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垂眸看她,阳光洒在她脸上,显得她皮肤白净清透,边缘都泛起一层金光。她穿着家常袄裙,神态慵懒,乌发雪肤,靠在枕上轻易就让人想起“岁月静好”之类的词。

  陆珩手指不紧不慢施力,继续说:“镇远侯婚后没多久就和夫人分居两地,听说镇远侯夫人十分纯孝,主动要求留守侯府,替镇远侯尽孝,还亲自给镇远侯纳了一房妾室,跟去甘肃照顾镇远侯。”

  王言卿暗暗挑眉,睁开眼,直白地看着陆珩:“你想说什么?”

  陆珩笑了,俯身和她躺到一起,卷着她的头发问:“妻子尽孝、携妾赴任不是什么稀奇事,奇的是他的新妾也姓洪。”

  王言卿蹙眉,眼神中流露出不可思议:“这个女子,该不会是永平侯府的人吧?”

  “没错。”陆珩点头,“是永平侯的庶女,也就是他的妻妹。”

  王言卿沉默了好久没说话,陆珩静静看着她,含笑问:“怎么了?”

  “我觉得很荒唐。”王言卿说完,自己摇了摇头,“算了,永平侯、洪晚情和他都同意,我说算什么。”

  陆珩不动声色打量着她,问:“你当真没什么想法?”

  “旁人家纳妾,我能有什么想法。”王言卿毫不客气瞪了陆珩一眼,道,“不像某些人,自己一肚子坏水,还总来试探我。”

  “别生气。”陆府看到人恼了,笑着抱住她,“我只是听到一桩风月趣事,拿回来和夫人解解闷。”

  “你在都督府,莫非尽打探这些风月事了?”

  “那可不止。”陆珩道,“全京城的风月艳谈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哪家官员的小妾和公公偷欢,哪家书香门第的小姐和下人纠缠不清。卿卿,你想听吗?”

  “不想听。”王言卿没好气说完,气不过道,“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莫非就是从这里学的?”

  陆珩煞有介事摇头:“非也。用在你身上的姿势,都是我精心从各种书里搜集的,履行职务之余被迫听到的污糟事,我都恨不得主动清除。”

  王言卿抿着唇不说话,她就知道,一进行这种话题,最后肯定是她被气死气活,陆珩一点事都没有。陆珩见她气鼓鼓的模样,喜欢极了,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你还是这么可爱,和刚遇到你时一样。”

  王言卿冷冷哼了一声,讽道:“快算了吧,你刚遇到我时,想的是怎么杀我吧?”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陆珩像受了什么天大委屈一样,冤枉道,“我是那种不懂怜香惜玉的人吗?要不是喜欢你,我怎么愿意装你的哥哥!”

  你看,这种人歪门邪道都能说成真理,王言卿轻嗤:“所以你一直装到我恢复记忆,不得不坦白吗?”

  “卿卿,能装一辈子,就是真的。”陆珩下巴靠到她头顶上,轻声道,“我也希望你真的是我养妹,我们青梅竹马,总角便约定白头。”

  他嗓音中有淡淡的感伤,他一直都是理智残酷的,这是王言卿第一次见他这么情绪化。王言卿静了一会,伸手拥抱他的腰:“儿子都有了,说这些做什么。”

  陆珩也笑了,低头搂住她:“是啊,假设过去毫无用处,未来才掌握在自己手里。”

  两人在阳光下静静相拥,陆渲躺在一边,正有一下没一下蹬着腿。王言卿看到后笑:“这是梦到了什么,睡着了都不安生。”

  陆珩也微笑,伸手替陆渲拉高毯子:“兴许是追什么东西吧。小小年纪就好动,应当是个习武的苗子。皇上今日又问起了,说等他再长大点,带去宫里和皇子们一起读书吧。”

  王言卿一听,吓了一跳:“和哪个皇子?”

  “皇上没说。”陆珩安抚性拍了拍王言卿的背,说,“还有好几年呢,不着急。”

  皇子日渐长大,立储的事也抬上台面了。给皇子做伴读可不是一件小事,若选对了边,这便是天子亲信、从龙之功,比如陆珩和皇帝;若没选对边……

  王言卿忧心忡忡,陆珩见他无意一句话就毁了王言卿的好心情,心中后悔,便故意说一些不正经的话分散她的注意力:“我记得刚认你当妹妹时,我可背了不少黑锅。当时你月信来了,疼的晕倒,我请郎中来,郎中却以为我是你夫婿,把我骂了一顿。我当时憋屈极了,幸好后来真成了你夫婿,要不然,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这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王言卿得努力想才能想到:“后来郎中怎么样了?”PanPan

  “能怎么样,自然是客客气气送出去。”陆珩叹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人,莫非我还能干出讳疾杀医的事情吗?当时郎中还告诉我,女子体怯,如果有阳气疏通,来月信时就不会那么痛了。”

  王言卿没听懂,下意识问:“怎么疏通?”

  陆珩低笑,垂眸意味深长看她:“你觉得呢?”

