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为了自己活得舒心而坚持不娶,就能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摆平一切阻碍。何况,王言卿担心的那些事情,根本不足以成为阻碍。

  从他十二岁起,陆家就没有任何人能主他的事,他的妻子由不得别人指手画脚。皇帝那边陆珩并不担心,陆珩如果娶了王言卿,相当于放弃妻族势力,不会倒向朝中任何一派,并且永远得罪了傅霆州、郭勋一系,以后只能依靠皇帝。皇帝会更放心地用他,陆珩也不必担心岳家人犯蠢,牵连到他。

  若非要说的话,陆珩这段时间作出来的死,反倒挺难解决。

  扯出一个谎言,就要用无数谎言弥补,陆珩现在就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他无法告诉王言卿实情。他要怎么说呢?难道说他是陆珩,但并不是她的兄长,而是暗算她的人。他扮演着和她亲密无间的好哥哥,其实,落崖那天陆珩才第一次见到她?

  可能王言卿反手就会给他一刀,并且立马跑回傅霆州的怀抱。陆珩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将无耻进行到底,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失忆的事慢慢再筹谋吧。

  陆珩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再明显不过。王言卿听着神情却冷淡下来,睡女人?

  他想把她留在身边,只是贪恋她的容貌身体,不甘心放她嫁给另一个男人吗?说白了,这只是占有欲罢了。

  王言卿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想法,她是孤女,承蒙陆家庇佑,成年后嫁给养兄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她醒来后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陆珩身边,她最明白他有多聪明、强大、能干,尤其难得的是对她体贴入微。无论出于哥哥还是男人的角度,他都尽臻完美。她在他身边自在轻松,私心里觉得一直这样过下去也挺好。

  但陆珩再一次将婚嫁之事摆上台面时,王言卿却退缩了。她并不排斥在二哥身边生活,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仿佛这种事情不该如此草率地决定。

  陆珩看出来王言卿在犹豫,他不想听到她拒绝的话,在她开口前就拦下来:“卿卿,不要考虑任何外因,你只需要想你愿不愿意。”

  陆珩眼神坚定,语气沉稳,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王言卿莫名觉得对不起二哥,垂眸说:“我不知道。”

  陆珩心里默默骂了一声,为什么要问这句话,现在好了,得到一句“不知道”。陆珩依然维持着微笑,温和问:“卿卿,你现在有心仪的人吗?”

  王言卿低头不语,陆珩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不让她躲。他再次问:“卿卿,你有喜欢的人吗?”

  王言卿脸颊被迫抬起,她睁大眼睛看着他,眼瞳像鹿一样,茫然无辜地摇头。陆珩暗暗松口气,心想幸好她摇头了,她要是真说出一个名字,他非派锦衣卫去暗杀此人。

  陆珩又问:“你在陆家可有不顺心之处?”

  这回王言卿摇头的动作坚定许多,陆珩说:“那就是了。你没有心仪之人,也不厌恶待在陆家,这就说明你愿意。反正孝期还长,你可以慢慢想,等你想通了就来找我。剩下的事我来安排,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陆珩顿了顿,又说:“但我希望,在你没想清楚之前,把我摆在第一位。省得我们理解不同,下次再发生你被其他男人骗走的事情。”

  王言卿听到,赶紧解释:“二哥,我今日并不想和镇远侯走,我只是想试试他话语真伪。”

  “哦?”陆珩慢悠悠问,“试出来了吗?”

  “他在骗我。”王言卿十分坚定,冷着脸道,“一个连真话都不敢说的男人,简直令人鄙夷。以后,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了。”

  王言卿在骂傅霆州,陆珩却沉默了。他停了瞬息,无意般问:“如果日后他加倍弥补你呢?”

  “那是他的事情。反正,我不会再信任一个卑鄙之徒了。”

  王言卿说的斩钉截铁,可见这是她真实想法。陆珩笑了笑,眼神却沉寂下来。

  王言卿替陆珩上了药,重新包扎好。期间两人都很沉默,王言卿悄悄瞥了陆珩一眼,发现他若有所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王言卿第一次被人当面求娶,心中本来有些羞涩,然而陆珩心神不属,她的心情也沉下去。她默默收拾好药箱,合上想起什么,犹豫问:“二哥,今日我行事冲动了,镇远侯没事吧?”

  陆珩正想着以后她发现真相怎么办,乍然听到傅霆州的名字,一霎间眼神都变了。他微微眯眼,问:“你还惦记着他?”

  王言卿道:“他毕竟被我所伤,万一出什么事……”

  “他没事。”陆珩冷声道,“就算他有事也是活该。你怜悯他做什么?”

  王言卿依然叹气,她并不后悔捅那一刀,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但她怕牵连陆珩。傅霆州毕竟是侯爷,万一傅家借此弹劾,二哥正在风口浪尖,岂不是麻烦?

  陆珩看到王言卿担心另一个男人,实在扎眼极了。他突然伸手,将王言卿拉到自己怀里。王言卿猛不防被拽倒,又怕撞到他的伤口,慌忙躲避:“二哥!”

  这种时候听到这个称呼可谓火上浇油,陆珩右手臂刚刚包扎完,还没有束好衣袖,他手臂握在王言卿腰上,手掌轻而易举就箍住王言卿半边腰肢。王言卿稍微一动,陆珩的手指就危险地收紧:“别动。”

  王言卿感觉到危险,僵硬停下。王言卿靠在陆珩怀里,他单臂就能把王言卿完全圈住,夏日衣衫薄,陆珩能清晰感受到手掌下纤细柔软的楚腰,幽冷沁人的体香,和她身侧绷紧了、微微颤抖的曲线。

  陆珩顺着王言卿的腰肢摩挲,王言卿尤其明显地感觉到这次和以往不一样。她声音紧绷着,道:“二哥?”

