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泽中,大大小小的帮派何止百数,但以青龙帮实力最为雄厚,帮中有青壮五六千,老老少少加起来,足足有一万五六。而且泽中其他帮会也均以青龙帮为首,听说青龙帮愿意招安,倒有一二十个帮会来投,愿意跟着青龙帮一起招安。官府给出的水浸田只有两万亩,六厘捐的盐只有一百万斤,投的人越多,青龙帮分出去的好处自然也越多,楚闲文却是一体接纳,没有半句二话。陈七星在一边看着,暗暗点头:“这还真是条豪气汉子。”

何侍郎在泽边的向阳郡等消息,帮中大致定下来,楚闲文出泽到向阳郡见了何侍郎,答应招安。他虽为人豪爽,倒也不憨,还是要了点儿条件,又加了一万亩水田,二十万斤盐引。青龙帮能接受招安,光州稳定,这可是大功一件,这点儿小条件,何侍郎也一口答允了下来。陈七星跟着上岸,不过没有跟去向阳郡,虽然楚闲文极力邀请他相陪,但他还是找借口推掉了,更嘱咐楚闲文不要提他的名字。祝五福在,他若去,如果惹祝五福生疑,让招安生出变故,那就麻烦了。江湖人各有忌讳,楚闲文倒也不疑,自带人议定了条件,出来与陈七星会合。

“孤绝,来,我带你去看划给我们的水浸田。”楚闲文满脸红光,看得出心中异常兴奋。“好。”陈七星心中也为他高兴。

划给青龙帮的水浸田,在向阳郡东南近泽,此时正当盛夏,水势还比较大,大部分水浸田还浸泡在水里,生着高高低低的芦苇,陈七星望过去,感觉一片荒凉,楚闲文却是极为兴奋。

“孤绝,你看,那里,到那里,都是我们的。”楚闲文大手一划,气势十足,“虽然现在大多泡在水里,但水退三分,就都露出来了。这种淤出来的田最肥了,随便什么种子撒下去,就是一股劲儿地疯长,一把粟下去,能收半斗呢,哈哈……”楚闲文笑了一阵,犹不尽兴,道:“不过光种粟不行,收成还是太低。我是下了决心了,那面,看见没有?”他指给陈七星看,“那面地势稍高一点儿,在那里砌围堰,至少能围出五千到八千亩水田来。咱们人也多,不怕花力气,只要堤一成,这里面就是大收成啊,至少能管青龙帮半年的嚼裹。”

“嗯。”陈七星也兴奋地点头,“那里地势是高,筑堤围起来,至少有七八千亩,引水也方便,是上好的水田。”

得到陈七星的肯定,楚闲文越发兴奋,拳头一挥:“今冬就开干,明春试水,只要能成,明年的冬小麦就是一季大收,哈哈……”

他开心地大笑,惊飞几只水鸟,陈七星受他情绪感染,也觉心情大好,想:“宗主虽然功名心切,但这次倒是真的做了件好事。”

楚闲文当天就回了青龙岛,大把的事要他做呢。陈七星就没跟着去了,而是回到了光州。其实他在光州也无事可干,就是离着关莹莹近点儿,偶尔关莹莹上街,可以躲在远处偷偷看上一眼。

“得找个什么办法把身份换回来才成,不过宗主现在在帮朝廷做事,我要是现身,他说不定还要押我回去。就算朝廷知道我是冤枉的,但真凶没抓到之前,我这个疑犯还是要关着的。”这么想着,他又十分头痛。

祝五福一直待在向阳郡,看来是在帮何侍郎处理招安的后续事宜,还真是热心得很呢。不过他这次的热心,是做了件大好事,拿楚闲文的话来说,就是青龙帮几万老少,以后能安安生生地喝碗粥了。

大约过了二十来天的样子,,这一天,陈七星去酒楼里闲坐,旁边一桌几个人在说话,其中一个道:“你们听没听说?钦差大人在向阳郡大开杀戒,一夜之间杀了十万人呢!”

“有这等事?”

“一夜杀十万人?李麻子你还真是扯啊,十万只蚊子吧?”

“谁扯蛋谁是孙子!”那叫李麻子的明显急了。

提到向阳郡又说到钦差大臣,陈七星立刻就留了神,扭头看了一眼。那李麻子三四十岁年纪,中等身材,圆脸上星星点点,果然是一张大麻皮,这会儿情急起来,一粒粒麻子鼓凸,仿佛是要往外跳。

“那你倒说说看,这十万人从哪里杀来,难道把一个向阳郡尽数屠了?”激他的也是个中年汉子,脸上有道青记。

“不是屠了向阳城,而是屠了青龙帮。”李麻子“嘿嘿”一笑。

“什么?”陈七星腾地站起。

他反应太大,倒把李麻子几个吓了一跳,一齐扭头看过来。陈七星定了定神,走过去一揖,道:“这位兄台,刚才说屠了青龙帮,是怎么回事?还请细说端详,兄台今天的酒菜,都算在敝人身上。”

“哪好要兄台破费!”李麻子客气一番,也不推拒,把听来的消息说了,直听得陈七星眼中喷火。

原来所谓的招安,根本就是朝廷的一个骗局。青龙帮人多势众、凶悍难斗,又有一个青龙泽可以藏身,官府凭蛮力无可奈何,就想了这一招调虎离山之计。先假说招安,开出重利,诱青龙帮全体上岸,然后偷偷调集重兵,趁夜合围,大开杀戒。青龙帮加上一些临时投靠的小帮会,总数约有两万人,但真正能打能杀的青壮,不过六七千人。官府调集了两万重兵,青龙帮又全无防备,几乎给杀绝了。

“都是钦差大臣何侍郎的妙计,一夜杀尽十万贼。据说青龙泽水,一夜暴涨三尺啊!”李麻子说得麻子放光,在他们眼里,盐枭自然是贼了。而陈七星眼前,却是一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景。

“啊!”陈七星一声暴叫,忽地跳窗而出。那几个又吓一跳,李麻子叫道:“这位兄台,你不请酒就算了,何必跳窗而逃呢?”

