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四章

十一娘此时才缓了口气,去看甘太夫人。

见面甘太夫人就问起谨哥儿:“初十谨哥儿满五个月了吧?长得像你还是像侯爷?我是孀居,他又小,可惜见不着。”又道:“我虽然有的是空暇,却是福薄之人,怕谨哥儿沾了霉气,托兰亭帮谨哥儿做了几件衣裳让她带过去!”语气很平静。

十一娘却听着难过,笑道:“我们之间,不讲究这些。只是孩子太小,春天的天气又变化快,太夫人,侯爷都不让带出来,怕受了风寒。等他大一些了,我带他来看你。”

甘太夫人听了直笑:“父母爱幺儿。怎么?我们侯爷也没能免俗?”

十一娘不想徐令宜被人议论为父不尊、教子不严,笑道:“主要还是侯爷子嗣艰难。”然后说起谨哥儿的趣事来:“…也不知道像谁?天天待在后花园里玩就好,不是吃饭、睡觉不落屋。略有不如意,就要发脾气。我怕他乳娘惯着他,多半时间都自己带在身边。”

“我们这样的人家,不愁吃不愁穿,最怕孩子被那些下人惯坏了。”甘太夫人很是赞同,“到时候有多少家业都要败下去。”又问起徐嗣谆,“上次来送花树,听说要搬到外院去住,他可还习惯?”

“不用听杜妈妈的絮叨了,正高兴着呢!”十一娘笑道,“下了学匆匆到我这里来问个安就回了屋,指挥着小丫鬟搬弄这,搬弄那。我来的时候还跟我说,要在院子里种植海棠树。”

甘太夫人呵呵地笑起来:“还是孩子心性!”

十一娘颌首:“他人倒也纯厚…”

正说着话,看见有小丫鬟在帘子外面探头探脑的。

十一娘打住了话题,甘太夫人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皱了皱眉头。

“别管她!”甘太夫人低声道,“是甘夫人身边的小丫鬟。”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十一娘很是诧异。甘太夫人为人谦和温顺,很少有这样的情绪流露。不禁关切地道:“出了什么事?”

甘太夫人脸色一红:“说是外院的钱都拿去和龚家做生意了,寻思着让我拿些体己的银子救救急。”

“怎么会这样?”十一娘的眉头也蹙了起来。

“你难得来一趟,我们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甘太夫人不想多说,“当初我从正屋搬出来的时候,她可是抄了我的箱笼的,如今让我拿体己银子来,还想反问她一句,我从哪里来的体己银子?说来说去,不过是打我喜铺的份子钱。”

“你和甘夫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犯不着为了几两银子和她翻脸。”十一娘沉吟道,“要是实在推不过,就让她来找我。说铺子里的事由我当家。我看她有这个脸没这个脸!”

甘太夫人很不好意思,携了十一娘的手:“让你为难,我心里到底过意不去。我已经跟她说了,喜铺当初是我大哥帮着拿的主意,这算帐分红的事也一并由我大哥拿主意。她要是不相信,让她去问我大嫂去。”

甘太夫人的大哥也当朝三品的官员,有他帮着撑腰,甘家不敢太过份。

两人的话题就渐渐转到了甘太夫人侄女和四娘儿子的婚事上,气氛渐渐变得欢快起来,十一娘在甘家吃了午饭才回去。

下午,兰亭来了。

抱了会谨哥儿才和十一娘在宴息处坐下。

“力气可真大!”她笑着端了茶盅,“我记得我们彤哥儿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刚刚能站起来,哪像谨哥儿,又蹦又跳的。”

十一娘让竺香收了兰亭送来的小衣裳,笑道:“怀他的时候怀像不好,还怕身子骨弱,没想到他能吃能睡,长得还行!”然后道,“这可真是巧了我上午刚去见了甘太夫人,你下午就来了──要是你上午来,我还不在家呢!”

兰亭听了笑道:“我原准备上午过来的,结果收到了三姐的信,让我给她带点东西去。我要差人把东西快点带到福建去…要不然,就上午来了!”

十一娘“哦”了一声,道:“曹娥有信来?她现在怎样了?”

