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们的习惯吗?”

  “是。他和我,都喜欢夜里开车兜风。他喜欢夜里开车,我喜欢在他夜里开车的时候坐在他身边。他开车的时候手指按在方向盘上,很修长好看。”

  “有没有人知道你们的习惯?”

  “有……至少我的家人和他的家人,还有一些朋友……应该都知道。这山城并不大,住久了大家都知道那一部车子是谁开的。”

  “你们那天晚上出去,可有人知道?”

  “至少他的家人和我的家人……一定知道。”

  “你曾用过你的手帕替他揩汗。”

  “……是。”灯。

  “好像有点酸味……”张小愁有点犹豫:“又好像不是。”

  “为什么不是?”陈剑谁紧迫盯人。

  “……车上本来就有一瓶车座香精,那是柠檬味的,所以也有些酸酸的……”张小愁茫然地说:“我分不出来。”

  “我闻过那种香味。”陈剑谁每一句话都像把一些安定的药剂注射入张小愁的心里,“香精的酸味到底还是甜的,但那一种香味。是刺鼻的,而且是臭的。”

  “对对对,”骆铃大有同感,“臭的臭的,简直臭死了。”

  “我……我实在不太清楚……”张小愁困扰的说,“……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我只觉得这香味浓得有点过分——那是我还以为是车座香味的味道。”

  温文赶快为他解释:“后来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谁还记得之前那些鸡毛蒜皮事儿呢!”

  “谁说这是鸡毛蒜皮的事,如果是,大肥鸭了不会在这里问起,”史流芳就是要跟温文唱反调,“这件事不查明,可能连案也破不了,还说是小事!”

  “那怎么查!”温文不服,忘了就是忘了,你以为小愁是一粒蛋呀?把头敲破了就可以倒得出来啊?”

  史流芳生气了,“你说话怎么这么粗鲁!”

  温文高超地冷笑着,“总比你尽说废话的好!”

  “其实,答案已经出来了。”陈剑谁在他们正准备如火如荼的时候“及时打断”:“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觉察?人偶尔会对颜色、声音记错,但对味觉、嗅觉很少弄错——那可能是因为入口的事关重大,而嗅觉能辨别的味道不似视觉、听觉、触觉来得繁复。小愁是个敏感的女孩子,纵然经过了极大的恐慌,但香是香、臭是臭。不可能混淆得如此这样一塌糊涂。”

  温文迷迷惘惘地道:“你的意思是……”

  “不错,那是香的,正是因为浓烈的香味,才能掩去原来的酸臭味。”

  骆铃“哈”地笑了起来,“对了,要不然,一条臭手帕,谁会抹了又抹!”

  史流芳喃喃地说:“所以……用一种带酸臭味的无形药物,使大家眼里都看不到火光……是真的有这回事了。”

  陈剑谁像是退了一百步后再来看这件事情:“应该是逻辑的。”

  张小愁迷迷糊糊但极端痛恨的说:“……到底,到底谁在做这种事呢?”

  温文完全受到眼前这可怜而美丽而令他从心动到了情动,也迷迷痴痴但除了又怜又爱之外就是全无半点痛和恨的说:“对,谁会做这种事呢?”

  陈剑谁看着快要柔情柔得成了一滩水的温文,瞄瞄正在怒视着温文的史流芳,就像一只枯等了一整夜公猫,忍不住也在他一向冷酷的唇边,泛起了一丝胶花开那么不让人觉察的笑意。

  “哈!你们知道吗?”骆铃忽然叫了起来。

  听她的口气,好像刚刚瞥见“白色的女人”就在窗晃过去。

  连牛丽生的耳朵几乎都要是竖起来。

  “我们老大就连笑的时候,”驼铃说话的神气,简直不止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而是新大陆发现她,“都是皱眉头的!”

  这回陈剑雄都呼了一口气,像抓住了放出去的一只断线风筝。

  这使他得要把话快说出来:

  “你们之中谁都会随时遇到‘黑火’,所以必须注意几件事。”

  事关重大,人人都聚精会神。

  “一,‘黑火’原是普通的火,只是从被害者眼中看来是黑色的,所以才造成闪躲不了的杀伤力。所以,在白天,‘黑火’根本生不了效。当然,在暗室里也一样是有危险的!”