  王言卿想了想,脸颊微红,不再问了。陆珩今时今日再回想,觉得往昔仿佛梦一场:“那个时候每一步都是意外,哪能想到,我们竟有今日呢?看来,上苍也是眷顾我的,怕我此生孤煞,便千方百计送了一个妻子给我。”

  王言卿不喜欢听他说孤煞,伸手抱住他,说:“你今生的亲缘深厚着呢,我们有渲儿,以后还会有其他孩子。”

  陆珩用力圈紧她,低低道:“好。”

第134章 伴读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眨眼两年过去,陆渲已经可以满地跑了。各宫对陆渲都很关注,如果能让陆渲做伴读,基本意味着得到了陆珩的支持,这简直是争夺皇位的决胜筹码。

  之前陆珩一直以陆渲还小推脱,如今陆渲渐渐长大,伴读的事也拖不得了。

  端午,宫中设宴。端午五毒俱出,皇帝在宫中设了道场,让陶仲文给皇子皇女们除病去恶。为示君恩,皇帝让近臣家也把孩子抱来,和皇子们一起受礼。

  皇帝特意提了陆珩,端午那天,王言卿只能抱着陆渲进宫。

  道坛早就摆好了,道士们又是焚香又是做法,神神叨叨折腾了很久。幸而道士作法不折腾孩子,王言卿和宫妃们抱着孩子在西宫等。过了一会,太监来传话,说法事做好了,让皇后及各位娘娘夫人移步钦安殿。

  众多女眷各自带着随从伴驾,像一团彩云一样慢悠悠飘向钦安殿。钦安殿中,道士分立两边,皇帝坐在上座,陆珩佩刀站在一旁。

  皇帝自从经历了壬寅宫变后,对安全十分敏感,能在皇帝面前佩刀的,恐怕也唯有陆珩了。方皇后带着内外命妇、皇子皇女走到皇帝跟前,施施然行礼:“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皇子公主虽然还小,但早已被生母耳提面命过,此刻对着皇帝行礼,各个四平八稳,像模像样。唯有陆渲,今年才三虚岁,是在场孩子中最小的,两只小手仿佛都够不着,下拜时身体摇摇晃晃。

  陆珩沉着脸,低呵道:“陆渲,放肆。”

  “无妨。”皇帝很随和,挥手示意所有人起来,“家常场合,没必要对孩子太严苛。都起吧,秉一真人,开始吧。”

  陶仲文行礼,他拿出一道黄符,念念有词掐了几个法诀,将符点燃,悬在金盆上。金盆中盛满了水,黄符很快被火舌包裹,化成一道明亮的光,渐渐有细碎的灰落入水中。

  等符烧尽后,陶仲文又念了几个口诀,转身对皇帝行道礼:“皇上,符水备好了,请让皇子皇女依次在此盆中洗手,之后再配上贫道画的辟邪符,就可以保证一年无病无灾,百毒不侵。”

  王言卿听到只是在水盆中洗手,着实长松了口气。王贵妃一听,不等方皇后发话,就立刻示意二皇子上前,领着弟弟妹妹们洗手。

  不对,接受神霄保国秉一真人洗礼。

  二皇子今年五岁,放在民间还是个孩童,但在宫里,他已经露出小大人模样。二皇子主动上前,给皇帝、陶仲文问安后,大方走到盆前洗手,尽显长兄风范。

  有了二皇子开头,三皇子、四皇子接连上前。嘉靖十六年宫中陆陆续续出生了三个皇子,但都没养大,今年还有一个嫔妃怀孕,现在还没生出来,所以宫中只有这三个皇子受洗。

  算上哀冲太子,皇帝已死了四个儿子了,都是出生没多久就夭折,难怪皇帝对端午十分重视,专门给孩子们祛病。

  皇子们过后是皇女。如今宫中有两位公主,一位是大公主朱寿媖,另一位是二公主朱福媛。朱寿媖比二皇子还要大一个月,可是,她完全没有二皇子的自信大方,上前时神情怯怯的,洗完手也不敢看皇帝,匆匆行了礼就退下了。

  皇子皇女过后是大臣家的孩子,这个队伍就有些微妙了,孩子们并不按序齿排,而是按父亲的官职。陆渲是在场年龄最小的,却排在前面,领着一群大孩子十分滑稽。幸好陆渲不怕生,和他爹一样胆子大、爱冒险,甚至回头提醒众人:“你们跟着我,别乱动。”

  陆珩眯眼,又想骂他了,皇帝却笑了,说:“陆渲小小年纪就有大将之风,是可造之材。”

  陆珩道:“皇上抬举他了。陆渲,还不快过来行礼。”

  陆渲努力抻直他的小胳膊,奶声奶气对着皇帝道:“谢皇上。”

  众妃嫔们在后面看到这一幕,相互交换视线,默然不语。皇帝和自己的皇儿说不上几句话,却对陆渲称赞有加,连陆渲的名字都是皇帝取的呢。陆珩时常伴驾左右,连陆珩的儿子也被高看一眼,陆家如此盛宠,哪个人见了不眼热?

