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志果然惊讶地问道,“怎么回事?”

田七便把昨天的事情对丁志说了,隐去擦鼻涕的环节,只说自己光顾着哭没看到皇上。

丁志再次对她发表了一番同情,又安慰了她一会儿,接着要走。田七把那包庐山云雾包了一半给丁志,把这师父哄得脸笑成一朵大菊花。

送走了师父,田七也睡不着了,下午在床上发了半天的呆,早早地吃了晚饭,去更鼓房上值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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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何必带走电饭煲扔了一个地雷
哈拉水瓶扔了一个地雷
马化腾扔了一个手榴弹

谢谢大家!

刚才看了看,第一章竟然已经有八十条评论了,甚好甚好。今晚加更\(^o^)/~

 


皇上的信任

三更时分站在门楼上向四处望,就感觉自己是迷失在茫茫大海中的夜船。远处挂着灯笼,在夤夜中散发着团团幽光,像是岸边的灯塔,也像是海雾中窥视的眼睛。

田七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不是吓得,是冻得。半夜正是人元气弱的时候,她还站在高处吹冷风。凉风顺着肚脐灌进肚子里,她觉得五脏六腑像是被凉水泡了一遍,别提多难受了。

皇城内外,千家万户都睡了,只有倒霉催的如她,才会大半夜的爬上门楼,就为敲几下梆子。

打完这一更,田七仰头望了望天。繁星漫天,银月如钩。湛蓝的天空像个倒扣的霁蓝釉大饭碗,碗内沾着星星点点的白饭粒。

…她饿了。

夜晚熬夜就容易饿,她早该想到这一点的,可惜出来的时候匆忙,没带吃的。

想起她曾经读到“寒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的诗句,当时觉得妙不可言,现在看来,这个人势必要吃饱饭再去倚楼,否则苦不堪言。

田七叹了口气,摸着肚子下了门楼,回到值房。

回到值房时,看到一个瘦弱的太监正捂着棉被歪着,睡得香甜,田七气不打一处来,朝他身上踢了两脚,复又坐在他旁边,扯过被子盖住腿。

田七用脑袋轻轻向后磕着墙壁,心想,明儿一定早点来。

也不知道最近的太监们是怎么了,一个个安分守己得很,更鼓房里受处罚的太监只有两个,另有一个负责监督他们。田七虽紧赶着来,却晚了一步,让另外那人得了先。

先来后到,于是商量好了,他打前半夜,田七打后半夜。

因为白天睡了会儿,所以田七不怎么困,好容易熬到半夜困倦,刚睡着,就被叫醒了:该她打更了。

出门时还迷迷瞪瞪的,等爬上门楼,早就醒了——冻得。

现在打完三更,田七回来也不敢睡。她跟值班的太监不熟,怕对方不上心准时叫她,倘若睡误了点,又是一宗罪,指不定到时候倒霉成什么样。

得了,熬着吧。

田七怕自己忍不住睡迷过去,因此困得不行了就去外面转一圈,等困意被冷风吹散再回来,然后接着犯困,然后接着吹冷风…

那个罪受的,甭提了!

好不容易挨到五更过三分,终于下了值,她撒丫子跑回十三所,也没心思吃饭,蒙上被子倒头便睡。这一睡就睡到下午,醒来时去厨房找了点吃的垫吧,又包了些,带着些零碎和吃食跑去更鼓房等着。

…就不信这次你还能比我早!

那人果然还没来,田七有点得意。

和她一块被罚的这个人叫王猛,人长得一点也不猛,瘦的跟逃难的灾民似的。田七一看到他就下意识地想给他点饭吃。

就这么个弱鸡,还敢跟她田大爷抢先,反了他了!

