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冷。”朗希尔德说,在大衣里瑟瑟发抖。

“也许我们应该走回……”他刚一开口,朗希尔德就把手放在他脑后,抬起脸去和他面对面。她有一双他从未见过的独特眼睛,浅蓝色,几乎是蓝绿色的,外围那圈白衬得她的苍白肌肤看起来也有了颜色。一如往常,他弯下腰去。接着,她的舌头已在他口中,又热又湿,舌头肌肉持续运动,犹如一只神秘巨蟒缠绕着他的舌头,想紧紧抓住。一股热气穿透他从福雷特斯慈善商店买来的厚羊毛西装裤,朗希尔德的手非常精准地放在正确位置上。

“来吧。”朗希尔德在他耳畔轻声说,一脚跨上栅栏。约恩低头望去,在丝袜尽头瞥见一片白色肌肤。他赶紧推开朗希尔德。

“不行。”他说。

“为什么?”朗希尔德呻吟一声。

“我对上帝发过誓。”

朗希尔德凝视着约恩,感到困惑不已,接着双眼溢满泪水,静静地啜泣起来,她把头倚在约恩胸膛上,说以为再也找不到他了。约恩不懂她的意思,只是抚摸她的头发。一切就是这样开始的。他们总在约恩家碰面,每次都是朗希尔德主动。起初,朗希尔德还会不经意地挑逗约恩,看他会不会打破守贞的誓言,但后来,仅仅是和约恩一起躺在床上互相爱抚似乎就让她很高兴了。有时,基于某种约恩不明白的原因,朗希尔德会突然变得没有安全感,要求约恩绝对不能离开她。他们说的话不多,但他觉得在性爱上的节制将朗希尔德捆绑得离他越来越近。约恩认识西娅之后,忽然就不再跟朗希尔德见面了,倒不是说他不想见她,而是因为西娅想跟约恩交换备份钥匙。西娅说这是信任的问题,而他不知道该如何巧妙地回应。

约恩在床上翻身,闭上眼睛。他想做梦。如果可能的话,他想做梦并遗忘。睡意逐渐来临,这时他感觉门口有空气流入。他本能地睁开眼睛,翻过身子,在逃生标志的绿色光芒下看见门是关着的。他凝视黑暗,屏住呼吸,侧耳聆听着。

玛蒂娜站在自家公寓黑魆魆的窗前。她家位于索根福里街,由于电力中断,整条街陷入一片漆黑,但她还是隐约看出楼下那辆车似乎是里卡尔的。

先前她下车时,里卡尔并未试图亲吻她,只是用小狗般的眼神看着她,说他会当上行政长,因为组织里许多征兆表明这个职位将由他出任。他问玛蒂娜是不是也认为他会当选时,脸上的表情异常僵硬。

玛蒂娜说他一定会是个好行政长,然后伸手去开车门,心想他应该会触碰她,但他没有。她开门下车。

玛蒂娜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拨打他给她的号码。

“请说。”哈利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很不一样,或许是因为在家,这是他在家说话的声音。

“我是玛蒂娜。”

“嘿。”很难听出他究竟高不高兴。

“你要我想一想,是否记得有人打电话来问约恩的值班时间。”她说。

“嗯?”

“我想过了。”

“怎么样?”

“没人问过。”

一阵长长的静默。

“你打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哈利的声音温暖而嘶哑,听起来似乎在睡觉。

“对,我不应该告诉你吗?”

“当然当然,你应该告诉我,谢谢你的帮忙。”

“不客气。”

她闭上眼睛,直到听见哈利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顺利到家了?”

“嗯,这里停电。”

“我这里也停电,”哈利说,“等一下电就会来了。”

“如果电不来呢?”

“什么意思?”

“大家会不会陷入混乱?”

“你常想这种事吗?”

“有时候会想,我认为文明的基础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脆弱,你觉得呢?”

哈利沉默良久才说:“我认为我们所仰赖的所有系统都有可能短路,把大家丢进黑夜深处,法律和规则再也不能保护我们,寒冷和猛兽将统治天下,人人只求自保。”

“这些话,”玛蒂娜等电话那头的声音停止之后说,“非常不适合用来哄小女孩上床睡觉,我觉得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反乌托邦人士,哈利。”

“当然,我是警察,晚安。”

玛蒂娜还来不及回话,电话已经挂断。

哈利回到被子里,看着墙壁。

卧室里的温度急剧下降。

哈利想起外面的天空、翁达尔斯内斯镇、爷爷、母亲、丧礼,以及母亲晚上用非常轻柔的声音所做的祈祷:“主是我们的坚固堡垒。”但在入睡前的无重力时刻,他想起玛蒂娜和她的声音,她的声音依然在他脑海中萦绕。

客厅的电视活了过来,呻吟一声,开始咝咝作响。走廊的灯泡亮起,光线从开着的卧室门外射入,照在哈利脸上。这时他已睡着。

二十分钟后,哈利家的电话响起。他睁开眼睛,咒骂了一声,拖着脚步,全身发抖地走到玄关,接起电话。

“说吧,小声点。”

“哈利吗?”