  拉拉扯扯给一群小孩子洗完手,端午除晦总算告一段落。在场无论是妃嫔还是宫女太监,都无形松了口气。孩子最不受控,他们生怕在御前冲撞了圣驾,幸好,一切顺顺当当结束了。

  钦安殿是专门做祭礼的地方,三层高楼前是一个小花园,前面连着御花园。如今五月,草木丰茂,繁花盛开,小孩子又齐聚一堂,很快就闹起来了。

  不知道哪个皇子起头要去追蝴蝶,其他小孩子也被吸引过去,一堆太监呼爹喊娘地跟在后面,场面一度鸡飞狗跳。王贵妃见二皇子也在队伍中,沉了脸,呵斥道:“壑儿,你是长兄,怎么能带着弟弟妹妹胡闹?还不快回来。”

  皇帝难得看到这么热闹的景象,开口道:“孩童爱玩是天性,不必总拘着他们。让他们跑一跑吧,多活动身体才好。”

  王贵妃一听,连忙低头福身:“是,妾身受教。”

  王言卿也略有些忧愁地看着花园,陆渲也跑去追蝴蝶了,他年纪最小,还非要当一群人中的指挥,指使着人帮他堵这堵那。这是在宫里,一群人寸步不离跟着,王言卿倒不担心陆渲的安全,但他这样太招摇了。

  他在府里能跑能跳,为人父母看着当然欢心,然而在宫里,她巴不得儿子安静一点,胆小一点。

  但不是所有孩子都跑出去追蝴蝶了,更多的孩子依偎在母亲身边,眼巴巴盯着玩闹的人。

  这种时候就能明确看出来谁受宠,谁不受宠,花园里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另一边是受宠的孩子,活泼自信,大跑大笑,身边永远围着一群人;另一边是不受宠的孩子,孤零零站在一边,神态也是怯懦的。

  皇帝坐在上首,对下方景象一目了然,看这种隔阂尤其明显。皇帝注意到大公主就唯唯诺诺的,沈宸妃弯腰劝她,鼓励她去和弟弟们玩,她都不住摇头。

  皇帝看到大公主那双圆润妩媚、肖似其母的眼睛里流露出怯弱,在无人处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大人的脸色,心里仿佛被什么重重刺了下。

  沈僖嫔因为抚养大公主获宠,如今已经升为宸妃,颇得宠爱。她得宠后也没有想着赶紧怀自己的孩子,而是始终尽心尽力照顾大公主,然而,后宫是没有秘密的。

  大公主早早就从宫人嘴里得知,她的生母是曹端妃,因涉嫌弑君被凌迟处死,如果她不乖,就会被沈宸妃扔掉。所以大公主小小年纪就学会看人眼色,也不会像二皇子、陆渲这些孩子一样,放肆地在阳光下跑跳。

  皇帝突然就想起曹端妃。曹端妃是一个很活泼爱笑的性子,听她说,她小的时候比男孩子都顽皮,甚至敢背着大人爬树。如果曹端妃没出事,如果大公主跟在生母身边长大,定然会成长为大明最活泼耀眼的明珠。

  可是现在,大公主却变得小心翼翼,连笑都是收敛的、讨好的。皇帝远远坐在高台上,他看着大公主和曹端妃一模一样的眼睛,几乎都能想象到曹端妃笑的样子。

  阳光明媚,花园中处处都是孩子的欢声笑语。沈宸妃亲自拉着大公主找蝴蝶,大公主在养母和宫女的陪伴下,胆子终于大起来,在花丛中追着蝴蝶跑。

  她没看清路,无意撞到了方皇后身上,方皇后被撞得踉跄一下,旁边宫女连忙扶住方皇后。大公主抬头看清是方皇后,脸上的笑容立刻收回,又缩回沈宸妃身后了。

  沈宸妃赶紧带着大公主来给方皇后赔礼道歉,不住请罪。方皇后脸色不快,但在皇帝面前,她也不会做苛待庶子庶女之类的事,说教了两句就让沈宸妃把大公主领走了。

  这只是花园中一个小插曲,并没有引起众人注意,很快就平息了。陆珩扫视着花园中一举一动,他看到陆渲抓了只蝴蝶,跑去给王言卿展示,他稍稍放了心,悄无声息转过眼睛,看着侧前方的皇帝。

  皇帝也看着花园,不知道在想什么。

  日头渐西,宫宴结束,官眷带着孩子陆陆续续告辞。陆渲在宫里跑累了,回家的路上就靠在王言卿怀里睡着了。马车停在陆府二门,陆珩下马,来马车前接王言卿,却见她抱着陆渲出来。陆珩嫌弃道:“他都多大了,还让人抱着?把他叫起来,让他自己走。”

  王言卿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他刚睡着,哪有你这样当爹的?闪开,你挡住我路了。”

  陆珩无语,但怕王言卿磕着碰着,赶紧从她手中接过陆渲,让丫鬟扶着王言卿下车。

  陆渲离开母亲柔软的怀抱,有些不习惯,迷迷糊糊嘟囔了两句,趴在陆珩肩膀上睡着了。陆珩低头看手臂里的陆渲,心想小子能耐,才多大就能哄着他夫人偏心。

  陆珩虽然说着让陆渲自己走,但到底不舍得叫醒他,一路安安稳稳抱着陆渲回后院。陆珩将陆渲放回床上,给他脱了鞋,拉上被子。王言卿在旁边看着心急,恨不得自己来:“动作轻点,小心吵醒他。”

  陆珩看着自己明明已经放轻的手,又在心中叹了口气。

  把陆渲安顿好后,夫妻两人回房。他们换了轻便的家常衣服,坐在窗前说话。王言卿问:“今日好些人都来问渲儿了,贵妃尤其热切。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珩说:“朝中又有人提起立储,我看,皇上应该是动了立太子的心思。照现在的形势,皇上应当中意二皇子。”

  王言卿皱眉:“莫非让渲儿给二皇子做伴读?”

