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为什么会连这些都在变化。

空气中响着模糊的嗡嗡声。

隐约的不安涌上了心头,这种改变毫无道理。

毫无道理。

罗清溪捏紧了准考证。

空气中弥散着恶意的低语。

一切改变都会变得更好。

她对自己说,平息着自己的呼吸。

这次决不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背后传来了女生凄厉的尖叫声,声音越来越大。

“那是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

不是。

不是这样。

一切改变都会变得更好。

罗清溪慢慢转过头。

她的心怦怦直跳。她看见了烈日下的灰色影子,苍白的血肉,流血的灰雾,一个晦暗不明的怪物,一个她的噩梦。

不。

几个学生僵在原地,更多的学生惊惶失措地逃走。

白晓雨在尖叫。颜岸拉着她想跑。怪物对着他们喷出了青白的酸液,在濒临死亡的惨叫中,白晓雨倒在了地上,她的身体冒着浓烟。

怪物低头撕咬她的身体。

有人喊道:“啊啊啊啊啊!!它在吃她!它在吃她!!”

不。

不是这样。

一切改变都会变得更好。

一只绿翼小鸟在空中盘旋。

颜岸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快逃。

逃。

怪物对她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然后它把颜岸抓起来,把他捏碎了。

……

……

不。

不是这样。

不该这样。

这不是我的现实。

绿翼小鸟在她耳边嘶鸣。

她握紧了她的吊坠。

■■■■

■■■■

■■■■

……

“溪溪!!溪溪!!罗清溪!罗清溪!!”

她睁开眼睛。她的母亲正在敲她的书桌。“怎么就睡着了?也不怕着凉!”

这是她的家。安宁温馨。书架上摆放着她喜爱的小饰品,玻璃小鹿,木雕小象,从国外带回来的纸雕雕像,几个小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乐高城堡里。

她坐在她熟悉的书桌前,刚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妈妈……”她低声说,然后抱住了母亲。

“干嘛呀这突然的。”

“妈妈,我做了一个噩梦。”

“什么噩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罗清溪说,她松开手,仔细地看着母亲,那是她的母亲,眼角不知何时有了皱纹,乌发中添了些许银丝的妈妈。

“你都做了什么噩梦啊?看把你吓得。”妈妈微笑。

“我梦见怪……”罗清溪将话语吞下,“我梦见你和爸爸离婚了,爸爸和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组建了新家庭。”

“……”妈妈望着她,然后叹气道:“傻孩子,你的确是睡糊涂了。你爸在六年前就车祸去世了。”

“……”

罗清溪看着妈妈。她想了起来,是的,她的父亲在六年前因车祸去世。妈妈独自拉扯着她长大。期间曾经也有男人向妈妈示好,但那个男人在和母亲同居没多久后就对罗清溪动手动脚。母亲一怒之下把那个男人赶走,之后就一直是她们孤儿寡母互相依靠。

一切全变了。

“在想什么呢,溪溪。”妈妈担忧地说,“你眼看还有一年不到就要高考了。怎么精神状态看着不对劲啊。”

罗清溪摇摇头,安慰了一番她的母亲。

一切都变了。

一切改变都会变得更好。

但她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真的吗?连爸爸都不在了,这真的是改变的更好吗?

她从衣领中拉扯出了那个吊坠,乌黑的小木牌上光亮如镜,漆黑如夜。上面什么花纹都没有。一朵花都没有。

什么花都没有。

……

爸爸。

爸爸。待母亲离开房间后,她捂住脸哭得泣不成声。

她穿上了校服,上面写着“第十三中学”。

第十三中学,位处于市南偏角。距离市北的第四中学就是遥远的另一头了。

一切改变都会变得更好。

她对自己说。

之后的日子安稳如常。

起床,早饭,上学,放学,回家。

高中生两点一线的生活。

一道又一道的练习题,一张又一张卷子,一次又一次模考,这是她平稳的高中生活。

家里缺了爸爸,妈妈担起了养家的责任,她一下老了十岁。她记忆中的母亲是个爱保养的人,脸上别说皱纹,皮肤就和二三十的姑娘差不多,但现在的辛劳给母亲的脸上留下了无情的痕迹。她的母亲依然风姿绰约,可最好的化妆品也遮不住她脸上的沧桑与松垮。

我必须要努力学习,考一个好大学。她想。

这样才能不辜负母亲。

一切的改变都会变得更好。她对自己说。

她的生活也将会这么平稳地过下去。

曾经的同学,曾经的友人,开始逐渐变成了她梦里模糊的面孔。

这样就很好。

这样就很好。

这就是我的现实。

她轻声对自己说。

一只绿翼小鸟在她的窗口跳跃着,嘎嘎地嘶鸣。

“我会好好生活下去。”她大声对小鸟说,然后关上了窗户。

……

“罗清溪,你的综合成绩排名上升到了年级第七。”班主任对她说,“不准备去参加奥数省区比赛吗?如果能考个好名次的话,高考就有加分的机会。”

听到奥数省区比赛的那刻,罗清溪的心怦怦直跳。

“真的不参加吗?”

