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敌?”麦兹哈哈大笑,“你们永远是我的敌人。你还记得那年夏天你们买下厄斯古德,而埃克霍夫总司令亲自邀请我过去吗?你们为我感到难过,觉得我是个被剥夺童年回忆的可怜的小孩,你们都非常敏感且善解人意。我的天,我恨死你们了!”麦兹仰天大笑。“我站在那里看你们游玩享受,好像那个地方是属于你们的。尤其是你弟弟罗伯特,他对女孩子真有一套,他会逗她们笑,把她们带进谷仓,然后……”麦兹脚一移动,踢到酒瓶,酒瓶哐啷一声倒在地上,褐色液体汩汩地流到拼花地板上。“你们眼中没有我,你们全都看不见我,仿佛我不存在似的,你们眼中只有你们自己人。所以我心想,好啊,那我一定是隐形的,既然如此,我就让你们看看隐形人可以做出什么事。”

“所以你才这样做?”

“我?”麦兹大笑,“我是清白的,约恩·卡尔森,不是吗?我们这些特权人士总是清白的,这你一定知道吧,我们总是心安理得,因为我们可以从别人那里买到清白,可以雇用别人来替我们服务,替我们去做肮脏的事。这就是自然法则。”

约恩点了点头:“你为什么要打电话向警察坦白?”

麦兹耸了耸肩:“我本来想打给另一个叫哈利·霍勒的,但那个浑蛋连名片也没有,所以我就打给那个给我们名片的警察,好像叫哈福森什么的,我记不清楚名字,因为我喝醉了。”

“你还跟别人说了吗?”约恩问道。

麦兹摇了摇头,拿起地上的酒瓶喝了一口。

“我父亲。”

“你父亲?”约恩说,“原来如此,当然。”

“当然?”麦兹咯咯笑了几声,“你爱你父亲吗,约恩·卡尔森?”

“爱,非常爱。”

“那你是否同意对父亲的爱是一种诅咒呢?”约恩没有回答,麦兹继续往下说,“我给那个警察打完电话后,我父亲正好来了,我就告诉了他。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拿起滑雪杖狠狠地打我,那浑球的力气还是很大,是愤怒给了他力量。他说如果我再跟别人说一个字,如果我让我们家族名誉扫地,他就要把我杀了。他就是这么说的。可是你知道吗?”麦兹泪水盈眶,话声呜咽。“我还是爱他,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他可以那么强烈地痛恨我,因为我身为他的独生子,竟然如此软弱,软弱到无法回敬他的恨意。”

麦兹砰的一声把酒瓶重重地放到地上,声音在客厅里回荡。

约恩交叉双臂说:“听着,听过你供述的警察陷入了昏迷,如果你答应我不为难我和我的家人,我就不会把你的事泄露出去。”

麦兹似乎没在听约恩说话,目光移到屏幕上,画面中那对开心的男女背对着他们。“你听,她要说我愿意了。我一遍遍地回放这一段,因为我听不清楚。她说出了誓言,不是吗?她……”麦兹摇了摇头,“我以为这样做会让她重新爱上我,只要我能完成这项……罪行,那么她就会看见真正的我。罪犯一定是勇敢、强壮的,是个男子汉,对不对?而不是……”他哼了一声,不屑地说,“某人的儿子。”

约恩站起身来:“我得走了。”

麦兹点了点头。“我这里有样东西是属于你的,就称之为……”他咬着上唇思索,“朗希尔德的道别礼物好了。”

回程路上,约恩坐在霍尔门科伦线列车上,怔怔地看着麦兹给他的黑色手提包。

外面寒冷彻骨,大胆外出步行的路人都低头缩肩,把自己藏在帽子和围巾里,然而贝雅特站在亚克奥斯街按下米何耶兹家的门铃时,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她收到医院传来的最新消息之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现在他的心脏已经不是最大的问题了,”医生说,“其他器官也开始出现状况,尤其是肾脏。”

米何耶兹太太在楼梯尽头的门口等候,领着贝雅特走进厨房。索菲娅正坐在厨房里玩头发。米何耶兹太太将水壶注满水,摆好三个杯子。

“我跟索菲娅单独谈话可能比较好。”贝雅特说。

“她希望我在场,”米何耶兹太太说,“喝咖啡吗?”

“不用了,谢谢。我还得回国立医院,不会花太久时间。”

“好。”米何耶兹太太倒掉了水壶里的水。

贝雅特在索菲娅对面坐下,试着和她目光相触,但她只是在研究分岔的头发。

“索菲娅,你确定我们不要单独谈话吗?”

“为什么要?”索菲娅用作对的口气说。通常愤怒的青少年都会用这种有效方式来达到目的,惹恼对方。

“我们要谈的是非常私密的事,索菲娅。”

“她是我妈妈!”

“好,”贝雅特说,“你是不是堕过胎?”

