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年,她长高了也变白了,她从别人的态度中,很轻易地意识到自己长得还不错。她的处境因此变得更加艰难,她要应对挑刺的傅家小姐,也要小心来傅家做客的贵族男郎。每一次那些身份尊贵的少爷看着她露出惊艳兴味之色,王言卿都觉得害怕。

  她在这些人眼中是什么呢?玩物,禁脔,可以随意处置的花瓶?

  王言卿也知道,以这些少爷随便一人的家世,都足以将她关押起来,肆意施为,哪怕她死了,外界都不会有一丝水花。她如一叶浮萍置身于权势洪流之中,唯一能抓住的就是傅霆州。

  她想二哥总是不一样的,二哥和她有童年情谊,又有老侯爷的面子,至少二哥愿意以正妻之礼娶她。可惜,最后她才知道,原来二哥和那些人没有不同。

  在权贵眼里,一个平民的命都不算什么,遑论尊严?

  王言卿在京城十年,终于意识到,她不属于这里。在她离开前,最后一次答应二哥的要求,去大觉寺见他的未婚妻。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就是她摔入山崖,天空铅云密布,沉重压抑,一袭红色衣角缓缓停在她身前。

  飞鱼服,绣春刀,这两样加在一起,任何一个大明子民都能认出来。

  锦衣卫亲军都尉府。

  梦境到这里停止,王言卿睁开眼,梦中的那袭红色衣角似乎还浮现在眼前,渐渐和大红的床帐融为一体。王言卿回头,看到了大片大片的红色。

  头上沉重的发冠卸掉了,但她还穿着嫁衣。王言卿低头,看着身上绣工精细的华裳,不久前的期待、忐忑荡然无存。王言卿靠着床柱,失魂般望着窗上喜字。

  可笑她根据别人的表情识别谎言,却一直被身边人欺骗。王言卿脑中不断闪过她失忆后发生的事情,她刚醒来时,侍女对她的态度疏离戒备,陆珩坐在屏风外喝茶,得知她失忆后,他们的态度才变了。

  对了,陆珩中途出去了一下,回来后便说他是她的哥哥。她当时太需要安全感了,所以忽略了很多异样之处。包括后期,她坚信他就是她的二哥,所以不断给他找理由,将一切破绽都合理化。

  所谓兄妹,所谓真情,所谓青梅竹马非卿不娶,都是笑话。

  王言卿出神中,陆珩回来了。他还是那样温柔从容、不疾不徐,仿佛一个负责的哥哥来探望生病的妹妹。他仍然叫她卿卿,熟稔地询问病情,直到最后一刻,他想的依然是稳住她,而不是告诉她真相。

  王言卿想,她可真是一出彻头彻尾的悲剧,至死都被他们握在手中,像提线木偶一样表演。

  陆珩听到王言卿叫他陆大人,眉心不受控地跳了跳。他知道这回彻底完了,她恢复记忆了。

  陆珩立刻将刚才的计划全盘推翻,奉行少说少错、不说不错。他改变策略,一句话不提从前的事,温声嘱咐道:“卿卿,郎中说你伤到了头,要是养的不好可能会留下后遗症。你先躺下,安心养病。”

  王言卿黑瞳清澈,眼中清晰倒映着他的身影。陆珩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慌,哪怕他在朝堂上被围攻时,都没有这种失控的感觉。

  王言卿一天没吃东西,脸色苍白到漠然,慢慢开口道:“我何德何能,怎么配在陆大人的府邸里养病?”

  她当然认得出来,这是陆珩的院子。之前他以婚后要一起住为由,将新房设在他的院落,并且把王言卿的日常用具搬过来了。

  陆珩听着她的语气心惊胆战,他佯装镇定地笑着,说:“夫妻一体,哪分什么你我?你怎么说起这种话了。”

  夫妻?王言卿听到这种字眼,只觉得讽刺。她极淡地笑了笑,说:“陆大人想娶的是自小养在您身边,知根知底、百依百顺的养妹,民女恐怕不配。”

  陆珩放弃了,他觉得他再强撑下去就要重新恢复孤寡状态了。陆珩能屈能伸,立马低头道歉:“对不起,我并非有意骗你,我本来打算慢慢告诉你真相的。”

  王言卿唇边露出讽刺,问:“何时?”

  陆珩喉咙滑动,语气有些干涩:“成婚后。”

  王言卿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陆珩手指无声握紧,心中涌上股苦意。

  他说的是真话,但她不再相信他了。他确实打算等完婚后,循序渐进、一点点告诉她真相。无论如何,不会是今日这种冒失刺激的方式。

  王言卿回头望去,举目皆是红彤彤的颜色。王言卿心中越发难受,她垂下眸子,本来想自嘲地笑笑,可是她发现她连假笑都做不出来:“陆大人若想报复二哥,直接将那日书房的事情做到底就是了。何必舍下这么大本钱,委屈您陪我做戏?”