“怀了身孕。”兰亭苦笑,“借口怀像不好,搬到了庄子上去住。所以才让我给她带些上好的人参、燕窝过去补身子。”

主母避到了庄子里去…

十一娘只好道:“眼不见心不烦。去庄子里住些日子也好。”

兰亭苦涩地笑了笑,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了。

十一娘送了她出门,周夫人来了。

“出了什么事!”十一娘大吃一惊。

周夫人按品着装,显然是从宫里来。却脸色灰败,一副倍受打击的模样儿。

她摇了摇头,越过十一娘直接进了内室,趴在临窗的大炕上就哭了起来。

十一娘忙遣了身边服侍的人,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些日子又是阁老秋后要被处决,又是谁家升了官谁家贬了官的,大家心里都有些没底,遇事不免比平常惊慌。

周夫人没有理睬十一娘,嘤嘤地哭了好半天才抬头:“芳姐儿生了,又生了个女儿!”说完,又伏在大迎枕上哭了起来。

十一娘默然。

这是最让人无可奈何的事!

她无言地陪着坐了一会。

周夫人好好地哭了一番,这才抽泣着坐直了身子:“回去还要做出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

可公主府耳目众多,还有叔伯兄弟、妯娌姑子,被人看了不免有流言蜚语传了去。

她让竺香打水进来,亲自拧了帕子给她擦脸:“我是个不出门的人,姐姐只管来。”委婉地告诉周夫人自己不会说出去。

周夫人却没和她客气,按过她手里的帕子擦了脸:“我要是和你见外,就不会来了!”说着,想起了芳姐儿,“别人都说再尊贵的人命里都有凶险的时候。我们芳姐儿从出身到现在。小的时候得公主的青睛,待她就与其他孙女不同,就是孙子,也比不上。长大后又聪明伶俐,活泼孝顺,再后来,又嫁了皇长子,做了太子妃…偏偏在女人最重要的子嗣上艰难起来。你说,这是不是富贵走在了前头?”

也就是先甜后苦。

好命是讲究先苦后甜的。

十一娘只好安慰她:“大难过后必是大福。姐姐就当是老天爷见芳姐儿事事顺当,让她过几天苦日子,知道了这世间艰难好了。”

周夫人缓缓地点头:“也只能这样想!”然后拉了十一娘的手,“公主洗三礼的时候,妹妹见到了皇后娘娘,可要跟我们芳姐儿说几句好话才是。”说完,眼泪又落下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办洗三礼。皇上听说又生了个公主,只应了句‘知道了’,不像上一次,立刻赐了名字…”

“看姐姐说,龙子凤孙,怎么会不办洗三礼?”十一娘端了杯热茶给她喝,“上次是嫡长孙女。自然不一样。别说是公主,就是皇子,也没有谁一出生就赏了名字的。姐姐先要稳住才是,要不然,芳姐儿也该慌了。这人一慌,就容易出错。出了错,再想改就没那么容易了。”

周夫人不住地点头。

十一娘又劝了半天,又问了芳姐儿的情况。知道大人小孩都平安,放下心来。而夫人和十一娘这么说了一通,也心绪渐宁。知道芳姐儿生了公主的事避是避不了的,深深吸了口气,重新梳洗打扮了一番,去给太夫人请了安,回了公主府。

太夫人不免叹息:“就算是皇后娘娘等得了,只怕那些朝臣也等不得。”

“有皇后娘娘帮着看顾些,情况总好一些。”

太夫人没有说话。

晚上十一娘和徐令宜说起这件事来。

徐令宜的神色却有些凝重。

十一娘打趣道:“你也不会是嫌弃芳姐儿生了个女儿吧?我瞧着女儿挺好。我还准备生个女儿呢!”

徐令宜脸色微霁,咬了她的耳朵问:“真的真准备给我生个女儿!”语气极其暧昧。

十一娘想到这些日子他像开了禁似的,一日比一日荒唐,红着脸推开了他:“和你说正经的呢!”忍不住横他一眼。

却不知道看在他眼里多妩媚,抱着她,手就伸进了衣襟里。

十一娘喘息着任他所为。

他却只是留恋半晌后帮她整了衣襟。

十一娘咬了唇,眼睛有些湿起来。裹着被子翻过身去,闭了眼睛独自睡去。

“傻瓜!”徐令宜只好又把她搂在怀里,“刘太医说了,你要养几年。等过几年你再给我生个姑娘!”

