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旋暮僵硬地抬头望过去,感觉泪痕把脸刻得生疼生疼。

他却突然半跪半蹲在她面前。
顾旋暮一惊,钻心的疼痛。
他修长的手指用力地捏住她的下巴,直直地盯着她。他眼中的雾气已悄然散去,黑漆漆的双眸。可他似乎没有再看她,而是穿透她的身体看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了。
他的力气是如此之大,以至她根本动弹不得。
顾旋暮只能用眼神来表示她的愤怒,她厌恶这种羞辱性的动作,而且出自一个小混混之手。他的眼逐渐有了焦距,看到她眼里展露无遗的愤恨与羞辱,他得意地勾起了嘴角。眼底闪过一丝邪恶。
然后,他低头……
吻住她……

顾旋暮惊愕。
她呆呆地望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他额前的碎发扫过她的眼,火辣辣的刺痛。世界开始天旋地转。脑子里一片空白,可又突然稀里哗啦浆糊般揉成一堆,既而又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的鼻尖冰冰凉地滑过她的鼻翼,她的身体瞬时被冰冻起来。
她呼吸困难到即将窒息。
而他那么热烈地吻着她,他的唇干燥而冰寒,他的舌尖却熨烫得似一团火在燃烧。他熟练地辗转着,吮吸着她柔软却又僵硬的双唇。
顾旋暮止不住的颤抖,却不是先前那般剧烈,这种震颤是从心底最深处发出来的,一阵接一阵,轻微却刻骨。仿佛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各自无规律地抖动,整个人即将碎化成粉末。
在这夏天的夜晚,入骨的寒意却刹时卷遍全身。
终于,他松开她,迅速起身。

顾旋暮显然还无法接受刚才发生的事,怔怔地以为自己在做噩梦。她生硬地望着冷如冰雕的他,呆若木鸡。
他却冷冷一笑,掏出湿巾,认真地擦了擦嘴,然后擦了擦刚才捏住她下巴的手。他讥笑地看着她,若无其事地反手,纸巾轻飘飘地随风摇落。
他扬起眉,俯身凑近她的脸,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洋溢着嘲讽:“这是你的初吻吧!真是索然无味啊!”
身后是刺耳的哄笑和口哨声。

看见她痛苦悲哀的表情,他似乎很满意,唇边泛起讥诮的笑意。
正要直起身子,却瞥见两行清泪缓缓从她眼角滑落,悄无声息。
夜色迷蒙,那两行泪却划出亮灿灿的光线。分外刺眼。
他瞳孔紧缩,微皱起眉心。
他和同伴们大步离开,男生们嘻嘻哈哈地讨论着什么,他却一句也没听见。走过拐角时,他故作无意地回望了一眼。
心中鄹然一缩。

漆黑的深巷里,夜色吞没了一切。
但,依然可以看见她雕塑般的身影。
呆滞地仰望着头,跪坐在青石板上。
那个脆弱的无辜的身影。

 

 

☆、3

虽是八月底,天气却依然燥热。
而院子里梧桐树上聒噪的知了更是为下午添了一份焦躁不安。
顾旋暮坐在树荫下认真地清洗着草莓。
弄好之后,她走进屋里,把草莓一个一个细心地放进精美的小篮子里。隔壁白小午阿姨今天要请旋暮和妈妈吃晚饭,妈妈说准备一点儿礼物比较好。
望着那些娇艳欲滴的红红草莓,顾旋暮突然想起前天晚上那个放荡不羁的少年,冰冷的双唇,熨烫的舌尖。
一阵寒冷袭上心头,顾旋暮又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那些嘲讽的调笑和口哨,他得意的讥诮的眼神,飘落的纸巾。
委屈的泪水再次情不自禁地滑落。