田七提前带了两本话本子,一边看一边等,快上值时把王猛等来了,他也没说什么,坐在田七身边,抄起另一本话本子来看。

田七:“…”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对方如此镇定,她也不好意思小肚鸡肠,看就看吧。晚上打完自己那通更,她把另外一本话本子也扔给王猛,揣着胳膊猫在一旁想睡会儿。

然而半点困意也无。她白天睡得太多了。

与她相反,王猛浑身都是困意,走路都眯着眼,一步三摇。他打完更,怕自己睡着,和田七一样,坐一会儿就出去转一圈。

田七看着感同身受,有几分快意,却更多的是不落忍。大家同病相怜,真没必要互相踩踏。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算是一个好心人。于是她对王猛说道,“我白天睡够了,要不我替你打吧。”

要是有人对田七说这种话,她一定会先怀疑,接着犹豫,继而推辞。可是眼前这小弱鸡,听到此话,道了声谢,倒头就睡。

一瞬间鼾声就响起来了。别看人长得不威猛,打呼噜倒是挺威猛,简直像是春雷砸在炕上。田七几乎能感受到墙壁的轻微震动。

田七:“…”

她觉得自己纯粹是吃饱了撑的多说这么一句。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也不好意思趁机使坏。反正也不困,帮忙就帮忙吧,就当日行一善了。

这个时候她压根儿就不会想到,自己这一举动会带来救命的机会。

***

下了值,田七照例直奔十三所老巢,补眠。可惜刚睡了没一会儿,就被人拎起来。她睁眼一看,这人认识,是乾清宫的太监。

御前的太监来她这里做什么?田七一瞬间有点不妙的预感。

那太监说道,“皇上传你问话,赶紧的吧。”

田七脑子嗡的一声,慢吞吞地下炕穿鞋披衣服,一边从一个小炕箱底下翻出块碎银子塞给他,“劳驾您跑这一趟…皇上怎么想起我来了?”

对方把银子塞回到田七手中,“你见到皇上就知道了,我就是个传话的,别的不清楚。”

田七明白了,不能透露,这事儿应该小不了,且准不是好事儿。她寻思着,自己在更鼓房没出纰漏,难道是皇上后悔罚得轻了,想再加点?

这可就难办了。

一路惴惴不安地跟着小太监来到乾清宫,田七被盛安怀引到暖阁,对着纪衡跪拜见礼。

纪衡扫了她一眼,就没再搭理她。

一动不如一静,皇上没说话,田七就老老实实地跪着,一言不发。在紫禁城当了七年的太监,她其实是一个特别懂规矩的,现在跪着愣是能挺着腰纹丝不动,她也不怕膝盖疼。

纪衡正在看一本书,看到精彩处,不愿被打断,所以一直没理会田七。

田七的目光在四周晃了一圈。偌大的暖阁没别人,盛安怀候在外面。龙床很大,明黄色的帐子勾起来,隐约可见上头绣的同色龙纹。田七十分好奇,这么亮的颜色,皇上晚上能睡踏实吗。

纪衡歪在炕桌前,把一个枕头压在腋下,肩膀靠着桌沿;双腿并拢自然地横在炕上,靴子也没脱下来,鞋帮正好搭在炕沿上。

从田七这个角度来看,他正好是侧躺在她面前。柔软的衣料贴在身上,勾勒出他身体的线条,腰部现出一个自然的凹度,腰间挂的一块玉佩垂下来,明黄的穗子铺在炕上。他的双腿叠在一起向外伸展,看起来修长又笔直。

田七脑子里瞬间蹦出一个成语。

玉体横陈。

咳咳咳咳咳…

这种亵渎圣体的念头让田七颇为惶恐。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纪衡突然撩眼皮看了田七一眼。

田七脸一红,慌忙低下头。

纪衡便继续看书。室内一时安静得只剩下翻书声。

暖阁里暖和舒适又安静,没有凉风可以吹,田七一开始还警醒着些,到后来脑子就渐渐地有些沉了。

按她正常的作息算,这会儿正该是她呼呼大睡的时候。熬了夜的人又会特别累,脑子昏沉,自制力下降。

于是纪衡翻着翻着书,突然发现室内竟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他愣了愣,放下书,左右看了看,最后目光定在跪在地上垂着脑袋的某人。

就这么睡着了?还打呼噜?