  陆珩一听坏了,她可能完全误会他的举动了。陆珩都顾不上生气她喊傅霆州“二哥”,用力握住她的手,沉声道:“卿卿,不是你想的那样。看着我,你听我说。”

  王言卿只觉得被他触碰的那个地方像火一样烧起来,她用力挣扎,陆珩知道这种关头不是谈礼让的时候,他要是放手,这个疙瘩就永远解不开了。他坐到床沿,从后面抱住她,强行箍住她挣扎的手臂:“卿卿,我承认最开始存了利用你的心,但后面我渐渐动了真心。那些话是真的,想娶你也是真的。”

  王言卿无论怎么用力地摆不脱他的手臂,王言卿咬着牙,恨声道:“放手!”

  陆珩没有放,反而更加紧地抱住她:“我那日埋伏本是为了傅霆州,害你落崖纯属意外。抱歉害你失忆,但我敢发誓,我对你的感情无一丝掺假。这两年来真情假意,你难道分不清吗?”

  挣扎快速消耗掉王言卿所剩无几的体力,她身体的动作停下,眼中却大滴大滴落下泪,无声悲痛地哭。

  陆珩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感觉到一滴泪砸在他手上。陆珩手像被烫到,他手指忍耐地握紧,指节绷得发白,唯有更用力地拥紧她,脸靠在她鬓畔,低声道:“对不起。”

  陆珩知道他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骗了她两年,如今,哪怕他说真话,她也不愿意相信他了。

  王言卿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来,她哭了许久,陆珩就一直抱着她,低低在她耳边说抱歉。王言卿哭过一次后,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她依然坚定地推开陆珩的手。陆珩感觉到她身体不再颤动,哪怕再不愿意,也只能顺从她的意思放手。

  陆珩坐回床边圆凳,和她面对面相对。陆珩看到王言卿发红的眼睛,心疼却又不敢帮她拭泪,小心翼翼问:“卿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现在好受点了吗?”

  王言卿刚哭过,眼中盈满水泽,在屋内像会发光一般,明亮逼人。王言卿冷冰冰说:“我一介平民,父母双亡,身无长物,不敢高攀陆大人。我不配都指挥同知夫人之位,反正也没拜堂,这桩婚事,还是算了吧。”

  陆珩听到她说婚事作废,火气直窜脑门,但又硬生生压制住。宣泄情绪除了把事情搞砸外没有任何用处,他要解决问题,不能被情绪把控。陆珩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后,再次用镇定冷静的语气对她说:“谁说礼没成?今日因刺客打扰才被迫中断仪式,但在外人眼里,这场婚礼已经成了。今日来宾俱是世族高官、权贵公侯,如果婚礼作废,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王言卿一想也是,陆珩广发请帖,整个朝堂都知道他要成婚。现在说不成就不成了,谁都没法解释。王言卿退而道:“那就过一段时间让‘王氏’病逝吧。反正以陆大人的权势,京城里有的是女人愿意嫁过来当继室,一个早逝的原配并不会阻碍您的姻缘。”

  陆珩盯着王言卿的脸色,斟词酌句道:“朝中本来就有关于我的风言风语,如果妻子很快病逝,恐怕那些传言会越发难听。”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王言卿也没耐心了。她冷着脸,问:“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陆珩厚着脸皮说:“我觉得这样将错就错就很好。”

  王言卿都气笑了,她讽刺地呵了一声,说道:“陆大人,我依照您的意思刺伤了二哥,还屡次帮您铲除政敌。如今我已经恢复记忆,身上再无利用价值,您还图什么?”

  “若我并无所图呢?”陆珩听到她提起傅霆州,语气中似有懊悔,陆珩也来气了,口吻控制不住变得激烈,“傅霆州和洪晚情已经赐婚,婚期就在下个月,你总归不想回去做妾吧?你嫁谁都是嫁,何不如嫁给我?”

  王言卿听着也激动起来:“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们两个男人,我为什么一定要在你们之中选?我宁愿终身不嫁!”

  王言卿从昨日下午就没吃过东西,今天被大婚仪式折腾了半天,下午还撞昏迷了。她激动之下突然眼前发白,一瞬间什么都看不到,连身体都稳不住。陆珩赶紧坐到床边,扶住她的手:“别激动,慢慢呼吸。灵犀,端红糖姜茶来。”

  王言卿不知道靠着什么,低头喘息了好一会,才终于觉得心脏重新供血,眼前恢复视物。王言卿能重新看到东西后,才发现她靠着的一直是陆珩的手臂,灵犀已经把热茶取来,陆珩单手接过,欲要给她喂水:“你还受着伤,不要激动。先把这碗红糖水喝了,我这就让人摆饭。”

  王言卿见他还是一副熟稔态度,仿佛两人之间的欺骗、伤害不存在。王言卿心里生气,用力推开他的手,平时陆珩一推就开,然而这次王言卿用足了力气,他手中的碗也丝毫未晃:“凡事有轻有重,先把水喝了,小心一会身体受不了。”

  王言卿很不想听他操纵,但陆珩态度强硬,完全不允许她赌气。王言卿心想身体是自己的,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但她不肯让陆珩喂,硬邦邦说道:“把碗给我。”

  陆珩暗叹一声,将碗交给她,重新坐回床边,和她拉开距离。红糖姜茶温度正好,一碗热水入腹,水分和糖分都回到她身体,王言卿快速跳动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思维也清晰多了。

  陆珩见她恢复体力,让人将碗撤下去。等屋子再次只剩他们两人,陆珩问道:“骗你这件事我无可辩驳,你生气是应该的,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毫无怨言。但我不希望你回到镇远侯府。”

