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猴再次退开,复又再扑,古松上红环再现,多得几次,陈七星终于看清楚了,红环不是古松发出来的,古松的主干上,砍着一把斧头,红环是从那把斧头上发出来的,白猴屡屡扑击,似乎就是想要去拿那把斧子,双爪所指,正是斧柄,而红环也就是从斧柄上发出。

“那是一把灵斧,可也不对啊。”陈七星不由自主搔头。

斧中有灵魄,这是不要怀疑的,斧是器物,藏了灵魄,便是器物魄了,狗肉胡用来练凤眼钉魂锤的那把锤子,以及魄天镜,都是器物魄,灵魄在脱体后仍能凝结不散且还能借器物寄身,魄力之强悍,可见一斑,魄师要想摄取器物中的灵魄,至少要四个魄,甚至要五个魄才敢下手,要看物中灵魄魄力的强弱,然而无论如何,器物魄中的灵魄也只是借器寄身,不可能发放魄术,只除非一个可能,这灵斧里面寄居的,不是草木禽兽之魄,而是一个人魄。

想到这个可能,陈七星一下子张大了嘴巴,若不是手掩得快,差点儿发出一声惊呼。

为什么这么吃惊,因为人魄不同于草木禽兽之魄,人魄灵性远过于草木禽兽之魄,但相对来说却要脆弱得多,非常容易消散,就和身体一样,无论是草木还是禽兽,身体都远比人类要强。

人的身体如果死亡,魄一般就散了,只有那些特别强雄的,才有可能象草木禽兽之类的灵魄一样,寄居于它物,但寄居的成功性非常低,没办法,人的适应力,实在是远远不如草木禽兽之类,当然,成功的也有,这便是所谓的鬼魂,其实不是魂成了鬼,只是魄死赖着不散而已。

即便成功寄居,魄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魄师施展魄术,是要精血支撑的,首先要有肉体,然后要有精气神,一个寄居的器物,怎么可能有精气神,便是草木之类本是活物,类不同,能借用的力量也不多,除非能再借草木之精气修成形体,不过那已经不是鬼魂了,而是精魅,那个更难,桃与李嫁接,能结桃李子,你把人手嫁接上去看看?那是肥料。所以世间鬼魂偶有,却从来起不了什么作用,而精魅之类,大体是草木本身成精。

而这斧头上发出的,明显是魄术,懂魄术的一定只能是人,就是说,这斧头里面寄居的,一定是一个人的灵魄,而这个灵魄不但寄居成功,而且居然还可以施展魄术。

这是什么?

这已完全超出了陈七星对魄术的了解,他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了。

白猴连续扑击了七八次,都给斧柄上发出的红环击退,心中狂怒,在猴头上一顿乱扯,扯得白毛乱飞,又在胸脯上猛击数下,嗷嗷的厉叫数声,复一下猛扑,陈七星虽然并不懂猴类的语言,不知道白猴在叫什么,但他能感觉到白猴这一下的决心,果然红环再次发出时,白猴竟然不再后退,而是迎环直上,红环击在它身上,复地变大,竟一下箍在了它腰上,红光闪闪,象是一条红腰带,白猴厉声长啸,凄厉绝伦,给红环箍着显然极为难受,但它身子却不肯停下,仍往前扑。

斧中灵魄眼见一个红环拦不住白猴,又发出一个红环,又套在白猴身上,白猴仍往前扑,斧柄上又发出一个红环,一共三个红环,全部套在白猴身上,红光耀眼,白猴的身子似乎都给箍没了,但白猴这次下了死决心,死也不退,终于一下握住了斧柄,一声长啸,猛地用力,居然将斧头从古松上拨了下来。

斧头离树之际,一声异啸发出,这啸声和白猴的声音明显不同,好象是那斧头发出的,声音低沉雄浑,有若龙呤,整个山谷都给这一声啸震得嗡嗡作响。

“斧头里面的灵魄厉害,白猴要糟。”陈七星暗叫一声,果不出他所料,那斧头忽地挣出猴爪,更一个回旋,猛地一下砍在白猴头上,深深的砍进了猴头里,白猴一声惨叫,跌落地面,挣了两挣,不动了。

白猴死,箍在它身上的三个红环也消失不见,斧头却一直停留在白猴头上,一如先前砍在古松上的情形。

这中间虽然短暂,又是猴斧相斗,可争斗之激烈,情景之惨烈,却让陈七星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脑子几乎不会转,就那么呆看着,白猴当然已经死了,虽然陈七星到后来已确定白猴也是一只灵猴,绝对养成了灵魄,可当头挨了这么一斧,再是灵猴也要了帐,但斧头呢,斧头怎么样了?或者说,斧头里面的灵魄怎么样了?里面藏着的,到底又是怎样一个强悍的灵魄,居然能在斧头这种死物里施展魄术,斩杀灵猴后,是不是所有的魄力都消耗光了,也已经死了,还是一点事也没有,别的人或物去抓斧头时,还会不会受到它红环箍体,当顶一击?