她坚决地摇摇头。

一切改变都会变得更好。她对自己说。避开一切可能会导致……

她的心怦怦直跳。

那只不过是一场混乱模糊的噩梦,她必须要避开所有可能导致……

■■■■

这一次她很小心,她和她的母亲,远离了她原本熟悉的生活圈子,这一次……

这一次一定能有更好的未来。

她背上书包,沿着陌生的道路回家。

如今她的家搬到了市南,她已经习惯了这段新的回家之路。

一切改变都会变得更好。

她走进了小区,来到她家楼下,走进了楼道。楼道电灯不断闪烁,空气中弥散着让人心悸的嗡嗡声。光线明暗摇晃,就像是曝光失败的胶片。

妈妈。

她走上楼梯,推开了家门。空气中嗡嗡的噪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扎进了她的大脑。

那不是自然的声响。那不是人类的声音。

妈妈。

她什么都无法去思考。

它们自黑暗角落中蹒跚而行,那是由恶意构成的可怖白骨,那是隐于幽暗的恶魔之眼,空气中飘散着粗重怪异的声响,灰色的烟雾扭动幻化成了可憎的血肉。

妈妈。

她想,妈妈在哪儿呢。

怪物嘶嘶作响,宛如疯癫之人的怪异大笑,喷着带着腥味的灰雾。

妈妈。妈妈在哪儿呢。

她转着头,耳边回响着怪物疯狂的尖啸,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她看到了妈妈。

妈妈以一种滑稽的姿势躺在地上,背面朝上,头却扭了180度。那双茫然的毫无生气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她后退了一步。

耳边呼啸着怪物癫狂的怪笑。

妈妈。

不该这样。

不该是这样。

世界开始旋转。

这不是我的现实。

视线变得含糊混沌,呼吸也变得困难不堪。妈妈。她仿佛身处一个无穷无尽的万丈深渊,只有她在不断坠落。她想,这不是我的现实。

绿翼小鸟撞着窗户,对着她嘶鸣。

它说:

■■不可改变,■■不可逆转。

不,这不是我的现实。

一切都可以改变。

她捏紧了她的吊坠。

■■■■

■■■■

■■■■

……

“罗清溪!罗清溪!!”

她睁开眼睛。老师在课堂上怒视着她。

“你又睡糊涂了吗?”

这一次她的父母都在。但父亲事业遭遇重创,合资人进了监狱,父亲的公司破产了。他们家债台高筑,每天都有债主上门讨债。

客厅里每一天都坐着债主。“你们究竟什么时候还钱???”债主们每天都在问同样的话。

“会还的会还的我们会想办法还的。”她的爸妈苍白着脸喃喃。

“我家现在每个月都要还银行贷款,我们家又是小本经营,你们再不还钱,这不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吗?”债主中一个中年妇女说着说着就大哭了起来。

“只要能还我们一定会还的!”她的爸妈低声下气地苦苦哀求。

罗清溪把自己关在了房间内,她从衣领拉出了那个吊坠,小木牌上什么花纹都没有。

会变好的。她对自己轻声说。

但另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她内心低声说,真的吗?这个现实真的不会……

她的父母把她送去了外地舅舅家以躲避纠缠不休的债主。

她转了学,成了外地的借读生。

一天放学的路上,她被一个找来的债主给拽进了巷子。他的刀抵在她的脖子上,威逼着她打电话给她父母。

然后,怪物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它们在她的面前分食了那个袭击她的债主。当她仓皇逃回舅舅家时,舅舅家里只剩下他们被肢解的断肢。

……

于是,再一次轮回。

她的时光似乎永远停留在了高二。

每一次轮回,她的世界就会变得更加陌生。

第四中学,丁沐理,白晓雨,魏鸿卓,颜岸,在不知不觉中,熟悉的学校熟悉的友人们越来越遥远。

但那些怪物永远如影随形。

无论是如何陌生的世界,它的走向必然是癫狂的终结。

在最初几次,是颜岸一遍遍的死亡。

当她远离昔日学校之时,就变成了她的父母,她的亲人,甚至是路人。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还是说,这只是一场漫长的噩梦,而她尚未从梦中醒来。

她对自己说,这一定只是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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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罗清溪!罗清溪!!”