  面子都已经是其次了,陆珩完全无法想象,他留在身边仔细照顾了两年的女子要去给另一个人做妾,在别人手下小心翼翼、委曲求全。若她真要这么做,陆珩只能抛却他本就不存在的风度,用强权逼她留在陆府了。

  王言卿疲惫地靠在床柱上,用气音道:“两码事。”

  她失忆前就打算离开镇远侯府了,但是她离开傅霆州,不代表就要忍受陆珩的欺骗。陆珩也好,傅霆州也罢,他们一出生就踩在云端,呼风唤雨,枉法弄权,而王言卿不过云彩下芸芸众生之一。

  既然不在一个世界,没必要强融,她离开就是。从此他们娶他们的高门妻,她过她的平凡人生,彼此相忘江湖,各归其位,京城权贵、朝堂风云与她再无关系。

  陆珩松口气,没打算回傅霆州身边就行,不然他真要考虑让傅霆州出“意外”了。陆珩心里盘算着后路,小心问:“那你想怎么做?”

  说完,陆珩赶紧撇清关系,摆明态度:“你慢慢想,我不逼你。你尽管安心,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

  陆珩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前提是他觉得合理。

  陆珩言语诚挚,王言卿那一刻还真的信了。她说道:“我要离京。”

  赶路需要路引,而她的户帖和路引还在镇远侯府里。靠她自己肯定是拿不到的,但如果是陆珩,办一份路引不过举手之劳。

  陆珩听到她要离京,心里啧了一声,心想事情有点大。陆珩沉吟了一会,为难道:“今日之前没问题,但现在恐怕有点难。”

  王言卿静静看着他,目光中浮起了然:“你并不想帮我。”

  堂堂全朝情报总指挥,竟然觉得办一份路引难。他既然不愿意,何必承诺呢?

  “不是。”陆珩赶紧替自己澄清,肃容道,“我没有骗你,确实比较麻烦。下午你昏迷了,还不知道不明刺客袭击陆府的事情已经传到宫里,皇上震怒,下令封锁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王言卿皱眉,以前她或许不懂,但这两年跟在陆珩身边,她了解了不少朝廷辛秘。封锁城门,根本不是一项可以随便下达的指令。

  王言卿怀疑地问:“皇上下令封城?”

  “对。”陆珩眼睛都不眨,替皇帝答应下这回事。没关系,明天肯定会锁,他提前把结果告诉王言卿,并不算欺骗。

  王言卿眉梢动了动,问:“为何?”

  “因为今日来的不是普通刺客。”陆珩说道,“现在还不确定,但依我判断,多半是东瀛人。”

  王言卿瞳孔意外地放大,竟然是外国细作!此事关系到两国外交,封锁城门倒说得通。

  王言卿拧眉,心中十分为难。涉及两国战争,这段时间肯定没法出城,贸然离开说不定还会被怀疑为奸细。她本来想回自己家乡,如今看来,近期内最好留在京城。

  那她就得考虑住所问题了。王言卿坚决要和这群人划清关系,锦衣卫也好,镇远侯府也罢,她惹不起,躲总可以吧?王言卿又退了一步,说:“那我要搬出陆府。你要答应我,此后绝不来纠缠我,我们一刀两断。”

  陆珩心想绝不可能,她已经是他律法和社会意义上的妻子,凭什么她说一刀两断就一刀两断?但是现在她在气头上,不能刺激,陆珩装作思考的样子,勉为其难同意道:“好。正好你出嫁那个宅子是用你的名义买的,你可以搬到那里。”

  那和住在陆府有什么区别?王言卿矢口否决:“不行。”

  “这是我的底线。”陆珩同样很强硬,说道,“婚礼上出现东瀛刺客,城中不知道还藏着多少。你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家,一个人在京城,能找到安全的房子吗?那个宅子本就写着你的名字,里外我都打点好了,你住着至少放心。”

  王言卿十分清楚她要是收下这个宅子,就得用里面的人,然后陆珩就能随时出现在她家里,如此一来王言卿所谓的划清界限就没有任何意义。王言卿坚持道:“安不安全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陆珩听到她说“与你无关”心里生气,但又忍住,继续用迂回战术谈判道:“你父母的牌位还在宅子里,你不在乎自己受委屈,那岳父岳母呢?”

  王言卿一听,眼神冰下来,冷冷道:“你威胁我?”

  “不是。”陆珩不知不觉已挪到王言卿身边,他伸手覆住王言卿手背,叹息道,“实话和你说吧,无论你买或租哪一间房子,我肯定会将周围院落都买下来,安排人手保护。你住哪里其实都没有区别,不如去今日接亲的宅子,至少住着舒服。”

  王言卿望着他,因为太过震惊,她都忘了抽回自己的手。一个人究竟能不要脸到什么程度,他居然好意思说这种话?

第101章 细作

  王言卿气极,这时候才发现他握着自己的手,她用力抽出来,寒着脸道:“你堂堂锦衣卫都指挥同知,竟然做这种强人所难、死缠烂打之事?”

