。”声音渐渐变得幽怨起来,“夫人,我真没有想到,弓弦胡同竟然会变成那样…”

低沉的呐喃声如无奈的唏嘘回荡在寂静无人的庭院。

“你说什么?”乔莲房猛地坐直了身子,“太夫人亲自上门去探病?”

绣橼点头:“我亲眼看见侯爷把太夫人送到了门口。”

乔莲房咬了咬唇,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您说,您这刚怀上,她就病上了…”绣橼不由低声道,“会不会是心里不痛快?”

“她当然会心里不痛快!”乔莲房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她不痛快又能怎样?还不是请太夫人派了两个妈妈过来照顾我。我量她也不敢怎样。”说着,撇嘴一笑。又犹豫半晌,道,“她病了,那侯爷…歇哪个屋了?”

绣橼眼神微沉,声音不觉低了几分:“歇十一娘屋里了!”

乔莲房细长的秀眉蹙了起来:“歇在了她屋里啊!”手不禁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腹部,“你说,要我不舒服,太夫人和侯爷会不会…”说着,她抬头望着绣橼,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绣橼吓了一大跳:“哎呀,我的好小姐。您可千万别这样想…”

“我知道。”乔莲房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我就是说说而巳。”她低头望着自己依旧平坦的腹部,“这是我的未来,我怎么会轻举妄动呢?”

绣橼这才松了口气,又怕她会胡思乱想,劝道:“小姐,三太太也说了,侯爷不歇您屋里这是规矩。等孩子半岁了,你的身子骨恢复了,侯爷也就和以前一样了…”

灯光下的绣橼,柳眉轻扫,朱唇绛点,娇艳的如一朵迎春花。

乔莲房看着心中一动。

不知不觉中,黄毛丫头也长成了个明艳照人的大姑娘了。

她微微一笑:“绣橼,你去打听打听,十一娘准备把谁收在房里!”

十一娘听见身边徐令宜均匀平稳的呼吸声,轻轻翻了个身。

身体明明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明明什么也没有想,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寂静的长夜里,一丈多宽的床太过空旷,让她觉得有些冷。

往被子里缩了缩。

还是觉得有冷。

又缩了缩…

直到脚尖一点,可以触到床尾的档板。

她绷起脚尖蹬了一下档板。

想了想,又蹬了一下。

隔了一个呼吸,她又蹬了一下。

像找到了一个好玩的游戏…

头顶就突然传来一个幽幽的叹息,被子微动,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快睡。”

“我以为你睡着了。”十一娘声音里含着浓浓的歉意,“是不是吵着你了?”

以前在大学里住宿,大家评论最不受人欢迎的习惯,位居榜首的是“不尊重别人的生活习惯”。她一直记得。

徐令宜摸了摸她缎子般的青丝,答非所问地道:“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十一娘找个舒服的位置放松了身体,“就是睡不着!”

徐令宜沉默片刻,轻声道:“要不要看看《大周九域志》?”声音里隐隐带着点犹豫。

十一娘微怔。

她想到刚成新那会,自己曾经拿了《大周九域志》开导徐令宜…不由笑道:“好啊!”

徐令宜就窸窸窣窣地下床点了灯,拿了书过来。

十一娘笑着向他道了谢,随手翻了一页,倚在半旧的宝蓝色绫锻大迎枕上看起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黄昏的灯光暖暖地洒落在帐子里,温馨安宁,远处隐隐传来的更鼓声,又平添了一份静谧。

徐令宜支着耳朵听着动静。

只有细细的呼吸声,半晌也没见翻书的声音。

好一阵迟疑,他张开眼睛。就看见十一娘怔怔地望着那本《大周九域志》发着呆。

被娘家的人这样伤害,纵是再豁达的人,只怕也有几份伤心。何况十一娘年纪还轻,没遇到多少事…

他轻轻地翻了个身。

要不要开导她几句?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自己要是点破了,十一娘会不会觉得失了颜面很是难堪呢?

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不管。

有些事,得自个儿仔细思量,别人说,未必说的通,听得进去。最多自己在一旁多看着点,多提醒她一下。

主意拿定,心也定下来,睡意渐袭,人昏昏睡过去,又猛地被惊醒,听到三更的鼓声。扭头一看,十一娘背对着他侧身曲卧,被子滑落在腰间,只着薄薄月白色绫衣的肩膀、手臂都露在被子外面。

这么冷的天!