  陆珩却立即摇头:“不行。皇帝命夏文谨教导二皇子,二皇子已有了一个首辅老师,决不能再有一个陆家的伴读了。锦衣卫效忠的是皇上,若和太子走太近,恐怕会引皇上疑心。”

  陆渲的名字是皇帝拟的,“渲”这个字很有意思,这是一种画法,涂上墨后,再用水淋擦,使颜色浓淡得宜。皇帝给陆珩的儿子起这种名字,是什么意思呢?

  陆珩的话和王言卿的想法差不多,她说:“我也觉得不该和二皇子走太近。方皇后至今无子,无嫡立长,二皇子占了礼法优势,不知道有多少人忙着讨好王贵妃。王贵妃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心态越来越骄矜了。今日她来找我说话时,言辞十分恳切,可是我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却看不出多少真诚。如果我没猜错,她想要拉拢陆家,但心里却觉得这是施恩,我们一定不会拒绝太子的招揽。即便我们投向她,恐怕她也不会感激我们。”

  陆珩心想王言卿的能力实在是作弊,旁人结合各种因素分析一大堆,而王言卿看对方的脸,直接就得到了答案。陆珩握住王言卿的手背,由衷道:“夫人高见,有卿卿这等贤妻在侧,不知道帮我躲避了多少祸端。能娶到你,是我毕生之幸。”

  “少来。”王言卿含笑嗔了陆珩一眼。她双眸明亮,顾盼生姿,还是像以前一样容易脸红,神态一如少女。

  陆珩笑着由她嗔怪,心里却想他说的是实话。如今陆珩依然按照自己的逻辑搜集信息,判断凶吉,但做最终决定前,却习惯了带王言卿去关键人物那里看看,让她为他把最后一道关。

  世上任何事情做到最后都是看人,哪怕所有逻辑都指向一个可能,一旦背后的人想法变了,那最终结果就会截然不同。让王言卿去判断表情,如果事态有变,他也能提前做准备。

  王言卿说王贵妃心里有傲气,那二皇子这一路就彻底堵死了。王贵妃都觉得陆珩帮他们是理所应当,那她养出来的二皇子,日后怎么可能善待陆家呢?

  陆珩再无犹豫,说道:“那明日我和皇上说,陆渲和二皇子年龄相差太大,恐会拖累了二皇子的学业。陆渲和三皇子今日玩的还算投缘,就让陆渲给三皇子作伴读吧。”

  陆珩会拒绝太子早在王言卿的意料之中,但他竟然选了三皇子,王言卿惊讶问:“为何是三皇子?杜康妃争强好胜爱算计,为人也稍显刻薄,我看皇上今日的态度,三个儿子中,他独对三皇子最不上心。就算要和东宫避嫌,三皇子无甚过人之处,为何选他?”

  “就因为杜康妃母子不受宠,所以才更要如此。”陆珩说,“皇帝不喜欢杜康妃这种性格,连着三皇子也不得宠。我让陆渲去做三皇子伴读,皇帝才会相信陆家确实没有掺和立储的心。”

  王言卿一听,也有道理。皇帝早年身子骨弱,最近却越来越安稳了,一年到头连生病都少有。皇子登基少说是二十年后的事情了,在这之前,所有人都要仰仗皇帝。

  陆家靠大礼议起家,陆珩如今最重要的权力依然是锦衣卫,他们的立身根基终究还是皇帝。

  伴读的事敲定了,王言卿如释重负。这两年因为陆渲的事,她心里一直压着块石头,无论做什么都不能完全放松。今后她就能死心了,落子无悔,他们只能在三皇子这条路上走到黑了。

  陆珩见王言卿眉宇间的阴影终于散开,心中愧疚,揽住她道:“这两年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

  王言卿靠在他宽阔坚实的肩膀,笑着拍了他的手臂一下:“我担心我自己家里的事,不对吗?”

  陆珩闻言笑了,心甘情愿低头认错:“是我说错话了,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妻子靠在他怀中,儿子在不远处睡觉,陆珩只觉得内心平静,万事满足。他不知怎么想起皇帝今日看大公主的眼神,说:“我算是发现了,有问题当场说开,哪怕闹得再难看,也好过一直捂着。”

  “怎么了?”

  陆珩摇摇头,对后宫的事不欲多说:“有感而发。”

  如果曹端妃现在还活着,或许未必能继续得宠,但她死了,在最美好和最受宠的年纪。这就成了皇帝心里的一根针,越钻越深,越扎越痛。

  世上只有死人,是完美无缺的。

  陆珩格外庆幸当年王言卿发现他欺骗她时,两人大闹一场,彻底解开心结后才圆房。要是一味回避问题,伤口在阴影里溃烂发脓,哪怕她生了他的孩子,两人一样要生嫌隙。

  陆珩抱紧了王言卿,在她发顶轻轻一吻:“有时候我觉得我真幸运。”

  王言卿想到他的人生履历,不得不提醒他:“准确说,你一直很幸运。”

  陆珩失笑,手从肩膀抚过她的脊背,最后停在腰上,暗示意味十足地问:“那现在呢?”