  “对。”陆珩没有道德,承认这种事情一点压力都没有。他琥珀色的眼睛深深锁着王言卿,往常他含笑时,这双眸子含情脉脉,如今他收敛了笑意,眸光简直深不见底:“我做不到的事情,索性也不和你承诺。哪怕我今日被迫答应,等你搬出去后,我还是会派人去盯,区别无非是从明转暗。卿卿,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做无用功,也不要拿自己的安全赌气。”

  王言卿相信陆珩干得出来。她心中气得不行,可是又实在拿他没办法。她能离开是陆珩愿意放她走,如果陆珩不肯,王言卿除了自杀,还能怎么办呢?

  区区男人,还不值得她拿自己的性命抵抗。王言卿只好暂时妥协,说:“我搬到昨日的宅子也可以,但你要把里面的人都撤走。”

  陆珩心想卿卿还是太天真了,谈判桌上最忌讳退步,退了一步就要步步退。陆珩伸手,拉了拉她身上的被子,说:“卿卿,我也不想勉强你,但是城中还有细作……”

  王言卿一听,立刻道:“那就算了。”

  她说着就要掀开被子下床,她宁愿被当成奸细、孤身离城,也不想成天生活在陆珩的监控下。陆珩拦住她的动作,无奈道:“好。但是这几天你先用着他们,迎亲时的路线全城人都知道,万一有人盯着你出嫁之地,你身边有侍卫,多少能自保。”

  陆珩看出来王言卿要拒绝,打断她的话道:“你如此冲动幼稚,意气用事,以后还想一个人生活?不要逞能,等度过这段多事之秋,你再慢慢挑选奴婢。”

  他的话合情合理,王言卿一时竟也想不到如何反驳。王言卿想到陆珩树敌良多,这次连外国细作都要来杀他,她没有陆珩的好运,还是别拿安全开玩笑了。

  王言卿沉着脸没说话,陆珩便知道,她默认了。

  陆珩深知见好就收,不再逼近,温声问道:“你饿了一天,想吃点什么?是我疏忽,今日早晨本该让你先用饭的。”

  王言卿没搭理陆珩,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凭什么觉得她还会和他同桌吃饭?王言卿越想越不对劲,她怒冲冲质问了半天,陆珩看着道歉,其实什么退步都没做。

  王言卿深刻意识到她和陆珩说话就是个错误,刚才她应该直接站起来就走。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王言卿起身下床,说:“陆大人小心谨慎,对饮食之物最是看重,我一个外人,还是不给您添麻烦了。”

  陆珩从进来后一直在忍,听到她用疏离的语气自称“外人”,陆珩实在受不了,慢悠悠说:“卿卿,你是不是忘了,现在你还是我的妻子。”

  王言卿倏地抬头,以为他要出尔反尔:“刚刚我们说好了。”

  陆珩很快控制住情绪,不要为了一时意气坏了大局。他点点头,顺从道:“好。但是我母亲一直盼着我成婚,如果新婚妻子突然病逝,传出去她恐怕会担心。再等等,等我将事情安排好了,你再‘病逝’,可以吗?”

  陆珩搬出长辈,王言卿实在不忍心让那位温柔和善的老夫人担心,只能同意:“好。但我肯定是要离开的,之后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陆珩点头,好脾气道:“你说了算。”

  王言卿得到了陆珩的保证,心里稍微安稳了些。陆珩见她身上还穿着华丽的嫁衣,心里多少有些可惜。这么漂亮的衣服,他一直想亲手脱下来的,如今看来只能成为遗憾了。

  陆珩问:“天色晚了,你身上还有伤,不如先吃饭,等明日再搬吧?”

  “不。”王言卿断然拒绝,拢紧衣服,冰凉地看了他一眼,“谁知道你今夜打算做什么。”

  陆珩挑眉,觉得十分冤枉。但是他有前科,这种时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陆珩只能默默忍下这些指控,目送王言卿换衣服离开。

  嫁衣穿起来繁琐,但是脱掉却十分简单。王言卿打开箱笼,发现里面全是陆珩为她购置的衣服。隔着屏风,陆珩猜出来王言卿在想什么,说道:“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帮我办成好几桩案子,就当是送你的酬金。”

  王言卿一想也是,她以后肯定要离开京城,但目前还需要在京城生活一段时间,没必要在这种地方矫情。

  王言卿恢复记忆后,有了以前的经验对比,才发现陆珩是真的聪明会说话。她因为衣服为难时,陆珩没有像其他男人那样说送她了,而是说成酬金,极大照顾了王言卿的颜面。

  这样一个人,别说在她失忆期间骗她是自己妹妹,哪怕推她去死,恐怕她也毫无所觉吧。

  王言卿换了套最简单的衣服,出来后,陆珩等在外面,自然而然说:“车已经备好了,我送你。”

  “不用。”

  “新婚之夜妻子单独离府,如果被人看到,你让我的颜面往哪里搁?”陆珩道,“现在城里不知道还藏着多少细作同党,赶路不安全,我送你吧。”

  王言卿知道陆珩决定的事情,别人再怎么劝都没用,她没有再拒绝,而是说:“那我要带走翡翠。”