她的小日子刚过。

十一娘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修长的秀腿却缠了上去。

徐令宜大笑:“好,好,好。全是我不对还不行”声音渐渐低下来,眸子全是溺爱的笑,身体的反应却背叛了语言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十一娘抿了嘴笑,手却一点点地探下去。

玩火自残了!

徐令宜在心里无声地笑。

十一娘胆子越来越大了。

不过,也这是他自己惯的。

心里却是喜欢…却不是时候。

他笑着捉了她的手:“这次周家的日子不好过了!”

十一娘一愣。

徐令宜就正色地道:“太子乃国之储君,社稷之所望。不仅要镇抚海内,还要供奉祖宗祭祀。太子妃进门三年,连育两女,皇上虽然不说什么,但心里肯定有些不高兴。周家如果以岳家的名义劝皇太子广纳嫔妃,生下长子就麻烦了。如若不闻不问,皇上想起来不免会觉得周家行没有大家风范,对太子妃心生不满…倒是个两难的境地!”

第五百零五章

十一娘的注意力被转移,她望着帐顶长长地吁了口气:“所以说,有女儿的还是别送进宫好!”神色颇为怅然。

徐令宜说这话可不是让她伤心的。

他是怕她继续胡闹下去自己丢盔弃甲,到时候十一娘吃苦头…

念头闪过,手就贴在了她的小腹上。

“太子刚刚册封,”他换了个姿态,下巴顶在十一娘的头顶,亲昵地搂了十一娘,低声道,“对皇上、皇后,要孝顺体贴;对兄弟姊妹要宽和忍让;在授业师傅面前要聪慧睿智;在群臣百官面前要沉稳持重…要做的事多着,怎么能惦记着广纳嫔妃?过两天郡主的洗三礼,你遇到皇后娘娘,记得跟她提一声。心里纵然再不满,也不可就这样冒冒然地给太子纳妃。总要给芳姐儿几年时候,周家知道了,也只有感激的份。如果还是不行,到时候再商量怎样纳妃也不迟。请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多担待些才是。”

男女有别,虽然是亲姐弟,徐令宜也不方面常去看皇后娘娘,何况一个是外臣,一个是内命妇,就更要避嫌了。如果有什么事,十一娘以外命妇的身份进宫朝贺的时候给皇后娘娘算是比较不引人注目的安排了。

十一娘明白,枕了徐令宜肩膀:“侯爷放心,我会把侯爷的意思传达给皇后娘娘的。”

徐令宜“嗯”了一声,然后打了个哈欠:“快点睡吧!昨天还要和娘商量进宫的事。”声音有些含糊,显然人很疲惫了。

十一娘娘轻轻应了声“是”,闭了眼睛也准备歇了,徐令宜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如果宫里有旨意让谨哥儿进宫,你就找个理由推了──进了宫,你又不能把谨哥儿带在身边时时照顾,要是磕到哪里或是碰到哪里就不好了!”

是担心儿子去了被人轻怠吧!

十一娘揽了他的腰,贴着他贴胸口清脆地应了一声“好”。

徐令宜这才摸了摸十一娘的头发睡着了。

十一娘仰了头,只看见徐令宜的下巴。

颌骨骨线优美,因为抿着嘴巴,绷得有点紧,却有种端穆的沉稳。

十一娘失笑,轻轻地凑上前去吻了一下…

是为母则刚,还是十一娘之前和皇后娘娘接触的太少,对皇后娘娘不了解,洗三礼的时候,十一娘给皇后娘娘问过安,刚说了句“郡主长的可真漂亮,和大公主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皇后娘娘就笑着招了她过去,携了她的手,先是低声地问谨哥儿:“…有没有长牙?应该可以扶着人坐一会了吧?吃得可好?有多重?有多高?”

十一娘一一应答。

就听见皇后娘娘声若蚊蚋地道:“你跟周夫人说一声。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不必担心。宫里的事,有我呢!”

十一娘微微颌首,继续说着谨哥儿的事,好像刚才皇后娘娘什么也没有说似的。

皇后娘娘看着,眼睛里闪过一道满意的笑容。

十一娘决定回去以后把见到皇后娘娘的一言一行都告诉徐令宜,也免得徐令宜总把皇后娘娘当成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似的。

思忖间,看见大公主由一群内侍、宫女簇拥着走了进来。

看见十一娘立在母后身边说话,她小跑过去,拉了十一娘的衣袖:“永平侯夫人,永平侯夫人,你为什么没带谨哥儿来?”