徐令宜支起身来帮她掖被子。

灯光下,十一娘柳眉轻蹙,长长地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珠,如海棠含露,楚楚动人。

徐令宜动作一滞,细细打量了她半晌,轻轻地握了她垂落在大红锦被上白皙纤细却冰冷如霜的手,附耳低低喊了一声“默言”。

十一娘心里乱糟糟的,捧着《大周九域志》,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却又不想放下──拿在心里,好歹是桩事;放下,更没事做。

痴痴呆呆中,又觉心酸,眼泪就无声地落了下来,渐渐模糊了视线。

她不想让徐令宜发现自己的异样。

侧身背对着他倚在大迎枕上,闭上眼睛,任眼泪一滴滴地从眼角滑落枕上…头昏脑胀中,人也变得迷迷糊糊。

突然有人在她的耳边喊“默言”。

她大惊失色,猛然坐起。

“谁?”

抓住了胸前的衣襟,惊恐地朝着声音的出处望去。

就听见“哎呀”一声,徐令宜捂着下颌睁大了眼睛瞪着她。

十一娘愣住。

片刻才回过神来。

“侯爷…您,您没事吧?”伸了手想摸摸他的下颌安抚一下,旋即想到那地方是被撞痛的,自己去摸,岂不更痛。又讪讪然地缩了回去。“我不知道是您…”

徐令宜看着她像受惊的小兽般一跃而起,神色惶恐顾目四盼…见是自己,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强笑着问自己怎么样了。

为什么会突然害怕起来?

徐令宜目光微凛。

想到今天下午发生的事…

而十一娘这才感觉到指尖冰冷冰冷的。

又见他眉宇有几份不悦,心中颇为不安。

任谁好心去盖被子却被撞了下颌都会不高兴的吧!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侯爷…”然后指了指他的下颌,“您,您没事吧?”

“没事!”徐令宜躺了下去:“快睡吧!”

有了这样的插曲,谁还睡得着。特别是十一娘,身体冷冰冰的,徐令宜那边又像个火炉子似的散着热。她不由窸窸窣窣地一点点地挪了过去。

冰冷的身子瑟瑟地靠了过来,除了十一娘还有谁?

刚才的不快烟消云散。

徐令宜想到她被惊醒时的恐惧,不由转身打量她的神色。

十一娘已完全清醒过来。至少此刻她很清楚自己是谁。

见徐令宜盯着她看,想到自己刚才的鲁莽,只好对着他歉意笑。

此刻的十一娘头发绫乱,眼睛红肿,神色却温和而恬静,甚至带着些许让人安心的宁谧,哪里还有一点点刚才的惊恐与慌乱。

徐令宜心中一动,轻轻拂了拂她垂落在颊的青丝:“刚才为什么害怕?”

他动作轻柔,甚至带了一点点怜惜的味道在哪里,却让十一娘语凝。

她总不能说,她以为自己被人识破了吧?

只好垂下眼睑:“没什么?就是您突然一喊,吓了一跳。”

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

那为什么害怕?

徐令宜想了想,道:“五姨娘还好吧?”

十一娘愕然。

怎么突然提起五姨娘来?

“挺好的。”十一娘道,“人长胖了不少,气色也好了很多。天天在家里给未出世的弟、妹做针线了。”又觉得徐令宜不是那种没话找话的人,顿了顿,道:“侯爷可是有什么事?”

看样子,是自己猜错了。

“哦,没什么。”徐令宜很随意地道,“就是想起来,问一问。”随即转移了话题:“我看,你还是在家里歇个五、六天吧!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受了风寒。这个病,旁边的人最容易染上。”

他的话转得太快,十一娘片刻后才明白他的意思。

也好,就是自己受了风寒传染给了冬青。这样一来,就算是陶妈妈想传出什么话来,明面上也有个应对。而且,人早点送出去她也早点安心。这样住在她的院子里,像根扎在肉里的刺般不舒服。而且还可以洗刷一下自己的嫌疑──乔莲房刚怀孕自己就病了,有心人不免多想。

她想了想,和徐令宜商量:“我想把冬青的卖身契给她,送她回余杭。”

徐令宜颇有些意外。

他以为十一娘会把冬青交给罗家处置。这样一来,罗家为了给徐家一个交待,肯定会狠狠地处罚冬青。冬青到时候不死也要脱层皮,下场可想而知。同时也可以告诫一下大太太和与十一娘有二心的陪房们。还可以把自己撇清。没想到十一娘却这样轻轻揭过了。

认真一想,十一娘的心肠还是很软的。

不过,考虑到这是十一娘的意思,他还是表示了赞同:“你定好了日子告诉白总管就行了。他会照你吩咐的把人送回去的。”

这倒是个误会。

十一娘是想,既然冬青没把她们五年情份放在心上,那她就当这五年不存在好了。把她毫发无伤地交给她的家人。以后是死是活,再与自己不相关了!

