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几个儿子不成器,永平侯在朝中不受重用,如今,武定侯一系能说得上话的只剩下傅霆州。仿佛一眨眼,郭家和傅家的地位就翻转了,原本是镇远侯府依附武定侯府,现在,变成了武定侯夫人仰仗傅霆州。

  武定侯夫人死气沉沉的,说:“我年纪大了,如今不过替侯爷看顾着一家老小,谈不上什么保重不保重。倒是你,平反之事有眉目了吗?”

  傅霆州说:“我给宫里递了奏折,虽然没见到皇上,但折子也没被退回来。武定侯这些年劳苦功高,主张马市也全是为了边疆安稳,皇上明察秋毫,不会寒功臣的心的。”

  听到傅霆州这样说,武定侯夫人就安心了。傅霆州应当还有起复机会,只要他能起复,他们派系就还有希望。

  武定侯夫人邀傅霆州到正堂坐下,问:“今日怎么没见晚情姐妹一起跟来?”

  傅霆州淡淡道:“她在家中养病,怕给夫人过了病气,便没有前来。郭夫人,承爵一事有眉目了吗?”

  武定侯夫人叹气:“那些太监支支吾吾的不肯给准话。依我看,还得打点。”

  放在以前,武定侯府想做什么事,太监抢着卖好,哪有人敢讹郭家的钱?可是现在虎落平阳被犬欺,她儿子连继承爵位都要再三寻找门路。

  傅霆州说:“郭夫人莫急,我会帮忙询问的。听说武定侯的尸身是从南镇抚司接回来的,这件事锦衣卫也插手了?”

  “没错。”武定侯夫人点头,“听宫里太监说,皇帝派陆都督查侯爷的死因,陆都督因此被弹劾了好几天。可惜最后,他们也没查出什么来。”

  傅霆州拧眉沉思,弹劾陆珩的人必然是夏文谨,最后皇帝依然以疾病定案,说明陆珩没斗过夏文谨。傅霆州心里说不上遗憾还是失望,陆珩号称和人斗从无败绩,如此看来,也是言过其实。

  傅霆州突然想到什么,问:“我记得武定侯葬礼那日,严阁老来了?”

  “是。”武定侯夫人点头,“他还和我说了好些保重的话。以前和严家没什么交情,没想到落难时,却是他肯来说两句热话。”

  傅霆州微微眯眼,片刻后对武定侯夫人说:“或许,严阁老是一条门路。”

  傅霆州原来秉承祖父的教导,文武不交,他们身为武将,只管打好仗就是了,不要和文官走太近。但经过这次,傅霆州深刻感觉到朝中无人,是多么难受。

  他远在甘肃,毫无预兆就被解职。旨意来的太突然,他连后续安排都没做,眼睁睁看着敌寇在外肆虐,他却无能为力,半年的布局全部毁于一旦。

  如果朝中有文官帮着他说话,他至少不会毫无还手之力。

  武定侯府得罪的是首辅,只要夏文谨还在首辅之位上,傅霆州的仕途就永远不会安稳。这次只是临时将他解职,若是下次,夏文谨故意克扣运往前线的粮食,或者故意拖延朝廷援兵,他怎么办?

  傅霆州想,或许,他也需要在内阁中找一位盟友。以后再有什么变动,好歹能提醒他一声。

  陆珩如今在五军都督府和南镇抚司两头跑,他回南镇抚司处理这些天积攒的公务,忽然接到消息,说严阁老今日进宫给皇上送青词,顺便提了一句镇远侯。

  随后皇帝宣镇远侯入宫,镇远侯在御前替自己辩解,说他一心为国为民,提出马市初衷是为了减少前线伤亡,绝无二心。皇帝被镇远侯的话感动,起复傅霆州为大同府总兵。

  起复为大同总兵,这就说明傅霆州的坎过去了,只要能在大同立功,之后他的仕途依然一片光明。

  而大同是边关重镇,只要不乱来,基本都能立功。

  陆珩轻轻啧了一声,傅霆州这厮也是运气好,因为郭勋的死,皇帝对武定侯一派有愧疚,而傅霆州正好在此刻冒头,抓住机会得到起复。看来,郭勋的剩余势力以后都要被傅霆州吃下了。

  傅霆州在外几年,脑子长进不少,懂得借力打力,靠严维之手斗夏文谨。可惜,傅霆州还是不够聪明。

  他今日借严维之手起复,来日就会被所有人认为是严党。请神容易送神难,他掺和进严维和夏文谨的内阁斗争,以后,恐怕不好脱身。

  不过,这和陆珩没什么关系了。众人都以为上次陆珩和夏文谨斗输了,其实恰恰相反。就像皇帝一样,真正高明的猎手从来不下场,他们都是靠煽动其他猎物内斗,不费一兵一卒达成目的。

  夏文谨赢在现在,但陆珩赢在长远。陆珩不需要斗倒夏文谨,因为严维会帮他斗夏文谨。

  他回家逗自己的娇妻幼子,等过两年直接坐收渔利,不好吗?