索菲娅大吃一惊,表情扭曲,混杂着愤怒与痛苦:“你说什么啊?”她厉声说,却藏不住讶异。

“孩子的父亲是谁?”贝雅特问道。

索菲娅假装继续整理头发,米何耶兹太太诧异地张大嘴巴。

“你是自愿跟他发生性关系的吗?”贝雅特继续问道,“还是他强暴了你?”

“你怎么敢对我女儿说这种话?”米何耶兹太太高声说,“她只是个孩子,你竟然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好像她是……是个妓女。”

“米何耶兹太太,你女儿曾经怀孕,我需要知道这跟我们正在调查的命案有没有关系。”

米何耶兹太太似乎再次控制了她的下巴,闭起了嘴。贝雅特朝索菲娅倾身。

“是不是罗伯特·卡尔森?索菲娅,是不是?”

贝雅特看见她下唇颤抖。

米何耶兹太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索菲娅,她到底在说什么?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索菲娅趴在桌上,把脸藏在手臂中。

“索菲娅!”米何耶兹太太吼道。

“对,”索菲娅呜咽地说,“是他,是罗伯特·卡尔森。我没想到……我不知道……他是这种人。”

贝雅特站起身来。索菲娅低声啜泣,米何耶兹太太看起来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贝雅特只觉得全身麻木。“杀害罗伯特的凶手昨晚被发现,”她说,“特种部队在集装箱码头朝他开枪,他当场死亡。”

贝雅特观察她们有什么反应,却什么也没看见。

“我要走了。”

没人听见贝雅特说话,她独自朝门口走去。

他站在窗边,望着层层叠叠的白色乡间,宛如一池翻腾时凝结的牛乳,太阳低悬山脊,日光暗淡,一些屋舍和红色的谷仓在浪峰上依稀可辨。

“他们不会回来了。”他说,“他们走了,还是他们从没来过?说不定你是骗我的?”

“他们来过,”玛蒂娜说着从炉子里拿出烤盘,“我们到的时候屋里是温暖的,你自己也能看见雪地里有脚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坐下吧,食物煮好了。”

他把手枪放在盘子旁边,吃起炖肉,并发现这罐头的牌子跟哈利家的一样。窗台上有一台陈旧的蓝色晶体管收音机,播放着他听得懂的流行音乐,穿插着他听不懂的挪威语谈话。现在收音机播放的是他在电影里听过的曲子,他母亲有时会用家里挡住一扇窗户的钢琴弹奏这首歌。每当父亲想戏弄母亲,总开玩笑说那扇窗是“家里唯一能看到多瑙河景观的窗户”。倘若母亲生气,父亲为了终止口角,总会问她,像你这样美丽又聪明的女人怎么会愿意嫁给像我这样的男人呢?

“哈利是你的情人吗?”他问道。

玛蒂娜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给他音乐会门票?”

玛蒂娜默然不答。

他微微一笑:“你爱上他了。”

玛蒂娜举起叉子指着他,仿佛想强调什么,却又改变主意。

“那你呢?你在家乡有女朋友吗?”

他摇了摇头,拿起玻璃杯喝水。

“为什么没有?因为工作太忙?”

他把口中的水喷了出来,喷得满桌子都是,心想自己一定是太紧张了,才会爆发出这么歇斯底里的笑声。玛蒂娜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或者你是同性恋?”玛蒂娜擦去眼泪,“你在家乡有男朋友?”

他笑得更大声了。玛蒂娜的话说完之后,他还笑了很久。

玛蒂娜给他们俩添了些炖肉。

“既然你那么喜欢他,这个给你吧。”他把一张照片丢在桌上。那是原本贴在哈利家玄关镜子下方的照片,照片上是哈利、一个深发女子和一个男孩。玛蒂娜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他看起来很开心。”她说。

“可能那时玩得很高兴吧。”

“嗯。”

灰蒙蒙的夜色透过窗户,渗进屋内。

“也许他会再次开心起来。”玛蒂娜温柔地说。

“你觉得有可能吗?”

“再次开心起来?当然有可能。”

他看着玛蒂娜背后的收音机:“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是说过了吗?哈利绝对不会帮你,而且……”

“我不相信,一定有其他原因。”

玛蒂娜耸了耸肩。

“你能告诉我这上面写了什么吗?”他打开一张表格,递给玛蒂娜,这是他从哈利家咖啡桌上那叠文件中拿出来的。

玛蒂娜阅读表格。他看着从哈利家拿来的警察证上的照片,照片中的哈利看着镜头上方,他猜哈利应该是在看摄影师而不是镜头。

“这是一种叫史密斯威森点三八的手枪领取单,”玛蒂娜说,“他必须提交这张签名表格去警署领取手枪。”

他缓缓点头:“已经签名了?”

“对,签名的是……让我看看……总警监甘纳·哈根。”

“换句话说,哈利还没领枪,这表示他并不危险,现在他没有防卫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