她现在担心的是太夫人那里:“这样让娘担心总是有点不好…”不免有些不安。

“没事。”徐令宜道,“娘那里有我。”

心里却想着自己说十一娘不舒服时母亲惊愕后揶揄的笑容…

娘十之八、九猜到十一娘是假病了,说不定还以为十一娘的病与乔莲房怀孕有关系。要不然,她老人家也不会让杜妈妈特意去告诉快要落月的丹阳说十一娘不舒服,又带了两个媳妇亲自来探病,俨然一副为十一娘打气、撑腰的模样。

想到这里,他不由暗暗好笑。

却不知十一娘根本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她之所以不高兴,却全是因为娘家的那些事。

徐令宜不由紧紧搂住了十一娘。

虽然是母子,但关于媳妇的事,该瞒还是要瞒的。

“你别担心,娘不知道多喜欢你呢!”他轻声笑道,“你要是觉得忐忑,病好了以后,欢欢喜喜地去给娘问个安。以后用心孝敬她老人家就是了。”

徐令宜的怀抱很温暖,把身体里的寒意一点点的驱散。

“要不,就病一天吧?”十一娘沉吟道,“马上慧姐儿要来家里做客,您还说要帮我把院子里的人换了。还有十姐那边,眼看要过三七了,顺天府那边就算是不结案也要让王家的人把尸身领回去好做法事…好多事呢!”

徐令宜微微点头:“就依你。”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只觉得怀里的身子春柳般柔弱纤细、惹人怜爱,忍不住探进衣襟细细抚挲着她日渐优美的曲线,还咬着她的耳朵打趣她,“正好让眼睛消消肿!”

空气里就有了淡淡的暧昧。

十一娘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觉得游戈在自己身上的大手火般的烫人,灯光明亮的刺眼。

她逃避似的闭上了眼睛。

“我,我生病了…”

徐令宜听了微微一怔,垂睑却看见她雪白的面孔早渲染成一片绯红,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轻轻地颤抖,竟然是一副又惊又羞的模样。

他不由心旌摇曳。却又怕惊着她。

“哦,不舒服?哪里不舒服?”声音略带嘶哑,“让我看看。”手缓缓地顺势而下…

十一娘心里发慌:“侯爷…”胡乱去拉被子。

却没有僵直,没有挣扎,没有忍耐。只是慌张、羞怯、忐忑不安。

徐令宜的目光立刻如火般的灸热起来。

“默言!”他声音里有自己都没有查觉到的淡淡喜悦…

第二天一大早,文姨娘和秦姨娘就来了。

徐令宜已经去了外院,十一娘躺在床上,脸红红的,像在发热。

两人看了十分的殷勤,在一旁又是端茶又是递水。

十一娘没精打采地应酬了两人几句,正要把人打发走,贞姐儿、谆哥和徐嗣诫来探病。

因对外说是得了风寒,孩子们只能远远地隔着问侯两声。

贞姐儿和谆哥还好,徐嗣诫却眼泪汪汪地望着她直喊“母亲”。

谆哥忙上前劝他:“母亲病了,你别吵。你一吵,她更不容易好了!”

徐嗣诫强忍着眼泪点头。

十一娘更觉内疚,忙让琥珀拿糖出来招待孩子们,徐嗣勤、徐嗣谕和徐嗣俭来了。十一娘少不得又陪着说了几句话,然后又有一些有头有脸的媳妇、婆子来探病。一个早上,竟然门庭若市,十一娘只觉得比真的生了病还要累人。

琥珀看着这情况不对,将探病的全挡在了门外,十一娘这才安安稳稳地吃了个午饭。

她正要眯一会,罗大奶奶来了。

十一娘和琥珀面面相觑。

“这消息传得可真快啊!”