  陆珩最先得到消息,之后,傅霆州再次出任大同总兵的消息才陆陆续续传到外界。洪晚情听到傅霆州复职,心中长松一口气,她知道镇远侯府在这次的风浪中算是平安着陆了。

  然而武定侯府却大伤元气,逐渐露出倾颓势头。洪晚情想到自己的姐妹、表姐妹,心中唏嘘。她原本不忿傅霆州冷落她,现在看来,她还是嫁对人了。至少她生活无忧,不像其他姐妹,怕是要从京城社交圈中跌出去。

  傅霆州调为大同总兵后,很快就动身赴任。这回洪晚情和陈氏都不敢拦着他,赶快让他去了。

  但这次,傅霆州却没有再带洪六。洪六哭得梨花带雨,都没能让傅霆州改变主意。洪晚情在旁边看着,隐隐约约摸到了傅霆州的想法。

  王言卿的家乡就在大同府。傅霆州不带任何妾室去大同,莫非觉得那是他和王言卿的独属回忆,他不想让其他女人破坏?

  如果三年前洪晚情发现这件事,她一定会争风吃醋,大闹一场,但现在她意识到后,竟也没什么波动。

  或许母亲说得对,情爱是戏文中的想象,等时间久了,夫妻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的陌路人罢了。

第137章 大结局

  傍晚,风静天凉,王言卿坐在屋檐下,考陆渲背书。

  陆渲前面背得还算顺畅,后面他眼睛不断往外飘,一段诗文背得磕磕巴巴。但好歹背完了,陆渲长松一口气:“娘,我背完了。我出去玩了!”

  “回来。”陆渲正要往外跑,却被王言卿叫住。王言卿面容平静,声音也温温柔柔的,但语气中全是不容置喙:“把后半段背熟再出去。”

  陆渲扣着手指,浑身不情愿:“娘,我已经背了一天书了。等明天再背吧。”

  “不行,我在这里看着你背。”王言卿见他还不动弹,威胁道,“你再磨蹭,你爹一会要回来了。到时候你让他检查?”

  陆渲泄气了,娘亲从来不会凶他,就算背错了也只是纠正他,让他再背一遍。如果换成爹,那就不一样了。

  王言卿把陆渲叫到身边,陪他把后半部分一字一句读通顺,给他解释了里面的意思,然后让他再背。陆渲像陆珩,天生记忆力好,但再好的天赋也需要不断练习,如果不努力,最后好记性也会变成小聪明,泯然于众人。

  其实陆渲不是背不会,而是仗着自己脑子好,白日贪玩,不好好用功,到了晚上囫囵记住,来应付王言卿检查。王言卿帮他把后半部分理顺,他理解了里面的意思之后,再背诵就事半功倍了。

  陆渲倚在娘亲温暖柔软的身体边,听她柔声细语解释诗句意思,慢慢沉浸到其中。他正听得入迷,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问好声,随即,一道大红人影跨过院门,大步走向正房。

  陆渲骤然紧张,抓紧了王言卿衣摆。爹今日早回来了,要是被爹发现他没完成功课……

  王言卿点了点他的头,沉着眸光道:“知道害怕,白天还贪玩?下次还敢吗?”

  陆渲赶紧摇头,这时候陆珩推门进来了,他看见陆渲跪坐在榻上,面前还摊着书本,问:“怎么了?”

  陆渲吓得身体都绷紧了,王言卿平静地合上书,说:“没事,我刚检查完他功课。渲儿,去收拾你的东西吧。”

  陆渲如释重负,赶紧跳下罗汉床,抱起自己的书本,匆匆给陆珩问了好后连头都不敢抬,埋头冲出去了。陆珩看着那个小子兔子一样的身影,冷笑一声:“白天又出去玩了,又在应付功课是吧。”

  王言卿收拾好桌上笔墨,说:“他才虚四岁,爱玩是天性。我四岁的时候,连字都不认识呢。”

  陆珩解下绣春刀,坐到王言卿身边,说:“那不一样。你多懂事,哪像他,一天天净琢磨怎么糊弄家里人。”

  王言卿依然温声替儿子说话:“其实正常孩子也不用这么早背书,他要进宫做伴读,这才提前教他。这些东西对小孩子来说委实太枯燥了,就算是你,也是六岁才去王府做的伴读。”

  其实陆珩知道,现在的进度对陆渲来说有点太难了。三皇子比陆渲大三岁,无论理解能力还是定力都比陆渲强太多。陆渲要想跟上三皇子,就只能提前学。要不然等他进宫,总是跟不上太傅,被打击了信心,说不定以后就不爱学了。

  不过陆珩理解归理解,王言卿一味替陆渲说话,他心里还是很吃味。陆珩挑挑眉,伸手压向王言卿:“我六岁可没有人天天为我讲解,陪我读书。你用在他身上的心思,可比对着我时多多了。”

  陆珩习以为常搂她的腰,王言卿今日却一反常态地紧绷起来,沉着脸推开他的手:“别乱动。”

  陆珩手被挡住,意外地看向王言卿:“怎么了?”