  “二,火不是黑的,而是当事人看不见火光。要人看不到火光,首要便是用一种气体、液体或雾体的药物沾及眼球,才能生效、所以,要破解‘黑火’,只要眼球不为那药物所沾,便可以免于受人所制了。”

  “三,就算给那药物沾着,依我估计,要等一段时间才发作的,假如一沾上就失去火光的感觉,德叔就不会贸贸然的走上沙原,阿蒂也不会在几乎看不到的东西的情形下走入陵园,而金铃子和阿牛也不会便摸黑走回来的……这一段时候,也许,还可以想点办法,或者先发制人,或者闯出险境再说,大家务必要记住了。”

  “第四,那药物在撒出前。又酸又臭,……刚才我受一印度女人偷袭,之前我还以为她蹲在草丛里大便,便是这个原故。就算这药物质臭味能够辟除,但酸味却辟不了——这足以成为躲避暗算的生死门。”

  “还有第五,‘黑火’既然不是‘黑’的,那么籍邪魔鬼神之说以慑人至少是凶手的别具机心。也就是说,有黑火,就有妖邪,要是黑火不黑,那么,至少这儿不是鬼在作怪,而是人的把戏。我们知道这难免跟一些邪术障眼法有关,而红毛拿督或者其他一些巫师也因而得利,但我们仍不知道‘黑火’究竟是他们的手段还是目的!”

  陈剑谁说到这里,转向张小愁:“你要注意几件事。”

  张诞开始佩服起这个身材比他矮上老大一截的人来了,也趋前一步,表示小愁的事就是他的事。

  可是温文更过份,陈剑准和张小愁附嘱一句,他就应一句,好像是他已完全“代表了”

  她一般。

  “如果真有人曾在你手提袋中的手帕下过药,那么,这个人必定非常能接近你而且十分了解你的起居生活以及深知你和四幸拍拖的习性,才有可能办得到。——他至少要算进你会带这个手提袋出外,而且一定会与四幸看完电影后还去开车兜风,并算准车子恰好在那段路上‘死火’——这当然也可以先做手脚——然后料定你们困在车内,一定会流汗,而你必然会掏出手帕来替他和你自己揩汗……”

  说到这里,陈剑谁兀然止住,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似的。

  驼铃觉得老大很少如此,不禁问“怎么?”

  陈剑谁额上的悬针纹一显即消:“没什么。”

  张小愁隐入苦思,神值还是很迷茫,张诞说:“……知道我和四幸的事的人,实在很不算少……”

  “可是能自由出入你家里或至少十分熟悉四幸的车子和小愁的习性的人,”陈剑谁马上打断说,“怎么也不可能太多吧!”

  张诞也在转着眼睛像要进脑海里去找那一号人物:“这个……”

  “这个你们可以慢慢想、好好想、或者有什么不便明告的,但在为了追查那装神骗鬼、残暴杀人的凶手,我还是希望大家能够坦诚、合作。”陈剑谁的语音已带了一点凌厉,像在黑板上用粉笔写着的时候,发出了刀刮的声音,“另外,请注意我的问题:你说那天晚上,你等了一会儿,然后车门就被打开了,你就知道是蔡四幸——请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问得象签上支票后面的签名一般小心,“是你看见他回来了?听到是他回来了?还是……感觉到他回来了?”

  4、是他?!

  张小愁惶惶的抬起头来,在迷茫中掺上刚浮起的惋惜,那眼神是那么的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我见犹怜:“他当然是蔡四幸!”她急促、可怜而受尽委屈地道。

  “是你亲眼看见的?”陈剑谁仍牢盯不放。

  “天!”张小愁终于叫了起来:“怎么能够不是他!”

  温文慌忙道:“是呀是呀,一定是他!”

  史流芳也忍不住盯相着她的执持:“是他是他……”

  陈剑谁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像是往肚子里倒吞回去。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心境——”他苦稷的说,“我也希望是他。”

  “但……他是我的兄弟,我知道他的为人,他要是做出这种事,也一定是在丧失了本性的情形下才做的;就像是‘黑火’本来只是火,是一些外在原因令你以为它是黑色的火而已……”陈剑谁更苦涩的说,“所以我更希望不是他。”

  张小愁低郁的尖叫了一声,宛似被屠宰动物的悲鸣。

  她以手掩着脸。

  手指很秀气。

  半掩的睑更秀气。

  ——那是个使她不能接受的事情。

  她虽然受辱,但一直是以为是受她心爱的人之辱……如果那竟是“另一个人”,实在今她无法接爱这种假设!