  王言卿眼睛朝外扫了一眼,没有应声,但她微红的脸颊已经告知了答案。陆珩将手移到她的腿弯,她也自然而主动地环上他的脖颈,压着气音说:“到里面。”

  陆珩喉结动了动,很君子地说好。

  他偏不。

  五月,天渐渐变长,酉时日沉,但天空还没有暗下去,路上依然能明晰视物。外面还有丫鬟、仆妇的走路声,陆渲的奶娘过来,询问陆渲今日什么时候喂饭。

  现在已经到陆渲正常吃饭的时间了,但小公子还睡着,奶娘自己无法定夺,就来正院寻主意。丫鬟让奶娘准备些好克化的饭菜,时刻在灶上温着,等少爷醒了再用。奶娘一听只能这样,她往正房看了眼,大门半开着,露出后面富丽明亮的待客正堂,里面安安静静,好像没人。

  奶娘心想,可能都督和夫人不在正房吧。她领了命,回去继续守着陆渲了。

  厅堂正中摆着名贵的紫檀座椅,周围点缀着书画、花盆,大气又典雅。正堂东边坐落着一座落地罩,雕工精致,花纹古朴,分隔了正堂和起居场所。落地罩后悬着暗红色丝绒面的布料,这是用来遮光的,又华丽又厚重,平时收在角落里,主子在卧房睡觉时,就拉开帘子挡光。此刻,笔直下垂的窗帘堆里,似乎有奇异的声响。

  王言卿后背靠在落地罩上,身体被暗红色的布帘包裹,正堂大门甚至明晃晃地开着。奶娘来询问如何照顾儿子,她这个母亲却被压在正堂后面,衣服落在脚下,浑身不着寸缕。她明明听到了奶娘的话,却不敢出声,不敢大动,生怕不小心发出什么异常声音,把人引进来。

  外面人只要进门,往次间走两步,就能发现落地罩后的异样。

  王言卿嘴唇都咬出血了,陆珩却还不放过她,卯着劲使坏。她的一条腿被抬到陆珩肩膀上,唯有另一只脚尖沾着地,两腿几乎打直,修长笔直惊人。陆珩看着她腿侧纤长紧致的线条,由衷佩服道:“我一直觉得,能把腿弯曲超过膝盖,就不是人做的事了。你竟然能腿抬这么高,筋可真软。”

  王言卿仰头靠在落地罩上,脖颈连着锁骨,像濒死的天鹅,哑声道:“快点。”

  陆珩挑挑眉,垂眸看她,笑容越发幽深:“卿卿,哪里快一点?”

  在这种地方被催快点结束,这对男人来说可不是一句让人高兴的话。王言卿都要疯了,求人不如求己,她暗暗提气、收腹,想快点让他结束。

  王言卿双腿打直,这个姿势本来就绷得很紧了,她还偷偷搞小动作。陆珩也细细抽了口气,看着她点点头,笑道:“好。”

  他突然提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王言卿脚尖离地,惊慌地抱住他:“不能,会被人看到……”

  她以为他要抱着她出去,可是很快王言卿的后背就重新撞到落地罩上,双腿都被他捞在臂弯。两人紧密压在一起,陆珩俯在她耳边,压着嗓音道:“你最近是越来越能耐了。敢给我使坏?”

  王言卿眼尾沁红,眼珠润润含着水光,用力抱紧他,无助又无辜,哀求道:“夫君……”

  她皮肤雪白,靠在暗红色的绒布中,用这种眼神看他,刺激实在太强烈了。陆珩没控制住力道,落地罩旁边的木阁晃了晃,咣当一声,一个花瓶砸下来了。

  王言卿霎间僵住,陆珩也被刺激地捏紧了她腰侧的肉。幸好,没人进来,王言卿提心吊胆地松了口气,狠狠锤陆珩胸膛。陆珩也不再为难她了,扯下一层绒布帘包住她,抱着她转移到内室。

  陆珩扒掉了她所有衣服,自己却衣冠楚楚。到了床上后,王言卿看着他这个样子就生气,恨恨踹他。

  陆珩握住她纤细的脚腕,顺势抬高她的腿:“乖,有什么事一会再说。”

  他这个一会,一直持续到天黑。等王言卿洗了澡、换了中衣,又到深更半夜了。

  她上床后就背着身体,冷着脸不理他,甚至要睡两床被子。陆珩这种时候很拉的下脸皮,从背后连她带被子一起抱住,细声慢语地哄,趁她不备,一点一点把被子抽掉。

  等王言卿意识到时,她又和陆珩紧密相依了。

  王言卿气鼓鼓入睡,在梦中都在骂这个禽兽。不知道是不是她心里有气,睡得不安稳,夜半时,她忽的惊醒,发现身后没人了。

  王言卿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摸旁边的被褥,感受到温热才松了口气。王言卿披了件衣服下床,刚走出卧房,他就回来了。

  陆珩没点灯,踏着稀薄的月色回来。看到是她,他快步走过来接住,低声问:“吵醒你了?”

  “没有,我突然想喝水。”

  陆珩点亮旁边的灯盏,给她倒了杯水。王言卿喝水只是借口,她小口啜饮,借着捧杯的动作,悄悄打量他。

  王言卿问:“怎么了?”

  陆珩叹气,忽然倾身抱住她:“刚刚宫里传来消息,西宫失火。”

  “那皇上……”

  “西内多湖泊,皇上没事。”

  王言卿放下心,道:“那就是虚惊一场。”

  陆珩却沉默了很久,靠在她颈窝说:“也不是。西宫失火后,正好蔓延到方皇后的寝宫。方皇后被困火海,但西宫的通道锁住了,皇后没救出来。”

  王言卿听着瞪大眼睛,宫里每夜都要落锁,无关人等离开紫禁城。可是,值夜太监身上会有备用钥匙的。

  皇后寝宫失火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会来不及开锁呢?

