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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明到日落。

他们分明已经看到药庐清晰的轮廓,在烟雾与蔓藤缭绕之间,可是,他们无论怎么走,却始终无法到达。

突然,石林剧烈地晃动起来。

有几堆高耸的岩石在晃动之中分裂溅开,仿佛变成锋利的短刀,朝着众人所在的方向纵横交杂而来。他们定睛一看,方才看清,那原本就是短刀,只不过隐匿在岩石之中,与沙砾和碎屑一起,似狂风骤雨般袭来。

他们一面抵挡一面朝着旁边的小径撤离。

宋紫电的武功最高,她虽是娇小玲珑,但身轻如燕,一直护着众人,尤其是护着辰渊,生怕他受到半点伤害。只可惜,百密一疏,眼看着已经快要脱离险境,却冷不防有一把短刀嵌入宋紫电的肩头。那利刃切破皮肉的刹那,鲜血迅速地染红了宋紫电鹅黄的绸纱,但她仿佛不觉疼,依旧紧紧攥着辰渊的手,为他挡去飞来的剑雨,推他躲到了岩石背后。

辰渊不忍,怜爱地看着宋紫电,却见这小小的女童嫣然一笑,丝毫不觉疼,已将肩头的短刀拔出。血流已经停止了。

没有任何措施,就那样戛然而止。

宋紫电故作轻松地笑着对辰渊说道,你忘了,时间在我的身上是不起效的,所以,我受任何的伤,都只是一瞬间的事,瞬间过后,伤口不会裂开,不会流血,甚至,不会疼。也正因为如此,当初妙手山庄被毒物侵袭,唯有我可以安然无恙,其实那毒是随空气传播的,它亦侵入了我的体内,只不过我不会毒发而已。

宋紫电说得轻松,辰渊听着却越发难受,他看着自己面前这张稚嫩的容颜,却仿佛看透了她背后隐匿的沧桑与哀愁。凝神间触碰到对方清澈的眸子,心中不禁一怔,仓皇地错开视线去。她的眼神,为何总是那样意味深长?

稍后,晃动停止了。短刀也不再像密箭般射来。周围一片静谧。他们再试着走了一阵,天色彻底暗下来。

他们如笼中囚鸟。

这石林的迷阵太过混乱,无规律可循,就连卫烟绡都束手无策。

迷惘之中有花香传来,那花香醉人,仿佛醇酒一般。随之而来的,还有纷纷扬扬的白雪,以及赤白的浓烟。

是迷魂阵。

卫烟绡警觉地提醒众人。大家切莫走散了。可是,伸手一抓,片刻之前还在左侧的段星遗却已经抓不到了。她大喊了两声,师兄,段星遗亦听到,便回应她,但声音却竟像被分列切割了,窜向四面八方。卫烟绡辨不清段星遗的方向,越急越乱,那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终是听不见了。

宋紫电和辰渊亦是如此。

当宋紫电摆脱浓烟的缠绕,她发现,她竟已身在药庐的大门外了。朱漆的红门,像一个带着微笑的陷阱。

里面传出南宫愁的邀请。

小姑娘,门没有锁,你自己进来吧。

宋紫电露出犀利的眼神,推门进去,四方的庭院清雅干净,大堂的正中央坐着一个白衣的老者,正如段星遗描述的,他的两条眉毛没有分界,在额心交会。他和宋紫电记忆中的模样相差无几。她眼神一凛,质问道,妙手山庄的毒,可是你下的?