  陆珩惩罚性地在她腰上掐了一下,说:“我不喜欢你在我身边时想另一个男人。”

  王言卿觉得很冤枉:“我没有,二哥……”

  她没说完,又被陆珩掐了一下:“叫我什么?”

  王言卿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她一直都叫他二哥,哪里有错?王言卿抿抿唇,说道:“二哥摆惯了指挥使的威风,故意找我的茬来了?我询问镇远侯是怕给你惹事,有意提醒你,你还责怪我?”

  “胆子不小,这种时候还敢挑衅我?”

  “实话而已。你冤枉人,还不许别人伸冤吗?”

  陆珩慢慢点头:“行,那我就让你知道伸冤的代价。”

  陆珩扣住王言卿下巴,忽然对着她嘴唇咬下去。他本来是想吓唬她一下,但是等接触到那方软玉淡樱,陆珩却不舍得放开了。陆珩手臂不断收紧,用力掠夺她肺腑深处的水泽。王言卿被迫后仰,慢慢倒在陆珩腿上,眼看陆珩的手逐渐往下游走,王言卿慌忙咬了陆珩的嘴唇一下。趁着陆珩放松,她赶快挣脱出来,双手抵着陆珩胸膛说:“哥哥,你手臂还有伤。”

  陆珩本来并没有打算跨过那条线,只不过听到她喊二哥十分刺耳,觉得不做点什么难以消心头之恨——虽然这个“二哥”是陆珩主动认的。现在王言卿躺在他身下,喘着气叫他哥哥,眼睛湿润晶亮,充满了忐忑紧张,陆珩心里莫名其妙的火突然就散了。

  他俯身,在她下嘴唇轻轻地咬了咬:“有伤也不影响。”

  眼见王言卿腰肢又僵硬起来了,陆珩才轻笑一声,抵着她的额头说:“还冤枉吗?”

  王言卿慌忙摇头,从眼神到动作都充满了惊慌。陆珩遗憾般叹了一声,说:“那就暂且放过你。下不为例。”

  陆珩艰难克制住在这里办了她的冲动,要知道,不久前他还想着生米煮成熟饭,等她成了他的人,就算恢复记忆也总不能和离吧。但是这样胜之不武,陆珩心中微弱的道德感提醒他,不能这样做。

  结果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一低头见王言卿躺在他腿上,眼角暗暗瞪他,嘴唇还是嫣红的。陆珩心想她可真是不知人心险恶,尤其不知道男人险恶。陆珩手指抚到王言卿脖颈上,缓慢摩挲这段脆弱的皮肉:“怎么,觉得自己没错?”

  王言卿还真敢问:“我错在哪里?”

  陆珩想了想,现编了一个:“你已经答应了,这两年认真考虑做陆夫人的事情。你还叫我二哥,将来孩子们听到误会怎么办?”

  王言卿脸漫上绯红,用力嗔了他一眼,哪里来的孩子,想的倒美!王言卿故意气他:“那我总不能叫您指挥使吧?”

  “肯定还有办法,你再想。”

  王言卿皱眉,绞尽脑汁想她还能叫什么。不让叫二哥,称呼官职他不高兴,直呼其名不像话,总不能叫“珩哥哥”吧?那也未免太肉麻了。王言卿隐隐觉得陆珩的意思是最后一种,她一想到要在灵犀等人面前这样说话就尴尬得头皮发麻,她咬了咬唇,握住陆珩没受伤那只手臂,轻轻摇晃:“哥哥……”

  她眼眸湿漉漉的,尾音微微沙哑,看着可怜极了。陆珩的心不知不觉软化,算了,虽然不能和傅霆州明显区分,但至少不再是傅霆州的替身了。陆珩叹气,妥协道:“行吧,由你。”

  王言卿终于能松口气,赶紧从陆珩腿上爬起来。经过这一番折腾,王言卿头发都松了,发髻斜斜逶迤在脑后,上面点翠玉簪将落未落,宛如海棠春睡,不堪其折。王言卿躺着看不清,坐好后光线充足,才发现陆珩嘴角有一丝细微的血,应当是被王言卿咬破的。她大窘,不敢再待下去,匆忙跳下榻,说:“夜深了,我先回去了。哥哥你好好养伤。”

  说完,她都不敢停留,头也不回往外跑去。

  佳人美则美矣,但胆子太小,一不留神就像兔子一样逃走了,只余一室幽香。陆珩看着跃动的灯烛,良久,低低叹了一声。

  他知他行径卑劣,但是,他想要的东西,无论女人还是官职,他从来不会放手。

  他只能更加卑劣下去。

第72章 升官

  七月二十八卫辉行宫失火,当时火光映亮了半边天空,远在百里之外的州府都能看到。直到天亮,这场诡异的大火才终于被扑灭,只剩下零星火苗。

  这一夜可谓损失惨重,许多随行的士兵宦官、妃嫔宫女葬身火海,财物损失不计其数,然而这还不是最严重的,真正严重的,当数皇帝差点被火困死。

  河南的官员一听到这个消息立马觉得自己脑袋别裤腰带上了,封地就在卫辉的汝王眼前一黑,当时差点没晕死过去。

  地方官战战兢兢,伴驾的京官也不好受。皇帝遭此大劫,原本定好的行程自然不作数,众人依然留在卫辉行宫。皇帝被从火场救出来后,张首辅、陈寅、武定侯、成国公等人在圣前守了一夜,但第二天皇帝依然不露面,张皇后都吃了闭门羹,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打发回去了。

  官员见皇帝久久不出面,心里不由忐忑起来,谨小慎微如严维都忍不住打探起消息。然而现在连后妃都不被允许入内,能见到皇帝的,唯有太监和陆珩。

  太监便不说了,陆珩能混入这个队伍里,是不是多少要反省一下?