  很好,学会和他讨价还价了。陆珩其实很不愿意将傅霆州的人放在王言卿身边,但她既然恢复了记忆,这一步就在所难免。或许不破不立,如果他拦着她们不让见面,那王言卿就永远记着翡翠的好,陆珩反而成了恶人;如果大方放翡翠回王言卿身边伺候,让王言卿自己看清她和镇远侯府的烂账,才能永远解决翡翠对她的影响力。

  陆珩很快拿定主意,点头道:“好。白日我抓她时还不知道她的身份,绑了她一下午。如有冒犯,请你替我说声对不住。”

  王言卿默默点头,以陆珩的身份,哪需要向一个普通婢女道歉呢?就算他把三品大员绑一下午,也没人敢找他要说法。

  他愿意如此客气,还不是看在她的颜面上。

  王言卿醒来时已是傍晚,折腾到现在天都黑了。这次和迎亲不同,陆珩很低调地出府,一路上小心掩藏行踪,送王言卿回接亲的院落。

  马车驶入侧门,陆珩却没有跟进去,而是停在门外,对着马车说道:“最近风声鹤唳,你自己多加小心。你一天没好好吃东西了,不要嫌麻烦,进屋后先吃饭。”

  陆珩说完,转身交代侍卫夜里加强巡逻、提高警惕,然后就勒马走了。他没有借机跟进宅院,也没有假公济私,离开时毫不拖泥带水,像是当真信守承诺,从此一刀两断,再不出现在王言卿面前。

  王言卿坐在马车里,听着马蹄声哒哒远去。翡翠陪在王言卿身边,见王言卿许久不动弹,小心提醒道:“姑娘?”

  王言卿回神,她淡淡摇头,说:“我没事。下车吧。”

  陆珩离开别院——现在应该叫王宅了,之后,径直去了南镇抚司。京城里出现外国细作,并且堂而皇之攻击朝廷官员,这简直是在锦衣卫的脸上扇巴掌。皇帝现在还没问,但明日,肯定等着他给说法。

  陆珩安顿好王言卿,再无后顾之忧,马上投入到公务中。郭韬等人早就准备好一夜不睡了,他们看到陆珩也回来了,都露出又钦佩又同情的目光。

  新婚夜留下如花似玉的美娇妻,跑来诏狱审问犯人,这种敬业程度,实在是吾辈楷模!

  陆珩接触到属下们的视线,他其实知道他们误会了,但此情此景,还是让他们误会下去吧。

  因为沉迷公务而放弃新婚夜,总比因为作死而跑了新娘要好听的多。陆珩心里也替自己叹息,他先前还想过,自己总不至于倒霉到在新婚夜前王言卿恢复记忆。结果,真的是。

  南镇抚司的灯光一夜未熄,第二日陆珩走出牢门,身上仿佛还带着诏狱里的血腥味。陆珩看了眼东方,这个时辰,皇帝应该已经醒了。现在还在过年假期内,全朝官员不必上朝办公,但为了防止有心人给他告黑状,陆珩还是早点进宫吧。

  普通官员若想面圣需通过重重手续,但陆珩进宫畅通无阻。他很快出现在乾清宫,皇帝正穿着道袍冥想,见到他,一点都不意外:“你昨日刚大婚,今儿怎么一大早过来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陆珩拱手,说道:“回禀圣上,昨日臣婚礼上发生了一些意外。臣抓到了数十个刺客,其中十一人留有活口。经昨夜审讯后,他们交代,他们是东瀛人,奉命潜入顺天府,刺杀我朝高官。”

  皇帝并不关心陆珩是怎么让东瀛死士开口的,他微微皱眉,表情凝重:“东瀛?”

  “是。”陆珩道,“东瀛国内战乱,幕府割据,王室成了摆设。许多王孙贵族逃出东瀛,意图在大明东南沿海扎根。听闻,已有人占领岛屿,建国称王。”

  东瀛王族妄图恢复曾经的荣光,便想在大明周边找个岛屿继续称王,如果能统治东南沿海,那就更好了。但是他们又害怕明朝,便想出派死士入京,将京城文武高官一网打尽的主意。大明皇帝自己乱了,就没空管他们了,他们说不定还能趁机占领东南。

  这种简单粗暴的法子,倒确实是东瀛人的思路。皇帝自从修道后一直讲究中正平和,戒骄戒躁,但听到这话,他还是冷笑了一声,嗤道:“就凭他们?”

  大明边患一直非常严重,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在打仗。皇帝包括全朝武将,重心一直放在北边蒙古,最有权势的武将都是从大同府出来的,由此可见一斑。

  但东南沿海也不平静,江浙、福建一带已被倭寇骚扰了许久,他们时不时上岸抢劫,一被官兵追捕就跑到海上,来来回回,已经恶心人很久了。

  皇帝觉得一群海盗能成什么气候,便一直没腾出手管,但如今他们竟敢刺杀朝廷官员,并意图在大明门口建国。

  这可谓扯老虎的尾巴,自己找死。

  皇帝沉默下来,静静思索。打仗不是小事,去年刚刚将蒙古人击退,如果想彻底整顿倭寇,得提前把许多东西准备妥当。最直观的,领兵将军该派谁去。

  陆珩安静站在温暖的乾清宫,等待皇帝做决定。皇帝想了一会,说:“先关门打狗,把城里的细作清理干净吧。打击倭寇一事,等上朝后从长计议。”