“多谢。”陈七星手一挥,一粒金豆子抛在了桌子上,也不回头,直接出城,随后坐巨鹰飞赴向阳郡。

“这居然是个骗局!居然是个骗局!”想着楚闲文当日带他到泽边,指着水浸田说要围堰造田时那发自内心的欣喜欢笑,陈七星直觉心痛如绞。“这是个骗局,宗主事前知不知道?”慢慢冷静下来,陈七星想到了祝五福身上。如果祝五福事前不知道,一切都是何侍郎的诡计,陈七星还好想一点;但如果祝五福事前是知道的,陈七星就真不敢往下想了。

巨鹰飞行速度快,数百里路,小半天就到了。到向阳郡,天还没黑,陈七星稳住情绪,进城找了家酒楼。果然到处在议论青龙帮被剿的事,不过这面的消息相对于光州那面,还要准确得多。青龙帮被杀上万,但还是有一部分人突围出去,楚闲文也没死。原来何侍郎设宴招待楚闲文,酒席上祝五福突然出手,楚闲文全无防备,受伤被擒。现在他被打入了死牢,准备押去光州城问斩。

陈七星先前一直在往好里想,也许祝五福并不知道何侍郎的诡计,后来何侍郎要动手,祝五福自然也没法子阻止。但听到祝五福在酒席上亲自出手拿了楚闲文这话,陈七星便知道自己的幻想破灭了,祝五福明显就是和何侍郎穿一条裤子的。

“一举剿灭为祸多年的青龙帮,而且亲自出手拿下了青龙帮帮主,这功劳就大了。有这一份功劳,吉庆公主再帮着在天魄大帝面前说上两句,国师的帽子也就到手了。”陈七星几乎看到了祝五福心中所想。

“上万条性命,换来你二顶帽子。宗主,宗主,你狠哪!”陈七星低叫,心里似乎堵着一块石头。他也有些恨自己,先前为什么不把话跟楚闲文说透。如果把祝五福热心功名到甚至想借阉党上位的话跟楚闲文说透,楚闲文也许就不会那么轻易相信祝五福这个保人了,或许就能避免这一场惨祸了。

但这时后悔也已经晚了,天黑后,他悄悄摸进向阳郡大牢。大牢四周虽然戒备森严,但却没什么好手。祝五福不可能在这里看守,也不会想到会有什么高手来救楚闲文,整个青龙帮都给剿了啊。

陈七星摸进死牢,楚闲文身戴重镣,见了他,两眼顿时就红了。

陈七星早从牢头身上搜出了钥匙,给他开锁,低声道:“一切出去再说。”他这声音里含着杀气,楚闲文能听出来。

正文第三十五章怒杀

两人翻墙而出,楚闲文身上虽然有伤,却并无大碍,随即进泽。

说来也是幸运,因上岸的人太多,没有地方住,因此有一部分人便没有上岸,其中就包括楚闲文的夫人、儿女。两人回到青龙岛,冲出官军包围的一些青龙帮众也回来了,相见大哭,狂吼着要报仇。

冲出官军包围,回到青龙岛的帮众有一千多人,这些人能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自然都是精锐,但凭着这千把人想报仇,却是痴心妄想。因此楚闲文虽全身颤抖,却不敢冲动。

“孤绝,你说,祝五福一派宗师,居然骗人,这是为什么?”他眼中的痛苦是如此深重。如果只是何侍郎骗了他,他不会这样,官府中人本来就没有什么信用,给官府骗了,只能怪自己蠢。可祝五福不同啊,松涛宗是光明七宗之一,祝五福更是一派宗师,应该是出口成金,怎么能伙同官府骗人呢?

为什么,陈七星当然知道,祝五福是为了国师的帽子,急着要立功,有了功劳,吉庆公主才好推荐啊。但祝五福如此不要脸面,也实在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即便想借关莹莹的婚事搭上吉庆公主的线,也还给了关莹莹自己决定的权利;他即便帮吉庆公主出手对付陈七星,也还借了个陈七星是杀害包勇疑凶的借口。但这会儿,他却公然行骗,一张老脸,算是赤裸裸地扒了下来。

“因为他想做狗,急着咬人好到主人面前报功。”有些话先前没说,这时也不能说了。陈七星只是冷哼一声,道:“大哥,你先养伤,收拢失散的帮众,我去找几个帮手,最多二十天,我就回来。”

陈七星出了青龙岛,召下巨鹰,便往朝阳湖飞。

“你不要脸,我就把你的脸彻底扒下来。想立功,想做国师,嘿嘿,我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伏在鹰背上,陈七星暗暗冷笑,本来看在关莹莹的面上,他不想再跟祝五福作对,但祝五福这次做得实在太过分了,他真的被激怒了。

光州与泽州,一个在东南,一个在东北,两者之间的直线距离却不远,不到一千里,巨鹰飞得又快,一天即至。天黑不久,便到了铁旗门总堂。

陈七星没从大门进,直接从鹰背上跃下,落在了内宅。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前的卫小玉。卫小玉穿着一袭晚装,头发松松地挽着,一手支着下巴,眼睛果呆地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眉眼间微微地锁着愁思。

卫小玉神情突然一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眼看过来,一眼就看到院中的陈七星,她“啊”的一声惊叫,一脸的难以置信。

“大哥?”她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玉。”陈七星跳窗进去。

“大哥,真的是你?”“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