没错。南宫愁得意地笑了笑。我曾几次三番向你爹提出借阅玄元心经,可他偏不同意,哼,这都是他自找的。正好我刚刚试炼出一种新毒,毒性奇烈,甚至可以在呼吸间传播,我便想,何不拿妙手山庄的人来做实验。只可惜啊,我算漏了你。你竟然可以冻结山庄里的人,阻止他们毒发身亡,你每天寸步不离守着山庄,我更是没有办法潜入寻找我想要的玄元心经。直到你带辰渊去红绡陵,我才终于等到了机会。我知道,你若不罢休,就难免有一天会找上门来。庐外石林的诸多迷阵,也是我精心为你们准备的。

宋紫电心思澄明,冷冷一笑,道,但如今看来,你似乎是有意分散我们,再故意引我出石林,来药庐与你相见。

南宫愁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宋家大小姐,果然冰雪聪明。

宋紫电微略吃了一惊,我并未告诉你我的身份,你如何知道?南宫愁笑道,那石林既然由我掌控,你们在林中的一言一行,我自是一清二楚。我引你来,是想向你要一件东西。

宋紫电稚嫩的娇颜溢出阵阵冷笑,你已经拿了我妙手山庄的玄元心经,你以为,你还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吗?

南宫愁却不慌不忙,捻须道,我要的,是你的心。

§ 心

我要的是你的心。

这句话说出来,震得院子里洁白的梨花簌簌地飘落了一地。宋紫电讪笑,南宫师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是再清楚不过了。南宫愁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大袖一挥,他身后的屏风便自动移开,屏风后有一张软榻,软榻上,安详地躺着一个熟睡的人。

那人竟是——

辰渊?

宋紫电骇然大惊,喊了一声,辰渊却纹丝不动。宋紫电急问南宫愁,你把他怎么样了?南宫愁的神态肃然,沉声道,我不会伤害他,我只会救他,我需要你的心脏来救他。

因为,他是我的亲生儿子,南宫辰渊。

南宫辰渊,那才是他的全名。宋紫电禁不住揣测,父亲之所以那么反对妹妹跟辰渊在一起,是不是因为他知道辰渊是南宫愁的儿子?——不过,这似乎并不重要了。南宫愁为人谨慎,而他在江湖树立的仇家也多,他为了保护辰渊,故意隐瞒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甚至很少有人知道南宫愁几时娶妻生子。

宋紫电看着软榻上沉睡的男子。

他面目安详,呼吸均匀。

可是,大半个时辰以前,他还活生生地与他们一起陷在迷阵里。他为何会这样?宋紫电警觉地盯着南宫愁。

南宫愁镇定地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茶已经凉了,若我告诉你,之前在你身边的南宫辰渊,并非你现在看到的这一个,他只是辰渊的意念不散,久而久之凝聚成的一个分身,你可会相信?南宫愁神情肃然,不似作假。

宋紫电瞠目结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辰渊的心脏不好,是受她母亲的遗传,生来就烙下的。南宫愁缓缓解释道,我知道他约了你妹妹青霜私奔,唉,这都是年轻人自己的事情,我并不阻止他,可是,却在约定日期的前夜,辰渊的心脏突然绞痛难当,我以为我可以救他,谁知道,他服下我的药之后,反倒陷入昏迷,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辰渊昏迷之后,南宫愁在某天深夜却竟看到他从屋子里走出来,他兴奋不已,正欲上前,可是,那屋子敞开的大门里,却还躺着一个一模一样的辰渊。

南宫愁惊得说不出话来,错愕间踩碎了一片地上的枯叶,咔嚓声引得醒着的那个辰渊向他看来,他飞身上前扣住对方肩膀,喝问,你不是辰渊,你到底是谁?

男子漠然地看着南宫愁,爹,是我,我是辰渊。他又顿了顿,我是从我的意念里走出来的。爹,我放不下青霜,我想去找她,她还在等我。

南宫愁钻研各种稀奇古怪的医术,曾经看见过前人描述的离魂之症,是说有一些昏迷的人,心中执念不消,一直惦记着某个人或某件事,他的身体便会分离出另外一个自己,代替他的真身,去实现他的心愿。

这是极为罕见的现象。却没想到竟然发生在自己儿子的身上。

南宫愁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放任辰渊离开。宋紫电听到这里,恍然大悟,辰渊去到约定的地点,却没有等到青霜,因为青霜已经受伤不治,被我冻结,无法再与他赴约。——那么,自己常常听青霜说起的,那个有着万般深情与温柔的辰渊,那个将青霜捧在心尖含在嘴里呵护着的辰渊,其实是躺在软榻上的这一个,而并非之前在山庄里与自己交手,后来又跟随着一起来到凤凰谷的这一个。

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他们之间是有不同的吧?