  不确定的事情,王言卿本来不想说,但他的眼神攻势太强势,王言卿最终没抵住,悄声说:“我可能又有了。”

  陆珩一听,眼神骤变,王言卿见到赶紧解释:“但我还没请郎中看过,只是自己猜测。说不定是我猜错了。”

  “你做得对,这种事还是小心一点好。”陆珩也立即认真起来。王言卿自己都有感觉,那估计是八九不离十了,陆珩看着她的目光顿时变得小心翼翼。他轻轻环住王言卿的腰,虚虚将手掌贴在她腹前,感受里面的动静:“你说这次是儿子还是女儿?”

  王言卿靠到陆珩肩上,同样期待地看向自己小腹:“都是缘法,来什么都好。”

  “是。”陆珩点头,但还是说道,“不过如果是女儿就更好了。”

  王言卿轻笑:“如果是儿子呢?”

  “那我就下次努力,争取让你怀上女儿。”

  王言卿赶紧锤了陆珩一下,嗔道:“当着孩子呢,你乱说什么。”

  陆珩不以为意:“无论男女,以后迟早要懂得这些事。我们为人父母,早点给他示范也好。”

  “还说,闭嘴。”

  王言卿生育过一个孩子,再怀孕时隐隐约约有感觉,但月份还没到,她不想让众人空欢喜一场,就忍住没说。要不是怕陆珩动起手来没轻没重,她连陆珩也不会告诉。

  陆珩听了后,虽然嘴上说着随缘,但第二天还是立刻给她请来了郎中。现在皇帝不上朝,陆珩是从一品都督同知,朝中比他官职高的没几个人,他不去官府点卯没有任何人敢说他。所以陆珩光明正大旷了班,留在府里陪王言卿。

  郎中来了,给陆珩行礼后,便上前给王言卿诊脉。

  怀陆渲时他们两人如临大敌,把郎中吓得不敢说话。这一次陆珩依然重视,但到底没有上次那么紧张了。没有陆珩干扰,郎中很快诊断完毕,起身拜道:“恭喜都督,恭喜夫人,夫人这是滑脉。”

  王言卿的猜测落实,脸上很快漾出笑来。陆珩让人带郎中下去领赏,顺便开一些补药。王言卿听到,阻止道:“是药三分毒,我现在没什么不舒服,没必要开补药,怪浪费的。”

  陆珩却说:“用不上最好,但多少备一些,就当求心安了。”

  陆珩执意不肯省这笔药钱,王言卿劝阻无果,只能随他去了。灵犀灵鸾带着郎中去开药,陆珩陪在王言卿身边,低声陪她说话。两人温存间,陆渲咚咚咚跑进来了,双手趴到榻边,神神秘秘问:“爹,娘,我刚刚听嬷嬷说,娘要给我生弟弟了?”

  “是妹妹。”陆珩立刻纠正他,“没你的事,回去背你的书去。”

  陆渲不肯,趴在榻边撒娇:“妹妹刚来,肯定什么都不知道。我这个做哥哥的应该多陪妹妹说说话。”

  陆渲见陆珩不理他,就跑到另一边,抱着王言卿的手撒娇:“娘……”

  王言卿最终被磨得受不住,松口说:“那就给你放假一天,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陆渲立刻欢呼一声。他的声音太高兴,看到陆珩朝他这个方向看来,陆渲立刻捂住嘴,蹑手蹑脚地退出去。

  过了一会,陆渲又抱着一堆东西跑回来,高声道:“娘,我来教妹妹认字。”

  陆珩正握着王言卿手说话,瞧见陆渲,轻轻笑了声:“就你的水平,还想教人?”

  有王言卿在,陆渲胆子大了很多,一点都不怕陆珩。他从另一边脱鞋上榻,坐到王言卿身边问:“娘,你说妹妹应该先学什么?”

  一家人正其乐融融说着话,一个侍卫忽然快步跑来,停在正房门口抱拳:“都督。”

  他的声音急促低沉,像是压抑着什么事。陆珩朝门外看了眼,面色如常地对妻子儿子说:“你们先坐着,我去都督府点个卯,很快回来。”

  侍卫的声音王言卿也听到了,她面露担忧,但还是沉稳地点头,说:“好,你安心去吧。”

  陆珩说完很快起身走了。陆渲虽然年纪小,但不知道是不是像了王言卿,对情绪也很敏感。他依偎到王言卿身边,有些害怕地问:“娘,怎么了?”

  “没事。”王言卿抚摸儿子的头顶,语气温柔又坚定,“应该是送来什么公务,放心,你爹会处理好的。”

  陆珩说着很快回来,但直到入夜,他都不见身影。陆渲坚持要等陆珩,最后都熬不住,靠在王言卿腿上睡着了。

  王言卿轻轻拍打着儿子的背,等他睡实了,小心翼翼把他放到榻上。

  王言卿正在替陆渲拉被子,忽然外面传来走动声。王言卿意识到陆珩回来了,用眼神示意奶娘看着陆渲,自己快步走向门口。

  陆珩进门,正好迎面撞到王言卿。王言卿忙对他嘘了一声,上前帮他解披风:“怎么了?”

