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已哈哈大笑:“这两个呆头鹅!”

第四百四十章

十一娘和徐令宜被太夫人和杜妈妈笑了一通,始终没明白为什么会被笑。

吃过早饭,徐嗣勤、徐嗣俭、徐嗣诫来看徐嗣谆,太夫人叫了徐令宜和十一娘去东梢间坐。

“易姨娘走了,勤哥儿和俭哥儿住在外院,三房的院子也就空了出来。”太夫人坐在美人榻上,笑道,“我想,以我们老三媳妇的精明能干,屋子里该收的东西应该都收了。也不用怕被谁顺了去。”说着,望了十一娘,“我看,你找两个粗使的婆子帮他们把那些香案、石凳看着就行了!”

难得太夫人心情这样好,打趣起三夫人来。

十一娘笑着应了声“是”。

太夫人微微点头,渐渐敛了笑容:“我听说你屋里的秦姨娘这些日子身体不适?”

十一娘微怔,不由抬睑朝徐令宜望去。

徐令宜神色平静,只是没有像往常那样很敏锐地回应她。

十一娘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正要应答,太夫人对十一娘道:“有病早治,免得拖来拖去的,拖成了大病。这件事,你要放在心上。要知道,你院子里除了秦姨娘,还住着文氏、乔氏和杨氏。特别是那杨氏,是仙逝的太后娘娘后赐,更不能马虎。要是秦姨娘过两天还不见好,就暂时搬到后花园的君子轩去住,要是还不见好,就搬到落叶山那边的别院住些日子。免得谕哥儿回来看见秦姨娘病着,还和其他姨娘挤在一起,心里难受!”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

十一娘犹豫着应了声“是”,眼睛还是止不住朝徐令宜瞥去。

徐令宜正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就在空中碰了个正着。

徐令宜就朝着她点了点头。

易姨娘走后没多久,十一娘回了自己的院子。

几位姨娘纷纷过来问安。

十一娘问秦姨娘:“前些日子说身体不适,这些日子可好些了?”又道,“我看你的脸色不大好!”

秦姨娘白绫衫外套了件殷红色焦布比甲,把张脸映衬的更为憔悴。

“多谢夫人惦记。”她忙道,“夫人让我有病看病,我吃了几粒消渴生津丹,人好了很多。”

十一娘微微颌道,转过头去和文姨娘说话:“眼看着就要六月初六的,可巧我这些日子在太夫人屋里,秋红的婚事准备的怎样了?可定了在哪里出嫁没有?”

秋红的父母都是跟着文姨娘从扬州那边过来的,因有太夫人的应允,所以并不入徐家的藉,但文姨娘又没嫁妆,所以一直由文家供养着,帮文姨娘跑些外面的生意。自文姨娘和文家生分后,文家的人要秋红一家人回扬州去。红秋的父亲“自古忠臣不侍二主”为由,留了秋红在文姨娘身边服侍,自己辞了差事,明面上是在济南府开了间南北货行,实际上依旧帮文姨娘打点外面的生意。这次秋红嫁得急,她父亲因生意的事出了门,文姨娘没有陪嫁的产业,又不能在府里嫁。所以十一娘才有这一问。

文姨娘忙笑道:“这也是我的不是,见您一直忙着,忙您烦心,这些事就没来得及跟您细说。秋红拜了宋妈妈做干女儿,就在宋妈妈屋里出嫁。至于婚事,两边早已准备齐整,只等着日子新人进门了。”

杨氏听了就笑着恭喜文姨娘,说等会去给秋红做添箱。

“喜事就是要人热闹。”文姨娘也不客气,笑盈盈地道,“我就想你们去我那里坐一坐。”

自从今天早上听说易姨娘被送到了山阳后,秦姨娘一直很是忐忑的心如吃了枚定心丸,顿时安顿下来。

当年佟姨娘一尸两命,事情的源头件件指着元娘,可不管是徐令宜也好,太夫人也好,为了“永平侯夫人”的名声,不仅硬生生地把这件给压了下来,而且日子该怎样过,还是怎样过。

如今巫咒之案虽然与她有关,与易姨娘有关,可在雁容房后发现了那个吓唬徐嗣谆的面具,十一娘一样脱不了干系,为了“永平侯夫人”的名声,徐令宜肯定会想办法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后来发生的事,果然如她所料。