有教习嬷嬷在大公主身边低声提醒大公主:“大公主,等永平侯夫人给您行了礼您再开口说话。”

大公主却理也不理那嬷嬷,自顾自地对十一娘道:“谨哥儿好有趣啊!上次父皇抱着他,我用手戳他的脸,结果他脸一歪,把我的手指含在了嘴里用力吮吸起来!”说着,还伸出右手的食指给十一娘看。

大公主的手指白皙细腻,指甲剪得齐齐整整不见一丝污垢,小小的指甲闪烁着粉色的珠光。

难怪徐令宜回去脸色不太好看…谁知道谨哥儿还遇到了些什么事?

想到这里,十一娘虽然在笑,心里有些不快。觉得徐令宜不让她把孩子带进宫来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而此刻眼中心中全是大公的皇后娘娘根本没注意十一娘,也没有斥喝大公主的无礼,反而笑盈盈地道:“福荣,你很喜欢谨哥儿吗?”

大公长重重地点头:“他长得好看又不像八弟,动他一下就哇哇大哭。”

前些日子,宋美人为皇上诞下了八皇子。

满殿的夫人都笑了起来,那些宫女、内侍也个个强忍着笑意低下了头。

大公主觉得大家都在嘲笑她,很不高兴,大声辩道:“我说的是真的嘛。谨哥儿长得最好看了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教习嬷嬷脸皮涨得紫红,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就好,急得额头直冒汗。

皇后娘娘见大公主生气,笑着抱了她:“好了,好了。我们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小小年纪已经知道丑妍,十分难得而已!”

众人听了忙七嘴八舌地道:“大公主,见过永平侯六少爷的人都知道六少爷长得漂亮。不是笑话您,是觉得您很聪明!”

大公主这才脸色微霁。

“这就是缘分!”突然有人笑道,“宫里这么多孩子,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身边还有伴读,可也没见大公主觉得哪个好看?我看,皇后娘娘和永平侯不如亲上加亲,让六少爷尚了我们大公主好了!”

大家不由惊讶地循声望去。

说话的人是李霁的岳母安成公主。

十一娘心中大怒。

这个安成公主,说话怎么这么不搭调。先不说两人是表姐弟,只有那些家贫之人才会给孩子订娃娃亲。要知道,古代婴儿的存活率都很底,婚订的太早,女方夭折,男方不免背上克妻的名声;如果男方夭折,女方是守节好还是改嫁好…略有些家底的人都会在孩子十一、二岁的时候开始说亲,孩子到了这个年纪,通常已有了个雏形,男女双方也好量媒说媒。

她飞快地睃了皇后娘娘一眼。

皇后娘娘神色温和,和刚才没有什么两样,却没有答话。

看样子,也不喜欢安成公主的话。

她又朝身边的太夫人望去。

太夫人低头喝茶,好像没有听见似的。

十一娘松了口气。

她希望儿子能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如果他长大了喜欢大公主要去做驸马,她是不会反对的。所有的提前必须是儿子自己做的决定!

念头一闪而过,十一娘嘴角微翕,正准备说几句俏皮话把这事揭过,已有人抢在她前面道:“我看,安成公主得了乘龙快婿之后,但凡看着一对金童玉女就想着要撮合撮合。”说着,大笑了两声,问道,“说起来,你们家盛萍成亲也三、四个月了,可有梦熊之喜?”

十一娘望过去。

说话的是任昆之母常宁公主。

安成公主听着眉宇间闪过一丝与有荣焉的傲然:“霁儿为国分忧,成亲没几天就回了福建…”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常宁公主没等安成公主说完就插嘴道,“他们少年夫妻,一个在燕京,一个在福建…虽说李家的规矩是不纳妾,可你做岳母的,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把孩子留在身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看,你还是早点送盛萍去福建的好。”说着,目光一转,道,“莫非是李夫人要媳妇在身边立规矩,所以不愿意送媳妇送福建?”

大周律令,从三品以上的武将家眷才会留在燕京。

这屋里坐的全是皇亲国戚、公卿贵胄,官员的妻子都在殿外。

有人听了笑道:“安成,要是你不好说。今天当着皇后娘娘的面,我们叫了李夫人来帮你劝劝。你看如何?”