顾旋暮心里一阵酸楚,自己没有犯什么大错啊,为什么要这般受一群平时最鄙视的痞子的羞辱呢?
这时,妈妈从里屋走出来。顾旋暮慌忙擦去脸上的泪水,回头笑盈盈地望着妈妈。不能让妈妈担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妈妈笑眯眯地问:“旋暮,洗好了吗?”
顾旋暮点点头,想了想,觉得自己兴致不高,既而又问:“我可以不去吗?”
“那怎么行?”妈妈摸摸她的头,说:“小午阿姨最喜欢你了不是?你不去,她还以为你有什么意见呢!”
顾旋暮于是不再说话了。

妈妈看了她一眼,好像真的一副蔫蔫的样子,便问:“怎么了?是不是学校里有什么事?”
旋暮笑笑,摇摇头,胡编了个理由:“我只是觉得和钟白不太熟,但又是隔壁班的,不尴不尬,感觉怪怪的。”
“哦~”妈妈忍不住笑了起来,“哎,我们家旋暮还是那么害羞啊!哈哈!”
旋暮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心里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邻居白小午阿姨家和这条巷子里其他人家的相差无几,一个不小的庭院,一栋两层楼的房子。
不同的是,她家庭院的院墙上爬满了蔷薇花,粉粉的娇巧的小花瓣在墨绿的小鸡蛋状的叶子的衬托下,格外的惹人怜爱。
那些花啊,叶啊,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像一层层花叶编织而成的窗帘。
旋暮从搬到这里来的时候,就喜欢上了隔壁院墙上的蔷薇,尤其是有风吹过的时候,这里就会下起了一阵一阵的花瓣雨,粉白粉白的,全世界都变得晶莹通透起来。
因为小午阿姨家的院墙,她家门前和旋暮家门前总是铺满了层层的蔷薇花瓣。每次旋暮走在上面,感觉青石板突然变得柔软起来,心里也是很新奇很快乐的。
虽然做了几年的邻居,但旋暮从来没有进去过白小午阿姨的家。因为她们家的人好像总是不在家,而且和这里居民的生活规律不太一样。

她们只是在碰面的时候会打招呼寒暄几句,有时候小午阿姨也会隔着院墙和妈妈聊上一会儿天。
有一次小午阿姨和妈妈聊着聊着,刚好旋暮放学回来。
小午阿姨看见旋暮胸前的校徽,就说:“咦,旋暮,你的校徽怎么和钟白那么像呢?”
旋暮一听就乐了:“小午阿姨,我和钟白同校呢!我在一班,他在二班。”
旋暮乐不可支,邻居了一年多,小午阿姨竟然还不知道自己和他儿子同校。她一直都是马马虎虎小孩子一样的,而钟白则是温文稳重像个小大人一样,这让旋暮觉得很新奇。
而且,顾旋暮第一次见她时,呆呆地望着她望了好久,因为她大概有三十几岁,和自己妈妈的年纪相仿,可看上去是那么的年轻高雅,像是一个大姐姐一样。

进到院子里后,旋暮才发现,她们家的院子不止是外面比别家的漂亮,里面更甚。
她们家的院子是一块绿绿的草地,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弯弯曲曲地连接着院子门和房子。左边的墙角有小小的一池水,细细的不知名的彩色的鱼群在水中游弋。
水池的对面是一个纯木质的篮球架,光滑而有质感,看着它,旋暮心里都有一种想要摸摸的冲动。
而右边的草坪上有一颗大大的树,它的树干粗粗的,不知是经历了多少个春秋才会长得如此厚重挺拔。它绿色的枝桠尽情地舒展着,像一只大手一样温柔地搂着那栋房子。
树下面是白色的大理石石桌,石桌周围是四条宽宽长长的石椅。旋暮想,像这样的夏天,睡在上边应该会很凉爽吧!
她们家肯定不简单!