先是徐嗣谆被吓之事与“无妄之灾”联系到了一起,压下了巫蛊之事;然后是三房的易姨娘背了黑锅,把她和雁容、十一娘都摘了出来…按照她的想法,接下来,徐令宜会当着大家的面把易姨娘送到所谓的山阳去,然后悄悄地把雁容等人处死,最后才轮到自己…

如果她像雁容,只是个丫鬟,自然只有被悄悄处死的命;如果她像易姨娘,没有儿子,自然只有被送走的命。可她不是。她是生了儿子的姨娘。

如果这个儿子从小在嫡母面前长大,多半会瞧不起她,她的生死自然与他无关;如果这个儿子从小是被乳娘们带大的,多半与她不亲,她的生死,也不过换来一声叹息。可她不是。元娘当初一心一意想生个自己的儿子,根本就没有把他们母子放在眼里…

虎毒不食子。

有了这层关系,徐令宜想给她灌药,就必须在明面上站得住脚,不仅要站得住脚,而且还要经得起推敲…偏偏巫蛊这个理由,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

要不然,徐嗣谕只要一闹腾…徐家可丢不起这个脸!

这就是命,就像当初佟氏小产,就像当初秋罗儿子夭逝…这就是命,让人不能不信的命!

她就有这命!

想到这些,秦姨娘的笑容就有了几份灿烂。

她凑着文姨娘的话:“只要你不嫌我们吵,我们到时候都去帮你热闹!”

心情这样的好!

文姨娘觉得有些诧异,脸上虽然不显,眼睛却朝着十一娘一瞥。

十一娘脸上有淡淡的微笑,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文姨娘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

徐嗣谆被惊吓,分明和秦姨娘有关,可现在,秦姨娘不仅没被圈禁,而且还能自由出入。难道又像当年佟姨娘的事那样,因为涉及到十一娘,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你们去给我们家秋红添箱,我怎么会嫌吵!”文姨娘口吐莲花般地说了一大通的话,又提起琥珀的婚事,说,等秋红的事完了,她一心一意帮着置办琥珀的事,保证比秋红还热闹,比秋红还体面。杨姨娘和秦姨娘在一旁附和着,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十分活跃,大家脸上都有了些笑意。只有乔莲房,静静地坐在一旁。

她正为绣橼的事犯愁。

上次去找杜妈妈,杜妈妈待她虽然很热情,可张口就是自己年纪大了,闭口就是不认识那些年轻小伙子,把自己托的事推了个一干二净。娘那边也没有什么好消息传过来。不是家底一穷二白的,就是父兄在程国府有点体面本人却有些缺憾的。

她怎么能把绣橼嫁给这样的人。

娘却说她看不清楚。

她们一没有嫁妆给绣橼,二没有人脉给绣橼,量媒量媒,好一点的人家,又有谁愿意。

乔莲房思忖着,暗暗叹了口气。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四夫人,曹安的娘来了!”

大家都有些吃惊。

曹安的娘只是外院一个扫地的。

“让她进来吧!”看样子,是雁容带信让曹家的人来要人了。

为人小心谨慎,做事雷厉风行。十一娘想一想都觉得可惜。

待曹安的娘走后,文姨娘立刻机灵地道:“夫人,我可没想到您会答应曹家要人。不过,既然答应了,我说句不中听却又在情在理的事。既然曹父病得不轻,曹家怕曹父有个三长两步想早点把媳妇娶回家。我看,嫁了秋红,你索性把雁容放回去,也免得有个三长两短的,让雁容又耽搁三年。”

十一娘闻言思考了片刻,郑重地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秦姨娘却开始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为什么没有处置雁容?

是有些话侯爷没有对夫人说呢?还是侯爷根本就没有处置雁容的意思呢?

那,那易姨娘…难道真的会被送回山阳不成?

事情完全偏离了她以为的轨道,她辗转反侧睡不着,有种大祸临头的不安。

想了半天,她起床悄悄写了一封信“家里出大事了,你快回来”的便条,第二天一大早开箱拿了二十两银子的银票给翠儿:“想办法把这信送到二少爷手里。二少爷回来,还有重赏!”