没待安成公主说话,立刻有人同仇敌忾地道:“是啊!虽然说媳妇在婆婆面前立规矩是应该,可我们盛萍一不是长媳,二来还有县主的封诰,三来年纪夫妇新婚燕尔…李夫人也太不通人情了!”

都是多年的媳妇熬成的婆,说别人的家闲话看戏不怕台高。如一石激起千层波,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而投石头的常宁公主却坐锦杌上笑盈盈地望着屋里的人,作壁上观,退出了八卦的圈子。

十一娘看着心中一动。

这位常宁公主能得皇上的喜欢,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生母曾经抚育过皇上的原因吧!

之后的发展就有点戏剧性了。

皇后娘娘宣了李夫人进来问话。

李夫人连声解释,说自己绝没有这个意思。是因为福建不安稳,怕县主去了生活不习惯,所以才留在燕京的。

安成公主也不停地解释,不是李夫人要把媳妇留在身边,而是她怕女儿年纪小不懂事,让李夫人留女儿在身边教导两年。

正说的热闹,黄姑姑进来禀告,说太子妃那边都准备好了。

大家簇拥着皇后娘娘往芳姐儿那边去。

路上,安成公主沉着脸,显得很不高兴;李夫人则端庄穆然地走在外命妇的行列里,看也没看安成公主一眼。

十一娘觉得有些好笑。

眉目流转间看见扶着福成公主的周夫人。

两人在殿外等待皇后娘娘召见时还和大家有说有笑的,进了殿,就一直沉默到现在。

想必心里不好受吧!

她想了想,找了个机会拉了拉周夫人的衣袖。

第五百零六章

周夫人知道十一娘有话对她说,并不回头,不动声色,待大家丢洗三礼的时候才趁着热闹站在了十一娘的身边。

十一娘悄声把徐令宜和皇后娘娘的意思都说了。周夫人表情明显的忪懈了很多。待从从芳姐儿那里出来时,福成公主甚至朝着十一娘微笑着点了点头。

一直没有做声的太夫人眼底就有了深深的笑意。

她拍了拍十一娘搀扶着自己的手,和五夫人、黄夫人说说笑笑去了偏殿。

回到荷花里,已是下午酉初,来迎接她们的不仅有徐令宜,还有罗振兴。

“大哥!”十一娘高兴极了。

罗振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冲着妹妹点了点头,上前给太夫人行了礼。

“可把您给盼来了!”五夫人笑着和罗振兴打招呼,“四嫂天天在家里念叨着您怎么还没有来呢!”

太夫人也笑道:“怎么这个时候才到?”

“让太夫人、县主、妹妹挂念了!”罗振兴笑着回着太夫人的话,却像解释什么似的,目光落在了十一娘的身上,“路上有点事耽搁了。比原定的时候晚了大半个月启程。”

太夫人、五夫人看着不好多问。站在垂花门前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太夫人一面往里走,一面笑着和罗振兴家常:“平平安安地到了就好。让老四给你接风,你等会可要好好喝两盅。”又问,“家里还好吧?听说你媳妇怀了身孕,怎样?她还好吧?”

“托您的福。”罗振兴恭敬地道,“家里都挺好的。内人身边有五姨娘照看,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六姨娘来燕京后一直没有回去。

十一娘想着五姨娘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知道罗振兴说的是客气话还是真心话!

一行人在太夫人那里略坐了一会,太夫人见一个兄妹重逢,一个怀着身孕,也不留媳妇在身边服侍,端茶送了客。

五夫人回了自己屋里,十一娘则和徐令宜一起陪着罗振兴到书房坐了。

没等十一娘开口,罗振兴主动道:“你别担心。家里没什么事。是原先和我们家一起做茶叶生意的那个富商,突然携家带口到杭州来,求我帮他在杭州落藉。”

十一娘听着心中一跳:“福建的形势很糟糕吗?”

这种事,不是女人应该关心的事。

罗振兴不由看了徐令宜一眼。

徐令宜却道:“比我们想像的都要糟糕。福建那边报喜不报忧。大安村被屠之事是掩盖不了,这才报上来的。”一副见怪不怪的淡定模样。

“也就是,李总兵在那里,并不像之前以为的那样,福建的局势渐渐得到了控制。”十一娘沉吟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李霁的军功…

她隐隐有种不好感觉。

徐令宜“嗯”了一声,侧身和罗振兴道:“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写信给云飞。你把那茶商的事好好和我说说。”

十一娘正想支了耳朵听听,却看见罗振兴又看了她一眼。她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忙站了起来:“妾身去给侯爷和哥哥倒杯茶来!”