  王言卿印象中,上次见陆珩脸色这么严肃,还是壬寅宫变的时候。陆珩长叹一声,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俺答部落要求开马市,朝廷不允。俺答遂袭击边关,今日,已经攻破古北口,越过长城了。”

  王言卿倒吸一口凉气,越过古北口,那岂不是马上就要兵临北京城下?

  难怪今日侍卫来找他时慌成那样,难怪陆珩忙到现在才回来。王言卿怕吵醒陆渲,压低声音问:“皇上怎么说?”

  “今日宫里一直在商讨此事,京城有守兵有城墙,抵御蒙古骑兵不成问题。但粮食却是个大问题。”

  “什么?”

  “今年的新粮还没有收上来,京城粮仓空虚,只能靠周围供粮。最近的粮仓在通州,若是京城被围,以现在的存粮,只能够全京城吃十天。”

  王言卿瞪大眼睛,她以为蒙古骑兵逼近京城已经是最糟糕的事情了,没想到现实永远比想象离谱。陆珩叹了声,在王言卿面前,他也不玩官场上那一套,如实说:“十天已经是乐观估计了。依我看,一旦传出战争消息,世家大族必与民争粮,普通百姓最多能撑五天。”

  王言卿说不出话来。京城周围有好几个大粮仓,谁都没想过京城会被围困,所以没在意城中储粮。结果,蒙古骑兵到来时,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王言卿皱眉道:“京城驻军足有十万,俺答部落来再多人,也不可能比十万多吧。把他们赶走不就行了?”

  “这就是另外一个问题。”陆珩嘴边勾出一缕笑,眼中却冷冰冰的,讥讽十足,“三大营号称十万,其实里面尽是老弱病残和挂名吃空饷的关系户,实际人数可能连一半都不到。六部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所以,没有人愿意出战。”

  军营名册可以作假,但人头总没法作假。一旦出战,空饷、逃兵役等事全部遮掩不住,到时候,谁是主帅,谁就是替罪羊。

  有兵却无帅,实在是讽刺极了。王言卿也说不出话了,问:“那要怎么办?”

  陆珩嗤一声,讽道:“今夜户部紧急去通州运粮,能回来多少是多少。同时兵部给周边发了急令,希望快点有人带着勤王军队赶到吧。”

  因为无人愿意应战,京城只能守城不出。皇帝下令关闭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入,以免放入了蒙古内应。幸好户部及时调回了粮,足够全城吃一个月。皇帝稍微松了口气,但还是很恼火。

  皇帝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因为吃饭的事担心过。现在已经不是他选择吃江南的米还是河套的面的问题了,而是在吃通州豆子的情况下,担心有没有下个月。

  因为蒙古人天降,全城跟着食物降级,连宫廷和官宦世族都被迫吃起了粗粮。陆渲看着碗里骤然减少的菜,问:“娘,为什么这几天不吃青菜了。”

  平时达官贵人大鱼大肉,然而一到战时,青菜才是最奢侈的东西。王言卿低声安慰儿子:“这几天百姓比较艰难,好些人买不到粮食,我们也要少吃点。”

  围城的消息传出来后,所有人陷入恐慌,各家各户都在屯粮。户部虽然运回了全城人一个月的粮食,但平民百姓肯定抢不过官宦大族,大部分粮食被高门大户拦截,还有些商人钻利,囤货以哄抬物价。

  陆府虽然有存粮,但王言卿还是让人节省全府开支,给百姓发放米面,能帮一点是一点。

  “为什么?”陆渲问,“城外有很多庄子,城里买不到,就去外面买呀。”

  王言卿说:“可是外面有蒙古人。”

  “我们这么多人,把他们打跑不就行了?”

  王言卿不知道该如何给儿子解释,摸着他的头,叹息道:“是啊,你都懂的道理,为什么大人不懂呢?”

  皇帝觉得,他迟早有一天得被这群官员气死。堂堂大明帝国都城,却被几千骑蒙古骑兵逼的闭门不出,皇帝问了好几次,都没人愿意出战。

  蒙古人也不是傻,俺答可汗压根没想过他竟然真的打到明朝内部了。他没有攻城略地的野心,也知道自己打不下来,所以没去攻打北京,而是在京郊抢粮食。

  蒙古人骑着马在京城外游荡,公然驰骋,如入无人之地。皇帝被气得头晕,幸好,大明不全是缩头乌龟,京城闭城危机五天后,各地勤王援兵陆陆续续到了。

  最先赶到的是大同守军,主帅傅霆州。

  傅霆州终于明白陆珩当初救驾是什么体验了,这可真是千里迢迢给他送战功。幸好他这些年在前线没有虚度,众多援军中,他最先赶到京城。

  皇帝看到傅霆州时的心情,就和当年壬寅宫变,他一睁眼看到陆珩时一模一样。皇帝立刻提拔傅霆州为大将军,节制诸路兵马。傅霆州的权力急剧扩大,京城内外一切资源全由他调度,堪称兵马大元帅。