翠儿转身把信给了十一娘。

十一娘让琥珀亲自交给徐令宜。

徐令宜看了一眼,让琥珀又带给了十一娘:“让她把信送出去吧!这样,我以后也好跟谕哥儿说起这件事。”

十一娘黯然,让琥珀把信还给翠儿:“如果一时没有人帮着带信,你想办法帮秦姨娘疏通疏通。”

琥珀应声而去。

翠儿也就顺顺利利地将信送了出去。

秦姨娘安下心来,在暖阁为易姨娘念了一天的《法华经》。

只是她并不知道,送易姨娘的马车刚出了京师地界就与另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相撞,易姨娘坐的马车翻到了一旁的小沟里,易姨娘运气特别不好,一头栽进了水沟里,等马车从沟里拉起来,易姨娘早就没气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易姨娘去世的那天,正是秋红三朝回门的日子。宋妈妈是干娘,在她家里设了宴席招待新女婿,又请了白总管俩口子、赵管事俩口子、杜妈妈、万大显俩口子、琥珀的未婚夫管青、雁容的未婚夫曹安等人做陪。

大家见过了礼,新女婿留在宋妈妈家里待客,秋红去了内院,给十一娘和文姨娘问安。

看见穿着大红色焦布比甲,戴着大红石榴绢花的秋红走了进来,文姨娘眼睛都有些湿了。

大红色呢!

她没等秋红行礼,已起身上前拉了秋红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回头对十一娘笑道:“夫人,您看这孩子,做了大人就不一样了,可比从前漂亮了!”

十一娘有意和她凑趣。笑道:“秋红原就很漂亮。照你这样说,到是新女婿家养人,嫁过去不过三天的功夫,倒比在你身边养了十几年更水灵。”

文姨娘很自然地奉承十一娘:“这也是夫人的功劳──要不是您把她配了这样一户好人家,她又怎么这样的好日子过。”说着,已放了秋红的手,“还不去给夫人好好磕个头。”又道,“要是没有夫人,哪有你的今天。你日子过好了,可别忘了夫人的恩典。”

嫁过去就是管事娘子,整个徐府上上下下这么多的丫鬟,她还是头一个。丈夫能干,婆婆看她是四夫人亲自做的媒、文姨娘身边贴身服侍的,待她比其他妯娌又高看几分,虽是刚嫁过去,却做什么事都和她商量,隐隐有以她为长的意思在里面。她是诚心诚意地感激四夫人给了她这份体面。文姨娘的话音未落,她已跪下去恭恭敬敬地给十一娘磕起头来。

十一娘起身去携她。

一旁的琥珀见了忙上前几步,赶在十一娘前面把秋红扶了起来。

“你不要听你们家姨娘的。”十一娘笑道,“她是但凡人有三分好,就要说出六分来。”

秋红不敢在两人面前随意,唯唯应喏,把屋里服侍的人都逗得笑了起来。

十一娘知道宋妈妈等人还等着新媳妇回去好开席,留秋红说了几句话,就端了茶。

毕竟情分不同,文姨娘把秋红一直送到了垂花门才折回去。

进门的时候,正好碰见十一娘屋里新进的小丫鬟霍香正领着那个阖府有名的大嘴向婆子往十一娘处去。

文姨娘奇怪着:“这是做什么?”

向婆子忙上前给她行了个礼,谄媚地笑道:“夫人说,三房的院子空着,得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帮着看院子。”说着,指了指霍香,“让这位小姐姐差我去问话呢”然后咧了嘴笑,“我这也算是老来行运,得了这样一个美差,等会要好好给四夫人磕几个头,保佑我们四夫人生个少爷才好!”

怎么找了这样一个人!