徐令宜不以为意:“让小丫鬟去倒吧!你要是不耐烦听这些,就回屋歇会!”

谨哥儿越来越沉手,十一娘却常常抱着,偏偏谨哥儿又不是个安分的,他总担心十一娘把谨哥儿一时力竭把谨哥儿落在了地上。

“妾身知道了!”十一娘笑了笑,还是起身回避了。

罗振兴很是震惊。

翰林院的人说起徐令宜,都说他虽然内敛寡言,却机智过人,行事谨密。没想到…却任十一娘在一旁听他们谈论朝廷大事。

他低头喝茶,掩饰着自己的表情,目光却忍不住朝十一娘瞥了瞥。

她侧着身子,正吩咐小丫鬟什么。

纤细的身子如杨柳般婀娜多姿,面孔粉白,如刚绽的玉兰花,这样清丽的人,却从骨子里透出几分潋艳来,让人看了不由惊艳。

罗振兴不禁朝徐令宜望去。

徐令宜正说在说话:“…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李总兵善于揣摩上意,却曲解了皇上的意识。要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要的,是能帮他镇守福建的帅才,他屡次和区家在小事上纠结,眼孔还是小了些”并没有多看十一娘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罗振兴暗暗松了口气。忙敛了心思和徐令宜说话:“却是本末倒置了!”

十一娘听着走了出去,让小丫鬟吩咐小厨房的吴妈妈给两人治办酒宴。自己回屋梳洗一番,换了家常穿的夹衫休息了一会。

再醒来,已是晚霞满天。

外间传来徐嗣诫的声音:“这个东西不能吃,是拿着玩的!”然后就听见几声拔浪敲的声音。

谨哥儿这些日子抓住什么都往嘴里塞,十一娘生怕他吞了扣子之间的东西,吩咐丫鬟把家里的小东西全都收了起来,还特别嘱咐阿金好好注意。

知道这是徐嗣诫下了学在外面逗谨哥儿玩,她露出笑脸。

徐嗣谆搬到外院后,兄弟俩还像从前一样,每天早上给太夫人和十一娘问过安后就一起去双芙院上课,中午或到太夫人那里,或到十一娘这里来吃饭睡午觉,但下学后,南勇媳妇就会婉言拒绝徐嗣谆的邀请领徐嗣诫回正屋,赵先生也会留了徐嗣谆单独给他讲半个时辰的功课。一来二去,两人不像从前那样每时每刻搅在一起。好在徐嗣谆的功课加重,要花更多的时间在功课上,徐嗣诫每天都要和谨哥儿玩一会,也不觉得寂寞。

十一娘梳洗整齐到西次间的时候,徐嗣诫正吹笛子给谨哥儿听。

虽然不十分懂民乐,但她从徐嗣诫那优扬婉转而流畅圆润的笛声中可以听出来,徐嗣诫在笛子上的造诣已远远超过了比他长三岁、同时学笛子的徐嗣谆。

徐嗣诫吹得很投入,谨哥儿也一改平时的活泼,睁着圆滑滑的大眼睛望着哥哥。

十一娘就站在了门口,听徐嗣诫把一曲吹完,拍了拍手掌。

“诫哥儿的笛子越吹越好了!”

“母亲!”徐嗣诫跑过去抱了十一娘的腰,眼角眉梢全是笑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先生说还要多练习才行!”

十一娘摸了摸他的头,抱了在顾妈妈怀里直蹦的谨哥儿:“快去做功课。然后我们吃饭。去给祖母请安!”

徐嗣诫恭敬地应“是”,上炕端坐在炕桌前背起《幼学》来。

今年开馆,赵先生正式给徐嗣诫启蒙。

谨哥儿听着自然有些不耐烦,咦咦呀呀地抓了十一娘的耳环。

十一娘笑着把儿子的屁股拍了一下,待阿金几个把谨哥儿的小手拔出来,十一娘把谨哥儿交给了顾妈妈:“五少爷要背书,别让六少爷吵着他。”