纪衡简直不敢相信,他起身下地,走至田七面前,蹲下身看她。眼前人双眼闭着,呼吸平稳,两颊泛着淡淡的红,看来是真的睡着了。秀眉深锁,似乎睡得不大舒服。

——能够跪着睡着,本身就是身手了得了,又怎么会舒服。

纪衡仔细端详着她的脸。鹅蛋脸面,肤色白皙,透着润红。额头饱满,双眉细长清俊。睫毛修长挺翘,弯弯的弧度透着那么一股活泼。鼻子小巧柔腻,双唇嫣红丰润,唇形精致,不用点胭脂,却是胭脂难以描画出来的。

这面相,怎么看怎么清贵,却长在一个太监的脸上。

纪衡遗憾地摇了摇头。他伸出手指拨了拨她的长睫毛,她挤了挤眼睛,却没有醒。

实在是太困了。她垂着头,脖子弯着,压着下巴,导致鼾声形成。

人长得秀气,打的鼾声也秀气,低低的,像是廊下慵懒安卧的猫。

纪衡站起身,想起之前有人向他打的小报告,不禁摇了摇头。宋昭仪的早产来得蹊跷,死得也蹊跷,后宫中主事的妃嫔查不出来,他只好亲自接手。本不觉得田七有嫌疑,但是昨天有人进言说这太监与别宫太监过从甚密,加之宋昭仪确实是在田七到来之后才开始出现早产的征兆,于是纪衡便想把他叫过来问一问。

却没想到他就这么跪着给睡着了。

从来没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奴才,但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一个问题:这个人心里没鬼。倘若他真的与宋昭仪之死有什么牵扯,无论伪装得多么好,也不可能在驾前睡得这么沉。

于是纪衡没等问,就先相信了田七。他踢了踢田七的膝盖,“起来。”

田七咂咂嘴,继续睡。

纪衡只好捉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提起来,田七缓缓睁开眼睛,看清映入眼前的那张脸,登时吓得头发几乎竖起来,瞪大眼睛看着他。

眼见此人的眼睛从横着的两颗枣核一下变成杏核,纪衡不禁好笑,心情好也就对她的失仪不予追究。他放开她,“你回去吧。”

田七不知道自己这一睡睡出了怎样的信任。她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皇上唱的是哪一出,又有点后怕,她好像又干傻事了?

不管怎么说,这次可以平安退身。田七觉得皇上虽然是个人来疯,但是心地好,大度。

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将把后两项一笔一笔地划上好多叉。

作者有话要说:

 


重大危机

第三天去更鼓房上值,田七和王猛也有些熟了,彼此分享了话本子和吃食,坐在一处聊天。

王猛在酒醋面局当差,别看这衙门的名字不够上档次,却也是个能捞好处的地方,因此虽然他品级不如田七高,也收获到田七的嫉妒。

这小子因得罪了人,被打发到更鼓房。这种理由是内官们获罪的普遍原因,相比之下田七的获罪原因就有点骇人听闻了。

什么,冲撞圣驾?!

不独王猛,连监督他们的太监听说此,都瞪大眼睛,摇头感叹田七不幸。不过她也是幸运的,毕竟冲撞了圣驾,到头来连板子都没挨,可见这小子背字儿并没走到底。

倒不是说皇上有多凶残,这里头有一个缘故:皇上他讨厌太监。

之所以讨厌太监,完全是先帝爷给这个儿子留下的心理阴影。死去的那位皇帝在朝事上是个甩手掌柜,这也就罢了,他还培植宦官势力,致使宦官坐大,手握重权,在朝堂上横着走,百官也要看他们的脸色。

太不像话。

太监们眼里都是钱,哪里会治国,一朝让他们得了势,必然要干些令人发指的坏事。朝上那些苦读十载考上来的官员们对这些太监又嫉妒又鄙视,还很无奈,必要的时候还得讨好这群阉竖,实在是苦不堪言。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当年有个一手遮天的大太监,跟贵妃娘娘暗暗勾结,天天给皇帝上眼药,想劝皇帝废储,改立贵妃娘娘的儿子为太子。

差一点被废的那个太子就是今上。

这下梁子可就结大了。

你说,皇上能喜欢这群阉竖吗?

所以后来皇上登基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铲除宦官势力,以司礼监秉笔大太监为首,领头的那些太监一个没跑,全部人头落地。行刑那天大理寺卿亲自监斩,京城里万人空巷,都跑去看杀太监。朝野上下一片叫好声,皇上的威望就是从那时候建立起来的。虽然大家没有明说,但是都很默契地达成共识:

你比你爹强多了!

