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片血淋淋的肉放在桌上,杨轩已经软了下去。

  白衣人又看冯六一眼,突然挥刀,割下了自己的一只耳朵。

  冯六只觉得自己的臂已僵硬,他割过别人的耳朵,当时只觉得有种残酷的快意,但割自己的耳朵,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本可挥刀杀了这白衣人,可是韩贞的话他也没有忘记。

  ——你的出手纵然比他快,但你杀他时,他还是可以杀了你。

  谨慎的人,大多数都珍惜自己的性命。冯六是个谨慎的人,他慢慢的抬起头,割下了自己的耳朵,割得更慢,更仔细。

  白衣人的肩上已被他自己的鲜血染红,一双冷漠空洞的眼睛里,竟忽然露出种残酷快意的表情,冯六的这只耳朵,就好像是他割下来的一样。

  两只血淋淋的耳朵放在桌上,杨轩似已连站都站不住了。

  白衣人望望冯六耳畔流下的鲜血,冷冷道:“这价钱你也出得起?”

  他突然挥刀,向自己左腕上砍了下去。

  冯六的心也已随他这一刀沉下。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阵风吹过,风中仿佛带着种奇异的香气。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眼看过去,冯六只觉得自己从来也没有看过这么美丽的女人。她好像是被这阵风吹进来的。

  白衣人看见她时,立刻就发觉自己握刀的手已被她托着。

  她也正在微笑着,看着他,多么温柔而甜蜜,说话的声音也同样甜蜜:“刀砍在肉上,是会疼的。”

  白衣人冷冷道:“这不是你的肉。”

  这美丽的女人柔声道:“虽然不是我的肉,我也一样会心疼。”

  她春笋般的纤纤手指轻轻一拂,就好像在为她的情人从瓶中摘下一朵鲜花。

  白衣人就发觉自己手里的刀,忽然已到了她的手里。

  百炼精钢的快刀,薄而锋利。

  她十指纤纤,轻轻一拗,又仿佛在拗断花枝,只听“咔”的一声,这柄百炼精钢的快刀,竟已被她拗断了一截。

  “何况,这地方我早已包下来了,你们又何必争来争去?”

  她嘴里说着话,竟将拗断的那一截钢刀,用两根手指拈起,放在嘴里,慢慢地吞了下去。然后她美丽的脸上就露出种满意的表情,像是刚吞下一颗美味的糖果一样。

  冯六怔住。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连白衣人的眼睛里也不禁露出了惊吓之色。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奇怪的事,这么可怕的武功?她难道就不怕刀锋割烂她的肠胃。

  这美丽的女人却又将钢刀拗下一块,吞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微笑着道:“这把刀倒真不错,非但钢质很好,炼得也很纯,比我昨天吃的那把刀滋味好多了。”

  冯六忍不住的道:“你天天吃刀?”

  这美丽的女人道:“吃得并不多,每天只吃三柄,刀剑也跟猪肉一样,若是吃得太多了,肠胃会不舒服的。”

  冯六直着眼睛看着她。他很少在美丽的女人面前失态,但现在他已完全没法子控制自己。

  这美丽的女人看着他,又道:“像你手里这把刀,就不太好吃了。”

  冯六又忍不住问:“为什么?”

  她笑了笑,淡淡道:“你这把刀以前杀的人太多了,血腥味太重。”

  白衣人看着她,突然转过头,大步走了出去。他不怕死,可是要他将一柄钢刀拗成一块块吞下去,他根本就做不到。没有人能做得到,这根本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她又笑了笑,道:“看来他已不想跟我争了,你呢?”

  冯六不开口,他根本无法开口。

  这美丽的女人道:“男子汉大丈夫,无论跟女人争什么,就算争赢了,也不是件光荣的事,你说对不对。”

  冯六终于叹了口气,道:“请教尊姓大名,在下回去也好交待。”

  她也叹了口气,道:“我只不过是个丫头,你问出我名字,也没用的。”

  这个风华绝代,美艳照人,武功更深不可测的女人,竟只不过是个丫头。

  她的主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你不妨回去转告卫八爷,就说这地方已被南海娘子包下来了,他老人家若是有空,随时都可以请过来玩几天。”

  冯六道:“南海娘子?”

  这美丽的女人点点头,道:“南海娘子就是我的主人,你回去告诉卫八爷,他一定知道的。”

  第二回 南海娘子

  卫八爷愉快时和愤怒时,若是变为不同的两个人,那么他现在的样子,就是第三个人了。从来也没有人看见过他像现在这么样紧张,这么样惊讶。甚至连他那张总是红光满面的脸,现在都已变成了铁青色。

  “南海娘子!难道她真的还没有死?”

  他握紧双拳,声音里也充满了紧张和惊讶,甚至还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恐惧。

  没有人敢出声。谁也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使卫八太爷紧张恐惧的人。

  卫天鹏突又瞪起眼睛,大声道:“你们知不知道南海娘子是什么人?”