  王言卿沉默了很久,低不可闻问:“皇上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陆珩同样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气音说,“他命人关闭西宫大门,没有救火。”

  王言卿彻底说不出话了。

  陆珩知道这是许多巧合碰在了一起。正好今日端午,皇帝看到大公主后睹女思人;正好大公主撞到了方皇后,方皇后下意识的厌恶刺激到了皇帝;正好今夜失火,困住了方皇后寝宫;正好皇帝在气头上,才下令太监不许救人……

  或许等过一段时间,皇帝气性消散,也会后悔没有救方皇后,毕竟方皇后对他有实打实的救命之恩。但命运就是这么可笑,平时几乎不会发生的巧合,偏偏连环撞在今日。

  王言卿和陆珩都不再说话,王言卿放下水杯,两人静默地回床。躺好后,陆珩用力将王言卿抱到怀里,王言卿没有再推开他。

  两人相拥而眠,一夜至天亮。

  第二天,方皇后的死讯传出来,只说是端午节的火烛点燃了宫殿,来不及救火,致使方皇后罹难。一国皇后竟然被火烧死了,这简直骇人听闻,然而,昨夜刚经历了大火的后宫对此讳莫如深,没人肯提及这场火灾。

  过了三天,西内传出诏书,诏曰:“皇后比救朕危,奉天济难,其以元后礼葬。”

  皇帝追谥方皇后为孝烈皇后,颁诏天下,亲自制定谥礼,并且想将方皇后的牌位祔礼太庙。

  礼部官员说这不合规矩,方皇后是继后,祔太庙是元后才有的待遇,她的牌位应该放在奉先殿的东侧室。但皇帝却执意,内阁和礼部轮番劝告,都没法让皇帝改变主意,只好暂时搁置。

  方皇后的死像是让皇帝下定了什么决心,方皇后丧期结束后,皇帝给后宫所有生育过子女的妃嫔都晋封了位份,王贵妃晋为皇贵妃,沈宸妃晋为贵妃,杜康妃、卢靖妃还在妃位,但月俸涨到了贵妃档。

  后宫大多数女子都喜气洋洋的,只除了王贵妃。王贵妃本以为这回该轮到她册后了,没想到最后却只得了皇贵妃,心中大感失望。

  朝臣都以为皇帝安葬了方皇后之后触景伤情,这才宽待后宫妃嫔。但陆珩却知道不是,妃嫔们份位变动只是热场,接下来才是皇帝的真正目的。

  而且,陆珩也知道,今后,不会再有皇后了。

  皇帝接连埋葬了三位皇后,元后陈氏因流产血崩而死,继后张氏因被废抑郁而死,第三任皇后方氏端庄守礼,注重德行,还有救驾之功,看起来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被火烧死。

  皇后仿佛成了一个魔咒,皇帝意识到,或许让皇后之位空着,才是最好的办法。

  果然,封妃之后,皇帝一口气把三位皇子都册封了。皇帝下诏,立二皇子为太子,立三皇子为裕王,立四皇子为景王。三道册书一起送往后宫,朝臣们揣测了好几年的太子人选,就此落定。

  消息传出来后,大多数人并不意外,皇帝处处优待二皇子,派夏文谨教导,可见皇帝早就属意二皇子。他们暗暗嘲讽陆珩,陆珩竟然推辞了让儿子给二皇子做伴读的美差,现在好了,他刚选了三皇子,二皇子就被立成太子了。

  众人奚落之余,心里也都轻松起来。原来陆珩并不是神,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京中正为了立太子议论纷纷时,前线突然传来战报,蒙古人骚扰边关,西北战局吃紧。

第135章 马市

  东南倭寇还没有根除,西北又生战事。朝堂似乎永远没有消停的时候,众臣又争论起来了。

  往常都是文官主和,武将主战,但这次却反过来了。以郭勋为首的一干武将主张和蒙古开放马市,朝廷用粮食、布匹换蒙古的战马,双方各得其利,避免战争。

  郭勋虽然多年没有上过前线,但是他出生在勋贵世家,对蒙古人很了解。蒙古和倭寇不一样,长城北边是草原,大明既没办法把草原挖走,也没办法把游牧民族赶尽杀绝,蒙古人是打不完的,打跑了这个部落又来新的部落,只要漠北草原存在,北疆就永远不可能平静。

  而且蒙古人也不是天生爱打仗,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不一样,大明百姓家家户户有条件的都会储粮,但游牧民族没有余粮,一旦遭遇雪灾、干旱、瘟疫,他们没有粮食吃,立刻就要面对活不过这个冬天。

  所以他们只能南下打仗,打赢了就抢粮食过冬,打不赢回去也是饿死,蒙古骑兵这才格外骁勇。

  被死亡驱动的人是无敌的,边疆官兵的命也不是白来的,没必要和一群亡命之徒硬杠。蒙古人要的就是粮食,换给他们就是了,还能得到一批优质战马。

  郭勋出于一个领过兵的主帅良心,他真的觉得开放马市,互通有无,对蒙古对大明都好。他给皇帝写了长长一封折子,陈明开通马市的好处,早早递到宫里。

  许多西北军的将领都同意郭勋的观点,连傅霆州都送折子回来,赞同开放马市。

  他还在折子中提出,蒙古八次请求朝贡被拒,但蒙古百姓的许多生活用品必须从关内换。官方渠道关闭,他们就只能和私人联系,如此一来容易滋养祸端,稍有不慎就会发展成第二次倭寇之乱。与其让他们私底下勾结,不如朝廷接管,将主动权控制在自己手中。

