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信任阿伦,”哈根对他如此简单地解释道,“你还记得一九九四年的那一枪吗?”

傅凯对桑德福德机场的人质挟持事件记忆犹新,因为当时他就在现场。事后没有人知道那救命的一枪是谁开的,只知道子弹穿过挂在汽车风挡玻璃前的防弹背心腋窝处,击中银行劫匪的头部。劫匪的脑袋就在全新沃尔沃轿车的后座如同南瓜般爆开。事后车商回收了这辆轿车,加以清洗并重新出售。但这并不是令傅凯感到不安的地方,就连阿伦带着一把他从未见过的步枪也不会令他感到不安,枪托上刻着“M?R”字样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这时阿伦趴在目标区域外的某处,配备激光瞄准器和夜视镜,并回话说他能清楚地看见集装箱,除此之外,每当傅凯要求他汇报最新情况时,他都咕哝着敷衍了事。但这也不会让傅凯反感。他之所以不喜欢眼前的情况,是因为阿伦根本不需要在现场,他们根本不需要神枪手。

他犹疑片刻,把对讲机拿到嘴边:“阿特勒,准备好就闪灯。”

集装箱旁的一束灯光上下移动。

“各就各位,”傅凯说,“准备进入。”

哈根点了点头:“很好。傅凯,在行动之前,我想先确认我们两个人的看法是一致的。我们都认为最好现在就进行逮捕行动,不必等霍勒回来。”

傅凯耸了耸肩。再过六小时天就亮了,到时候史丹奇会从集装箱里出来,这样就可以在空地上放出警犬来追捕。大家都说哈根急于立功,以便做好准备,时机一到就坐上总警司的位子。

“是的,听起来很合理。”

“很好,我会在报告里说:这是一场共同决定的行动,以免有人说我先行逮人,抢下功劳。”

“我想没有人会这样怀疑吧。”

“很好。”

傅凯按下对讲机上的发话键:“两分钟后行动。”

哈根和傅凯鼻中喷出的白气交织成一片云雾,随即消失。

“傅凯……”对讲机里传出阿特勒低沉的话声,“有个男人从集装箱里走出来了。”

“大家做好准备。”傅凯用坚定冷静的语气说。坦然面对意外之事。“他是要出去吗?”

“不是,他只是站着。他……看起来好像要……”

砰的一声枪响,在黑暗的奥斯陆峡湾里回荡,接着一切又归于寂静。

“妈的,怎么回事?”哈根说。

傅凯心想,那是意外之事。

24 承诺

十二月二十日,星期六

周六清晨,他仍在睡觉,睡在哈利的公寓里,睡在哈利的床上,穿着哈利的衣服,做着哈利的噩梦。梦中鬼魂回来找他,梦中总有鬼魂回来找他。

前门传来细微的摩擦声,但这已足够让他醒来。他立刻伸手到枕头下,翻身下床,悄悄走进玄关。冰冷的地板“烧灼”他的脚底。他透过波浪纹玻璃看见一个人影。昨晚他关上屋内所有的灯,可以肯定没人能从屋外得知他在这里。那人似乎弯腰在门锁上鼓捣着什么。难道钥匙插不进门锁?难道哈利·霍勒喝醉了?也许他不是去旅行,而是去整夜买醉。

他站到门边,伸手握住冰冷的金属门把,屏住呼吸,枪托抵住手掌的摩擦力带来一种安全感。门外那人似乎也屏住了呼吸。

但愿这不代表事情将出现不必要的麻烦;他希望霍勒是个明智之人,明白自己别无选择,只能带他去找约恩·卡尔森,倘若这不可行,至少把约恩叫来这套公寓。

他手里举着枪,让枪一眼可见,猛然把门打开。门外那人倒抽一口凉气,后退两步。

有个东西卡在外面的门把上,是用包装纸和玻璃纸包扎成的一束鲜花,纸上还粘着一个大信封。

尽管那人满脸惊恐,他还是立刻认出了她。

“进来。”他吼道。

玛蒂娜·埃克霍夫犹豫不决,直到他再次举起手枪。

他挥动枪管,示意玛蒂娜走进客厅。他跟在后面,礼貌地请她坐在扶手椅上,自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玛蒂娜勉强让目光离开手枪,朝他望去。

“抱歉我穿这身衣服,”他说,“哈利呢?”