皇上登基时才十八岁,之后打了这场漂亮仗,直接把权力收回到自己手上。大臣们见识了他的手腕,也就不敢搞什么幺蛾子,一个个乖得很。于是皇上虽然是少年天子,却没遇到大多数少帝初登基时所面临的难题:怎样与老臣和谐相处。

到今年,皇上已经登基五年了,这五年间许多东西改变了,却有一点从未改变:他讨厌太监。

综上,在这样的背景下,田七只是被皇上打发来更鼓房,可见他手下是多么的留情了。

田七有点意外。她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行径,拿皇上的衣服擦鼻涕,在皇上面前睡大觉,这些怎么看怎么是罪无可恕,掉脑袋也不为过,怎么皇上对她就如此宽恕呢?

一旦出点事儿,有些人喜欢从自身找原因,有些人喜欢从别人身上找原因。田七这两种都不算,她才不管谁对谁错,她喜欢举着放大镜扒拉着找阴谋。

…皇上不会是想憋个大的吧?

于是她就有点不安了,又自我安慰着,皇上九五之尊那么忙,才不会无聊到追着一个小小的监丞找别扭。

王猛看到田七的表情跟走马灯似的一会儿一个样,不知道她的心思转了几道。眼看着要打一更了,他推了推田七,“嘿,该打更了。”

今儿田七依然到得早。不过她反正白天睡够了,估计到了后半夜也睡不着,于是摆了摆手,“你打前半夜吧。我一整晚不用睡。”

王猛又没跟她客气。

五更三分,下了值,田七低头紧走,王猛却追上来,跟在她身边。

见田七没搭理他,王猛低声说了句,“知道吗,你快没命了。”

田七猛然顿住脚,她揉了揉眼睛,问道,“是我没睡醒还是你没睡醒?”说着转身又要走。

王猛跟上来,说道,“我是觉得你这个人不错,所以想帮你一把。”

田七快困死了,懒得搭理他的胡言乱语。于是王猛就这么一路跟到十三所,还很不礼貌地跟进了田七的房间。

一进房间,他对田七说,“你把腰带解下来。”

啪!

未等细想,田七的手先一步反应,甩了他一巴掌。

王猛捂着脸,有点委屈,“你不会以为我要非礼你吧?你觉得一个太监要怎样非礼另一个太监?”

田七摸了摸鼻子,看着他脸上迅速浮起来的红肿,有点愧疚,“你到底想干嘛?”

“你把腰带解下来,我先确认一下。”

田七只好听从此话,解下腰带递给他。

“剪刀。”

又递给他剪刀。

王猛坐在桌旁,将腰带边缘的针脚跳开,对着桌面抖了抖,抖出一些粉末。

田七有些奇怪,“这是什么?”

王猛沾了些粉末,放在鼻端嗅了嗅,又尝了尝,说道,“这里边有桃仁和红花,是去瘀通经的;有麝香和泻叶,是性寒促泻的;有斑蝥和商陆,是有毒的。除了这些,还有别的,配在一起研成细粉,塞在你的腰带里。”

田七虽不懂药理,这几句话却是听懂了,一瞬间白了脸色。

王猛看了她一眼,总结道,“总之,这些药对孕妇来说是大大的不利,宋昭仪小产,大概原因正在于此。”

田七两腿发软,摸了张椅子坐下,声音飘忽,“你怎么认识这些东西?可做的准?”

王猛点了点头,“跟你说实话,我家原是行医的,后来犯了罪,我才被迫进宫做了太监。这些药我从小就辨认,虽多年不碰,却也还识得。”

田七看着桌上那被拆开的腰带,心口一片冰凉。是她,是她害死了宋昭仪。宋昭仪待她那么好,却没想到是引狼入室,她竟是她的灾星。

宫里头人情淡薄,交心的少,算计的多。田七虽是有目的地接近宋昭仪,但也是真心地想伺候好这个主子。现在突然发现,原来害死宋昭仪的正是她,田七觉得造化真是弄人。感觉到脸上发痒,她摸了摸,竟然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