  傅霆州在折子中写了如何管理马市,马市进行期间如何调整军防,在不影响互市的情况下保证安全。看得出来傅霆州上前线后,能力成熟很多,这些都是非常实用的建议。皇帝看了后很重视这封折子,不断召臣子进宫商议。

  皇帝也是倾向于开放边市的,能用其他手段解决,谁愿意打仗呢?倭寇之战掏空了国库,浙中卫所四十一个,战船四百三十九艘,军籍尽数耗尽。国家现在都没缓过这口气,皇帝并不愿意再生战事。

  最后,在武定侯郭勋大力支持、皇帝默许下,边关重开贡市的事就这样敲定下来。

  嘉靖十八年九月二十五至二十八日,大同镇宪堡开马市,俺答部落挑良马到马市交易,换取粟豆、细缎等必需品。俺答部落十分重视这次交易,大同总兵也亲临市场巡视,三日内大家都很客气,自始至终没有蒙古人扰乱交易,马市算是圆圆满满落幕。

  镇宪堡第一次试水很成功,俺答部落得到了粮食和布匹,当年冬天果然没有再南下,双方相安无事。其他部落听说了马市,也要求交易。郭勋、傅霆州等人一力担保,在众人的推动下,十八年冬,花马池第二次举行马市。

  这次交易的时间更长,好几个蒙古部落到场,狼台吉严格约束部落,蒙汉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当地百姓生活安宁,没有受到马市影响。

  嘉靖十八年下半年,因为马市的存在,边境战事大幅减小。两次成功的交易鼓舞了士气,傅霆州再次上呈折子,提议可以把每年开马市的次数提高到四次,并且可以扩大到宣府、延宁诸镇,让当地军民就近和关外游牧部落交易。只要限制每次的贸易额,就不会壮大蒙古诸部落,并可以用粮食手段控制他们的人口和生计,长此以往,蒙古部落就不会再对大明边境造成威胁。

  皇帝采纳了傅霆州的建议,在第二年,试着扩大马市范围。但是,接下来的互市却频频出乱子。

  三月,蒙古请求用牛羊交换粟豆,却被当地守将拒绝了。

  蒙古人认为这是交易,双方用等价的东西各取所需,穷人没有骏马可以换,但是他们带来的牛羊亦是上等品质。然而在朝廷看来,马市是朝贡,让你上贡战马就上贡战马,哪有讨价还价的份?

  双方隔着城墙谈不拢,之前又有血海深仇,局势一下子崩了。牧人千里迢迢赶着牛羊到汉人城墙下,路上干粮都吃完了,就等着和汉人换了粮食,带回去养活一家老小。然而现在明朝廷却让他们空手回去,牧人当然不干,干脆趁机攻城,闯入边关抢粮食。

  来交易的牧人入边为盗,立刻给马市拉响警钟。朝廷收到好几封弹劾折子,指责边关武将姑息养奸,里通外敌。郭勋是坚决推行马市的人,现在马市出事,他也受到不少质疑。

  郭勋坚称这是意外,大部分蒙古人是遵守规则、友好通商的,不能因为少数几颗老鼠屎,就否决了整个马市大计。

  朝中文武官又吵成一团时,辽东也紧接着出事了。俺答部落逐水草而居,今年春天迁徙到辽东。他们要求在辽东继续开市,但去年他们是和大同府交易,辽东守将不肯冒这个风险,让他们去大同商谈。

  俺答部落被激怒,觉得是汉人出尔反尔,存心刁难。他们借机三次大举入边,在当地大肆抢掠粮食、畜产。

  有人开了头后,宣府、大同的马市也有蒙古人钻空子,他们故意用病马、劣马以次充好,甚至有人白天卖马,晚上就带人潜入城镇,夺回他们的马匹,席卷着粮食、钱财扬长而去。

  其实大部分蒙古人都是很遵守秩序的,但架不住有人油滑奸恶,想不劳而获。和平交流来之不易,但破坏却太容易了。朝中关于马市的风向立刻急转直下,先前是一部分御史和武将吵,现在,所有文官都上折子弹劾马市。

  其中骂得最凶的是首辅夏文谨。夏文谨和郭勋不合已久,如今逮到这个机会,夏文谨疯狂参郭勋,甚至说郭勋里应外合,通敌叛国,开马市是为了资助蒙古人。

  本来最开始只是商谈马市,夏文谨扯到通敌叛国后,整件事情的性质一下子变了。谁乐意被戴上通敌叛国的帽子,其他官员生怕自己被认为是郭勋同党,也更加严厉地弹劾郭勋,贪赃枉法、擅作威福、网利虐民、欺君罔上等罪名都出来了,甚至连之前武定侯府编撰的《英烈传》、《水浒传》,也被拿出来做文章。

  到后来所有人都往大是大非的方向上扯,马市从一个通商问题,彻底变成道德问题。

  一件事一旦上升到道德高度就会完全变味,最后连皇帝都收不了场,只能把郭勋下狱,以平息众怒。

  这是文官常见的清除政敌的方式,不就事论事,而是大扣道德帽子,用忠义仁孝压死你。光参倒了郭勋还不够,夏文谨继续扩大事态,将郭勋党羽一个个牵扯进来,说他们资敌叛国。

  傅霆州是郭勋的外甥女婿,又曾写折子支持马市,很快也被拉下水。

  皇帝也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马市出了乱子,总要有一个人负责。反正犯错的人不会是皇帝,那就只能是郭勋。