  幸好,皇帝没有让外界的揣测持续多久,火灾后的第三天,皇帝终于发话召见群臣。

  这三天,陆珩救驾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外面官员争先恐后给陆珩送药请安,太监也十分乖觉,早早送来了太医院最好的烫伤药膏。

  陆珩闭门谢客,谢绝任何打探消息或拉帮结派的人,除了去圣前问安,其他时候就一心待在院子里“养伤”。王言卿那晚亲眼见到了陆珩的伤势,她十分不放心,坚持要亲自为他涂药包扎。

  陆珩当然求之不得。他最大的一处伤在手臂上,但其他地方也有被火星子迸到的,要想好好涂药免不了得解衣服。陆珩自从和王言卿说开后越来越不愿意忍耐,换药时免不了抱着人揉捏一顿。他享受着最好的医药,又有佳人在怀嘘寒问暖,陆珩心情愉悦,伤势好得飞快,第三天去见驾时,行动已经没什么妨碍了。

  陆珩赶到行殿,他进门时,正好和傅霆州撞上。陆珩对着傅霆州微笑,主动颔首问好:“镇远侯。”

  他语气随和,看起来很是谦让,但人却站在宫门前一步不让。引路的太监略有些尴尬,傅霆州主动退让一步,淡淡道:“原来是陆指挥使。指挥使请。”

  陆珩毫不客气,理所应当走在前面。两人停在殿门前等太监通报时,陆珩似无意般扫了眼傅霆州,关切地问:“镇远侯行动似乎有些不便宜。莫非镇远侯有伤在身?还严重吗?”

  傅霆州冷呵一声,没什么笑意地勾了勾唇角:“被疯狗咬了一口,不严重,有劳陆指挥使挂念。”

  “不严重就好。”陆珩仿佛听不懂傅霆州的话,浑若无事地笑着,“镇远侯以后可要小心些,若再有下次,未必还有这么好的运气。毕竟镇远侯是后起之秀,万一伤到哪里,无法上战场,那就是朝廷的损失了。”

  陆珩这话接连踩了傅霆州好几个痛脚,傅霆州暗暗咬牙,告诉自己勿和小人计较。不过陆珩受伤人尽皆知,陆珩都主动询问了,傅霆州如果不表示点什么,颜面上过不去。

  傅霆州忍着恶心,问道:“这些日子陆指挥使闭门静养,本侯不方便打扰,不知指挥使的伤势如何了?”

  陆珩的笑容越发深了,眼眸中噙着浅笑,熠熠生辉地看着他:“没什么大碍,只不过身边人不放心,非要看着我养伤。我不忍心让她担心,只好谢客。”

  傅霆州怔了下,立马反应过来陆珩口中的“身边人”是谁。傅霆州气得伤口发作,陆珩这个贱人,他就说陆珩为什么想起询问他的伤势,原来奚落他是假,真正目的在这里等着他呢。

  傅霆州目视前方,一眼都不想看陆珩,但身上肌肉紧紧绷起,腹部又开始作痛。陆珩清早才抱着王言卿好一通“养伤”,如今痛击了傅霆州,简直神清气爽,身心愉悦。

  让这个混账再打卿卿的主意。这只是开始,傅霆州三次意图掳走卿卿,每一次陆珩都好好记着呢,等南巡结束后他们慢慢算账。

  太监从屋里出来,发现陆大人和镇远侯一左一右站着,各自目视前方。陆大人眼眸含笑,镇远侯面色冷肃,两人仅隔半臂,看神情毫无失仪,但屋子里仿佛有千军万马,风霜刀剑从两人间隙呼啸而过。

  太监乍一进来,都被空气里的硝烟味激得浑身一激灵。他摇了摇头,甩开不相干的幻想,笑着对陆珩、傅霆州说:“陆指挥使、镇远侯,里面请。”

  陆珩和傅霆州进内,里面已经有人等着了。张敬恭回头见是他们俩,表情微冷,眼睛不经意在陆珩身上停留了片刻。夏文谨梗着脖子目视前方,一副文武不交的模样,唯有严维笑了笑,主动对两人拱手:“陆指挥使,镇远侯。”

  陆珩回礼示意。进入到这里就不能再随便说话了,陆珩眼观鼻鼻观心站着,没过一会,外面响起脚步声,太监引着武定侯、成国公、陈寅进来了。

  重要的几个人已经来齐,又等了一会,里面有人影晃过。众人一起行礼,陆珩垂眸看着地上的砖缝,飞鱼服的衣摆丝毫不晃。上方一阵窸窸窣窣声,宦官尖细的声音响起:“众爱卿免礼。”

  陆珩谢恩,众人陆陆续续站好。陆珩没有抬眼,但余光已飞快将上方景象尽收眼底。皇帝换了身常服坐着,看着没什么大碍,唯独脸色苍白,应当被吓得不轻。旁边站着陶仲文,刚才,就是他陪皇帝走出来的。

  众人看到皇帝没事,并不是他们想象的病危甚至毁容等情况,无疑都松了口气。但这口气才呼了一半,他们的皮就紧绷起来。

  皇帝这么心气强、好颜面的人,被困在火里狠狠吓了一遭,等他缓过劲儿来,他们还有好果子吃?