  陆珩在官场上一直是一枝独秀,远远将同龄人甩在身后,但如今,傅霆州飞快提升,军事地位直逼陆珩。

  宫门口,傅霆州和陆珩迎面相遇,陆珩出宫,傅霆州进宫。傅霆州只觉得此时此景十分熟悉,似乎某年上朝,他们两人便是如此相遇。

  只不过那时陆珩是平步青云的御前红人,而傅霆州,不过一个刚入官场的无名小卒。

  但现在,一切都翻转了。

  傅霆州停下,而陆珩像是没看到傅霆州,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傅霆州唇边笑了笑,擦肩而过时,他突然开口:“陆都督,许久不见,你见了我,怎么竟连个招呼都不打呢?”

  “傅将军想多了,你奉诏入内,本督怕耽误了皇上问话的时辰,这才出宫。不过傅将军倒是悠闲,皇上还在等着,你竟主动停下来和人说话。傅将军,让皇上久等,不好吧。”

  “谢陆都督提醒。”傅霆州道,“不知陆都督有什么急事,竟连一句问好的话都来不及说?”

  陆珩回头,对着傅霆州笑了笑。傅霆州看到他波光含笑的眼睛,意识到中计。然而已经太迟了,他来不及拒绝,就听到陆珩说:“确实,夫人怀孕,我急着出去陪夫人。”

  傅霆州一怔,霎间气结。陆珩这个狗东西,竟然在这里等着他。

  他气愤之后,心中生出股茫然。她已经怀第二胎了吗?

  时间竟然这么快。

  傅霆州心里存着莫可名状的妒意,说:“我原以为陆都督虽不择手段,行事阴毒,但男人该有的担当还有。国都被困,京郊良田任由异族铁蹄践踏,陆都督竟也像那些人一样,闭关不出?”

  这种话刺激刺激愣头青还行,对陆珩来说是没什么杀伤力的。陆珩平静说:“我是天子亲军,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皇上,保家卫国是你们的事吧。何况,京城被困五日内,城内秩序井然,无一个内应混入;我的妻儿安稳度日,没有受到丝毫惊吓。卫国不敢说,但保家这一点,我应当做到了。”

  傅霆州停下来本就存了不可说的攀比心思,一直以来,陆珩官职比他高,仕途比他顺,连她也跟着陆珩走了。傅霆州心里的气压了许多年,如今,他终于抓住机会,同样立下救驾之功,有资本胜过陆珩了。他主动向陆珩挑衅,无非是为了报复多年前陆珩那句话。

  即便没有失忆,王言卿同时遇到他们,也会选择陆珩。

  哪个男人能接受这种羞辱呢?但最后,却是傅霆州被气走了。

  他的成功来得太晚,若再早十年,他一定不顾一切娶王言卿,再不会为了朝堂助力和其他侯府联姻。哪怕再早五年,他也有机会将她夺回来。

  而不是现在。她已经育有一个儿子,腹中怀了其他男人第二个骨肉。

  陆珩气走了傅霆州,他看着游刃有余、气定神闲,其实心里也很窝火。

  这只无处不在的苍蝇,都多少年了,还惦记着卿卿。至于傅霆州说他闭关不出那些话,陆珩毫不在意。

  在什么职位做什么事,他是锦衣卫,又不是京城守军,逞这英雄做什么?说得不好听些,他的任务是城破国危时,护送着皇帝逃出去。

  而不是在明知道京城没有危险的情况下,去外面冲锋陷阵。就三大营那烂摊子,谁沾谁倒霉,陆珩才不干这种事。

  相比之下,保护好自己家里人,才是真正实际的事。

  蒙古骑兵只入关九天就被赶走了,除了城外农庄被抢,京城内没什么损失。但皇帝依然视之为奇耻大辱,对内阁说:“外域之臣,敢于我前带信坐观城池,可欤?不一征诛,何以示惩!”

  皇帝下诏,命令兵部、户部集兵聚粮,准备出征,并封傅霆州为平虏大将军,命他带兵征讨俺答部落,必要如洪武、永乐皇祖一般,长驱胡虏三千里乃可。

  傅霆州带着浩浩荡荡的征讨队伍,出征蒙古,声势浩大。出征那天,京城街道被围的水泄不通,全城百姓争相去看平虏将军。傅霆州骑在马上,目光从黑压压的人群中扫过,心想,她会不会也在这些人中呢?