  皇帝需要一个替罪羊平息事端,郭勋前段时间跳的最高,自然而然成了众矢之的。皇帝装出生气的模样将郭勋关押,命人严查郭勋通敌一事,不允许任何人进狱探望。

  和郭勋亲近的人也接连获罪,傅霆州被解除兵权,罢免甘肃总兵职位,以通敌之罪下狱。永平侯、永平侯世子和武定侯过从甚密,有通敌之嫌,同样被带走调查。

  一时武定侯一系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洪晚情只觉得一夕之间天塌了,舅舅被人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带走,夫婿被原地解除职务,而她的父亲、兄长涉嫌通敌。她所有认识的人要么自顾不暇,要么对她避之不及,以往巴结她的人现在嘴脸大变。

  洪晚情一瞬间从侯府贵女打落尘埃,她不停出去奔走、求情,往常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但现在,她要等在别人家门口,在太阳底下一站好几个时辰。

  然而,哪怕她将自尊践踏到泥里,还是没有人愿意施以援手。最后,是一个曾经交好的夫人看不过去,悄悄派仆人提醒她,不是她们心狠,而是实在帮不了。

  现在谁替武定侯说话谁就是叛徒,她们都有夫有子的,和洪晚情交情再好,也不能拉着一大家子的人送死,除非武定侯被证明没有通敌。

  这种时候,有能耐替武定侯洗清罪名的,唯有那一位了。

  仆人说到这里就关门了,剩下的让洪晚情自己想。洪晚情魂不守舍走下台阶,忽然仰头栽倒。

  丫鬟们连忙喊着“侯夫人”,手忙脚乱将她扶起来。

  洪晚情得了风寒,回去就发起高烧。她醒来时,看到丫鬟们围在她床边擦泪,一个个都是末日临头的样子。洪晚情嗓子干得发疼,嘶声问:“什么时辰了?”

  “未时。”

  洪晚情默默在心里算,陆珩公务极其繁忙,经常天黑才回家。这个时辰他应该还没下衙,她去陆府门口守着,还来得及等到陆珩!

  洪晚情挣扎着坐起来,她看着丫鬟们的哭丧脸就来气,呵斥道:“哭什么,我舅舅家是开国元勋,跟着洪武皇帝打过天下,洪府也是从开国传下来的超品侯。夏文谨不过一个发迹十来年的文官,郭洪二家,哪是他能撼动的?武定侯府和蒙古人打了二百年,郭家有多少人死在西北,我舅舅通敌做什么?夏文谨一个文官,不上战场,不事农桑,嘴皮子一碰就想诬陷郭家百年清名。扶我起来,我要出去给舅舅鸣冤。”

  “侯夫人……”丫鬟们慌忙扶住洪晚情,劝道,“夫人,您和舅老爷感情再好,现在也是傅家人了。您得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糊涂。”洪晚情骂道,“舅舅是所有人的支柱,要是舅舅通敌的罪名坐实了,侯爷、永平侯府,所有人都得跟着死。罪臣家眷要发卖教坊,我要是沦落到那种地方,连命都没了,还保重什么身体?都闪开。”

  “可是,您还生着病……”

  “养病重要,还是保命重要?”洪晚情话说得急了,扯起一串急促的咳嗽。她俯身,剧烈地咳嗽着,几乎要把心肺撕碎。丫鬟们看着心疼,她们跪在床边,一边给洪晚情喂水一边抹泪:“您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啊,为什么日子不能像以前一样,平平稳稳的呢?”

  是啊,为什么世界突然就变了呢?

  洪晚情好容易止住咳,靠在床柱上大口喘气。她面色潮红,浑身没一点力气,但现在根本容不得她娇弱,洪晚情咬着牙,虚弱又坚决地说道:“来人,给我更衣。”

  洪晚情之前从没有关心过朝事,家族大事自然有父亲和兄长操心,她只管挑衣服、买首饰就够了。现在大厦将倾,郭、洪两家的男丁都被收押,傅霆州不在京城,武定侯府、永平侯府、镇远侯府一起坍塌,洪晚情霎间被人从金丝笼扔到风雨中。

  她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她和那些命如浮萍的平民女子没有区别。

  傅霆州联系不上,傅昌是傅家嫡系唯一的男人,这种时候理应由傅昌出面奔走。但傅昌这些年习惯了当甩手掌柜,他爹、他儿子都不指望他,洪晚情这些女眷哪能靠得上傅昌?

  指望公爹还不如指望她自己。洪晚情换好衣服,这次她的目的很明确,一上车就对车夫说:“去陆府。”

  车上,洪晚情又咳嗽起来。丫鬟给洪晚情拍背,心疼地抹眼泪:“侯夫人您病这么重还要出门,奴婢看着都心疼。”

  丫鬟啜泣不已,洪晚情却垂下眼睛,低不可闻地喃喃:“傻丫头,就是因为生病,才更要出去。”

  洪晚情赶到陆府,她不顾贵女的架子,主动上前问门房:“陆都督可在府上?”

  门房戒备地扫了洪晚情一眼,疏远道:“都督的行踪是机密,不方便告知外人。”

  洪晚情一梗,其他府邸多少还装装面子,什么不知去处、出门访友之类,陆府可好,明明白白把不欢迎写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