  陆珩这种时候倒庆幸他去外地查案了,他不在行宫,失火当天才赶回来,无论怎么算账都算不到他头上。陆珩面色自若等着,之前他也怀疑过陶仲文,陶仲文说一场天火避无可避,当天夜里就烧着了火,未免太巧合了吧?但今日陶仲文好端端出现在这里,之前还和皇帝单独谈话,可见依然简在帝心。

  皇帝不是个蠢人,他敢用,就说明没问题。没让陆珩查,那便是东厂查的了。

  大概陶仲文真有些天运在身上,他故作玄虚说些模棱两可的话,结果还真被他碰到了。陆珩又不蠢,无论这场火和道士有没有关系,皇帝都没反应,他讨嫌做什么?

  陆珩便也当做不知道。皇帝清了清嗓子,终于发话了:“三天前,朕做了一个梦。”

  众臣闻言,都打起精神来。皇帝叫他们前来,总不会是和他们讨论睡眠的,这个梦里必有玄机。果然,皇帝接着说道:“梦中朕见到一位神女乘丹凤、御景云而来,她说她乃九天玄女,下凡授予天书三卷,并言曾经天上有一柄宝剑失窃,为背道之人所得。然因奸人非天命之人,无法发挥宝剑威力,幸未酿成大祸。如今玄女已将宝剑追回,归位天地。”

  皇帝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将话题拉到神仙的高度。众人沉默片刻,首辅张敬恭试着开口:“九天玄女乃司兵之神,得九天娘娘授予兵符,实乃幸事。不知,这三卷天书是关于什么的?”

  “乃三宫五意、阴阳之略、奇门遁甲。其余的朕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有一节是关于破阵之法的。”

  就算在场几位大学士学富五车,此刻也有些懵,拿不准皇帝想干什么。陶仲文站在御座下,适时开口道:“玄女乃天地之精神,阴阳之灵气。神无所不通,形无所不类,为众真之长。玄女曾授黄帝五行阵、助越亡吴,如今于梦中授予皇上兵法,可见陛下顺应天意,得道多助。不知玄女所言背道者,是为何故?”

  皇帝没说玄女没收了谁的东西,只描述了那柄剑的样貌,听到这里,文臣可能不明白,而武定侯、成国公、傅霆州几个常年和兵器打交道的人已经听懂了。

  天书宝剑,这不是当年号称得到仙人点化的唐赛儿吗?傅霆州隐约触碰到皇帝的意图,但不懂皇帝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圈。皇帝非要说神仙给他托梦,自己编就是了,何必牵扯白莲教呢?

  傅霆州脑中灵光乍现,仿佛想到什么,朝旁边看去。陆珩垂眸看地,眼睫覆住了里面的光影,神情淡然的过分。

  傅霆州似乎捕捉到什么,还不等他完全串起来,陶仲文已经皱着眉,一脸惊疑地揭穿这个哑谜:“玄女话中之人,可是当年白莲教之首唐赛儿?”

  皇帝叹息,说:“朕也不敢相信,但梦中细节栩栩如生,而且九天玄女还说,这些东西,她是从陵山一个溶洞中拿走的。朕觉得此地有异,陆珩。”

  陆珩上前,垂着眸抱拳:“臣在。”

  “你带人去这个地方找,看看能不能找到玄女所言溶洞。”

  “臣遵旨。”

  这么长一段又捧又唱,首辅已经明白皇帝想做什么了。皇帝扯这么多,无非想告诉他们,玄女在梦中给黄帝、越王授兵法,如今皇帝做了同样的梦,说明天上神灵认可皇帝是正统。天上神仙都没意见,其他人废话什么?

  玄女传授皇帝破阵之法,专门克制唐赛儿剪纸为兵;皇帝一时半会没法变出一柄神剑,便说玄女把当初天上遗漏的剑收回去了。这样一来既说明白莲教立身不正,也断了某些势力利用唐赛儿失踪一事做手脚的路,最重要的是,证明了永乐皇帝和嘉靖皇帝得位之正。

  至于为什么是白莲教……那就得问陆珩了。不然,皇帝全天离不开宦官和行宫,去哪知道某一座山里有一个溶洞呢?

  张敬恭心里了然,陆珩在众人面前立下军令状,说三日之内必破案。失火那日就是三日之期,张敬恭见没有声张,还以为此事不了了之,不过看起来,陆珩确实做到了。

  还给皇帝递了一个绝佳的台阶。

  后生可畏啊。

  陆珩在众人意味各异的目光中领命,从容地退回自己的位置。他肯定能找到这座山,因为这是昨天他刚递上去的。

  陆珩看穿程攸海和陶一鸣的把戏后就马不停蹄寻找金矿,终于在昨日传回消息。陆珩立刻将进展秘密报告给皇帝,皇帝很满意,编出这么一套说辞给自己贴金。

  为什么皇帝非等到今天才接见大臣,一方面确实被火灾吓到了,另一方面,也是等台面下的东西处理完了,才能走到台前来说。皇帝不能说卫辉府官员沆瀣一气,为了私利拐卖百姓,这样会影响官府的权威;皇帝也不能说官员和白莲教勾结,这样做无异于给其他反贼留话柄。思来想去,托梦反而是最稳妥的。

  陆珩去寻找九天玄女神迹时,一定会“凑巧”找到失踪的百姓。到时候把罪名全推给白莲教,皇帝得名得财,切断了白莲教的后路,还能营造明君的声望,岂不是一举多得?

  至于下面人信不信……皇帝相信他的臣子都是聪明人。

  陶仲文拈着胡子,长叹道:“有生之年能得见神迹,实乃贫道平生之幸。玄女常戴太白明星,耳着太明之珠,光照一身,玄女入陛下梦授兵法,随之行宫失火,莫非,此火乃太白明星之故?”