文姨娘哼哼两声,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晚上去给十一娘问安,知道向婆子已经接了差事。她不由道:“夫人也不找人问问,那个向婆子,是有了名的多嘴。只要是她知道的事,就等于阖府都知道了。”

十一娘笑道:“我也听说过。不过,她家里实在过得艰难。三房那边又是空院子,我已经嘱咐她没事少串门了。”

既然十一娘决定了,文姨娘也就不再说什么,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私底下又跟琥珀等人说了一声。

琥珀知道十一娘把向婆子找来,就是想让她传话。可这事却不好对文姨娘说,笑着应了,把文姨娘的好意告诉了十一娘。

过了两天,雁容的娘来领雁容出府。

十一娘赏了一对赤金一点油的手镯,一对赤金丁香花的簪子,二十两银子:“定了婚期,记得跟我说一声。以后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也不藏着掖着,直管来找我。”

雁容的娘听了千恩万谢的,放下心来──之前还以为雁容做了什么事被撵了出来,现在看来,又是赏首饰,又是赏银子,根本是自己多心了。又想着,等会回去的时候,要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好好炫耀一番才要,也免得有人说三道四的。

雁容想着自己一心一意准备做到一等的丫鬟再出去的,最终还是功亏一篑。又想自己在四夫人身边这些日子,四夫人虽然从来没有说什么,可吃的穿的却比照一等的丫鬟,从来没有空过她,想到这一出府,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缘分再见,眼睛不由一红,跪下去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这才站了起来。

有小丫鬟在湘妃帘外张望。

琥珀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翠儿说,秦姨娘有些发热。”小丫鬟低声道,“想让夫人请个大夫过去瞧一瞧。”

雁容听得清楚,心念一转,已有些明白。知道这个地方她再不能待下去。

她朝着母亲使眼然,立刻辞了十一娘,和母亲出了院子。

十一娘让琥珀拿了对牌去请刘医正:“说是家里的姨娘病了,让他老人家好歹派个明白人来。”

琥珀应声而去。

刘医正派了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过来。

那小伙子红着脸,低着头走了进来,眼睛也不敢乱晃一下,一直盯着自己的脚步:“刘大人说,既然病的是家里的姨娘,我来就可以来。还让我问夫人一声,不知道姨娘得的是什么病?”

这个刘医正,难怪能掌管太医院。

十一娘隔了湘妃帘道:“说发热。反反复复有几回了。我看要是再不好,只怕要搬到别院去避一避了。”

那小伙子低声应“是”,跟着小丫鬟去了秦姨娘那里。

秦姨娘觉得自己病得有些莫明其妙。

明明好得很,可翠儿偏说她身上发烫。她仔细摸一摸,又感觉的确有点发烫。这样反反复复的,翠儿突然脸色发白:“姨娘不会是得了疟疾吧?”

秦姨娘也被吓着了,忙让翠儿去请个大夫来。

大夫一来,却说她是受了凉,开了几副不关痛痒的药方就走了。

秦姨娘心里不由打鼓。

难道自己得了疟疾,看病的大夫又得了十一娘的吩咐把自己当成风寒来治?

她这时想起易姨娘。

有她在,至少有个商量的人。

她只好吩咐翠儿:“你别声张,先去抓药、煎药。”

可药煎好了,秦姨娘却把药全倒到院角的花树下。

这样过了两天,翠儿哆哆嗦嗦地走了进来:“姨娘,我今天早上发了一回热,中午发了一回冷,现在身上又觉得有点热。你帮我摸摸看。”

完了,完了,这不是二夫人曾经提过的疟疾还是什么?而且还传给了翠儿。

她一把抓住翠儿:“快,快去跟夫人说,要她把刘医正请来给我看看!”

可没等十一娘把刘医正请来,院子里已经传遍,说秦姨娘得了疟疾,还把翠儿给染上了。

一时间,院子里人心浮动。

文姨娘急急赶到了十一娘处,谁知道杨氏已经在座:“…夫人,这可不是好玩的。我们这些人都好说,你可正怀着子嗣。”

十一娘抬头,对着文姨娘道:“你来得正好。这件事,只怕还要你帮忙。”

文姨娘毫不含糊:“夫人,您请说!”

十一娘吩咐琥珀去把秦姨娘屋里服侍的人员名册誊了一份给文姨娘:“还请姨娘帮着把这件事都移到后院的君子轩去。待刘医正来了,再一个一个的问诊。染上的,先留在君子轩医治,没梁上的,到君子轩旁的紫苑居住几天,到时候再听侯差遣。”

君子轩在后花园,徐家有人病了,都是先移到那里住些日子,还不好,再送出府去。

文姨娘应声而去,不到两个时辰就把名册上的人都移到了君子轩。

十一娘这才轻轻地透了口气。

吩咐竺香几个领着婆子用石灰把院子里洒了一遍,然后把秦姨娘住的地方上了锁。

晚上,琥珀悄悄地跟她说:“翠儿说,她有一个妹妹,叫杏儿。这次白总管选丫鬟,被她娘、老子送进了府。想求夫人给个恩典,送她到针线上去当差。”

是怕她走了自己的老路吧!