  他又想,若她此刻是他的妻子,目送他在万众瞩目中出征,该有多好。

  傅霆州看了许久,始终没有找到他期待的那个人影。他内心叹了口气,转身吩咐副将:“出发。”

  平虏将军征讨蒙古,万人空巷,然而这种危险的场合,锦衣卫都督之妻肯定不会出现。王言卿带着儿子坐在家中,督促陆渲读书。可是今日,他却左扭扭右扣扣,始终静不下心。

  陆渲终于忍不住了,凑过来对王言卿说:“娘,今天平虏大将军率军出征,好多人都出去看了!我也想出去。”

  “行军打仗和你有什么关系。”王言卿不为所动,冷冷道,“背你的书。”

  陆渲噘着嘴坐回座位,嘴里嘟囔:“听说平虏将军是一路急行军从边关赶到京城的,现在又要率领十万大军出征蒙古,多么威风!不像爹,蒙古人都打到安定门外了,他也让人关门不出。”

  陆渲本是随口抱怨,这是他从旁人嘴里听到的,实际上他连安定门在哪儿都不知道。然而他说完后,向来温柔和善的母亲却突然寒了脸,重重一拍桌子道:“陆渲。”

  陆渲被吓了一跳,本能地站起来:“娘。”

  灵犀灵鸾也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扶住王言卿:“夫人,您勿要动怒,小心胎气。”

  王言卿冷着脸,用前所未有的严厉目光盯着儿子,斥道:“你只看到大同军千里急袭,那你可知道,俺答军队逼近通州时,是你爹上书急令兵部发兵备战,户部拨发粮饷,要不是他,全城人一个月的口粮根本来不及运来。俺答军冲到京城下时,城中不知多少地痞流氓密谋作乱,是他发动全城锦衣卫日夜戒严,抓捕为首者,平息祸事。你只看到平虏大将军率领十万军队风光,那你知道蒙古人刚打来时,数以万计的难民聚集在北京城墙外,是他说服了皇上,放逃难的百姓入城,这才免得数万百姓遭受屠戮。平虏大将军只有一个,可是,你如今能安稳地坐在这里读书,却是像你爹这样成千上万无名之人,在暗中保护。”

  陆渲被说的低下头去,不断抽鼻子,带着哭腔道:“娘,我错了。”

  “是我教子无方,竟让你生出这种想法。”王言卿沉声道,“灵犀,拿戒尺来。”

  灵犀扫了眼陆渲,低声劝:“夫人……”

  她们倒不是替小公子求情,小孩子虽然细皮嫩肉,但该打就得打,现在不打,以后就得被别人打。她们怕的是王言卿生气,伤到了腹中胎儿。

  王言卿依然脸若寒霜,冷冷道:“去取戒尺。”

  灵犀灵鸾不再说了,默默去取戒尺。王言卿握着戒尺,一手扶着自己已经显怀的肚子,另一只手握着戒尺,重重打在陆渲手心。

  陆渲从小被家里保护得好,长这么大,手心连皮都没蹭破过。但现在一戒尺下去,陆渲手心肿起老高,王言卿却看也不看,继续狠狠打下去。

  “家里教你读书认字,练功习武,不是为了让你逞英雄,而是让你成为一个无愧于天地百姓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心怀仁善,脚踏实地。”

  陆渲已经哭得浑身抽搐,想躲又不敢躲,抽泣着道:“娘,我错了。”

  王言卿直打了他三板子,才在侍女们的劝说下,勉强放下戒尺。王言卿皱着眉扶住肚子,丫鬟们见状,赶紧扶王言卿坐下,之后又是找郎中又是叫人,忙得一团乱。混乱中,灵鸾过来牵住陆渲的手,说:“少爷,夫人今日无法教字了,您先回去吧。”

  “可是我娘……”

  “夫人没事。”灵鸾道,“少爷您不要害怕,先回去上药,夫人这里有我们。”

  陆渲被奶娘带下去,涂好药,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娘亲从来没有凶过他,陆渲今日惹娘亲生气,还差点伤到娘肚子里的妹妹,他心里很难受,却不敢去找王言卿。

  娘现在肯定不想见到他。

  奶娘看着陆渲手上的红肿心疼不已,陆渲却听着烦,说自己要睡觉,把他们都赶出去了。等屋里没人后,他蒙在被子里,闷闷地哭。

  他不知道哭了多久,突然感觉有人拉他的被子。陆渲吓了一跳,他不想被奶娘或者下人看到这副样子,用力扯住被子不放:“我睡觉呢,你们都出去!”

  然而他的反抗毫无用处,对方力道很大,轻轻松松就夺走了他手中的被子。陆渲气鼓鼓转身,却意外看到了他的父亲。

  陆珩坐在床边,似笑非笑看着他:“好歹懂得丢人,还知道蒙在被子里哭。”

  陆渲原以为是下人,没想到是陆珩。他瑟缩地低下头,父亲对他素来严厉,他今天说父亲的坏话,又惹的娘亲肚子疼,父亲肯定会重重罚他的。

  然而,预料中的责骂却没有到来。陆珩将被子放到一边,说:“你的手呢,伸出来我看看。”

  陆渲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把手伸出去。陆珩低头看了看,忽然握住他红肿的地方,用力按了下去。陆渲疼得大叫,陆珩却不为所动,依然把他整只手都检查完了,才不紧不慢说:“今日惹你娘生气了?”