  这句话他虽然是问大家的,但眼睛却还是盯在韩贞一个人身上。但这次却连韩贞也没有开口。

  卫天鹏已冲过来,一把揪住他衣襟,厉声道:“你连南海娘子都不知道,你还知道什么?”

  韩贞的脸忽然也变得像是那些白衣人一样,完全没有表情,一双眼睛也仿佛在凝视着远方。

  卫天鹏瞪着他,脸上的怒容似在渐渐退了,抓住他衣襟的手也渐渐松开,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也不能怪你,你年纪还轻,南海娘子颠倒众生,纵横天下时,你只怕还没有生出来。”

  他忽又挺起胸,大声道:“但我却见过她,普天之下,亲眼见过她真面目的,除了我卫天鹏之外,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他脸上又开始发出了红光,能亲眼见到南海娘子的真面目,竟好像是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

  每个人心里都想问:“这南海娘子究竟是什么人?长得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句话当然并没有人敢真的问出来,在卫八太爷面前,无论任何人都只能回答,不能发问,卫八太爷一向不喜欢多嘴的人。

  世上又有谁喜欢多嘴的人?

  卫天鹏突又大声道:“南海娘子就是千面观音,这意思就是说,她不但有千手千眼,还有一千张不同的脸。”

  他忽然问冯六:“你遇见的那个女人,长得什么样子?”

  冯六道:“长得好像还不错。”

  卫天鹏道:“是长得不错?还是非常漂亮。”

  冯六垂下头道:“是非常漂亮!”

  卫天鹏道:“她看起来有多大年纪?”

  冯六的头垂得更低,他忽然发现自己竟没有看出那女人的年纪。他第一眼看见她时,只觉得她虽然还很年轻,但至少也有二十五六。后来听见她说话,他又觉得她好像只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但当他又多看了她两眼时,就发现她眼角似已有了皱纹,应该已有三十多了。现在想起来,她以手拗钢刀,口吞刀锋那种功夫,若没有练过四五十年苦功,又怎会有那么深的火候?

  卫天鹏道:“你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纪?”

  冯六垂下头,垂得更低。

  卫天鹏突然一拍巴掌,道:“这女人很可能就是千面观音。”

  冯六忍不住道:“她退隐若已有,三四十年,现在岂非已应该是个老太婆。”

  卫天鹏冷笑道:“她十七八岁时,就有人认为她是个老太婆,过了二三十年后,却又有人说她只不过是个小姑娘。”

  冯六怔住,他实在想不通。

  卫天鹏道:“这个人化身千百,你看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她改扮的,据说有一次少林普法大师在泰山讲经,听经的人中还有几位是普法大师的老朋友,听了两天两夜后,忽然又有个普法大师来了,于是这才有人知道,先前讲经的那普法大师,竟是南海娘子。”

  这种事简直像是神话,几乎没有人相信,但每个人却又知道,卫八太爷是从不说谎的。

  卫天鹏道:“无论谁只要看过南海娘子的真面目一眼,都必死无疑,所以就算在她声名最盛时,也没有人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

  他声音越说越低,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她接放暗器和小巧擒拿的功夫,在当时已没有人能比得上,易容术之精妙,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就在她声名最盛时,却忽然失踪了,谁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这三十年来,江湖中从来也没有人再听到过她的消息,连我都没有听到。”

  大家面面相觑并不敢说话。现在每个人都已看出来,卫八太爷和南海娘子之间,必定有种神秘而不同寻常的关系。但大家心里却更好奇。

  这南海娘子既然已失踪了三十年,为什么又突然出现了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天鹏突然大声道:“老幺,你过来。”

  一个穿着银狐坎肩,长身玉立的少年,应声走了出来。

  他的衣着很华丽,剪裁得也非常合身,一张非常漂亮的脸上,不笑时也仿佛带着三分笑意,看来显然很讨女人欢喜。只不过眼睛里带有些红丝,经常显得有点睡眠不足的样子。

  也许每一个能讨女人欢心的少年,都难免有点睡眠不足的。

  这少年也正是卫八太爷门下十三太保中的老幺“粉郎君”西门十三。

  卫天鹏用一股刀锋般的眼睛盯着他,过了很久,才冷冷道:“八月中秋的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交了一个叫林挺的朋友。”

  西门十三仿佛有点吃惊,却终于还是垂头承认:“是的。”

  卫天鹏道:“自从你跟那婊子养的搭上了之后,这个月来,你做了些什么?”

  西门十三的脸突然涨红,似已连话都说不出来。

  卫天鹏冷笑道:“我也知道你不敢说,好,韩贞,你替他说。”

  韩贞想也不想,立刻就慢慢的说:“八月二十的那天晚上,他们到管库那里去借了三万两银子。八月三十,他又去借了一次。”

  卫天鹏冷笑道:“十天就花了三万两,这两个王八蛋出手倒真大方。”

  韩贞又接着说下去:“九月初六晚上,他们在醉中和从关外来的昆仑子弟争风,当时虽然忍了口气,但等到昆仑三侠知道他们的来历,连夜逃走了之后,他们却追出八十里,将昆仑三侠杀得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