宋紫电觉得天旋地转,心中有百般复杂的滋味,难以言说。她握紧了拳头,便听南宫愁催促道,你可知我为何一定要得到玄元心经?因为玄元心经乃是医家至高无上的典籍,我希望可以从中找到救醒辰渊的办法。

你——找到了吗?宋紫电犹豫着问。

南宫愁一字一顿,道,你的心。用你的心,来替换掉辰渊的心,辰渊便能永远摆脱这天生的顽疾。

起初,我看你们来到石林,原本想将你们统统杀死。可是,方才,我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你受了伤但安然无恙,我也听到你跟那个辰渊之间的对话,我改变了主意,所以,我才会将你跟他们分开,引你到这里来。

既然你的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是脱离在时间以外的,那么,你没有了心脏也同样可以安然地活着,而你的心脏,就算离开你的身体,它也一样能长时间保持鲜活,这样,我便有足够的时间为辰渊换心。

换心至少需要半日时间,而普通的心脏一旦离开人体,其维持鲜活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它就好比一朵花,一个时辰之后,它了枯萎,根本没有办法与它的新主人的身体相结合,是注定要失败的。就连玄元心经也记载,这个办法,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只有你的心可以救辰渊。

这世上,除了你,没有人能再给辰渊生命。

南宫愁的话,像魔音萦绕在耳畔。宋紫电连退三步。她应该答应吗?南宫愁说得对,既然时间在自己身上不起效,那么,就算失去了心脏,应该也是无伤大雅的事情吧。最重要的是,那个等着自己为其续命的人,是辰渊。

南宫辰渊是青霜所爱的人。

可是,谁又知道,他亦是她宋紫电心中的一个永恒。

以前宋青霜来红绡陵的时候,总是一脸幸福地向紫电讲述自己跟辰渊之间的故事,她听得多了,便渐渐地对那个故事中的男子充满了向往。

她渐渐地爱上了他。

就算她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可是,她却仿佛很熟悉很熟悉他,她了解他的脾气个性,了解他的口味喜好,她在脑海中构造出了他的轮廓,然后,一点一点地填充,上色,最终画出完整的他。这份爱,是宋紫电残酷的人生里唯一一点艳阳。

宋紫电愁眉紧锁,眼中却无限温柔。

低沉的房间里没有半点儿杂音。她在思考,而对方在等待着答案。这时,南宫愁再度补充,妙手山庄的毒,亦是我施的,所以,你如果想要救他们,最好是乖乖地跟我合作。宋紫电一听,心中的坚持倾泻了大半。

渐渐地,她娇小的身躯微微发颤。

犹豫。

一再地犹豫。

最后,她终是将双肩一沉,拳头松开,向前两步,仰着头看着南宫愁,南宫师伯,我答应你。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哧的一声响,就见面前白烟腾起,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紧接着有人从背后飞来,拖住宋紫电的手,将她拽出了那间屋子。他们重新躲进石林里。带走她的那个人是辰渊。或者说,是真正的辰渊的分身。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才好呢?宋紫电揶揄地一笑。

男子顿时哑口无言。

§ 影

我不是真的南宫辰渊。南宫愁对你讲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他没有骗你。或许,你可以叫我影。我只是辰渊的影子。

辰渊一醒,我就会消失。

我不想消失。我不想忘记青霜临死前的样子。不想忘记自己曾经真真实实地在这世上走了一遭。这世间万般风情,我舍不得。紫电——他说——你不要答应南宫愁的要求,好不好?

