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显然也在勉强控制着自己:“我知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也没有错,错的是我。”

  “你……”

  叶开不让她说下去:“你什么都不必说,我什么都知道。”

  “你……你真的知道?”

  叶开点点头,黯然道:“我若是你,我一定也会这么样做,郭定是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是个好人,你当然绝不能看着他为你而死。”

  丁灵琳泪水又春泉般涌出:“可是我……”

  “你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你知道只有这么样做,才能让郭定觉得还可以活下去。”

  。

  叶开叹息着:“一个人若已连自己都不想再活下去,天下就绝对再也没有人能救得了他,连葛病也一样不能。”

  他的确了解郭定,更了解她。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比这种同情和了解更珍贵。

  丁灵琳就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忽然扑在他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叶开就让她哭。

  哭也是种发泄。他希望她心里的委屈和悲痛,能随着她的眼泪一起流出来。

  可是他自己呢?

  他绝不能哭,甚至连默默的流几滴眼泪都不行,他知道在他们两个人之间,至少,要有一个人是坚强的。

  他一定坚强起来,无论多么大的委屈和悲痛,他都一定要想法子隐藏在心里,咬着牙忍受。

  他能忍受。

  夜更深,风更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痛哭终于变成了低泣,叶开才轻轻推开她,道:“你应该回去了。”

  丁灵琳愕然道:“你叫我回去?回到哪里去?”

  叶开道:“回到你刚才出来的地方。”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别人一定已等得很着急。”

  工灵琳突又冰冷僵硬:“你……你还是要我回去嫁给郭定?”

  叶开硬起了心肠道:“你绝不能就这么抛下他。你也应该知道,你若像这么样一走,他一定没法子再活下去。”

  丁灵琳也不能不承认,郭定之所以还有求生的斗志,全是因为她。

  叶开的心已抽紧:“郭定若真的死了,非但我绝不能原谅你,你自己也一定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

  ——那么,我们两个人就算能在一起,也必将痛苦一辈子。

  他没有说出下面的话,他知道丁灵琳一定也能了解。

  丁灵琳垂着头,过了很久,才凄凉道:“我回去,你呢?”

  “我能活得下去的。”叶开想勉强自己笑一笑,却笑不出:“你应该知道我一向是个坚强的人。”

  “我们以后难道永远也不能再见。”

  “当然还能再见。”

  叶开的心在刺痛,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谎,他不能不这么样说……只要事情过去,我们当然还能再见。

  丁灵琳忽然抬起头,盯着他:“好,我答应你,我回去,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若是事情已过去,我还是找不到你,所以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在哪里?”

  叶开避开了她的目光:“只要知道事情已过去,用不着你找我,我会去找你。”

  丁灵琳道:“我若能好好解决所有的事,郭定若能好好的活着,你就会来找我?”

  叶开点点头。

  “你说的是真话,你真的没有骗我?”

  “真的。”

  叶开的心已碎了。

  他自己知道自己说的并不是真话,但丁灵琳却已完全相信。

  ——人们为什么总是要欺骗一个对自己最信任的人?

  因为他无可奈何。

  ——生命中为什么要有这么多无可奈何的悲伤和痛苦?

  他不知道,也无法了解。

  他只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一条寂寞而漫长的路。

  ——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若是到了必要的时候,总是会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

  丁灵琳终于下定决心:“好,我现在就走,我相信你。”

  “我……我以后一定会去找你。”

  丁灵琳点点头,慢慢的转过身,仿佛已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她生怕自己会改变主意。

  她转过身,将星光留在背后,将生命也留在背后,她用力握紧双拳,用出了所有的力量,终于说出了三个字:“你走吧。”

  叶开走了。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他不敢再说。他也用出了所有的力量,才控制住自己。

  寒风如刀,他迎风飞奔,遇到黑暗处,然后就弯下了腰,开始不停的呕吐。

  人们到了最悲伤痛苦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会变得无泪可流,反而会呕吐?

  丁灵琳也在呕吐。她不停的呕吐,连胆汁苦水都已吐出来。

  可是她已下定决心,叶开既然还没有死,她就绝不能嫁给别人。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去嫁别人,就算死,也不能。

  她已决心要回去告诉郭定,将她的感情,她的痛苦都告诉郭定。

  郭定若真的是个男子汉,就应该了解,就应该自己站起来,活下去。

  她相信郭定是个男子汉。

  她相信这一切事都会圆满解决的,到那时,叶开一定就会来找她。 

  用不了多久,所有的苦难,很快就会过去。她有信心。 

  鸿宾客栈的大厅里,灯光依旧辉煌,还有一阵阵悠扬的笛声传出来。 

  现在那黑衣人一定已逃走,郭定一定还活着,大家一定还在等着她。 

  她窜下屋脊,走人大厅。 

  她的人忽然完全冰冷,就像是忽然落人了一个寒冷黑暗的万丈深渊里。

  就像是忽然落人了地狱里。

  大厅里甚至已变得比地狱里还可怕。

  地狱里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火焰是红的。

  这大厅里也是红的,但最红的却不是那对龙凤花烛,也不是人身上的衣服,而是血。 

  鲜血!

  她能看得到的人,都已倒了下去,倒在血泊中,这大厅里已只剩下一个活人:一个人还在吹笛。

  他的脸上已完全没有血色,眼睛发直,人已僵硬,但却还在不停的吹。

  他虽然还活着,却已失去了魂魄。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笛声听在丁灵琳耳里时,是什么滋味;甚至没有人能想像。 

  郭定已永远听不到她的解释和苦衷,已倒在血泊中,和那黑衣人倒在一起,还有那个善良的老人,还有……

  丁灵琳没有再看下去,她的眼前只有一片鲜红的血,已看不到别的。 

  这究竟是谁下的毒手?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也已无法思索,她倒了下去。

  丁灵琳再次张开眼时,第一眼看见的,是口华贵而精美的箱子。

  万宝箱。

  那蓝衣高冠的老人,正站在床前,凝视着她,眼睛里也充满了悲痛和怜悯。

  丁灵琳想挣扎着坐起来,葛病却按住了她的肩,她只有再躺下。

  她知道是这老人救了她,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