她睁开眼睛。

她又坐在了熟悉而陌生的教室里。周围是她从未见过的同学,但她知道他们的名字。

“罗清溪!!你又在发什么呆?”讲台上的老师不耐烦地看着她。

她拎起书包,冲出了教室。“罗清溪!!你去哪儿!!”老师在背后高喊。

……

我受够了,我受够了这一切。

无论我怎么逃避,那些东西,那些噩梦的产物,它们……它们都会降临……

你们都会死。

所有人都会死。

绿翼小鸟从她的身侧飞过,停在树枝上对她鸣叫。

“我该怎么办?”她对小鸟说,“我该怎么才能这场噩梦中醒来?”

小鸟说:“■■■■■■■■——”

“我该怎么办?”她握住了她的吊坠,她低声说,“究竟如何才能从这场梦中醒来?”

一个路过的学生转头说:“你知道的。”

另一个学生停下说:“你知道的。”

冰冷的凉意涌遍了全身,她愣愣地说:“你们是……”

“你一直都知道。”一个学生说。

“可怜的罗清溪,一直在试图扭转因果。”一个女生说。

“但她只会搞得越来越糟。”一个男生说。

面无表情的学生们缓缓向她靠近,将她包围。天空突然变得黯淡无光阴云密布,他们望着她,无表情的面孔,发出了一模一样的声音。

“罗清溪,可怜的罗清溪。”一个男生说。

“得到了她不该有的力量……”一个女生向她靠近。

“得到了她不该有的力量,却不知限度。”另一个女生低声附和。

“你们,你们是谁?”罗清溪叫道,“你们想说什么?”

“可悲。”

“可悲的猴子。”一个女生咯咯大笑。其他学生跟着一起重复着大笑。

“你们想说什么??”

“只有一个方法。”一个男生微笑。

“只有一个方法能救这只可怜的猴子。”其他学生轻声低语。

“什么?”罗清溪颤抖地发问,“什么方法?”

一个女生对着罗清溪伸出了手,她笑道:“来吧。”

“来吧。来吧。”

他们一起将手伸向了罗清溪。围成圈状的学生们一起用手拖拽着她,她凄声尖叫。

绿翼小鸟在他们的上空盘旋。

……

……

罗清溪觉得自己被拖入了一个晦暗的混沌空间。眼前是无边的黑暗,大脑组织像是被灼烧一般呲呲作响,鬼魂般的低语在空间中弥散。

她的意识因为非常理的场景转换而停滞,她的心脏因为这匪夷所思的现实而狂跳。她的身体如同石头一般地沉重。

她张开嘴发出了嘶嘶的声响。

所有的手,所有的学生都如浮魂一般消失了。

我在哪儿。这里是哪里?

莫非这又是一个新的噩梦?

一个影子出现了。

罗清溪觉得自己的大脑起了奇怪的反应,脑中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叫嚣。

一个什么东西来了。可怕的东西。

那先是一团不定型的黑雾,然后凝聚成了一个巨人,它的头部有一张人脸的面具,它的眼睛让她想起了夜空的碎片。

它的声音很遥远却又仿佛在她的耳畔。

“终于,终于定位到了你。罗清溪。”

“你是谁?”罗清溪张口道,她发现自己能发出声响,“这儿是哪儿?”

面具凝视着她。罗清溪觉得自己几乎不能呼吸。

“一个维度。一个观测点。”它说,“我知道你,罗清溪,你渴求得到救赎。”

“是的。”罗清溪喊道,“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得到了不属于你的力量。”面具回答,它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胸口,“你比谁都清楚。”

罗清溪握住了自己胸口前的吊坠,她的心砰砰直跳。“我……我不知道。”

“你本应当只有四次机会。”

“四次……”

“本该只有四次。”

罗清溪睁大眼睛,她想了起来,从最初开始的四次。

一次祈愿小鸟的性命。

一次祈求谭筠的到来。

一次扭转白晓雨的重病。

最后一次……

“本来所有一切都能终止。”面具说,“可你搅乱了时间与时间之间的命线。”它伸出了手,那是一张细长苍白的手,无数条光线在它手心之上盘旋,犹如银河中的星图航线。

“我搅乱了……命线?”

“这就是你无法走出这段时间线的原因。”

四次,她低语。而后她说:“四次之后仍然有很多次,每一次都会有些东西,那些怪物……”

“一个死循环,你只不过是在一个死循环中挣扎。”

“那我应该怎么办?”她问它。

面具低笑。

罗清溪凝视着眼前的非人之物,她听到了无数嗡嗡作响的低语,还有那试图触摸她身体的气息,她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是来赐予你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