陈七星真的不敢确定。

猴斧相争,不但惊住了陈七星,也惊住了谷中其它物类,好一会儿之后,先是有鸟鸣声起,然后野鸡出现了,再然后兔子也出现了,一株树上甚至还爬上了一条蛇,这山谷里的居民还真多呢。

谷中热闹起来,陈七星却仍在发呆,想:“这斧头里面到底是个什么?那白猴成了灵,显然也是知道斧头的厉害,想取下来,奇怪啊,难道它想取下来做武器,它练过武功?这山谷邪门,里面的东西都精怪得厉害。”

其实琢磨的还是那柄斧头:“它死了没有?先前那回斧一斩,可见是能动的,那它为什么不再飞回树上去,是死了还是没力气了,不能动了。”看了半天,咬了咬牙:“我若是去拿它,它会不会也给我一下?”

自己问着自己,却没有答案,他历来谨慎小心,这年余来虽然练了武后来还修成了一个魄,可人家七魄他居然只有一个魄,胆子没大,到反而又小了些,本钱更小了啊。

然而斧头的诱惑实在太大,他到不是自己贪心,他贪也没用,他就一个魄,这斧头中灵魄如此强雄,别说一个魄,就是四个魄估计也只能在一边望风,但关山越即将修成五个魄了啊,却没听说他搜罗了什么灵器,若把灵斧拿回去献给关山越,那也是回报师父对他的恩情。

“要不回去告诉师父,师父功力高,魄术强,让他自己来拿?”想一想,却又怕关莹莹笑,笑也罢了,他从小就是个实利主义者,并不太在乎别人笑话的,关键是,这次出来得远,要赶回去,至少要到明天,然后再带了师父来,明天晚间未必能赶得到,这么久的时间段里,会不会出意外,给别人拿走了,或者斧头自己飞走了,虽然说斧头飞走有些过于异想天开,可这斧头实在过于逆天,谁知道呢。

一咬牙,陈七星还是决定下崖去,看看再说。

他一直小心翼翼的留意着斧头的动静,离着斧头还有十余丈便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再又前进两丈,又停下,看斧头没动静,又走几步,也难怪关莹莹有时会觉得他没趣味,他这种性子,有时实在是谨慎得过份了,还好关莹莹不在这里,没人骂他,这么磨磨蹭蹭,一步三歇的,终于离着斧头不过两三丈左右,陈七星再次停下,他突然发现,白猴身边没有血。

猴头被一剖两半,怎么会没有血呢,血到哪儿去了?浸去了地下?没有,白猴跌落处,恰好是一块大的石板,石板上一滴血也没有。

“这斧头会吸血,白猴的血都是给它吸干了。”陈七星想到一个可能,一时间毛骨怵然,情不自禁连退几步,差一点就要转身逃跑,不过最终停了下来。

看了半天,四周静悄悄的,到也没有听到想象中吸血的滋滋声,他实在拿不定主意,想了想,正正衣冠,抱拳作了个揖:“斧师在上,在下陈七星,拜见斧师。”

细听,没声音,架子大?还是不会说话?或者累了?死是肯定没有,还会吸血呢。

再又行了一礼,道:“斧师为灵器,暴殓荒野,太也可惜,小子受师门恩重,想取斧师回去献与师父,以报万一,不知斧师肯割爱否?”

关莹莹若听到他这么说话,非当胸踹他一脚不可,但这却是陈七星能想到的最有礼貌的办法,礼多人不怪,斧中即是人魄,该也不会见怪。

斧头果然没见怪,根本就不理他。

“斧师即不反对,小子就当斧师默认了啊。”陈七星试了一句:“小子奉取了啊。”上前两步,却又停下,斧头没反应,再上前,到一丈左右,再停下,斧头还是没反应,先前白猴好象是扑到两丈左右,斧柄上就会放出红环,好象对他例外些啊,是不是不反感?看他长得漂亮,自己没觉着啊?