顾妈妈笑着应“是”,抱着谨哥儿去了暖阁。

检查了徐嗣诫的功课,十一娘吩咐小丫鬟摆了晚膳。待给太夫人问过安,又陪着徐嗣诫在西次间的炕桌上描红。

徐令宜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院子里静悄悄的,已换上了值夜的丫鬟、婆子。

灯火明亮的西次间窗户上映着十一娘正做着针线的优美剪影和徐嗣诫练字的小小身影。

徐令宜阻止了小丫鬟的通传,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放轻脚步进了屋。

“侯爷回来了!”十一娘下了炕。

徐嗣诫扭头喊了一声“爹”,放下了笔,上前给徐令宜行礼。

徐令宜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了炕桌旁的一个大红锦被上──谨哥儿小脸蛋红扑扑正睡得香。

“功课做完了没有!”他笑着问徐嗣诫,坐到了谨哥儿身边,帮谨哥儿掖了掖被角。

“还有一个字!”徐嗣诫红着脸道。

他怕父亲责怪。

徐令宜却温和地笑了笑,道:“那就快点写完,写完了好去睡觉!”

徐嗣诫高兴起来,“嗯”了一声,欢快地爬上了炕。

十一娘端了茶进来。

徐令宜啜了一口,眼角掠过放在一旁的小藤筐,笑道:“在做什么呢?”

十一娘坐到了徐嗣诫的身边,收拾小藤筐:“想给侯爷做双暑袜。”

徐令宜有些意外。

这还是十一娘第一次给她做东西,何况她还有一幅《谷风》的屏风没有绣完…继而大感兴趣:“给我看看!”

十一娘笑着将袜子递了过去。

姜黄色的细葛布,袜子口绣了黑色的云纹。庄重大方。

徐令宜很喜欢,拿在手里细细地磨挲了一会才把袜子递了过去。

十一娘问起罗振兴来:“大哥走了?”

“没!”徐令宜道,“喝的有点多,我留了宿。”又道,“振兴纳了个小妾,你准备些簪环,明天给新姨娘做见面礼。”

十一娘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又觉得自己话来得太急,缓了口气,“什么时候的事?大哥前些日子来信怎么一字未提?”

“就这几天的事。”徐令宜笑道,“这种事,他怎么好提。”

十一娘没有做声。

大太太去世了,以后罗大奶奶就是当家人了。要在家里伺候罗大老爷,主持中馈,管理庶务,抚育子女,不可能随着罗振兴到燕京,而罗振兴身边也不可能没有人照顾…

最初的惊讶过去,她虽然能够明白这种安排,心里却有些不快。

屋子里就沉默下来。

徐令宜望着刚才神色恬静而此刻却眼神一黯的十一娘,想了想,道:“你别担心。人是你大嫂做主纳的,而且是你大嫂娘家的一个远房亲戚,祖上也曾中过秀才,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姑娘。”

第五百零七章

这与清白不清白、是不是好人家的姑娘有什么关系?

十一娘在心里腹悱,有点小小的郁闷,不由嘟呶了一句“自怨愁容长照镜,悔教征戍觅封侯”。

如果罗振兴没有中进士,以罗振兴的性格,不管是大太太在世还是不在世,可能都不会纳妾吧!

她的声音虽然小,注意她的徐令宜却听得很清楚。

他有些意外。

想到她刚嫁进来时劝自己的话,想到那次她听到朱安平和七娘私语落泪的事,嘴角不由有几份淡淡的笑意。

十一娘,好像特别羡慕那些能彼此相守的夫妻,甚至对自己能辞官赋闲在家挺高兴的。

心念一转,他不由抬头仔细地打量妻子。

她正低头整理藤筐里的东西。修长纤细的手细,指甲剪得整整齐齐。她细心地把袜子叠好,把针线一一摆放整齐,动作优雅从容,神色淡定温和。他突然忆起小时候,半夜醒来,乳娘坐在床边,也是这样不紧不慢地摆弄着针线,温和地笑,端了温茶给他喝,拍了他入睡。待再张开眼睛,乳娘还坐在那里,拿着烘好了的衣裳,正笑盈盈地待他起床…日子过的平静,却是那样的安稳…一如此刻的感觉!

很多年,他都没有这种感受了。

徐令宜就握了十一娘的手。

望着她投过来的狐疑目光,语塞。很多话涌出来,有点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的好。

十一娘却笑道:“侯爷放心。明一早妾身就会准备好给新姨娘的见面礼让大哥带过去的!”