  陆珩心里由衷地佩服,太能扯了,陶仲文能得皇帝宠幸,也不完全是因为道术。经陶仲文这嘴一说,白莲教、有人鸣冤、行宫失火,竟然都是上天注定的。

  不知道程攸海和陶一鸣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还能不能认出来。

  众人心知肚明陶仲文在鬼扯,奈何这实在是一个很体面的理由。不然为什么独独烧皇帝呢?因为是神女传道,这是天火。

  在场都是人精,哪还不明白,立刻都一脸恍然大悟,顺着陶仲文的话拍皇帝马屁。殿中一派歌功颂德,陆珩反而很沉默,搭了两句话茬就不再说了。话精贵不精多,点到即可。

  这种时候读书少的缺点就显出来了,武将不及文官墨水多,说不过那几个连拍马屁都要引经据典的大学士。武定侯和成国公被挤兑在一边,心里憋气,余光不由瞥向陆珩。

  皇帝瞌睡了他递枕头,皇帝想杀人了他正好在磨刀,陆珩未免太幸运了吧?

  然而,一次幸运是意外,次次都能迎上风云变幻,推波助澜,那就是能力了。

  武定侯在心中无声叹息,他无比明确地意识到,他老了。他当年率领军队支援蒋王妃时,亦是风华正茂、血气方刚,如今的他,已成了当年他看不上的守旧贵族,做什么都瞻前顾后,再拿不出年轻人的果敢了。

  皇帝享受了一番吹嘘,给自己贴了金、找了台阶下后,就开始动真格了。皇帝信道,但一点都不傻。他心里通明的很,他能不知道这是人祸吗?

  先把丢失的面子遮掩过去,接下来,就该秋后算账了。

  屋里这些老狐狸一个比一个道行长,他们觑到皇帝的脸色,意识到皇帝要发作了。他们早有预料,一个个垂眸耷眼,老僧入定一般站在堂下。

  皇帝先发作地方官:“行宫失火,卫辉知府等竟无匹夫勺水之备,生生酿成大祸。将卫辉府所有官员拿下,逮入诏狱审问。”

  陆珩上前行礼,毫不意外地应下。皇帝为了朝廷颜面,不能直说程攸海等人做了什么,但仅凭失火一事,已足够他们死好几个来回了。程攸海被押入锦衣卫审理,如何定罪,就完全是陆珩的事情了。

  皇帝骂完了地方官骂汝王,最后连内阁也落了个失察之罪。郭勋、陈寅一起紧绷起来,处理完行政官员,就该轮到他们了。

  陈寅冷汗涔涔,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最大的职责就是戍卫皇帝。武定侯、成国公等人顶多算是护驾不力,而陈寅这个锦衣卫负责人,就是严重失职了。

  之前陈寅因为有人鸣冤时不在现场,已经被皇帝怒骂过一次,谁知道后面又发生了火灾,皇帝心里的窝火可想而知。一个失去帝心的锦衣卫首领,是多么可怕。

  皇帝果然一上来就将矛头对准陈寅,掌管六千多锦衣卫都无法保护皇帝,足以让皇帝对陈寅的忍耐跌落谷底。皇帝震怒,当着文武重臣,甚至当着陈寅下属陆珩的面大骂陈寅。陈寅难堪至极,却也丝毫不敢辩驳。

  陈寅知道自己的都指挥使已经当到头了,皇帝是个念旧的人,陈寅是从兴王府跟过来的,若陈寅不反驳,任凭处置,皇帝顾及旧情,或许不会痛下杀手;如果陈寅不服气,和皇帝犟嘴,那就不只是罢官了。

  远的不说,站在他后面那个姓陆的小崽子,就虎视眈眈等着他出错呢。

  皇帝一视同仁,首辅都挨骂了,成国公怎么能免俗。只不过皇帝念及当年武定侯支援蒋太后的情谊,没有落郭勋的面子,但郭勋的外甥女婿傅霆州就没那么体面了,代武定侯受骂。眼看在场每个人都被数落了一遍,只剩陆珩还站着。

  皇帝骂累了啜茶,屋内陷入紧绷的沉寂,所有人的注意力不约而同转移到陆珩身上。

  陆珩垂眸等着,等皇帝放下茶盏,口气已经缓和,说:“陆珩救驾有功,还在火场中受了伤,该赏。听说你的衣服在火中烧坏了,赐蟒服、金带,赐锦十匹,升都指挥同知。”

  都指挥同知!

  最后几个字落定,众人麻木地想着“果然”,都不知道该不该惊讶。距上次升迁不到半年,陆珩又升官了,这次是从二品都指挥同知,在锦衣卫中仅次于都指挥使。但陈寅刚刚失宠于圣前,陆珩这个都指挥同知,无异于锦衣卫实权老大了。

  虽然陈寅还是都指挥使,但是在场众人都明白,陆珩如今正式取代陈寅,执掌锦衣卫。

  陆珩听到前几样赏赐时一直很平静,皇帝就是如此,给实权好处,就不会给太多钱财。而且皇帝富有四海,金银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数字,赐衣服才真正体现亲近。

  直到陆珩听到最后定音一锤,唇边终于露出细微的笑意,转瞬消失不见。他抬手,端正笔直谢恩:“谢主隆恩,臣必不辱命。”

  从行殿里出来后,太监见了陆珩,显而易见地谄媚起来。他们堆着笑对陆珩拱手:“恭喜陆大人。”

  陆珩亦含笑回谢。阳光洒在他正红色的飞鱼服上,金光潋滟,灼目不可直视。

  才二十三岁就高居从二品,成为锦衣卫实权一把手,这种经历,任谁见了都要感叹。

  当真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

  作者有话说:

  玄女乃天地之精神,阴阳之灵气,为众真之长。神无所不通,形无所不类。玄女亦上古之神仙,为众真之长。——《古文龙虎经注疏》

  故玄女常戴太白明星,耳着太明之珠,光照一身中,即延年而不死也。——《太上老君中经》

第73章 承天

  陆珩升任都指挥同知,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接手护驾重担。

  陈寅半隐退,估计等回京就要自己找理由请辞了,如今锦衣卫实际负责人是陆珩,要是行宫再出什么事,那就是陆珩的责任了。这可不是件小事,如今内外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陈寅就是因为这个错误被拽下去的,陆珩可不能重蹈覆辙。

  陆珩先去检查六千锦衣卫和两千仪仗队,他又是熟悉人手又是重新安排布防任务,还要分心应付必要的应酬,忙得不可开交。等他终于抽出空,天上已是凤凰浴火,落日熔金。

  陆珩派出去的另一队人也回来了。郭韬过来回话,说根据皇帝的指示,果然在陵山找到一个溶洞,里面囚禁着百余名瘦骨嶙峋的男子。据里面的人说,山洞里最开始有二百多号人,但是这段时间不断有人累死、病死,人死了也没人在意,只能堆在矿洞底下,如今活着的人只剩下不到一半。

  若是再关下去,这一半也活不了多久。

  在矿工的指点下,锦衣卫得知这是一个金矿。他们将存活的男丁全部带出来,同时封锁矿洞,完全接手这个金矿。事情至此“真相大白”,原来是白莲教借传播教义之便蛊惑人心,将青壮年骗至山里采矿,天上神仙发现宝物失窃,九天玄女下凡收回宝剑,并且在梦中点化皇帝。皇帝派人去玄女所言地点寻找,果真找到了被困百姓。

  刘山和刘守福幸运地存活下来,只不过刘山老迈,在不见天日的矿洞地下亏损了身体,连走路都需要人扶。刘家婆媳被锦衣卫护送回家,她们见到刘山父子二人大哭。刘家一家人抱头痛哭,河谷村其他人家也有的欢喜有的愁,一时哭声振野。

  这件惨案最终以白莲教作恶定案。陆珩收到消息后,去行殿向皇帝禀报收尾结果,皇帝点头,装模作样骂了一会白莲教,命各州府张贴告示,大肆宣传白莲教的恶行,警示民间不要轻信异端,同时给河谷村免三年赋税,命人厚葬清虚观原籍道士。至此,南巡鸣冤一案,算是彻底了结。

  皇帝休息够了,下令明日继续启程。陆珩把出发的事情打点好后,才终于踏着夜色回家。月上梢头,星光遍野,行宫静悄悄的,许多人已经进入梦乡,而陆珩才刚刚回来。

  他推门,第一眼就看到窗内点着一盏孤灯,橘光温暖安静,静静等着归人。屋门很快推开,一位雪魄冰姿的美人出现在门口。她穿着黛蓝色竹菊马面,白色立领对襟衫,外罩青紫色圆领绡纱衫,像薄雾笼花,雨打芙蓉,对着他轻轻一笑:“恭喜哥哥升迁。”

  这个场景同时满足了男人对美色和权势的虚荣心,陆珩一整日的勾心斗角仿佛烟消云散,他笑着走上去,握住那截雪白柔荑:“怎么还不睡?”

  “你还没换药呢,我不放心。”王言卿随着陆珩往屋里走去,说,“何况,升迁这么大的喜事,我总要当面道贺。”

  今日中午外面传来消息,说陆珩又升官了。王言卿听着都麻木了,在陆珩身边,总给王言卿一种升官很容易的感觉。王言卿坐到罗汉床上,道:“听灵犀说,这次你升至从二品都指挥同知。哥哥才二十三岁就居此高位,实在尽善尽美。”

  陆珩的注意力全在掌心柔若无骨的纤手上。王言卿体寒,冬日经常手脚冰冷,即便是夏天身上皮肤也是凉凉的,很少出汗。抱着她在怀里,就像抱了一块天然凉玉,馨香柔软,光滑细腻,胜过任何避暑工具。

  陆珩在她指缝间摩挲,说:“也不完全。比如,我就缺一个从二品的都指挥夫人。”

  王言卿僵住,不好意思再接。深夜抱着这么一位美人却不能做什么,委实考验陆珩的良心。他把玩了一会王言卿的手,逐渐意动,眼睛上移,正好瞥见她在薄纱遮掩下若隐若现的雪肌。陆珩喉结微动,眼眸转深,问:“卿卿考虑好了吗?”

  王言卿红了脸,低声道:“这才三天。”

  “竟然只过了三天吗?”陆珩叹气,发自真心道,“我后悔了。”

  他一直不讲道德,前几日和王言卿摊牌时,不知怎么道德感格外强烈,竟然答应让王言卿自己想,等她考虑清楚了再进行下一步。他自认为不是个逼迫女人的人,但现在他越来越觉得他是。

  打肿脸装什么胖子,要不然,现在他就可以压着她,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王言卿感觉到陆珩的眼神越来越露骨了,她被盯着的肌肤开始发烫,仿佛那阵目光确有实质,能穿透她的衣服把玩、侵犯。王言卿下意识紧绷起来,借着起身避让:“哥哥,你该换药了。我去取药箱。”

  王言卿忙不迭站起来,陆珩由着她躲避,目光一直跟随着王言卿。王言卿背着身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她身上一寸寸扫过,王言卿有些后悔为了轻便凉快,就穿了薄纱衫,她应该穿一件厚重又不透光的衣服。

  王言卿想躲开他的审视,殊不知站起来后,越发给陆珩展示了她窈窕的身段。陆珩心想腰真细,腿真长,握在掌中一定很舒服。他不紧不慢打量了一会,淡淡开口:“药箱缺了什么东西,还没收拾好吗?”