在主子跟前服侍,虽然月例高,体面,嫁个好人家的机会多,可背黑锅、被牵连的机会也一样的多。

十一娘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第二天,两个自称是刘医正差来的太医过来问诊。

先是给没事的人问诊,然后去了君子轩。

不一会,差了人来给十一娘回话:“好像是疟疾。还请夫人早做决定。”

十一娘立刻去禀了太夫人,然后吩咐白总管安排车马,晌午就把人转到了落叶山的别院,又让赵管事帮着买了何首乌、当归、人参、陈皮回来,让外院灶上的妈妈帮着加生姜煎水给府里上上下下的喝。

这一下,连隔壁威北侯林家也惊动了,特意派了林大奶奶来问。

“没事。”十一娘安抚着林大奶奶,“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林大奶奶想了想,索性也要了方子回去,照着十一娘的样子熬了一大锅分给府里的人喝。住在前面的定国公郑家知道了,也派了人来讨药方,然后煎水给家里的人喝。

十一娘不由嘀咕:“还好是中药,又稀释了好几倍,不然,真要喝出个毛病来就糟糕了。”

这样腾闹了两天,落叶山那边有消息过来。

翠儿不堪病痛折磨,上吊死了。

十一娘沉默半晌。

等候的滋味不好受了,何况是等死的滋味…

她这样,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第四百四十二章

望着翠儿在半空中晃动的双脚,秦姨娘全明白过来,她脑子“嗡”地一下,昏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已经是黄昏时分。

屋子里静悄悄的,平时服侍她的两个婆子正坐在门外说叽叽喳喳地说着闲话。

“我看桌上下了三个九索,就跟着打了个九索,谁知道,吴婆子竟然胡了。你说这手气背不背。”

“你好歹最后还连胡了四把,最后把输的钱赶了回来。我呢,一开始赢了两百多文钱,最后还倒输了一百文钱。里里外外输了三百多文钱。”

“说起来,吴婆这些日子运气真不错。你说,我们四个人一起斗牌,怎么就单挑了她去帮着小敛。听说,赏了二两银子呢!”

“赚这种死人的钱,有什么好羡慕的。说起来,那孩子也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地,就丢了性命。要不是,也不赏了她一口榉木棺材。”

那小贱人,竟然还得了一口榉木棺材!

秦姨娘再也忍不住,从床上一跳而起,直奔房门,用力一拉门栓──门纹丝不动,显然是被人锁了。

她气得全身直抖,脸像火一样的烧。

“开门,给我开门!”又胡乱地去拉门栓。

她要把那小贱人从棺材里揪出来,扒开她的心看一看,看看是红的还是黑的。

枉她对她那么好。旧衣裳全赏了她、逢年过节从来不忘给红包。她是得了十一娘的什么好,竟然要这样陷害她。

她当时就纳闷了。明明好好的,那小贱人为什么非说她发热,还脱口说“疟疾”这个病。要知道,当年她还是从二夫人口里听到的这个病,还说,这病会传人。二夫人说这话的时候,那年山西正好走人瘟,要不然,她也不记得。翠儿一个没识字的小丫鬟,怎么就知道的那么清楚。事后回想起来,分明就是受了人的指使。

可恨自己日防夜防,家贼难房。最后竟然翠儿这个小贱人手上翻了船。

秦姨娘叫嚣声让两个婆子的闲聊嘎然而止。

一个讪讪然地道:“姨娘,您也别为难我们。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另一个附和道:“是啊,姨娘。您有什么话,直管对我们说,我们帮您传到就是了。至于开门,那可不敢。万一把我们给染上了,我们可不像姨娘您,可以请了太医来问诊,人参、何首乌敞开了的吃。我们可没这样的家当。”

“我呸!”秦姨娘气愤地拍着门,“我根本就没病。是哪个短阳寿的说我有病。等我儿子回来,小他来找你们算帐。”

