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哭够了时,她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阴暗的斗室里。

  灯光昏暗,郭定正坐在孤灯下,看着她。他也并没有说什么安慰她的话,可是他的目光已是种安慰。

  丁灵琳终于挣扎着,坐了起来,痴痴的看着那盏昏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痴痴的说道:“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

  郭定道:“不是你!”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这件事根本就不能怪你。”

  丁灵琳道:“这件事你知道。”

  郭定道:“是我和叶开救你出来的。”

  丁灵琳道:“我刺他那一刀时,你也在旁边看着?”

  郭定道:“就因为我在旁边看着,所以我才知道那根本不能怪你,因为,那时的你,已根本不是你自己。”

  丁灵琳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管怎么样,刀总是在这双手上,这是事实,她自己知道自己心里的歉疚和痛苦,是永远无法解脱的。无论什么人,无论用什么话安慰她都没有用。

  郭定慢慢的接着又道:“你若想替叶开报仇,就不该再折磨你自己,我们应该去找的人是玉箫,是吕迪。”

  丁灵琳道:“我们?”

  郭定点点头:“我们,我和你。”

  丁灵琳道:“但这件事却完全跟你没有关系。”

  郭定道:“怎么会没有关系,你是我的朋友,叶开也是我的朋友,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

  丁灵琳霍然抬起头,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慢慢道:“你一直不肯将这件事告诉我,宁可忍受我的侮辱也不肯告诉我,为的只不过怕我伤心。”

  郭定道:“我……”

  丁灵琳不让他开口,抢着又道:“现在你要去替叶开报仇,也只因为你知道我绝不是玉箫和吕迪的对手。”

  郭定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因为他不敢接触她的眼光。

  丁灵琳的眼睛里已没有泪:“你的意思,我已经完全明白,现在我希望你也明白我的意思。”

  郭定在听着。

  丁灵琳道:“这是我的事,我不想要你管,玉箫和吕迪无论是多么可怕的人,我都有法子对付他们,也用不着你担心。”

  郭定忍不住问:“你有法子?”

  丁灵琳握紧了双拳,道:“我是个女人,女人要对付男人,总会有法子的。”

  她的声音也变得冷酷而坚定。她本是个天真而娇美的女孩子,但现在似已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郭定的心在往下沉。

  他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他已感觉到丁灵琳一定会做出些很可怕的事。他想阻止,却不知该怎么样阻止。

  丁灵琳站起来,慢慢的走到小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

  夜色还不深。

  她忽然回过头问:“你身上有没有银子?”

  郭定道:“有。”

  丁灵琳道:“有多少?”

  郭定道:“不少。”

  丁灵琳拢了拢头发,道:“现在时候还不太晚,我想上街去买点东西,吃顿饭,你陪我去好不好?”

  酒楼果然还没有打烊,丁灵琳叫了七八样菜,她吃得很慢,还喝了点酒。

  然后她就在长安城里最热闹的一条街上闲逛着,买了些胭脂花粉,买了几件色彩很鲜艳的衣服,还买了些价钱不贵,却很好看的首饰。

  这些东西本就是女孩子们最喜欢的,尤其是像她这种年纪的女孩子。

  这些事本来就很正常。

  可是,在她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心情做这些事,就很不正常了。

  她显得很冷静。

  只有一个已下了极大的决心的人,才会忽然变得这么冷静。

  她究竟下了什么决心?

  郭定心里的那种想法更深了,但却只有默默的跟着她走。什么话都不能说。

  无论她已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她毕竟还没有做出来。

  逛着逛着,忽然又逛到八方镖局。

  丁灵琳将手里的大包小包全都交给了郭定,从从容容的走进去。

  门口的镖伙们,吃惊的看着她,居然没有人来拦阻。

  因为他们都已发觉了这女孩子竟似忽然变了,变得太快,变得太可怕。

  一个刚才是那么悲惨,那么激动的女孩子,竟会忽然变得如此冷静,这简直是件无法思议的事。

  甚至连杜同看见她时,都觉得很吃惊:“你又来干什么?”

  丁灵琳道:“我想请你去转告玉箫道人和吕迪,他们若想找上官小仙,若想得到那些秘笈和宝藏,就叫他们明天中午,在鸿宾客栈等我。”

  杜同道:“我……我怎么能找着到他们。”

  丁灵琳道:“想法子去找,若是找不到,你就最好自己一头撞死。”

  她的声音也很平静,嘴角甚至还带着微笑。

  但这种微笑却比什么表情都可怕,杜同竟连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丁灵琳已经从从容容的走出去,居然又找了个小面馆,吃了大半碗面,又喝了一点酒。

  她微笑着道:“今天我的胃口很好。”

  看着她的微笑,郭定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这时夜已很深,他们踏着严冬凄凉而平静的夜色,慢慢的回到了小客栈,回到那间阴暗的斗室。

  丁灵琳道:“我要睡觉了。”

  郭定默默的点了点头,正准备出去。

  丁灵琳却忽然笑了笑道:“你不必出去,这张床够我们两个人睡觉。”

  郭定怔住。

  丁灵琳却已拉开了被褥:“你先睡进去,我喜欢睡在外面。”

  她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却像是母亲叫孩子上床睡觉一样。

  郭定竟完全无法拒绝,只有直挺挺的睡下去,身子紧紧的贴着墙。

  丁灵琳也睡了下去,微笑着道:“今天晚上我也许会做噩梦的,你最好不要被我吓得跳起来。”

  郭定点了点头。

  除了点头外,他连动都不敢动。

  丁灵琳忽然又轻轻的叹了口气,喃喃道:“你知不知道,我从来也没有跟别的男人睡在一张床上过,我本来以为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跟别的男人睡在一张床上了……”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过了半晌,竟似已真的睡着。

  夜很静。她的呼吸很轻,轻得就像是春风。

  郭定也倦丁,也想睡一会儿;可是他怎么能睡得着?

  他的心从来也没有像这样乱过,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他应该想的事,也有很多他不该想的事。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跟丁灵琳睡在一张床上,也做梦都没有想到,他跟一个女孩子睡在床上时,会像现在这种情况。

  他是个男人,血气方刚的男人。他也有过女人,在这方面,他并不像外表看来那么严肃。

  现在睡在他身旁的,正是他一生中总是梦想能得到的那种女人,自从第一眼看见她,他就对这个女人有了种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感情。

  可是现在他却完全没有那种心情,他心里只有恐惧和悲伤。

  他已知道丁灵琳下定决心要去做的,是什么事了。只有一个已决心要死的女人,才会有这么可怕的改变。

  他也已下了决心,他绝不能让丁灵琳死,只要能让这个女人活着,他不惜去做任何事。

  夜更静,冷风在窗外呼啸,他忽然发觉丁灵琳身子已开始颤抖,不停的颤抖,不停的呻吟,不停的轻泣。

  星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她脸上,她脸上已流满了泪。

  他的心也像是在被刀割着,几乎已忍不住要翻过身去,紧紧的拥抱住她,告诉她生命中还有很多值得珍惜的事,无论什么深痛的伤痕,都会慢慢的平复。

  可是他不敢这么做,也不能这么样做。他只有陪她流泪,直到泪已将干的时候,他才朦胧的睡去。

  然后他的身子也突然颤抖,不停的颤抖。

  这时他若张开眼来,就会发现丁灵琳正在凝视着他,眼睛里也充满了悲伤,同情,怜惜和感激。

  一种永远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也永远无法报答的感激……

  郭定醒的时候,天已亮了。

  丁灵琳已换了一身昨夜刚买来的衣服,正坐在窗前梳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