  陆珩抬手,干净利索应道:“是。”

  陆珩拿到城门控制权,出宫后立刻下令封锁城门,限制出入。东瀛细作也好,王言卿也罢,一个都别想出去。

  作者有话说:

  陆珩:我这个人从不说谎。

第102章 独居

  镇远侯府,厚重的门帘掀开,还没见到对方人影,就已经听到一道洪亮的笑声:“侯爷安好,我来给您拜年了。”

  傅霆州听到来人的声音,立刻站起来,亲自到门口相迎:“许叔,竟然是你。你要来怎么都不派人说一声,快请坐。”

  许荣曾是傅钺的副将,年龄和傅昌是同一辈。傅霆州对祖父曾经的老部下非常礼遇,他陪许荣坐好,命管家去取最好的茶来。等茶水沏好,闲杂人等都退出书房后,许荣才说道:“如今我年纪大了,腿越来越不方便,许多走动空有心而无力。听说昨日侯爷在陆府遇袭,我儿子和我说这件事的时候,可把我吓了一跳,今日赶紧过来给侯爷请安。侯爷,您没受伤吧?”

  昨日陆珩大婚,全京城都知道,但以许荣的级别还够不上参加陆珩的婚礼。同样的,昨日陆府遭遇不明刺客袭击的事,也飞快在圈内传遍了。

  傅霆州摇头:“许叔有心了,我没事。那些刺客不过乌合之众,不成气候,宾客没有伤亡,只有陆珩中了一箭。”

  众多朝廷高官去参加陆珩婚礼结果遇袭,最后无一人受伤,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要是有人在陆家受伤,那陆珩这个主人就更没脸了。

  陆珩和许荣在军中分属不同派系,素来没什么交情,不过听到这种话,也不好不闻不问,许荣佯装担忧地问:“陆都指挥受伤了?严重吗?”

  傅霆州倒挺希望那一箭射死陆珩的,可惜只伤到肩膀。傅霆州摇头,说:“在肩膀上,不致命。”

  许荣哦了一声,这种话题说的深了浅了都不好,他就此打住。许荣说道:“我听人说今日城门戒严了,各门多了许多锦衣卫,出入都要严加盘查。这会不会和昨日的事有关系?”

  傅霆州今日还没出门,这是他刚听到这件事。傅霆州望了眼外面天色,现在不过刚到巳时,陆珩就已经禀报了皇帝,并且拿到了城门控制权?傅霆州不由叹道:“皇上还真是信任他。这样看来昨日那些人果然另有来路。”

  许荣一听,忙问怎么回事。许荣今日前来,除了拜年,也确实存了打探消息的心思。城里突然出现了大规模袭击事件,大家都有亲有眷的,哪个人敢置身事外?

  傅霆州心中明白,便大致把昨日的事说了一遍。他们都是在军官家庭长大的,从小摸着武器,陆珩能看出刺客来路,其他人或多或少也可以。

  傅霆州说:“昨日我和几个刺客交过手,看他们的武功路数和刀器种类,应当是东瀛那边的。”

  “东瀛人?”许荣惊讶,“东瀛人不是在沿海么,跑到京城来做什么?”

  这些事涉及朝政,傅霆州摇摇头,没有再细说了。看昨日东瀛死士无差别攻击的架势,再结合皇帝让陆珩封城,傅霆州判断,不久之后,皇帝应该就要对东瀛开战、彻底整治倭寇了。

  倭寇已骚扰沿海许久,最开始是偷抢东西,干一票就跑,朝廷为这么点钱财追他们不值当,便一直没怎么管。但随着时间过去,倭寇越来越猖獗,如今他们勾结当地地痞流氓,走私倒卖,打家劫舍,已成祸乱之势。

  皇帝清丈土地推行到南方,要是想顺利执行中央命令,就必须得平息倭寇。朝廷和倭寇这一仗在所难免,这次袭击无非是把时间提前了。

  许荣见傅霆州不肯多说,大概能猜到他在避讳什么。许荣虽然不懂朝堂斗争,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道理还是懂的。东瀛人都跑来京城撒欢了,朝廷还能什么都不做,任由倭贼在他们脸上挥拳头?

  皇帝肯定会派人去征讨倭寇,他们更关心的,是派谁去。

  朝堂按最粗暴的分法,可以分为文和武、北方和南方、贵族和士林。其实这三种分法是一个意思,文官基本都是南方士林家族考出来的,而军队掌握在武将手中,这些人大多出自北方贵族,代代世袭。这也就导致了京城这帮公侯勋贵,懂和蒙古人打仗的不少,懂水军的,寥寥无几。

  许荣试着问道:“侯爷,倭寇作乱,早该教训教训了。你觉得治倭谁去合适?”