“儿子!”一个婆子哂笑道,“姨娘哪来的儿子?就是生过儿子,那也是四夫人的儿子,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儿子。我看,你不仅有病,而且还病得不轻…”

这个婆子的话还没有说话,另一个婆子劝道:“你和她说这些什么?有这功夫,不如好好养养精神。”又道,“对了,今天吴婆子说晚上在她家里设赌局,你还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我不去,输得钱怎么赶回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任秦姨娘把门拍得噼里啪啦乱响,只当没听见。

秦姨娘手也拍痛了,可外面的两个婆子就是不理睬。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那些仆妇最会逢高踩低。从前,那些人看着二少爷受侯爷喜欢,怕以后二少爷能有个好前程,到时候也能多照顾照顾他们这些妇仆,这才对她多有巴结奉承。何曾这样过?

她有些失魂落魄地望着拍门拍得通红的手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如果在府里,太夫人顾忌着家里的风水,还会收敛一、二。可现在,却是偏僻的落叶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别说是杀个把人,就是放把火,不烧上个半天,只怕也没有人发现。

自己怎么这么蠢了的。

念头闪过,只觉得自己是像砧板上的鱼,跳出来跳去都难以跳脱被开膛破腹的命运。

不,不,不。

自己不以有认输,不能就这样消沉下去。

她还有二少爷。

信已经送出去了,只要二少爷回来了,她们就不敢把她怎样。

念头一闪,她又担心起来。

那封信是托翠儿送的,要是翠儿根本就没有把信送出去呢?

那,那她不是只有等死的份。

可菩萨怎么会让她死呢?

这么多年了,菩萨样样都遂了她的心愿,这一次,肯定也会顺了她的心愿的。

一想到这些,她立刻跌跌撞撞地进了后面的暖阁。

暖阁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她这才意识到,这里是落叶山的别院,不是她在永平侯爷的家。

可她的菩萨呢?

她的菩萨到哪里去了?

留在了燕京的家里…她走的时候全忘了…是不是这样,所以菩萨生气了,所以把她一个人零孤孤地留在了这里。

对,一定是这样的。要不然,自己怎么又会变成今天这样。

秦姨娘不禁跪在了暖阁的中央,对着东面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念叨起来:“菩萨,信女秦氏,这么多年来潜心向佛,香炷鲜花,从未曾断过…”

她的话音未落,暖阁外传来“吱呀”开门的声音。

秦姨娘跳起来就冲了出去,然后她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杜妈妈!”她满脸错愕。

“秦姨娘!”杜妈妈笑吟吟的面孔依旧那么的亲切、和蔼,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却让秦姨娘生生地打了一个寒颤,“我奉了太夫人之命,来看看姨娘的病怎样了”杜妈妈说着朝后退了一步,立刻有两个身体魁梧如男子般的婆子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架了她的胳膊。

“杜妈妈,你不能这样!”秦姨娘立刻明白过她,她挣扎着大喊,“二少爷回来,不会放过你的!”

杜妈妈笑了笑,从怀时掏出个手般大小的玻璃瓶子,拔了瓶塞,上前一步捏了她的下颌…

此时,十一娘正接到陶妈妈的死讯。

她去了太夫人那里。

徐嗣谆自从被惊吓后,就一直卧病在床,没去上课。胆子比从前更小了,略有点风吹草动的,都要紧张地拉着身边人的衣袖。

天气很热,因顾忌徐嗣谆的身体,太夫人只在东北墙角放了一块冰,在屋里呆久了不觉得,从外面进来,还是感觉到了丝丝的凉意。

徐嗣诫和徐嗣谆兄弟俩并着肩、挨着脑袋靠在迎枕上,前者正叽叽喳喳地和后者说着什么。

听到动静抬头,看见十一娘进来,徐嗣诫立刻从炕上溜了下来朝她跑去。徐嗣谆则弱弱地喊了一声“母亲”。

十一娘摸了摸徐嗣诫的头,朝着徐嗣谆点了点头,问他们兄弟俩:“在干什么呢?”

“给四哥讲赵先生上的课。”徐嗣诫牵着十一娘的手让她在炕上坐上,自己又爬上炕坐到了徐嗣谆的身边。

“哦。”十一娘笑着和他们闲聊:“赵先生都讲了些什么?”