而进屋之后,旋暮才发现自己猜的一点没错。
木质地板,米色墙壁,各式的挂画,精美的装饰。
从室内的家居装潢,可以看出这是一户有钱人家,在这个小区里,这是很难见到的。
顾旋暮这才想起来,在学校里,思思她们就总是在讨论说,从钟白平时的着装就可以看出来他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小孩。那时旋暮也并未表示异议,因为他不管是外表衣着还是举手投足来看,都比一般的高中生看上去要矜贵些。
顾旋暮尴尬地坐在真皮沙发上,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陷了下去,心忽的抖了一下。沙发软乎乎的,她故作无意地摸了一下,心想,小娴家里的沙发好像也没这个好。
旋暮恍惚了一下,也没注意妈妈和小午阿姨在说什么。
一抬头,就见小午阿姨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顾旋暮心里惚的一颤。

小午阿姨温和地笑笑:“旋暮越来越漂亮了呢!你和我家钟白是同一个年级吧?”
顾旋暮点点头。
白小午微微一笑:“对了,我记得你们还是一个学校的吧!”
顾旋暮涩涩地答:“是。”
白小午有些欣喜:“真是勤奋的孩子呀!”想了想,她又舒心地笑道:“我侄儿一直在三中学习,现在终于决定要转到一中了,所以他不久前也搬过来了。这样,我们家又多了一个你的校友呢!”

正说话间,一个清秀的男孩子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他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棕色的休闲裤,看上去清清爽爽的男孩子。
白小午笑呵呵地说:“钟白,你们认识的。”
钟白坐到小午的旁边,礼貌地向顾妈妈打招呼说:“阿姨好!”
顾妈妈微笑着点点头。
然后,他转头看着顾旋暮:“你好!”他笑得很温和,和他妈妈一样,笑容暖暖的。顾旋暮回了一声:“你好!”
顾旋暮和钟白也是经常会碰面的,毕竟是隔壁班的又是邻居,难免会稍微注意一些。
更可况,钟白是一个容易让人注意到的人。

他在学校里也算得上是个风云人物了。
他长得很好看;
他学习成绩优异,各项活动样样精通;
他待人真诚,老师同学都很喜欢他;
他有一个女朋友,她是个小混混……
前面几点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最后一点是盛传的。大家都这么说,可没几个人见过,也没人去问过他,而他对此事也不予置评,用小娴的话说就是,他没有否认。

顾旋暮是不愿相信的。
因为她对钟白的印象挺好的,她不希望也不愿意这样的一个好男孩去和一个小混混有什么牵扯,尤其是女混混,简直是自甘堕落!
但不管怎样,顾旋暮心里还是不自觉地很喜欢这家人的。
可这种感觉很快就中止了。
顾妈妈刚准备说什么,就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屋子里的人都朝那边望过去。
只听开门的声音,钟白就微笑起来:“忱域回来了!”
白小午也探过头,问:“是忱域吗?”虽然知道此时那个人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小午阿姨还是微笑着,眼睛里满是温柔。
顾旋暮望着小午阿姨,心想,小午阿姨肯定是很喜欢那个忱域吧!
“嗯!”许忱域闷闷地应着,走了进来。

篮球鞋,发白的牛仔裤,红衬衫,挺拔的身姿,英俊的脸庞,淡漠的表情,一缕——
——紫色的,头发。
顾旋暮惊怔,仿佛被雷电击中,她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竟然是他!
前天晚上被撞倒的那个男孩,
前天晚上羞辱自己的那个男孩。
老天爷在开什么玩笑!
本想着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可他偏偏变成了邻居,偏偏变成了一个学校的同学。此刻的旋暮虽然恨透了老天爷,但也只得无奈地向他祈求,千万不要让这个男生和自己一个班啊!

顾旋暮呆了片刻,立马迅速地低下头,希望他没看见自己已经是不可能了吧。
但许忱域似乎真没看见她,他往客厅扫了一眼,见有客人,便二话不说,“蹬蹬蹬”地跑上楼去了。
白小午轻声笑了起来:“我这侄儿啊,就是太内向了,怕生。”
顾妈妈也笑了起来:“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这样,不过,你侄儿可真是长得帅气啊!”
顾旋暮心里忿忿的,这么没礼貌的小孩,小午阿姨竟然还那么袒护他,竟然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或许,那个许忱域在家里把自己掩饰得很好吧!
本来软软的沙发突然之间像是长了无数根针尖一样,接下来的时间里,顾旋暮都是坐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