一时间,宋紫电错愕得不知如何回答他。她用水汪汪的眸子看紧了他,眉心凝着很深的愁。而此时,在南宫愁的药庐之中,也再度出现了不速之客。他们是闯出了石林迷阵的卫烟绡和段星遗。段星遗只见软榻上躺着昏睡的辰渊,心道不好,辰渊想必是遭了南宫愁这贼老头的道儿了,再看屋内也没有其他人的踪迹,便从窗外跃进,落在软榻前,拍了拍辰渊的脸,醒醒。

榻上男子纹丝不动。

卫烟绡在窗口催促,大师兄,先救他出去,再从长计——议字还没有说出口,却觉得肩上一沉,似有石头砸落,回头看,南宫愁右手扣住她的左肩,诡笑着看着她,姑娘,这药庐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卫烟绡反手一挥,柔丝索如灵蛇奔出,南宫愁唯有暂时松了她,略略向后一退。

正退到房门口,突然门板飞出。

只见段星遗扛着辰渊,正挑衅地看着自己,南宫愁恼羞成怒,放下他。

嘻嘻,我大师兄要的人,岂是你说放就放的?卫烟绡走到段星遗身边,扬扬得意得意地看着南宫愁。南宫愁再不说一句话,取而代之的是凌厉的杀招。

一招一招,逼着段星遗和卫烟绡连连退步。

倒不是南宫愁的武功有多厉害,而是他在衣服上涂满了毒药,谁的手只要一碰到他,便会像落进了油锅里,被灼得难受。起初段星遗并不知情,手一碰上南宫愁的衣袖,掌心哧地冒出一阵白烟,他疼得立刻缩回了手,一看,手掌红得已脱掉一层皮。

这样一来,他们都有顾忌了。

再加上段星遗扛着辰渊,他的凤舞斩无法很好地施展,南宫愁步步为营,时不时以毒药暗器相逼,段星遗唯有向卫烟绡使眼色,示意她三十六计走为上,卫烟绡会意,袖中柔丝索挥出,将南宫愁狠狠地一挡,正欲跃上围墙,却听见啪啦一声,再回头看时,段星遗和辰渊双双跌倒在地上,辰渊更是一骨碌滚进墙角的柴堆里。

大师兄——

卫烟绡飞身扑回,尚未靠拢,南宫愁却再发了一掌,击在段星遗的胸口,段星遗猛地向后飞去,撞烂了西厢的窗户,跌进屋子里,一时间尘土飞扬,陶瓷木屑碎了一地。卫烟绡赶紧追去扶起段星遗,大师兄,你没事吧?

段星遗正欲摇头,忽然看见前面有一排利剑飞来,他本能地揽过卫烟绡向旁侧躲,手肘一撞上墙壁,那墙壁竟哗地裂开,他们失了重心,齐齐跌进裂缝里面去。原来那墙壁后还有一间密室,密室的三个方位都摆着柳木高架,架子上搁满了透明或不透明的瓶子。

段星遗和卫烟绡跌入的时候,撞到其中一面的架子,架子一摇晃,上面的瓶子稀里哗啦落下来。有的瓶子一打碎,便冒出彩色的烟雾来。红红白白,辛辣刺鼻。而那面裂开的墙壁亦在迅速地愈合封闭。卫烟绡来不及细想,立刻闭了气,同时一掌推出,推在段星遗的后背上,段星遗趔趄几步,又扑回屋子里,转身一看,那裂缝已经挤得容不下一个人通过。

卫烟绡的脸在裂缝中倏地变薄,终至看不见。

烟绡——段星遗大惊,拍打着墙壁,可是一时间却找不到机关在哪里,背后传来南宫愁得意的狞笑,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寻找机关,我劝你,倒不如想办法救救你的朋友,她刚才打翻的那些瓶子,可不是普通的瓶子,妙手山庄的人是何情形,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段星遗心头一慌,那些瓶子…那些烟雾…难道,是毒药?