“赵先生给我讲了孙仲谋、曹操、孙权的故事。”

十一娘略一思忖,笑道:“赵先生在已经给你们讲《幼学》里的兄弟篇了?”

徐嗣诫点头,目露钦佩:“母亲好厉害。一听就知道赵先生给我们讲了什么?”

“那是因为母亲也读过《幼学》啊”一直没能插上话的徐嗣谆笑道,“自然一听就知道赵先生上进什么。”

大家说说笑笑的,气氛十分融洽。

陶妈妈的死讯几次在十一娘的舌尖打了个转,又重新回到了她的喉咙里。

事情就这样一直拖到吃了晚饭,十一娘来和徐嗣谆道别。

“母亲,您是不是有什么话和我说!”徐嗣谆乌黑的眸子认真地望着十一娘。

“你看出来了!”十一娘坦诚地道,又觉得有点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徐嗣谆抿了嘴笑:“因为母亲今天有点心不在焉。”

真是个敏锐的孩子。

念头掠过,十一娘更生几份不忍,可如果若干天后他从别人的嘴里听说了,恐怕会更伤心吧!

“我是有件事想和你说,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十一娘语气显得很迟疑,“中午的时候,陶成来报丧。说,陶妈妈病逝了!”

她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徐嗣谆的表情。

徐嗣谆恬静的神色凝固在那里,然后慢慢换成了惊讶,慢慢换成了痛苦…

十一娘紧紧地把他搂在了怀里:“得了痢疾,白总管还帮着请了太医过去瞧病…”

徐嗣谆的身子一抖一抖的,哽咽道:“所以我病了,陶妈妈才没有来看我!”

是个肯定句,不是个疑问句。

十一娘心中酸楚。

徐嗣谆,也不过是个等爱的孩子。

“不是!”十一娘的声音低沉而镇定,“她来看过你。你那时候正昏迷不醒!”

纸是包不住火的。

与其到时候解释,还不此刻坦诚。

徐嗣谆抬起头来,脸上泪迹斑斑,目光中充满了疑惑。

“陶妈妈看见你这样,哭得昏了过去。”十一娘柔声地解释,“我们怕她吵着你,第二就让她回去了。”

徐嗣谆立刻释怀。

太夫人最不喜欢别人哭哭泣泣的,特别是他病的时候,说这样不吉利。

“那,茶香还能回来服侍我吗?”

他殷切地望着十一娘。

第四百四十三章

自从那天晚上徐嗣谆出事之后,十一娘再也没有见过茶香。

在生存面前,每个人都是蝼蚊。

十一娘不想徐嗣谆过早的接触这些,可也不想骗他。

“茶香是你贴身的丫鬟,她的责任是好好的照顾你。半夜三更,她带你出去不禀告太夫人、杜妈妈,做了自己不该做的决定,已是失职。不可能再回来服侍你。”

徐嗣谆愣住。

他问过很多人,包括杜妈妈在内,都说,只要他好好的修养,等身体好了,太夫人一高兴,说不定就重新让茶香回来服侍人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明确地告诉他,茶香不可能再回来了。

“可是,”徐嗣谆不由为茶香辩道,“是我让她带我出去的。茶香只是奉命行事。”

“她比你年纪大,懂得比你多。所以太夫人才让她到你屋里服侍,而且还让她管着碧螺几个。”不管是大人小孩,人与人之间给这样沟通,已是难得的机会,十一娘很耐心细致地回答着徐嗣谆,“你错了,她应该指出和制止才是。如果因为主仆有别,她没办法制止你,就应该告诉管她的杜妈妈。而不是私下做决定,带着你出去。”

徐嗣谆垂下眼睑。

母亲说的有道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想了半天,道:“可,可她只是个丫鬟?”

“是啊!”十一娘笑道,“所以有的丫鬟、小厮做到管事、妈妈,有的小丫鬟到了年纪就放出去配了人,小厮到老也只能帮那些管事跑跑腿。有的丫鬟、小厮每个月可以拿二两的月例还常得主子的打赏,有的丫鬟、小厮没有月例还常常被罚。这也做事的人用不用心有关系。”

徐嗣谆听着,缓缓地点了点头。

十一娘就笑揽了他的肩膀:“好了,早点歇了吧!昨天一大早,我们还要吩咐外院的管事帮陶妈妈送三牲祭品去!”