  陆渲低下头,不说话。陆珩轻轻笑了声,说:“活该。没伤到骨头,只是些皮肉伤,养两天就好了。”

  陆渲以为父亲会提到白日那些浑话,然而陆珩像是不知道一般,检查完他的伤口就站起来,拍了拍他的头道:“明日去和你娘道歉,别让她担心。”

  说完,陆珩转身欲走。陆渲突然在后面叫住他,咬着唇道:“爹,白天我……”

  “不用解释,我还不至于和你较真。”陆珩说,“但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靠自己的思想做出结论,而不是听信别人。但愿这一天不会远。”

  陆珩说完就走了,只留陆渲一个人坐在床上,呆了好半晌。

  陆珩回到正房,王言卿已经散了头发,躺在床上养胎。她听到陆珩回来,问:“他怎么样了?”

  “没事,我去的时候他正蒙在被子里哭呢。”陆珩好笑地坐到床边,替她拉了拉被子,“反倒是你,郎中说你今日动了胎气,以后再想教训孩子,让丫鬟动手就好,不要自己来。”

  王言卿摇头:“我不动手,他记不住。”

  她这样说,陆珩却知道,她是怕别人动手没轻重,伤到了陆渲根基。陆珩没有拆穿,说:“好,孩子慢慢教,你不要忧心了,先睡吧。”

  王言卿哪能睡得着,她问:“今日他率领大军出征,听说皇上很信任他,给他私印,允他用密信直接向皇上奏事。长此以往,他会不会威胁到你?”

  这大概是陆珩今天听到过的最令人高兴的话了,陆珩问:“他是谁?”

  王言卿气急:“还能是谁,自然是傅霆州。”

  陆珩小心避开她的肚子,拥妻子入怀:“你能担心我,我很高兴。不过,他要想威胁我,至少先打赢了蒙古人再说吧。”

  王言卿听到皱眉:“莫非这一战有什么猫腻?”

  “没有猫腻。”陆珩说,“但大家都想立功,就像倭寇之战一样,每个人心怀鬼胎,最后一定打不成。这次我不给他清理局面了,希望他能搞定那些老狐狸吧。”

  陆珩的话一点没错,傅霆州最开始带军出征时,以为这是一桩战事,后来他发现,这是一场政治斗争。

  督军文官中有夏党,有严党,中层武将中也各有各的算盘。出征这几日,他们做的最多的根本不是商讨如何打蒙古人,而是争吵该听谁的。

  蒙古人本就擅长骑射,稍有犹豫就失去了战机,俺答骑兵已冲开包围,消失在草原深处。

  接连几次错失良机后,傅霆州再也忍受不了这群只会拖后腿的文人,用军法惩治文官。然而大明的文官最不怕的就是打,傅霆州越打,他们越要舍命直谏。

  最后傅霆州成了夏、严两党斗争的工具,他最开始打的是首辅夏文谨的门生,严维的人一看以为傅霆州是他们这边的,跳得越发高。傅霆州忍无可忍,惩治了一个严维的人杀鸡儆猴,也是暗暗和严维划清界限。

  他起复为大同总兵时是借了严维的力,但他后续已经还了人情。严维若想以此要挟他一辈子,在他军中谋取私利、破坏军规,他可不会答应。

  可是,傅霆州和严维割袍并没有得到文人的敬意,反而夏、严两党一起弹劾他。京城皇帝案头堆满了弹劾傅霆州的奏折,夏文谨的人说傅霆州刚愎自用,残暴不仁,苛责随军官员,想让大军成为他的一言堂。

  而严维的折子更狠,说傅霆州避战,故意放跑蒙古人,京城之围说不定就是他和俺答部落的阴谋。傅霆州之前主张马市,暗暗资敌,马市被停后,傅霆州怀恨在心,遂和俺答部落首领勾结,让俺答部落绕过大同府,从北边攻入长城,围困京城,以此威逼重开马市,傅霆州也能趁机揽权。

  这道折子一石激起千层浪,而北征军许久都没传来有利的进展,皇帝也忍不住怀疑起傅霆州的用心。按照傅霆州的能力,不该如此。

  夏文谨和严维内斗正凶,双方都用傅霆州做筏子,曾经马市大是大非的问题再度被搬出来。皇帝哪怕最开始信任傅霆州,在夏文谨、严维不间断的弹劾下,他也不禁动摇了。

  而给出致命一击的,是陆珩。陆珩拿出傅霆州在急袭奔赴京城期间,纵容手下军队骚扰民生、贪功冒进的证据。在整个围城之变中,被蒙古人劫掠的京郊百姓没多少,但被大同军痞抢走财产粮食的,却十倍于蒙古人。

