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病道:“是。”

  他慢慢的放下万宝箱,右手的乾坤伞,已向丁灵琳眉心点了过去。

  万宝箱是救人的,乾坤伞却是杀人的。

  他杀人的动作快而准确,完全不像是个老人的出手。他比大多数人都了解,一个人身上有些什么地方是真正致命的要害。

  眉心之间就是真正致命的要害。

  没有人能受得了他这一击;可是丁灵琳反而没有闪避,反而冷笑着迎了上去,她知道已无法闪避。

  她的手腕还被握在孤峰天王钢铁般的手里。

  乾坤伞的铁尖,已闪电般到了她眼前,她看见寒光在闪动,忽然又听见“嘣”的一声轻响,就仿佛有两根钢针撞击。

  接下去的事,就快得使她连看都看不清。

  她只感觉到孤峰天王的手突然松开,突然凌空跃起翻身。她还仿佛看见孤峰天王身子跃起时,伸手在葛病背上一拍,这一招快如闪电,她实在也没有看清楚。

  她惟一看清楚的事,是孤峰天王已走了,葛病已倒了下去,但她却还是好好的站在那里。

  她实在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夜色更深,风更冷,那破旧的灯笼,还在枯枝上摇晃;吹笛人的尸身还在枯枝上摇晃。

  孤峰天王却已消失在黑暗中。

  葛病正伏在地上,不停的咳嗽,每咳一声,就有一股鲜血溅出。

  风吹过他背上时,他背上的衣服突然有一片被风吹成了灰,露出了一个掌印。

  鲜红的掌印。

  丁灵琳从来也没看见过这么可怕的掌力,但却已总算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还活着,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只因为葛病非但没有杀她,反而救了她。

  他冒着生命的危险救了她,而葛病自己现在却已命如游丝,这种救命的恩情,也像是一根针,忽然刺痛了她的心。

  无论是悲伤也好,是感激也好,一种感情只要太强烈,就会变得像尖针般刺人。

  她蹲下来,抱住了葛病。

  她的心在刺痛,胃在收缩,但却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助这个救命恩人。

  她的眼泪已滴在他身上。

  葛病喘息着,总算忍住了咳嗽,忽然道:“快……快打开我的箱子。”

  丁灵琳立刻抓起了箱子,打开。

  葛病道:“里面是不是有个黑色的木瓶。”

  里面是有的。

  丁灵琳刚找出来,葛病就抢过去,咬断瓶颈,把一瓶药全都倒在嘴里。

  然后他的喘息才渐渐平息。

  丁灵琳也松了口气。

  “万宝箱,乾坤伞,阎王没法管。”连阎王都没法管的人,当然不会死。

  他既然能救别人的命,当然也能救自己。

  可是葛病的脸色还是那么可怕,连眼睛里的神采都已消失。

  现在他的脸绝不比那吹笛人的脸好看多少。

  丁灵琳又不禁为他忧虑:“我扶你回客栈去好不好?”

  葛病点点头,刚站起来,又跌倒,又是一口鲜血呛了出来。

  丁灵琳咬紧牙,恨恨道:“他为什么要如此狠心,为什么要下这种毒手?”

  葛病忽然勉强笑了笑,道:“因为我对他也下了毒手。”

  丁灵琳不懂,她根本没有看见葛病向孤峰天王出手。

  葛病道:“你看看我的伞。”

  丁灵琳看见了。

  葛病道:“你看看伞柄。”

  丁灵琳这才发现,伞柄是空的,顶端还有个尖针般大的洞。

  她终于明白:“这里面藏着暗器?”

  葛病在笑,痛苦却使得他的笑看来比哭还令人悲伤:“这里不但有暗器,而且是种很毒的暗器。”

  他的乾坤伞,本就是杀人的。

  “我对你出手时,伞柄正对着他。”

  丁灵琳完全明白:“你用伞尖刺我时,伞柄里的暗器就射了出来。”

  葛病点点头,仿佛想大笑:“他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对他出手的,他毕竟还是上了我的当。”

  丁灵琳眼睛亮了:“他已中了你的暗器?”

  葛病又点点头,道:“所以他的掌力虽可怕,我们也不必怕他了。”

  喜堂里灯光阴森而黯淡,可是鸿宾客栈里,已只剩下这地方还有灯光。

  所以丁灵琳只有把葛病带到这里来,这里虽没有床,却有桌子。

  地上的血渍已干了,她从账房里找来几条棉被,垫在葛病身下。

  他的脸色还是很可怕,只要一咳嗽,嘴角还是有血丝沁出。

  幸好他还有个救命的万宝箱。

  丁灵琳看着他脸上的痛苦表情,忍不住问:“箱子里还有没别的药可以让你吃了舒服些?”

  葛病摇摇头,苦笑道:“要命的药有很多种,可是真正能救命的药,通常却只有一种。”

  丁灵琳也勉强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你总算已救了你自己的命。”

  葛病看了她一眼,慢慢的闭上眼睛,仿佛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丁灵琳道:“我知道你一定很快就会好的,因为你实在是个好人。”

  葛病又笑了。

  丁灵琳却情愿他不要笑,他的笑容连看的人都觉得痛苦。

  冷风如刀。

  丁灵琳已将门窗全都关了起来,刀锋般的冷风,却还是一阵阵从门缝窗:隙里刺进来的。

  她忽然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想喝酒?”

  丁灵琳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因为她已看见屋角里摆着几坛酒。

  她搬来一坛,拍碎了封泥。

  酒很香。丁灵琳嗅到了酒香,心里却忽然一阵刺痛,这本是她的喜酒,现在呢? 

  酒虽香,她又怎么能忍心喝下去。

  她想起了郭定,想起了叶开,想起了为叶开去找酒的韩贞。

  ——她当然还不知道韩贞并没有死。

  她只知道,若不是她刺了叶开那一刀,韩贞就不会死。她也知道,若不是魔教的邪法,她死也不会刺叶开那一刀。

  “魔教……”她忍不住问道:“像你这种人,怎么会入魔教?”

  葛病沉默着,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苦笑道:“就因为我是这么样一个人,所以才会入魔教。”

  “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

  “是。”

  “我想不通。”丁灵琳也只有苦笑:“我实在想不通。”

  葛病道:“这也许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丁灵琳道:“可是我知道你绝不是他们那种狠毒的小人。”

  葛病又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道:“我学医,本来是为了救我自己,因为我发现世上的名医们,十个中有九个是蠢才。”

  丁灵琳道:“我知道。”

  葛病道:“可是到了后来,我学医已不是为了救自己,也不是为了救人。”

  丁灵琳道:“你是为了什么?”

  葛病道:“到后来我学医,只因为我已经完全入了魔。”

  无论做什么事,若是太沉迷,都会入魔的。

  “所以你就入魔教?”