徐嗣谆脸上又露出戚容。

有些事,要慢慢的来。

十一娘看着徐嗣谆躺下,帮他盖了薄被,把灯移到了外间,吩咐了乳娘几句,这才出了房门。

太夫人还没有歇息,正和杜妈妈说着什么,见十一娘出来,老人家笑着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坐!”

十一娘笑着坐到了太夫人的身边,太夫人就携了她的手:“去跟谆哥说陶妈妈的事了?”

杜妈妈亲自端了杯热茶奉上。

十一娘点头:“说了!”又道,“见他歇下,我才出来。”

太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道:“今天杜妈妈去见了秦姨娘,她情况不太好。说话颠三倒四不说,连杜妈妈都不认得了。我看,你还是再派个人去趟乐安,让谕哥儿早些赶回来才是。”

秦姨娘有没有病,在座的人都知道。杜妈妈从落叶山回来,秦姨娘的病就加重了…十一娘神色微黯,应了声“是”。

晚上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没有一点睡意,又不想吵醒身边的徐令宜,一动不动地盯着帐顶的香囊发起呆来。

徐嗣谕可不是徐嗣谆,哄几句就能过去。

读千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两年,他在燕京和乐安两边的跑,又跟那着那个名动天下的姜先生读书,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被妇人养在侯爷里的二少爷了。偏偏府里的人与他交流又很少,对他的变化并不十分了解。把秦姨娘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对于徐令宜也好、太夫人也好,甚至是她自己,虽然把责任划清了,可感情呢?

感情是能用责任就划清的吗?

谁又来安慰、开导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呢?

十一娘想到二夫人!

她还记得徐嗣谕要换小厮的时候,秦姨娘曾急巴巴地带信给远在西山的二夫人…秦姨娘不找太夫人,不找徐令宜,单单去找了二夫人,而二夫人也不负她所托,立刻安排了小禄在徐嗣谕身边服侍。是不是在秦姨娘心里,二夫人是个比太夫人、徐令宜更让她信赖的人呢?还有徐嗣谕,因为听了二夫人的一席话,打消心结,高高兴兴去了乐安。每次从乐安回来,都会恭恭敬敬地去给二夫人请安,和她讨论学问上的事。是不是在徐嗣谕的心中,二夫人是个比徐令宜、秦姨娘更值得信任的人呢?

当秦姨娘的所作所为一览无遗地摊在徐嗣谕的面前时,以二夫人和秦氏母子的关系,能不能请她出面来安抚徐嗣谕呢?

思忖间,有双健壮的手臂轻轻地搂了她。

“什么呢?”徐令宜醇厚的声音低沉地在她耳边响起来,有一种安定的温暖,“睡不着?”

“嗯!”十一娘朝着徐令宜的怀里靠了靠,“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徐令宜沉默了片刻,道:“我也知道…你现在正怀着身孕…有些事,应该让娘帮你管管的…可这些事你迟早要接手的…”语气间有少有的迟疑。

“侯爷不用担心我。”的确,这是她的责任之一,十一娘低声道,“我只是有些担心谕哥儿。怕到时候知道秦姨娘…”

徐令宜微微低头,亲了亲十一娘的额头。

“谕哥不像谆哥。”他低低地道,“他聪明伶俐,心细缜密,又性情坚毅。这件事,他有没有涉足还是两说。”

十一娘愕然。

徐令宜已道:“就算他这两年跟着姜先生明了事理。你不对他明说,他肯定会猜来猜去,反而容易引起一些风波来。说不定,若干年后还会无心间把巫蛊之事给挑出来,反而坏事。明说了,他纵然伤心难过,可以他的性格,很快就能走出来。对他以后反而更好。”

这还是徐令宜第一次在她面前这样坦诚地评价徐嗣谕。

如果除去庶嫡之别,在徐令宜的心里,恐怕觉得徐嗣谕比徐嗣谆更适合成为永平侯爷的继承人吧?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他的感触就特别的深呢?

十一娘握了徐令宜侧放在自己腰间的大手:“我觉得,谕哥儿不是那种人!”

徐令宜知道她指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