忙差绿云把罗大奶奶请了进来。

罗大奶奶进来看见十一娘大白天的卧在床上,反吓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看样子是误会了。

十一娘不由失笑,反问她:“大嫂可是有什么事?”

罗大奶奶叹气:“王家昨天中午把十姑爷的尸身抬了回去。算好日子五日后发殡。”

十一娘忙道:“那案子怎样判了?”

罗大奶奶苦笑:“任家的那个小厮被判了秋后处决。”

也就是说,姜夫人的努力全白费了。

虽然是意料中的事,但听到结果,十一娘还是沉默了一阵子。

第二百五十二章

见十一娘沉默,罗大奶奶也有些黯然,安慰她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任家那小厮供认不讳,又证据确凿,加上还有常宁公主在背后推波助澜,顺天府尹就算知道人是谁杀的也没有办法判他的罪啊!”

她前世是律师,哪里不知道这其中的道道!只是,知道是一回事,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这也是她为什么会选择做一名专打离婚官司的律师,为什么她的钱越赚越多人却越来越沉默的原因。

王琅毕竟是罗家的女婿,罗大奶奶并不想多谈这些事。她问起十一娘来:“你这是怎么了?”

有些事不能深想。

十一娘也不想多谈这件事。

“也没什么。”她轻描淡写地道,“就是有些不舒服。刘医正来看过了,说是受了风寒,让吃几副药,歇几天。”然后不留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大嫂赶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我商量?”

罗大奶奶显然更关心十一娘的身体,跳过了十一娘的问题接了前面的话茬:“那你感觉好点了没有?既然病了,也不派个人去说一声。我那里还有两枝五十年的沙参。我回去就让人给你送过来。”

“不过是个小小的寒风罢了。”十一娘连声推辞,揪起之前的话茬来:“大嫂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坐坐?”

罗大奶奶打定主意回去就把十一娘生病的消息传出去,也就不在这上面纠缠了。直言道:“十姑爷葬礼的三牲祭品、随礼之类的,各家有各家的规矩。你大哥的意思,除了这些。我们在每家多出三十两银子,这银子不上礼单,单独给十姑奶奶。至于五姑奶奶那一份,就由你大哥垫出来──她马上要落月了,用银子的地方多着。”

“我听大哥和大嫂的。”既然知道了五娘那一份是罗振兴垫的,十一娘倒不好意思让他们全出,“我帮着出一半吧!”

“我又不是来撬你钱柜的。”罗大奶奶笑道,“等你掌了家,你不说,我也要你要这一份。”

十一娘笑起来。

就有小丫鬟禀道:“夫人,侯爷回来了!”

罗大奶奶就道:“十之八、九是王家报丧的到了,所以侯爷特意进来跟你说一声。”

她话音刚落,徐令宜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

见到罗大奶奶,他很客气:“大舅奶奶来了!”

一时拿不准罗大奶奶是来探病的,还是为王琅的事来和十一娘商量的。又朝十一娘望去,只觉是她神色有些怏悒。更拿不定主意她是因为昨天没睡好精神不济,还是因为知道了王琅的事不虞。

十一娘正装病,不好下床行礼,只打了一声招呼:“侯爷回来了!”吩咐小丫鬟端了太师椅过来,给徐令宜上茶。

罗大奶奶则上前行礼,说明了来意:“茂国公爷那边到弓弦胡同报了丧。我特意过来和十一姑奶奶商量商量,也好挑个时间一起去看看十姑奶奶。谁知姑奶奶正病着。可不巧了!”

这样说来,十一娘已经知道了。

“我也是为这事进来的。”徐令宜有些担心看了十一娘一眼,“我刚接到王家的报丧。正想和振兴商量一下怎么办。”

罗大奶奶谦虚道:“路隔十里,乡风不同,何况我们余杭和燕京千里迢迢的。还请侯爷帮我们拿个主意。我回去跟相公说了就是。”

两人遂商量好明天辰正时分一起去王家祭拜。

罗大奶奶见事都说清楚了,就起身告辞了。

徐令宜就坐到了十一娘的床边:“你也别担心。王琅的官事我不好插手。可十姨的事,我会看着办的!”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相比王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十一娘更担心徐家的安危,“侯爷也不要勉强。”

正准备穿衣起床,太夫人那边的魏紫过来了:“侯爷,太夫人在五夫人屋里留膳,让你也在自己屋里吃晚膳。”

算算日子,五夫人也差不多要落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