没错。那其中有几味毒并不致命,但遗憾的是,也有致命的,便是我用在妙手山庄的毒,我给它起名字叫做无殇。

无殇毒。

段星遗怒不可遏,放了她,交出解药,否则,我拆了你的药庐!

南宫愁笑里藏刀,道,我若是不肯交出解药,就算你烧了药庐,杀了我,我也一定不会交。但是——他的声调诡谲地一转,你如果可以拿宋紫电的心脏来交换,你的朋友或许还有救,不过,记得要快,中了无殇毒的人,活不过十二个时辰。

南宫愁的恶毒嘴脸,久久挥之不散。段星遗走出药庐,看着手中的羊皮卷——是石林的机关图,南宫愁说,这样可以便于他尽快找到宋紫电。

甚至是暗地里出手暗算宋紫电。

段星遗觉得心中慌乱,举步维艰。这时,他看到远处有袅袅黑烟升起,他跃上一块耸立的尖石,便见宋紫电鹅黄的身影。

她的身旁,果真还有一个辰渊。

之前南宫愁看自己已经有了卫烟绡这个人质,便对段星遗道出事情的始末,段星遗将信将疑,如今亲眼看到,果然非虚。他再跃进几分,直到可以听见底下二人的谈话。只听辰渊对宋紫电说道,离开这里,你想去任何地方,我都陪你。那言语间似有诱惑的成分,那看上去小小年纪的女子,眼神竟充满与她的年龄不相符合的复杂。她望着辰渊,几乎可以用深情来形容。

辰渊似是禁不住她目光里的犀利,僵了片刻,眼神一闪烁,微微错开了。

宋紫电忽然觉得,她犹如置身黑暗,头顶却开了一扇窗。刺眼的光照得她浑身难受。是啊,她不是他想要的青霜,而他也不是她一直爱慕着的那个辰渊。虽然红绡陵被禁锢的生活让她对他充满了幻想与渴望,然而,心底更深的阴霾,却造就了她的冷漠和理智凌驾于一切之上。妙手山庄那么多人的性命,此刻,都系在她一人身上。

她轻轻地退步,摇头道,我不能答应你。我要救真正的南宫辰渊。那会是我妹妹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

段星遗心中暗暗地舒了一口气,看来南宫愁是多虑了。而自己亦不必背负背叛朋友的罪名。他刚想现身,却只见辰渊一掌击在宋紫电胸前,宋紫电的武功虽高,但却并未防范辰渊有此一招,便觉得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辰渊封了她的穴道。

段星遗立刻揣测到辰渊的心思,大喝了一声,辰渊闻声看去,尖石上的人影似亮翅的白鹤飞起,辰渊单手抱过宋紫电,向身侧的小径里一闪,那石林如迷宫般诡异,他矫捷地穿行其中,竟很快甩开了段星遗。等段星遗拿出羊皮卷的时候,对手已不知所踪。

迷宫似的石林,阡陌纵横,乱石林立。段星遗一手拿着羊皮卷,左闪右看,将石林几乎走了个遍,却没能搜出辰渊和宋紫电。

时间如流水从指缝滑过。

留也留不住。

段星遗的额头已经渗出涔涔的汗。这却是阴冷的天。他只想着,若十二个时辰以内找不到宋紫电,烟绡她…这设定让他犹如堕进冰窖,但冷汗依旧不停。忽然瞥见一抹明黄,定睛一看,竟是被封了穴道的宋紫电,坐在两块岩石的缝隙里,巴巴地望着他。

段星遗疾步上前,解了宋紫电的穴道,问她道,辰渊呢?

那不是辰渊。宋紫电稚嫩的嗓音忽然充满沧桑,五个字,却说出眼眶里一汪晶莹。段星遗急忙向宋紫电说出在药庐中发生的事,宋紫电听罢,虚弱地看着段星遗,你来找我,就是想要我将自己的心挖出来,去交换你的朋友?