  “你别忘了……”陈剑谁在说明一件事的时候,向来不容人干扰,所以他一向不喜欢旁人在他分析事情的时候,私自谈话或分心做事,遇到这样的人,他也不会说了任何关健性的话。“被烧死的那个蔡四幸,是那个奸污你的蔡四幸走进密林后再真正趔趄趄的出来的那个人。”

  “何况,四幸在被黑火焚烧的时候,说过一句话……”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原谅我……报仇……

  陈剑谁这一提,大家都在反复思考那句“不是我”的意思。

  什么意思?

  骆铃倒是问了出来:“怎么一会‘不是我’一会又‘原谅我’?……我搞不懂。”

  张小愁已不是梨花带雨了,而是接近歇斯里底了。

  “另外,德叔和阿蒂这两只‘鬼魂’是在那个‘蔡四幸’玷震你之后才出现的,那时候,四幸正受着焚身之劫,你在那种情况下,神智早就乱了,不可能清楚的分辨,到底是人还是鬼?究竟是真的是这两个人的冤魂还是另有蹊跷……”陈剑谁残酷的说下去,“如果‘黑火’是障眼法,那么‘鬼魂’的出现更有可能是人扮的,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么,第一次在黑暗里走回来做出那种事来的,也未必一定就是蔡四幸了。”

  温文不服气:“可是小愁怎么会不认得蔡四幸?”

  “世上有些映象,只要落在你眼里,就自然而然的造成错觉。譬如我穿上警察的衣服,戴了警察的帽子,别警章、坐在警车里,你会以为我是什么?当然是警察。其实我并不是,甚至说不定是个刚偷取警察制服而被逮看了的贼。”陈剑谁冷静得像一林雪藏了的酒一般地解释着,“如果我拿着拐杖,又跛着脚,一瘸一瘸的走,你一定以为我的腿有问题——其实不是,我只是要你产生错觉,我是个跛子而已。”

  “阿蒂和德叔,他们也有他们的特征,像电影里的镜头一样,加上化装、光暗和一些技巧、技术,真的好像就有妖魔鬼怪出来一般,这其实并不难做到的——”他加重语气,“试想想,在那样连‘黑火’都可以发挥发色泽作用的光线之下……更何况对方又是布下陷阱、早有准备呢!”

  “天啊,陈老大,”温文见张小愁那末痛苦,他也几乎呻吟出声音来,“你可以不说下去吗?”

  “一个人病了,当然也可以不打针吃药,”陈剑谁反问:“可是,你会以为他的病会好得报快吗?”

  “可是这既不是针也不是药,”温文这回可要“英雄教美”式的反驳了,“光是用话刺激她就会好起来吗?”

  “也许你是对的。我们可以暂歇一歇——”陈剑谁好像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只说,“我只要小愁知道,既要找出真相,就得要有面对真相的勇气。”

  骆铃到了这时候,忍不住说,“其实,谁干这种事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陈剑谁这会倒是笑得额上的悬针纹更深得像刻上一般。

  “哦?”他说。

  “一定是红毛拿督里的人。”骆铃瞪着那一只蒙得来明明亮亮的杏跟,“一定是顾彤那王八十八蛋捣的鬼!”

  陈剑谁几乎屏着息等她说完了,才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到这里,忽然省赶,美美的嘻嘻的笑着,对陈剑谁嗲声嗲声的气说:“老大,不都看你的主意掂。”

  “好,”陈剑谁本来想斥他几句,但一见她那个可爱得像一朵花儿在漩涡里打着旋儿的样子,着实绷不下脸来,只好说:“你今晚在这儿好好的跟张小姐聊聊,我明天去红毛拿督看看。”

  骆铃亮着闪光闪光的限,奋悦的说:“好,我们明天就去。”

  史流芳有点遗憾:“明天才去?太迟了吧,不如……”一见陈剑谁的样子,便没敢说下去。

  温文却一厢情愿两厢自顾的说:“哎,也好,今晚我也一起来陪小愁,明天一起去为小愁报仇……”

  “错了。”陈剑谁像在墙下钉一口钉子的说,“是我去,不是你们去。”

  史流芳、温文、骆铃三人一齐叫了起来:“那我们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