“你想干吗?”玛蒂娜用英语问道。

他听到玛蒂娜的声音后非常惊讶,因为她的声音很冷静,几乎是温暖的。

“我要找哈利·霍勒,”他说,“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你找他干吗?”

“发问的人是我,如果你不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只好对你开枪,明白吗?”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所以你只好对我开枪,如果你认为这样会有帮助的话。”

他在她眼中寻找恐惧,却找不到,也许跟她的瞳孔有关,她的瞳孔好像怪怪的。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问道。

“我来把音乐会的门票拿给他。”

“还送花?”

“心血来潮。”

他拿起玛蒂娜放在桌上的包翻看,找出皮夹和银行卡。玛蒂娜·埃克霍夫,一九七七年生,地址是奥斯陆市索根福里街。“你是史丹奇,”玛蒂娜说,“你就是上过白色巴士的那个人,对不对?”

他再次朝她望去。她直视他的双眼,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来这里是想叫哈利带你去找约恩·卡尔森,对不对?现在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对不对?”

“闭嘴。”他说,口气却显得虚张声势,因为她说得对——一切都走样了。两人一言不发,坐在透进晨光的阴暗客厅内。

最后玛蒂娜打破沉默。

“我可以带你去找约恩·卡尔森。”

“什么?”他惊讶地说。

“我知道他在哪里。”

“哪里?”

“一个庄园里。”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个庄园是救世军的,我手上有清单,知道每个庄园的使用者是谁。警方给我打过电话,问我这几天可不可以把庄园都借给他们用。”

“原来如此,但你为什么要带我过去?”

“因为哈利是不会告诉你的,”她简单地说,“然后你会对他开枪。”

他观察她,明白她说的是实话,便缓缓点头:“庄园里有几个人?”

“约恩、他女朋友,还有一个警察。”

一个警察。他开始在脑中构建计划。

“有多远?”

“高峰时间要四十五分钟到一小时,但今天是周末,”玛蒂娜说,“我的车就在外面。”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说过了,我希望这件事赶快结束。”

“你知道如果你胡说的话,我会在你脑袋上开一枪吗?”

玛蒂娜点了点头。

“那走吧。”他说。

早上七点十四分,哈利知道自己还活着,因为他全身每根神经都感到疼痛,因为他胃里的嗜酒之犬还渴求更多酒精。他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四周,只见衣服散落在客房地上,但至少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朝床头柜上的玻璃杯伸手,幸运地抓到杯子。杯子是空的。他用手指刮了刮杯底,又舔了舔手指。味道是甜的,酒精都已挥发。

他拖着身体下床,拿着杯子走进浴室,目光避开镜子,将杯子装满水,缓缓喝下。嗜酒之犬高声抗议,但他稳稳拿着杯子,又喝了一杯。对了,要赶飞机。他把目光集中在手腕上。妈的手表跑哪里去了?现在几点?他必须离开,必须回家。还是先喝一杯再说……他找到裤子穿上,觉得手指麻木肿胀。包呢?在那里。洗漱包。鞋子。可是手机呢?不见了。他拨9,打给楼下柜台,听见背景里传来账单的打印声。前台回答了四次,他还是听不懂。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英语,连自己都听不太懂自己在说什么。

“先生抱歉,”前台答道,“酒吧下午三点才开始营业,您要退房了吗?”

哈利点了点头,在床尾的外套里寻找机票。

“先生?”

“对。”哈利挂上电话,靠在床上,继续在裤子口袋里翻找,却只找到一枚二十克朗的挪威硬币。昨晚酒吧打烊,他付钱时少了几库纳,就把二十克朗挪威硬币放在钞票上,转身离去。但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愤怒的咆哮声,感觉后脑一阵疼痛,低头就看见那枚硬币在地上跳动,发出清脆的声响,滚到他双脚之间。他走回吧台,酒保低声咒骂,接受了他的手表以补齐差额。

哈利知道外套内袋已被扯破,便摸索着在衬里中找到机票,把它勾出来,看清楚起飞时间。这时传来敲门声,起初只有一声,接着是更大力的一声。

他不记得酒吧打烊后发生的事,但若敲门声跟这有关,那肯定没好事。不过话又说回来,说不定有人捡到了他的手机。他拖着脚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一条缝。

“早上好,”门外的女子说,“还是不好?”

哈利挤出微笑,倚在门框上:“有什么事?”

女子盘起了头发,看起来更像个英语老师。

“跟你敲定交易。”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