段星遗一时哑口无言。羞愧的感觉令他恨不能找地缝钻进去。

宋紫电却含泪清笑,其实这也是我已经决定的事,算了,你有你的难处,我不怪你。段星遗想了想,问道,影为什么将你扔在这里?他去哪里了?宋紫电摇头,我不知道,他跑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将我放了,便就匆忙地离开了。

影的这一举动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但眼下最紧要的,便是去药庐找南宫愁。段星遗和宋紫电按照羊皮卷的标识回到了药庐门口,南宫愁就站在院子里,好像早知道他们会来,一副迎接的姿势。他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满意地笑道,很好,我们都有足够的时间来履行这场交易。

天色昏暗。

宋紫电看了看段星遗,向前跨出几步,朗声对南宫愁道,你最好别食言,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 幻

辰渊醒了。卫烟绡的毒也解了。女子劫后余生,犹陷在之前的抓狂疼痛里无法回神,娇喘微微地躺在段星遗怀里,嘻笑着看他。我就知道,有大师兄在,我一定没事的。他一定不会辜负了我对他一番情意。说着,虚弱地抬起手,想要抚上段星遗的脸。

段星遗嘿嘿地干笑了两声,挡开她,才捡回一条命,又捉弄起大师兄来了。

卫烟绡故作失望,叹息一声,便去看那虚掩着的房门内的情形。辰渊坐在床边,惊愕地看着南宫愁和宋紫电,听他们解释了事情的始末,他抚着自己的胸口,那胸腔里怦怦有力的心跳,将他拉回现实,他知道这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宋姑娘,他说,谢谢你。

宋紫电不做任何表情,只定定地看着辰渊,辰渊似乎略有尴尬,转头看了看南宫愁,爹,孩儿不孝,让您受累了。又是一番述说,南宫愁与宋紫电才双双退出屋子,说是让辰渊再休息一阵。段星遗看宋紫电出来,急忙上前问道,宋姑娘,你没事吧?

宋紫电仿佛看到自己胸前那道狭长的伤口,凄然一笑,道,我没事。

南宫愁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道,念在你救了渊儿的命,我可以让你们留在药庐稍作休息,三日后再离开。

等等——

宋紫电抬头拦了南宫愁的去路,南宫师伯,你答应过我的,将无殇毒的解药交给我。南宫愁立刻露出不屑,老夫岂是言而无信之人,你们走的那天,我自会将解药给你。说罢,拂袖而去。

那天夜里,凤凰谷下了一场很大的雨。雨停的时候,恰是黎明,卫烟绡站在走廊上,看着水珠子顺屋檐滴落。

忽然,对面的房间传出啪啦一声响。

卫烟绡警觉地奔过去,附在门口,似听到一阵激流翻涌的声音,她忍不住破门一看,竟见南宫愁倒在地上,双目翻白,神情凝固在惊恐,已是气绝身亡。屋内没有其他人,但后窗却开着,凶手想必已经逃之夭夭。

卫烟绡轻功虽好,但重伤才愈,难免力有不殆,沿后窗小径追了一阵,便气喘吁吁,亦没有见得半个人影。再回到药庐,段星遗和宋紫电亦到了南宫愁的房间,看着地上那具尸体,宋紫电忽然倒退两步,他死了?那么,解药向谁拿?

段星遗哑口无言。

却听卫烟绡似惊似疑地问了一声,南宫辰渊呢?这瞬间充满了血腥与迷雾的药庐,此刻已不见了辰渊的踪影。

宋紫电忽然觉得双腿发软,眼前一派天旋地转,竟扑通一声向前跪去。段星遗急忙扶了她,宋姑娘,你?后面的话尚未说出口,竟是觉得喉咙被什么堵着,说不出话,只剩下双眼可以表达内心的惊骇。因为他看到宋紫电的眉目开始扭曲,她双手捂着心口,冷汗涔涔,然后侧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