不能改变的事实,抱怨过了,就要学着放下,免得在心里腐烂成蛆。何况甲之砒霜,甲之蜜糖。

徐令宜点头,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

十一娘想问个仔细,一旁埋头认真描红的徐嗣诫抬起头来:“父亲、母亲,我写完了”然后把宣纸拎起来给徐令宜和十一娘看。

两人脸上不约而同露出笑容来,徐令宜甚至还表扬了徐嗣诫两句:“写得不错。要是多花些时间,会写得更好!”

徐嗣诫望着十一娘,笑得像夏日下的一朵太阳花。

南勇媳妇忙过来抱了孩子:“侯爷和夫人也早点歇了吧!”

十一娘点头,待徐嗣诫行过礼后,让秋雨送他们出门。

徐令宜把谨哥儿抱到暖阁歇下,这才去洗漱歇息。

半夜,十一娘感觉呼吸有点困难,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感觉他的手在自己身体里温柔地探索。

张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被徐令宜紧紧地搂在怀里,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难道会有窒息感。

“侯爷!”她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身体里升起股酥酥麻麻的感觉。

十一娘“嘤咛”一声,闭上了眼睛,搂了徐令宜的脖子,随他去。

徐令宜却不让她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捧了她的脸仔细打量。

她身体不好,对夫妻之间的事几乎没有什么要求。

徐令宜会打量她的神色。

如果她眉宇间有倦意,他通常会立刻收手,让他的身体慢慢平复下来。如果她只是面红耳赤,就会继续细细地抚挲她的身体,直到她被那种暧昧的气氛撩拔,不能自己地投入他的怀抱…让欢爱变成一场盛宴…

这一次,十一娘却躲在徐令宜的怀里不愿意抬头。

“怎么了!”徐令宜只好亲着她的鬓角低声地哄她。

徐令宜对罗振兴纳小妾态度,让十一娘心中微动。

她很早就知道江山难改本性难移的道理。特别是男女之间,以爱的名义让对方妥协让步,大多数人都会以失败告终。何况是受封建士大夫教育的徐令宜。你想去说服他违背他所受的教育,那简直是痴人说梦。她也知道,当感情凌驾于理智之上时,人可以一味的妥协、让步,甚至是卑微的地步。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在遇到那个心动的人时,所有的条件都形同虚设?

不过是看你对这个人的感情有多深而已!

十一娘想试着留住眼前的这个人。

以体贴、包容的心。就像他在她生病时能放下男女大防让刘医正给她扎针,在她生谨哥儿的生死关头放下家族责任让稳婆先救她的性命一样…

想到这些,她鼻子有点发酸。

头埋得更深了。

十一娘不想他再看自己的脸色行事。

“你,总是欺负我!”她紧紧地贴着他的身子。

徐令宜喜欢十一娘遇事时的理智,说话时的风趣,不一味地顺从,也不咄咄逼人的辩驳,甚至是在她坚持自己想法时在他面前玩弄的那些透着狡黠的小伎俩…闲暇时就喜欢和她厮混,喜欢看她在他面前或嗔怒或娇羞或气极败坏的模样儿。

闻言不由低声地笑,问她:“我怎么欺负你了?你可不能冤枉我”手却探了花溪间的那颗珍珠轻柔地捻搓起来。

如果是平时,十一娘就会娇嗔地推搡着他,又气又急地喊着“徐令宜”…可这一次,她娇吟一声,身子虽然紧紧地绷了起来,却喘息急促地吻了他胸前的茱萸。

温柔的唇,软软地贴着他炙热的肌肤,如油倒在了火苗上,身体“彭”地一声烧了起来。

他的手穿过如云般洒落在大红迎枕上的青丝捧了她的脑袋。

她如染了红霞般的脸仰起来,闭着的眼睛睫毛轻轻颤抖着。

“默言!”他把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

十一娘没有做声,只是脸更红色,敞开身体,主动地接纳了他的硕大…

徐令宜倒吸了口气,温柔却有些迫不急待地律动起来…

天色刚刚泛白,徐令宜就醒了。

十一娘赤裸着身子倦在他怀里,手下的肌肤如凝脂般细腻,他不由轻柔地磨挲了片刻。

感觉到有动静,她眼皮轻轻地动了动,眼睛到底没有睁开,嘟呶着喊了声“徐令宜”。

声音又细又小,像刚出声的小猫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