  傅霆州想了想,缓慢摇头:“我对水军知之甚少,皇上英明,定会找到贤能的。”

  傅霆州刚从前线回来,皇帝不会这么快再让他接触实权。军中势力也有派系,为了制衡,皇帝估计不会再给武定侯这一派了。

  傅霆州打心底里看不上倭寇,一群偷鸡摸狗的海盗,能成什么气候?这次出征,显而易见又是白送功劳,来给皇帝亲信镀金的。

  许荣点点头,明白这次战争和他们是没什么关系了。既然捞不到好处,许荣也不再关注,反而想起桩八卦来。

  他以玩笑的口吻,和傅霆州说道:“侯爷,听说陆都指挥昨日连夜在南镇抚司审人。那可是洞房花烛夜,他连这都舍得下。他可真拼啊。”

  傅霆州敷衍地笑了笑,心里却暗暗皱眉,觉得不对劲。陆珩虽说平时办差就很拼,但不至于公私不分,新婚夜去冷冰冰的诏狱里拷打犯人,这可不是陆珩的风格。

  傅霆州眼中光芒微动,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等送走许荣后,傅霆州走到书架边,无声打开暗格。里面的东西他已看过无数遍,但这次才一打开,傅霆州就沉下脸色。

  暗格里的木盒赫然大敞,里面的东西不见了。

  傅霆州眯眼,表情冷得吓人。不必想,这一定是陆珩干的。陆珩取走了里面的东西,并且还把机关恢复原样,刚才傅霆州从外面打开时,一点都没意识到不对。

  这是明晃晃的挑衅,陆珩在告诉他,陆珩能无声无息取走王言卿的户帖、家书,就能以同样的方式取走傅霆州的性命。

  傅霆州在书架前站了一会,默不作声关闭暗格,将机关恢复原样。陆珩即便威胁又有何用,傅霆州笃定,陆珩现在不敢杀他。

  陆珩若是真动手,那就犯了皇帝大忌。以陆珩的树敌情况,一旦失去皇帝信任,他自己也不会好过。

  傅霆州叫来管家,平静地吩咐道:“去取翡翠的卖身契来。”

  王言卿昨日很早就准备入寝了,但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直到天蒙蒙亮,她才终于眯了一会。

  她是被外面的鸟鸣声吵醒的。王言卿捂着额头坐起来,哪怕躺了很久,体内一点也没有轻松的感觉,反而浑身乏力。

  自从失忆后,王言卿很少有睡不着的情况了。可能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她忘了过去的记忆,只以为自己是一个无忧无虑、备受养兄宠爱的小姑娘,每天吃饱了就睡,没有一点心理压力。恢复记忆后,反倒睡眠又变差了。

  王言卿脑海里突然浮现起陆珩,她怔松了一会,用力压下,收敛起心绪下床。

  她换了衣服,但身上总提不起精神,连吃早饭都无精打采。王言卿曾经在这个宅子住过三天,里面的丫鬟婢女知道王言卿的身份,昨夜王言卿突然回来后,府中上下像失忆了一样,没一人询问缘由,只是默默按照王言卿的喜好伺候。

  今日这桌菜就完全是王言卿的口味,王言卿缓慢舀粥,听到两个丫鬟站在隔扇外,悄悄说话:“你听说了吗,城门被封了,出入都要出示文书。”

  “是吗,怎么突然严查起来?”

  “不知道,好像在找昨日的刺客。幸好府里还有存粮,就算做买卖的商贩进不来也能支撑一段时间。”

  屋里安静,她们两人悄悄咬耳朵,声音都传到王言卿耳中了。王言卿垂着眸子吹粥,看来,昨日陆珩倒也没完全作假,出京通道确实被限制了。

  王言卿慢悠悠喝粥,她都做好准备听这些丫鬟“不经意”地透露其他消息了,但之后侍女们却非常安分,老老实实伺候用膳,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王言卿有些惊讶,陆珩竟然没安排人替他卖惨、洗白?

  用完早饭后,丫鬟轻手轻脚撤走盘盏。翡翠跟在王言卿身侧,明明曾经她们形影不离,如今共处一室,却有种无言的隔阂。

  翡翠也察觉出王言卿待她不似以往,哪怕王言卿面对她时依然温善和气,两人也再没法无话不谈了。

  被陆珩偷走的这两年改变了许多事情,翡翠觉得王言卿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以前王言卿全天都围着傅霆州转,傅霆州不在时,王言卿就翻傅霆州看过的书,研究傅霆州感兴趣的事。现在王言卿闲暇时也会找书消遣,但风格和以前大不相同。

  翡翠不知道这是另一个男人的喜好,还是王言卿的。

  而她们两人,谁都没有再提起婚礼那天的事情。

  中午时,侍卫进来禀报,说一个便衣模样的人在门房留下一个盒子。王言卿接过木盒,打开,看到一叠老旧泛黄的纸张。

  是王家户帖,和王骢早年从战场写来的家书。

  王言卿取出户籍,仔细翻看,确定这不是赝品,而是她从大同府带来的原件。王言卿合住匣子,问:“送东西的人呢?”

  侍卫站在屏风外,垂着眼睛道:“回禀夫人,那个人已经走了。”

  “他长什么模样?”

  侍卫费力地形容了一会,王言卿听出来应当是陆珩身边的某个亲信。但这就更奇怪了,陆珩拿到了她的户籍,竟然没有讨价还价,而是派手下送来,放下东西就走了?

  这么重要的证件,她还以为他会借故登门,有的没的乱扯一通呢,他竟然这么轻易就把东西给她了。

  王言卿本来想让翡翠将盒子收好,话到嘴边时突然停下,默默改了主意。算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她自己看管吧。翡翠是镇远侯府的人,其他丫鬟是陆珩的人,都不可信。

  这个府里,完全站在她的立场上的,唯有她自己。

  王言卿手里握着木盒,问道:“他只留下这个木盒吗?”