  王言卿知道没法再磨蹭下去了,她硬着头皮转身,走向陆珩。王言卿停在罗汉床前,陆珩从容坐着,好整以暇看着她。

  王言卿犹豫了一会,说:“哥哥,该换药了。”

  陆珩点头,伸开手,示意她自己来解。陆珩一副任她作为的模样,王言卿心想反正又不是脱她的衣服,放手去解陆珩肩膀上的扣子。

  陆珩今日穿的是圆领袍,解开暗扣、褪下单边袖子后,陆珩上身几乎完全坦露在空中。王言卿正要解开绷带上的结,后腰忽然被一股力道揽了一下,她始料未及,跌坐在陆珩腿上。

  王言卿慌忙要站起来,腰又被人扣住。陆珩收紧左手,将她的腰肢贴在自己身上,不以为意说:“继续。”

  王言卿僵硬了好一会,才木着手指继续解纱布。有些人的强势和流氓大概刻在骨子里,哪怕现在衣衫半解的人是他,看起来也像是他占别人便宜。

  王言卿坐在陆珩腿上,不敢乱动,默不作声换药。陆珩单手揽着王言卿纤腰,手指有节奏地敲击她紧致勾魂的腰线。陆珩心想,这种纱料又凉又滑,贴在身上委实舒服,下次可以多买点,只不过要换成透明的。

  虽然,他更喜欢没有布料。

  王言卿包扎伤口很熟练,很快就涂好药膏,换上了新的透气纱布。她将纱布打理好,等了一会,陆珩并没有反应。王言卿只能出言提醒:“二哥,好了。”

  陆珩幽幽叹气,第一次被女人解衣服,结果什么都没干,又穿回去了,传出去简直笑掉别人大牙。陆珩再一次骂自己脑子发抽,但还是配合地抬起胳膊,任由王言卿将他的衣服扣回脖颈。

  王言卿本来还担心陆珩趁机使坏,但陆珩意外的老实,任由她从他膝上离开。陆珩说:“明日就要出发了,你早点睡。”

  王言卿诧异地看了陆珩一眼,赶紧朝自己屋里走去,出门前她停下,踌躇了一会,回头说:“哥哥你也早些歇息。”

  陆珩目光一直跟着她,看到她停下后,眸中笑意更深了。他轻轻点头,眼中映着灯光,宛如星河荡漾:“好。”

  在卫辉府发生了一连串的意外后,皇帝南巡队伍继续前行。陆珩接手锦衣卫大权,一路上特别注意安全,幸而后续路程没有再遇到风浪,顺顺畅畅到了安陆。

  安陆是皇帝故乡,皇帝对此十分有感情。嘉靖十年他升安陆州为承天府,府衙所在之县以钟聚祥瑞之意,赐名钟祥。安陆承天府与南京应天府、北京顺天府并称三大名府,名噪天下,盛极一时。

  陆珩的家乡,同样在此。

  皇帝进入承天府后,兴致显而易见高了起来。承天府官员出城迎接圣驾,陆珩扈行在侧。皇帝十分念旧,让人不必修建行宫,他住入兴王旧邸即可。在北京那道被称为大礼议之始的圣旨送来之前,皇帝就在这里,做了两年的兴王。

  皇帝在曾经的府邸里接见群臣,王府里同样迎来一位旧人。一顶小轿停在兴王府二门前,一位端秀白净的中年妇人掀开轿帘,从里面走出来。她熟门熟路往里面走,才行了两步,迎面撞上一行人。

  陆珩看到母亲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母亲,我不是说派人去接您吗,您怎么自己来了?”

  范氏说道:“圣上好不容易回一趟安陆,我得赶快去请安。你不在皇上跟前守着,出来做什么?”

  陆珩连忙扶着母亲,说道:“我来迎接您。”

  “我哪用你接。家里离这里没几步路,兴王府我来惯了,不用人接送。”范氏是在宫廷王府出入惯了的人,她很快就看出陆珩身上的衣服不对,“你怎么穿着蟒服?”

  蟒服是最高级别的赐服,在礼仪意义上仅次于皇帝的龙袍,向来只有掌印太监才能得赐。陆珩是锦衣卫,早早得了飞鱼服,四季衣服穿飞鱼纹路没问题,但蟒服是逾制的。

  陆珩说:“前些日子卫辉府失火,我的衣服被火烧着了,皇上赐下蟒服,并且擢了我的官职,如今已是都指挥同知了。”

  卫辉失火的消息早已传到安陆,但陆珩升官范氏还不知道。范氏对锦衣卫的体系再清楚不过,正是因为了解,范氏听着才觉得惊心。

  范氏惊讶地看向已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儿子,问:“怎么会这么快?”

  范氏印象中前不久才接到陆珩的书信,说他已升至正三品指挥使。一转眼,他又成了都指挥同知。升迁速度之快,都让范氏觉得他在瞎编。

  在母亲面前,陆珩尽量表现得正直无害:“确实是真的。皇上念我救驾有功,再加上以前几桩案子,便提拔了。”

  范氏紧紧蹙着眉,哪怕觉得陆珩太过锋芒毕露、恐非好事,也无法直说。这个儿子打小就聪明,仿佛陆家的灵秀全集中在他身上,猛然爆发,出彩得让人害怕。

  范氏虽顶着母亲的名义,但并不敢如何管教这个儿子。尤其是陆珩进入兴王府当伴读后,蒋王妃和世子都很喜欢他,范氏更是束手束脚,什么事都由陆珩自己决定。

  陆松比范氏强些,但也仅是劝陆珩不要闯祸,小心谨慎,更多的指导给不了。相比之下,反倒是天资普通但性情忠实的大儿子陆玟,和范氏更亲厚。

  这次皇帝回承天府迁墓,范氏作为兴王府的旧臣,当然要入府见驾。这一路走来,眼花缭乱的皇帝仪仗看得范氏眼晕,范氏无比深刻地意识到今非昔比,当年安静好读的小世子已变成九五之尊。等陆珩站在面前范氏越发惊觉,何止皇帝,连她的儿子也变了。

