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本不该有这种人。

  墨白道:“你已答应?”

  童铜山道:“答应什么?”

  墨白道:“化干戈为玉帛。”

  童铜山忽然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就算答应也没有用。”

  ,墨白道:“为什么?”

  童铜山道:“因为,还有个人绝不会答应。”

  墨白道:“谁?”

  童铜山道:“卫八太爷!”

  墨白道:“你不妨叫他来找我。”

  童铜山道:“到哪里去找?”

  墨白冷淡的目光忽然眺望到远方,过了很久,才缓缓道:“长安城里,冷香园中的梅花,现在想必已开了……”

  卫八太爷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像普通人一样,微笑着,拍你的肩膀,说他自己认为得意的笑话。

  但他愤怒时,他却会变得和你认得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了。

  他那张通常总是红光满面的脸,突然就会变得像是头饥饿而愤怒的狮子,眼睛里也会射出一种狮子般凌厉而可怕的光芒。

  他看来简直已变成只怒狮,随时随刻都会将任何一个触怒他的人抓过来,撕成碎片,再一片片吞下去。

  现在正是他愤怒的时候。

  童铜山皱着眉头,站在他面前,这威震一方的武林大豪,现在却像是突然变成了只羔羊,连气都不敢喘。

  卫八太爷用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睛瞪着他,咬着牙道:“你说那婊子养的混蛋叫墨白?”

  童铜山道:“是。”

  卫八太爷道:“你说他是从青城来的?”

  童铜山道:“是。”

  卫八太爷道:“除此之外,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童铜山的头垂得更低,道:“是。”

  卫八太爷喉咙里发出怒狮般的低吼道:“那婊子养的杀了我两个徒弟,你却连他的来历都不知道,你还有脸来见我,我入死你亲娘奶奶。”

  他突然从椅子上跳起,冲过来,一把揪住童铜山的衣襟,一下子就撕成两半,接着又正正反反,给了童铜山十七八个耳刮子。

  童铜山的嘴角已被打得不停的流血,但看来却连一点愤怒痛苦的表情都没有,反而好像觉得很欢喜,很安心。

  因为他知道卫八太爷打得越凶,骂得越凶,就表示还将他当做自己人。

  只要卫八太爷还将他当做自己人,他这条命就算捡回来了。

  卫八太爷若是对他客客气气的,他今天就休想能活着走出这屋子。

  十七八个耳光打完,卫八太爷又给他肚子上添了一脚。

  童铜山虽已被打得一脸血,一头冷汗,却还是乖乖地站在那里,连动都不敢动。

  卫八太爷总算喘了口气,瞪着他怒吼道:“你知不知道小四子他们是去帮你杀人的。”

  童铜山道:“知道。”

  卫八太爷道:“现在他们已被人弄死,你反而活蹦乱跳的回来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童铜山道:“我不是东西,可是我也不敢不回来。”

  卫八太爷道:“你这个王八蛋,你不敢不回来?你难道不会夹着尾巴逃得远远的,也免得让我老人家看着生气。”

  童铜山道:“我也知道你老人家会生气,所以你老人家要打就打,要杀就杀,我都没话说,但若要我背着你老人家逃走,我死也不肯。”

  卫八太爷瞪着他,突然大笑,道:“好,有种。”

  他伸手搂住了童铜山的肩,大笑道:“你们大家看着,这才是我的好儿子,你们全都该学学他,做错事怕什么?他奶奶的有谁这一辈子没做错过事,连我卫天鹏都做过错事,何况别人。”

  他一笑,大厅里十来个人立刻全都松了口气。

  卫八太爷道:“你们有谁知道墨白那婊子养的是个什么东西?”

  这句话虽然是问大家的,但他的眼睛却只盯在一个人身上。

  这人白白的脸,留着两撇小胡子,看来很斯文,也很和气。

  不认得他的人,谁也看不出这斯斯文文的白面书生,就是卫八太爷门下第一号最可怕的人物,黑白两道全都闻名丧胆的“铁锥子”韩贞。

  他这人的确像是铁锥子,无论你有多硬的壳,他都能把你钻出个大洞来。

  但看起来,他却绝对是个温和友善的人,脸上总是带着种安详的微笑,说话的声音缓慢而稳定。

  他确定了没有别人回答这句话之后,才缓缓道:“多年前,有一家姓墨的人,为了避祸而隐居到青城山,墨白也许就是这一家的人。”

  卫天鹏又笑了,睥睨四顾,大笑道:“我早就说过,天下的事,这小子好像没有一样不知道的。”

  韩贞微笑道:“但我却也不知道他们的隐居处,只不过每隔三五年,他们自己却要出山一次。”

  卫天鹏道:“出来干什么?”

  韩贞道:“管闲事。”

  卫八太爷的脸又沉了下去,他一向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韩贞道:“他们不能不管闲事,因为他们自称是墨翟的后代,墨家的弟子,本就不能做一个独善其身的隐士。”

  卫天鹏皱眉道:“墨翟又是个什么东西?”

  韩贞淡淡一哂道:“他不是东西,是个人。”

  卫天鹏反而笑了,敢在他面前顶撞他的人并不多。

  就像是大多数被称为“太爷”的人一样,偶尔他也喜欢有人来顶撞顶撞他。

  韩贞道:“墨翟就是墨子,墨家的精神,就在于急人之难,甚至不惜摩顶放踵,赴汤蹈火的,所以墨家的弟子,绝不能做隐士,只能做义士。”

  卫天鹏又沉下了脸,道:“难道墨白那王八蛋也是个义士?”

  韩贞笑了笑,道:“义士也有很多种的。”

  卫天鹏道:“哦?”

  韩贞道:“有种义士,做的事看来虽冠冕堂皇,其实暗地里却别有企图。”

  卫天鹏道:“这种义士好对付。”

  韩贞道:“怎么对付?”

  卫天鹏道:“宰一个少一个。”

  韩贞道:“宰不得。”

  卫天鹏道:“为什么宰不得?”

  韩贞道:“义士就跟君子一样,无论真假,都宰不得的。”

  卫天鹏居然大笑,道:“不错,你若宰了他们,就一定会有人说你是个不仁不义的小人。”

  韩贞道:“所以他们宰不得。”

  卫天鹏瞪眼道:“当然宰不得,谁说要宰他们,我就先宰了他。”

  韩贞道:“何况,要宰他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卫天鹏道:“那王八蛋难道真有两下子?”

  韩贞道:“他本身也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手下那些死土。”

  韩贞又道:“死土的意思,就是说这些人随时都在准备着为他而死的。”

  卫天鹏道:“那些人难道不要命?”

  韩贞点点头道:“不要命的人,就是最可怕的人,不要命的武功,就是最可怕的武功。” 

  卫天鹏在等着他解释。

  韩贞道:“因为你杀他一刀,他同样可以杀你一刀。”

  卫天鹏显然对这解释还不满意。

  韩贞道:“你的出手纵然比他快,但你杀他时,他还是可以杀了你,因为你一刀砍下,他根本就不想闪避,所以在你刀锋砍在他肉里那一瞬间,他已有足够的时间杀你。”

  卫天鹏突然走过去,用力一拍他肩头,道:“说得好!说得有理。”

  韩贞看着他,已明白他的意思。

  不是仇敌,就是朋友。

  我若杀不了你,就交你这个朋友。

  这不但是卫天鹏的原则,也是古往今来,所有武林大豪共同的原则。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这原则无疑是绝对正确的。

  韩贞道:“童老大说过,他们要到长安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