突又有发现,他站的方向,是反对着斧柄的,是不是方向错了,如果正对着斧柄呢,陈七星略略一想,不敢冒险,还是要试出斧头的反应才行,索性便绕一个圈子,绕到正对着斧柄的方向,把魄力凝起来,一步一步靠近,眼睛死死盯着斧柄,脚下拿着劲,一旦红光闪动,没说的,死命往后纵。

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到离着斧头三四步左右,他再次停住,细看斧头,和他平时所见的斧头也没什么两样,为什么能藏魄,而且能支撑着里面的魄施展魄术,无法理解。

陈七星先想用魄试一下,再一想不行,这不送肉包子试狗嘴吗?哪怕狗睡着了梦中也是张嘴一口,一咬牙,叫一声:“得罪了。”伸手霍地抓向斧柄,他性子中至少这一点好,一旦下定决心,那就顾注一掷,全部身家性命都押上去,什么都不管。

手抓住斧柄,触手微凉,一提,斧刃离开猴头,忽地红光一闪,斧柄上射出红环,陈七星措手不及,连撒手的机会都没有,一个红环从他手上套上来,穿过头,经腰,一直到脚,然后收紧,那力量是如此之强,陈七星双腿倏地并紧,似乎骨头都要给箍断了。

陈七星啊的一声叫,叫声未歇,紧接着又是一个红环从斧柄上发出,这次套在了他腰上,勒着他肚子,这个更要命,上吐气下放屁,肚子里的余气全给挤了出来,想呼气几乎都已不能。

然后是第三个红环,套在了他脖子上,陈七星啊的张嘴,舌头猛然伸了出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看到一个老者,冲着他哈哈狂笑:“一千年了,终于来了个人,老夫真是等不及了啊,小子,来吧,让血日时代再次降临吧。”

老者的狂笑声中,游过来一条巨大的黑蛇,还不是蛇,头顶有角,是蛟,老者往黑蛟头顶一跳,化一道红光,钻进了黑蛟眉心神窍,黑蛟一声清啸,直扑陈七星,陈七星想躲,却怎么也动不了,黑蛟一口咬着他手,身子同时缠上来,陈七星吃痛,另一手去板黑蛟的嘴,哪里板得开,疼痛之下,激发心中戾性:“你咬得我,我就咬不得你啊。”反手抱住蛟头,嘴一张,一口咬在黑蛟脖子上,入嘴腥热,他也不顾,拼命的吸了起来。

蛟吸他的血,他也咬蛟的血,蛟的嘴巴大,照理说蛟要赢,可他一咬,那蛟却似乎受不了,张嘴嘶叫起来,摆动身体想要挣开,陈七星性子起来,哪里肯放,另一手也得自由,索性双手抱住了黑蛟脖子,加力吸起血来,黑蛟痛声长嘶,扭动身子拼命打滚,陈七星也给它带着滚来滚去,头昏脑胀,但无论如何,他就认死了不松口。

那老者忽地从黑蛟神窍中钻了出来,身影却似乎有些儿模糊,仿佛晨雾见了阳光,变得稀薄了一般,与先前的骄狂相比,他这时脸上一脸惊慌急怒,叫道:“孤绝之魄,你小子居然是孤绝之魄,苍天啊,你何其不公。”

他仰首向天,十指戟张,脸上神情扭曲,恐怖至极,陈七星心下害怕,但总之不松口,死就死,逮着一个是一个,至于老者说的什么孤绝之魄,他却是不明白。

老者叫了几声,叹了口气,似乎是认命了,定定的看着陈七星,点了点头:“天意在你,老夫认命,那就成全了你吧,小子记住了,老夫便是幻日血帝。”

说了这一句,他身子越发模糊起来,渐渐消失不见,而古怪的是,那条黑蛟的身子也越来越小,陈七星仿佛记得,上次和老白毛斗,老白毛身子也是越来越小,和这次一样,为什么?他不明白。

不知过了多久,陈七星醒了过来,眼前黑蒙蒙的,他以为眼睛出了问题,眨了两下才知道,原来天已经黑了,满天星斗,秋虫唧唧,夜风吹拂,带着一点儿淡淡的香气,也许有什么不知名的花,在夜里开放了。

陈七星一直是站着的,双手还紧握着斧柄,斧子却在齐根处断掉了,斧头落在青石板上,陈七星抓在手里的,只是一个斧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