  他们在北京那个富贵王权堆里打滚,早已变成另一个人。

  范氏心里无比唏嘘,陆松死了,蒋王妃今年也去了,他们一日日衰老腐朽,再也跟不上孩子们的脚步。范氏哀叹了一会,打起精神问:“你在信中说的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陆珩:不要紧张,容我细细瞎编。

第74章 祖宅

  陆珩微叹,他最开始只是灵光一现想骗个妹妹来过过瘾,后面越玩越大,他被迫骗蒋太后,现在还要骗母亲和家人。陆珩短暂地愧疚了一下,就面色不改地说道:“说来是我不孝,还请您原谅。”

  范氏听到这里,意识到情况不简单,脸色微微变化:“怎么了?”

  “我本来想为父亲守完三年孝期,但是去年遇到一位女子,甚为合意。父亲孝期未过,不宜声张,所以我暂时以妹妹的名义将她带在身边,想着等守孝结束后再完礼。”

  说实话是不可能的,范氏脸上藏不住事,最多一个来回就能被王言卿看出端倪来。陆珩只能再编一套说辞,利用王言卿和范氏的信息差,暗暗引导两方表现出最合理的举动。

  陆珩知道这样做非君子之为,但没关系,他又不是君子。

  范氏听到陆珩的话暗暗松了口气,她先是嗔怪,随后大喜:“你这个孩子,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前段时间你嫂嫂还和我说,你一个人独来独往总不是事,只不过碍于你不愿意,家里也不好催。虽说守制为孝,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父亲在世时就一直不放心你,你赶紧完婚,他九泉之下得知才能真正安心。”

  范氏完全不觉得陆珩在孝期内思量婚事算什么大问题。守孝是礼教要求,但是对于长辈们来说,儿女赶紧结婚生孙子,远比茹素哭坟什么的实际多了。

  陆珩的婚事是范氏多年心病。早在陆珩十七岁的时候,范氏就张罗着给陆珩择妇,但那时陆珩忙着考武进士,之后又去冷觜关和鞑靼人打仗,立下军功后一门心思在锦衣卫中忙。范氏和陆松几次提及成家,都被陆珩拒绝了。

  那时候范氏和陆松还不知道陆珩未来会有这么大的成就,小儿子无心成婚,夫妻两人都有些愁。再然后就碰上守孝,无论范氏愿不愿意,陆珩又得耽误三年。

  眨眼,陆珩都二十三了,这个年纪还没有家室,在同龄人中简直是异类。像他们这类世袭家庭,儿郎一出生,日后的前程基本就定了,最晚十七八就会和差不多家境的小姐定亲完婚,等过了二十岁儿子都能上学堂了,但陆珩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

  范氏知道陆珩是怕危险,但是,她这个当母亲的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生怕陆珩是因为某些其他原因。

  幸好,他是正常的,之前不娶妻只是不想娶。如今陆珩终于开窍了,范氏哪会有什么意见,简直恨不得按着他立刻成礼。就算陆松泉下有知,也会催着陆珩赶紧完婚的。

  范氏心里放下一块巨石,紧接着,好奇心占了上风,疑问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是哪家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父兄何人?”

  陆珩唇边含着浅笑,仅把最简单的信息透露给范氏:“她姓王,叫王言卿,你们叫她卿卿就可。她是大同府人,父亲祖父都在战场上身亡了,我见她有缘,就带了回来。只不过去年我疏忽了,害她被政敌围攻,不慎撞到了头,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我很是愧疚,恳请母亲体谅儿子,以后见了她,不要问过去的事情。”

  陆珩这番话说的情深意切,范氏听了不由酸楚。父兄身亡,家里即便有产业也传不到女子身上,看来这个姑娘没什么助力了。

  范氏对此倒不太在意,陆珩拖到二十三还不肯成婚,如今终于动了心思,别说只是一个孤女,只要是个女人范氏就满意的不得了。

  范氏并没有纠结王言卿的家世,反而问:“她以前的事都忘了吗?严不严重,还能治吗?”

  失忆这种病稀奇,范氏如今只听过这一例。范氏试着想了一下,要是她一觉醒来半生皆忘,恐怕连自己出门都不敢。一个女孩子无家无族,本来就够苦了,竟还没了记忆。

  范氏光想想都揪心。

  陆珩说:“我给她找过许多名医,但郎中都说这种病治不了,只能耐心陪着她,让她慢慢恢复。母亲,儿子在此请求您一件事,劳烦您回去后和长兄、长嫂说一声,只把卿卿当我们自家女儿对待就行了,旁的话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问她的来历。我带着她慢慢寻医问药,等恢复后,再来给长兄、嫂嫂补见面礼。”

  范氏知道陆珩素来好强,哪曾这样求过别人?范氏心酸,当即应承道:“好,我会提醒他们的,保准不会吓到她。那她一个人都不认识的话,平时行事……”

  陆珩明白范氏的顾虑,当即说道:“她只是不记得过去,其余和正常人无异。她的衣食住行自有我来安排,母亲和长嫂知道这件事就行了。”

  范氏无形松了口气,病这种事由不得人,失忆不是姑娘家的错,但如果连独自吃饭、走路都不行,恐怕有些麻烦。幸好王言卿不是痴儿,虽然以如今这副情况,就算陆珩喜欢上一个痴傻儿,他们也得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