  “还有一句话。”侍卫更深地低下头,说,“他说请夫人安心养病,陆大人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捉拿刺客,绝不让贼人惊扰夫人。”

  王言卿点点头,心里竟然波澜不惊。别的暂且不论,陆珩工作能力确实无可挑剔,王言卿十分相信他会解决东瀛刺客。至于这座宅子的安危……王言卿从未担心过。

  王言卿昨夜没睡好,今日一整天都没什么胃口,她中午寥寥拨了两口饭,晚上只喝了碗粥就睡了。王言卿本来特别担心半夜一睁眼看到陆珩,或者陆珩派人来提醒她好好吃饭,幸而直到第二天醒来,她担忧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王言卿不得不说长长松了口气。陆珩没有不间断监控她的生活——实际上有没有监视王言卿不愿意深想,但他至少没有跳出来指手画脚。宅子里的人也没有暗戳戳给她灌输陆珩对她特别好、她应该早日回到陆珩身边的想法。

  陆珩规矩的仿佛一个正人君子,说不打扰她,就真的止步于大门外,不再擅自侵入她的生活。王言卿因此也能消停一会,在宅子里静静养病。要不然,但凡出现上面任何一件事情,王言卿立刻就会收拾东西离开京城。

  早饭后,翡翠问:“姑娘,您这几天闷闷不乐,要不出去走走?”

  屋里其他丫鬟暗暗投来目光,她们称呼王言卿为夫人,而翡翠叫王言卿姑娘,可谓立场迥异,泾渭分明。王言卿摇摇头,说:“外面还有细作流窜,按锦衣卫的速度,这两天差不多该收网了。我们还是别出去添麻烦了。”

  倭人想要将朝廷高官一网打尽,引起中央动荡。但阁老、勋贵这些人一个赛一个惜命,出入守卫森严,护卫时刻不离身,一个人出事其他人就会警觉起来。倭人要想一个个刺杀,成功的可能性很低。

  所以他们盯上了陆珩的婚宴,本来如果陆珩不婚,二月份傅霆州的婚礼才是他们的目标。但陆珩正月就办婚礼,级别更高,时间更近,来宾齐聚一堂,各个身份高贵,手无寸铁,故而被倭寇选中了。

  他们行动时先杀陆珩这个东道主,陆珩若死了,陆府失去主事人,必然会乱成一锅粥,更加方便倭寇行凶。后面他们还意图挟持王言卿,可见他们行动前是做过功课的。

  这种关头,王言卿还是不要出门冒险了。万一他们认出王言卿,岂不是上赶着送人质?

  王言卿不愿意出门,依然待在家里看书、晒太阳,累了就去睡觉。她现在是一个刚撞了头的病患,郎中特意嘱咐了不能耗神,一定要静气养心。

  王言卿午觉刚醒,忽然听到门房传信,说有访客至。

  是傅霆州。

  作者有话说:

  陆珩:我心里苦,但不能说,只好假装工作狂这样子。

第103章 诀别

  王言卿听到傅霆州来了,盯着手指,良久沉默下来。翡翠见王言卿许久不动,试探地问道:“姑娘?”

  王言卿暗暗叹了口气,站起身说道:“既然镇远侯来了,快请吧。”

  傅霆州进入这座名义上称为王宅的院落,一路走来,虽然没有描金画银,但假山流水错落有致,景观树木布置得恰到好处,在安全和实用上无可挑剔,甚至比某些官员耗巨资修建的豪宅还要好。

  看得出来,这座宅子是用了心的。

  傅霆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陆珩不可能知道傅霆州打算在婚礼当天派翡翠提醒王言卿,如果陆珩提前知道,翡翠也不会成功。那就是说,陆珩在明知王言卿只会住三天的情况下,还将这处宅子修建得尽善尽美?

  再结合陆珩用王言卿名义购置地产,恐怕从一开始,他就想将这个宅子当做王言卿在京城的“娘家”。哪怕有名无实,但女子名义上有娘家,总归底气硬些。

  只是没想到陆珩一语成谶,这座宅子真成了王言卿的家。

  傅霆州内心其实有些复杂,他一直觉得陆珩原本想利用王言卿,后来因为王言卿貌美,陆珩见色起意,才将她纳为妻子。若陆珩贪恋美色,何必谎称王言卿是他的妹妹,当真让人以陆府小姐的态度对待王言卿?若陆珩怜惜王言卿孤苦,早日娶过门照顾就是了,何必费心费力在京城“造”一座王宅?

  傅霆州隐隐感觉到,陆珩不止想占有王言卿的美色,更想在心理、社会各个方面上,都让王言卿成为他的妻子。

  所谓王宅里面根本没有人,京城官太太圈不会不知道,但陆珩这样做就是在告诉所有人,哪怕王言卿没有家族撑腰,她依然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若有人给她难堪,没有娘家出面,那就陆珩出面。谁让王言卿不痛快,陆珩让他们全家都不痛快。

  傅霆州心情阴晦,明明在大同府时,他对这一幕期盼良久。如今真的要见到她了,傅霆州的步伐却越来越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