  皇帝一看下定决心,解除傅霆州军职,命他立刻回京接受调查。

  出征时的盛况历历在目,但傅霆州没有想到自己再度回来,不是因为凯旋,而是因为“通敌”。

  傅霆州因涉嫌通敌,被押入诏狱调查。傅霆州身上还带着在战场上受的箭伤,因为路上没有及时处理,伤口到现在都没愈合,依然在剧烈作痛。傅霆州默不作声忍着痛,他想到自己的罪名,觉得十分可笑。

  通敌?他作为一个南征倭寇、北抗蒙古的将军,居然被人说通敌。

  锦衣卫的诏狱安安静静,他静坐在狱中,听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他以为是提审,或者说逼供他的锦衣卫,然而一抬头,却看到了一个完全料想不到的人。

  她身姿窈窕一如十七岁,要不是衣服腰身放的很宽大,根本看不出她怀孕了。她眉目是他熟悉的精致柔美,可能因为成为人母,也可能因为这些年生活如意,她少年时永远萦绕不散的清冷疏离感消散不少,气质变得温柔,安静,沉稳。

  像一颗无价明珠,莹莹生辉。

  两人再见,万万没想到是这种情形。王言卿隔着牢门对傅霆州行万福:“镇远侯。”

  傅霆州实在没有想到,竟然是她来了。他讽刺地笑了一声,问:“陆珩呢?他竟然让你一个有孕之人,孤身进入大牢?他为了升官已经丧心病狂成这样了吗。”

  “是皇上派我来的。”王言卿道,“皇上想知道,你是否真有通敌之心。”

  傅霆州这段时间听惯了各种诋毁,可是,通敌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却让他受到了极大屈辱。傅霆州一动不动盯着王言卿,问:“卿卿,你觉得,我可有通敌之心?”

  王言卿看着牢狱里的他,他们七岁相识,一起晴雨读书,寒暑习武,受罚时一起跪祠堂。她知道他从小争强好胜,平生很少真正把什么人放在心上,但他在兵法上的天赋和努力,毋庸置疑。

  她以为,哪怕他们两人有缘无份,至少,他可以成为一个万人敬仰的将军。

  她年幼时心目中无所不能、无所不胜的少年将军,怎么会成为通敌之人呢?

  王言卿飞快眨了下眼睛,逼回眼尾的潮意。王言卿转过身,不愿意再看他,说:“二哥,你的情况我会如实和圣上禀明。皇上信不信我无法保证,但如果你有机会出去,不要再去战场了。”

  他在军事上天资卓绝,可是论起政治素养,实在和夏文谨、严维、陆珩这些人差远了。是她太天真了,打仗从来不是一个将军的事,历史上的名将,有多少得了善终?

  若他就此收手,急流勇退,虽然不能成为一个将军,但至少,可以安度余生。

  傅霆州坐在牢狱中,天窗的光洒在他背上,他许久没有说话。王言卿没等到,便也举步离开。她走出很远后,背后突然传来傅霆州的声音。

  “卿卿。”

  王言卿听到,侧身看他。傅霆州依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深深看着她。他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却道:“快出去吧,大牢里寒凉,小心胎儿。”

  他想要说什么?

  王言卿不知道。除了傅霆州,没有人知道答案。

  诏狱外,陆珩默不作声盯着地上的树影,许久不说话。郭韬知道都督现在的心情非常极度之很不好,他被陆珩身上的威压吓得心惊胆战,忍不住道:“都督,要不卑职进里面保护夫人?”

  陆珩咬着牙,近乎从牙缝里蹦出这两个字:“不用。”

  王言卿单独去见傅霆州了,要是傅霆州这个傻缺说出什么话,被他的下属听到……

  陆珩光想想,就忍不住杀人的心思了。

  郭韬识趣地闭嘴,默默退回后面当空气。陆珩一言不发等了一会,见她竟然还没出来,又忍不住心里的暴戾了。正在陆珩打算直接冲进去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一个期待又忐忑的声音:“陆左都督?”

  陆珩因为守皇城有功,已经升为正一品后军都督府左都督,真正走到了武官的顶峰,权倾朝野,位极人臣。陆珩转身,看到是一个年轻的后生,他眯眼,问:“你是……”

  来人看到陆珩竟然搭理他,激动的无以复加。他高抬手,深深一摆:“学生乃张居正,庚戌之变时被征调去守崇文门。陆都督开门放难民那日,学生就在现场,亲眼目睹都督高义。不过,陆都督可能没注意到学生。”

  是的,陆珩确实没有注意到他。

  俺答围成发生在庚戌年,所以又被称为庚戌之变,陆珩力排众议放难民,全程没有发生任何骚乱,后续也没有引发冲突、瘟疫、哗变,细微处可见执政手腕。张居正目睹了全程,对这位锦衣卫都督十分钦佩。

  多少文官都做不到如此面面俱到,他一个武官,却能将仁义和实干平衡得这么好。张居正今日来南镇抚司办事,看到陆珩,忍不住上前搭话。

  陆珩现在心系自己夫人,实在没空搭理一个不认识的少年人,敷衍道:“你既是书生打扮,为何会被调去守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