“差不多。什么事,哈福森?”

“出事了。”

“大事还小事?”

“大事。”

“该死的!”

15 突袭

十二月十八日,星期四凌晨

他站在奥克西瓦河畔的小径上,全身发抖。去他的阿尔巴尼亚浑球!尽管天气很冷,黑色的河水依然没有结冰,加强了铁桥下的黑暗势力。他叫塞尔,今年十六岁,十二岁那年他跟母亲从索马里来到挪威,十四岁开始卖哈希什[9],去年春天开始卖海洛因。今天胡克斯又让他失望了,他不能冒险站在这里一整晚,却没把身上的十份海洛因卖出去。如果他十八岁,就可以把海洛因拿到普拉塔广场去卖,但他未成年,去普拉塔广场会被警察抓到,因此河畔这个地方才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大多数是来自索马里的少年,有些客人跟他们一样未成年,有些则有不能去普拉塔广场的个人原因。他正好急需现金,去他妈的胡克斯!

一名男子沿着小径走来,那人肯定不是胡克斯。胡克斯因为贩卖稀释安非他命而被B帮痛殴一顿,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那人看起来不像卧底警察,但也不像毒虫,尽管他身穿许多毒虫会穿的蓝色外套。塞尔环视四周,此地只有他们两人。

男子走近时,塞尔从桥下阴暗处走出来。“买药吗?”

男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但塞尔站到小径中央。以塞尔的年龄(或者任何年龄)来说,他的体格算非常高大,他的刀子也很大,就像电影《第一滴血》中主角兰博所用的刀子,刀柄中空,里面有指南针和钓线。这把刀在军品店要价约一千克朗,但他从朋友那里以三百克朗入手。

“你是要买药还是直接把钱交出来?”塞尔问道,扬起刀子,让刻有纹路的刀身反射路灯的光亮。

“你说什么?”

这家伙是外国人,不吃塞尔这一套。

“钱,”塞尔听见自己拉高嗓门,不知为何,每次抢劫时他都会变得非常暴躁,“快点。”

那外国人点了点头,扬起左手防卫,同时冷静地把右手伸进外套,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出手来。塞尔完全没时间反应,只低声说了句“该死”,就发现自己正看着一把手枪的枪管。他想跑,但那个黑色的金属孔洞似乎令他的双脚冻结在地上。

“我……”塞尔开口说。

“跑吧,”那男子说,“快点。”

塞尔拔腿就跑,河面上冰冷潮湿的空气在他肺脏里燃烧,广场和邮局的灯光在他的视网膜上跳动。他一直跑到河水流入峡湾之处,才无力再跑下去。他朝集装箱码头周围的栅栏高声大喊,有一天一定要杀光他们。

哈利被哈福森的电话吵醒后十五分钟,一辆警车在苏菲街的人行道旁停下,哈利坐上后座,在哈福森身旁,低声对前座的制服警察说了声“晚安”。

驾驶的警察是个肌肉发达、表情冷漠的家伙,他静静地开车上路。

“开快点吧。”副驾驶座上的年轻警察说,这人脸上长了许多痘痘。

“一共几个人过去?”哈利看了看表。

“两辆车,再加上这一辆。”哈福森说。

“所以是六个人再加上我们两个。不要开警示灯,我们要安静地行动。你、我、一个制服警察和一把枪就可以把人逮捕。另外五个人守住可能的逃脱路线。你有没有带枪?”

哈福森拍了拍胸前口袋。

“很好,我没带。”哈利说。

“你的枪支执照还没拿到吗?”

哈利倾身到前座之间:“你们谁想跟我一起去逮捕职业杀手?”

“我!”副驾驶座上的年轻警察立刻回答。

“那就你了。”哈利朝后视镜缓缓地点了点头。六分钟后,车子停在格兰区的汉道斯街尾,他们仔细打量着一扇大门,早些时候哈利就站在那扇大门外。

“挪威电信的那个家伙确定吗?”哈利问道。

“对,”哈福森说,“托西森说大约十五分钟前,这家救世军旅社的内线电话打到了国际饭店。”

“不可能是巧合,”哈利打开车门,“这里是救世军的地盘,我先去查看,一会儿就回来。”

哈利回来时,司机的大腿上已放着一把MP5冲锋枪。新修订的法规允许巡逻警车配备这种冲锋枪,将其锁在后备厢内。

“没有更低调一点的枪吗?”哈利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